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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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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事太监招招手把他叫住:“得得,那膳盒子太重,看你肩膀歪不叽叽的,今后就换你替这小子侍膳吧。”
  陆安海肩膀确实歪,十二岁那年进宫,给主子上菜时抖了手,汤汁溅到主子娘娘的裙腿上,被掌事太监用铜鞭子在肩头打了十数下,后来肩膀就歪一边了。还好他微胖,看着还不算寒碜。
  “奴才谢过吴爷爷!”闻言连忙跪下感激谢赏。
  只心里想到那犄角旮旯里藏着的小东西,手上的膳盒子却舍不得放。那小东西命拗,挣着劲儿的要活着,吃得可频,送膳比侍膳好,还能偷着点儿过去喂喂。
  掌事的太监不耐烦,一脚尖蹬开他的手:“先别跪,我也就给你几天机会。要是发现不了皇帝爱吃什么,回头照样得换人,少不得还你一顿打!”
  “爷爷教训得是。”陆安海鸡啄米似的连声应“是”,见几个送膳的太监已经在院门外等自己,只得拍净衣摆领在前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素素】美人的打赏,扑倒么么w~!!
感觉是葫芦写得不好看了,评论越来越少,咬手帕,亲们可以畅快提意见哦,爱你们QAQ
素素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5…12 09:51:54

『陆』柿黄子邹

  大奕朝开国之初原定都于南京,成祖皇帝继位后才迁至北京。一座红墙金瓦的禁宫,由南向北而建,议政的朝堂与帝后寝宫建在中央的子午线上,内廷向东西两侧延伸,供嫔妃散居,就像两腋般护卫着帝后的寝宫,故而也叫掖庭。
  从御膳茶房大门出来,往左一路直行,路过文华殿,很快就到得三座门前,走进去就是清宁宫了。
  大行皇帝没有子嗣,清宁宫空寂了二十多年,因为一直有宫人日常打扫,里头院落与器什等倒很是净朴。新皇帝楚昂体姿清贵,举手投足间冷淡隽雅,住在这里也算相合。
  陆安海领着人往里头走。正值晌午时分,梧桐树下光影绰绰,照着人的影儿忽长忽短。第一次空着手在前头带路,听身后太监衣摆擦着膳盒子的扑簌声响,这微妙的感觉让他内心稀罕——
  走在人前的滋味儿,果然是不错的。
  殿前的长廊上石板清凉,算算得有成人的膝盖高,四岁的楚邹爬上来又跳下去,正自玩得不亦乐乎。十五岁的太监小顺子站在下头看他,看得心口一慌一慌的,生怕忽然一闪眼把他摔着。
  他倒是敏捷,不肯要人扶,蠕着小靴子险险地站在廊边上,对小顺子道:“你看我这样跳!”
  “呼——”藏蓝印花的袍摆儿飞来拂去。
  “昨儿夜里太上老君告诉我,我跳十次就能飞到天的那边去了。”他嘟起腮帮子信誓旦旦地说。
  正月头上生的孩子爱幻想,清早起床眼睛一睁开便满世界天花乱坠。小顺子心惊胆战又不敢扶他,在旁边听着直点头。
  大概得到一个比自己大的男孩的认可让楚邹很满足,为了显示亲近,楚邹这回主动搀住小顺子的胳膊爬上了台阶。
  他生得很美貌,尤是一双眸若楚楚桃花,清亮、明秀又坚毅。但细看了是叫人莫名心疼的,因他爱浮想,那眸光总是隔开人群飘得甚远;他又习惯不自觉地轻含下唇,像沉浸在某种思虑之中。
  刚生下来时,楚昂夫妻倆喜极而忧,生怕养他不活,便抱去寺中请教高人。那高僧说这孩子孤独冷静,易伤情义,命中恐有劫数。遂便起了个煞重的“邹”字,左边头顶一把刀,右边竖一杆长戈,以化他命中的“太正”之气。他的哥哥楚祁倒是顺泰,命格平和清贵,一世安稳。
  楚邹小时候甚闷静,很乖很好带,裕王妃总怕他有个闪失,愣是整整喂了一年半的奶。现下倒是筋灵骨秀了,你捏捏他的手指骨,可感觉到小孩儿硬实的手劲。
  小顺子怕他跌下来,虚虚地搀他,低声央求道:“哎唷我的四皇子喂,您可仔细着点儿,奴才担着脑袋呐。”
  这太监是南方少年的那种白净,五官生得也算可以,声音还未全然过度到成年。
  小男孩在四、五岁的年纪天生对比自己大很多的少年有好感,楚邹就抬眼看他,说:“你别叫我柿黄子,要杀头的,你得叫我小世子,皇帝伯伯生的才能叫皇子。”
  大行皇帝哪能生呐。小顺子弓腰笑:“瞧您说的,您爹爹裕王爷现在已经是我们大奕朝的皇上了,今后您就是这座紫禁城的半个主子,大臣奴才们都得管您叫皇四子。”
  楚邹听不上心,又懒得去纠正他的发音,便学着他道:“黄柿子就黄柿子吧,那你别跟着我了,我‘计己’会跳。”稚声稚气的,看到那边有蜻蜓飞,又稀罕得跳下地:“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跑过去捏在手里,看到老太监陆安海领着膳篮子一晃一晃走进来。风一吹,饭食飘香,他又循着那饭香往撷芳殿里去了。
  撷芳殿里,做了皇帝的裕亲王楚昂正在与太监说话。楚氏皇族的男儿都偏瘦,他骨骼清修,宽肩窄腰的,坐得笔管条直,将一袭明黄色绣金龙十二章纹绫罗袍衬得英挺有致。
  从前深居王府里低调掩敛,看不出这位爷有什么出挑个性;今朝尊而为皇,那冷眉薄唇间的气度却仿若浑然天成。御前老太监张福站在一旁悄悄打量,这位皇帝爷的脾气现下还摸不透,但看样子也并非人们以为的那般优柔软弱。
  见歪肩的陆安海领着送膳太监往里头走,便隔着殿门对他眨了眨眼睛。陆安海会意,静悄悄地站在殿阶下等候。
  王府里进来的太监禀报说:“……隔日王妃晓得您没事,当场就软在地上,随后眼泪就下来了,侧妃夫人们也都跟着哭。如今业已平静,都在后院里静候您的旨意。”
  隆丰皇帝在位这些年,兄弟几个都过得非常艰难,尤其裕亲王府收敛得跟什么似的。连累一群女人跟着自己战战兢兢,天一样仰仗着他,生怕他出意外。
  楚昂此刻已经从初时赴死的心境中走出来,清贵的面庞冷淡淡的,让人难以从他的神色中分辨出情绪。
  听罢润声启口道:“妇道人家,哭什么,等过阵子朕将诸事理毕,就安排她进宫。回去让她把该收拾的都归置了,其余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太监应了声:“是。”支吾了一下,又拿捏着话头道:“王妃命人送了些衣物进来,怕内廷赶制得急,皇上与四皇子没得换洗,都已经交给张公公了。还有……还有就是小郡主发了热,夜里头睡觉总嚷嚷着要皇上,张侧妃惦记在心里,特意谴奴才来问皇上讨个主意。”
  讨主意?讨什么主意。
  太…祖皇帝出生草根民间,大奕王朝一贯有从民间选拔皇后的传统,一来也可杜绝外戚势力干预朝政。楚昂过得谨慎,为了不使隆丰皇帝猜忌自己结交官员,当年的裕王妃也就只是娶自平凡小户。
  张侧妃是京中告老还乡的一个阁老的孙女儿,家世地位比裕王妃高。王妃端惠贤淑,平素不妒不横,张侧妃却是娇气的,时不时撒个娇闹个小别扭什么的,以楚昂这种冷淡不纠的脾气,素日里自然也是纵着她的。
  但进宫这事儿可不一样,先进宫的和后进宫的虽只是一步之差,但内里头可说道的文章却太多。所以王妃是一定要先入宫的,侧妃不可逾越,免得今后朝臣们逮住这个话头。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便淡漠地吩咐道:“既是病了就吃药,派个太医出去开几剂方子,其余别多想。听说老宁王府的大郡主前些日得了对龙凤胎,回头你让王妃与张氏同去宁王府过问过问。”
  张侧妃入府后相继给王爷生了一子一女,小郡主今年才两岁,乃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比王妃生的大郡主还要得宠。竟然用这个当借口都不行,太监有些悻悻的。
  张福站在旁边听,原有些听不明白,思想一下顷刻又恍悟了。东平侯府乃是楚昂为太子时的老师,如今当了皇帝自然该拉拢。只是现下就去东平侯府显得太着急,改去慰问老宁王府,其内里的深意与去东平侯府无异。
  果然皇室人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看不出来还是有些手段的。
  见陆安海站在廊下晒得面光发亮,胖人就是怕热,便抱着拂尘提醒道:“皇上,该用膳了。”
  楚昂睨了那太监一眼:“无事就先回王府吧,交代的事不要忘了。”
  “是。”
  四岁的楚邹一直站在高高的漆红殿门外,睁着眼睛好奇地听。见那太监出去,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进楚昂怀里叫了声爹。
  是有些累了。
  这小子心宽,睡梦里被抱进宫,睁开眼醒来父王在身边,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得其乐地玩了这许多天。
  自从那天雨夜楚昂抱他入宫,这段时间父子在宫中独自生活,楚昂对这个小儿子的情愫已经不同于其余诸子。
  他蹭了蹭楚邹粉嫩的小脸蛋,勾唇淡笑道:“困了?用完膳父皇带你去午睡。”
  楚邹眨巴眨巴眼皮,眼角有点红红的。楚昂知道他这会儿累了,想娘亲与哥姐,就也不往深里去逗他,把他抱去饭桌前一落。
  大行皇帝发丧期间不宜酒肉荤食,布菜太监过嫁妆似的在紫檀木三弯腿卷珠长桌上摆好七七四十九样素菜,还有糕点、汤羹、咸菜等小碟。
  楚邹面前摆着小银碗,认真地扒着米饭。他只有在王妃身边的时候才缠着要喂,到了父王跟前时,就乖觉地把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好。
  吃两口,又扭头看看手上捏着的小蜻蜓。
  楚昂觉得好笑,便就近给儿子夹了两筷子菜。
  菜也是随意夹的,帝王家吃饭可是件关乎性命的事,被人看出来自己在饮食上的喜好是危险的,所有入口的菜都不过三口,眼睛也不特意往哪一盘菜上看。
  他吃得很优雅,时年也不过二十八岁风华,举筷子的手指素净、骨节隽秀,让人觉得吃饭也是件艺术与享受。
  却急坏了陆安海,频频地给张福公公使眼色,奈何张福装死不接。张福也无奈啊,皇上这么冷淡淡的,整个殿堂里只有小皇子银筷偶尔磕着碗边的声音,谁敢冒冒然地张口找话题啊。
  所幸快吃完的时候,楚昂问了句:“吃饱了么?”
  楚邹挪着屁股下凳子,点点头随口道:“嗯,要是有母妃做的荷叶肉就更饱了。”说完揪着蜻蜓,亟不可待地出去找小顺子。
  呵呵,小东西,他倒是懂得提点自己的母亲。楚昂勾唇好笑,接王妃进宫的心绪便增浓了几分:“你想她,也得父皇先把朝堂之事先弄好。”
  陆安海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王妃亲自下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是王爷喜欢。得咧,就是这道菜了。
  办好了差事,他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松了很多。
  殿顶上碎金刺目,看到日头偏正,心里又暗暗着急。
  一脚踏进御膳房,掌勺的正在打徒弟,太监打徒弟都是往死里打的,谓之不打不成气候,打死了也白打。那锅铲打在徒弟瘦薄的后心口上,徒弟哎哟哎哟痛得直哆嗦。陆安海边走念叨着:“轻着些,轻着些。”
  自己走去锅里舀了点儿稀粥,背过身子把表面的一层粥油倒进小口瓷壶里,就往御膳茶房外头走。
  过内左门往景和门绕,大中午的西二长街上没几个人影儿,走到头就是乾西五所了。老久没人气的地方,只有前朝几个被废的妃子在这里住过,这会儿隔壁殉葬的宫妃淑女应该都已经被送上路了,一股清悄悄死萋萋的味道,不晓得今后又要添出来多少冤魂野鬼。
  不过没人来正好,那小东西也就只敢养在这鬼住的冷宫里头。
  有得住都是她的造化。
  宫里头的宫女眼睛长在天上,当面背面的不把太监当人看,陆安海对宫女可没好感,对宫女生的那就更没好感了。
  捡是把她捡回来了,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他一个老太监,可没恁多的闲功夫照管她。
  乾西所一共有五个所,每所三进院,陆安海把小女婴藏在了西二所最深的内院闱房里。这块地儿阴气重,平素太监宫女们都是绕着走,不怕被发现。
  他十二岁那年进的宫,是个没人要的孤孩子,底下没有弟妹,不晓得拿这样小的娃娃怎么办。怕她饿死,每天隔上一两个时辰就悄悄地溜过来喂点流食。
  小东西卑贱,命里没福享,冒着性命给她偷了点儿羊奶,结果吃了长痱子,还拉稀,拉了他一袖子。多么晦气。后来就换作喂粥油,这玩意没滋没味的,她倒是吃得舒坦了。吃饱了就睁着乌亮亮的眼睛,吐着小舌头看自己。也就只配给她喝这个了。
  宫中有规矩,戊正过后宫门上锁,没差事的太监都得出宫。从上一顿到现在得有八个时辰没喂食,也不晓得这会儿饿过去没有……顶好饿死了,两厢省事,免得再大点还不好藏。
  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飕飕。身体微胖,肩膀略歪略歪的,身过之处带起阵阵凉风。
  抬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听那角落黑漆的破窗眼内传来小儿细细弱弱的哭啼,一路上紧着的心适才塌拉下来。
  瞧瞧,都说是草贱的命了吧,饿了她一通宵一早上,这还吊着嗓子哭呐。舍不得死,拗着一口劲要活,他倒是看她还能活到多少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柒』荷蒸豆腐

  午后时分,整座乾西二所里静得不闻声响。微风轻拂,风声中似夹杂着阴扭的嘤呜轻吟,鬼魅游魂一般,飘忽不定。
  宫中像这样空置的废弃院子有很多,废久了,脚下的砖石太久无人踩踏,细缝里长出高矮不低的杂草,宫墙与柱子上也都已斑驳褪漆。
  旮旯角的矮闱房门上挂着把锁子,推进去就是小东西的藏身之处了。
  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住过活人的屋子,窄仄的面积,角落一个旧炕头,旁边一张落满灰的木桌子和椅子。椅背上搭着一件褪了色的女式红袍,刺绣森绿森绿,像人摊开了肩膀靠在上头。那天陆安海抱着小女婴,天刚蒙蒙亮时推门进来,险些吓丢了一条魂,还以为椅子上坐着个人影呢。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隔壁房捡了床破棉絮垫在炕面上,再盖上这件绣袍,褥子和被子都全了。
  “呜~呜哇~”一推开门,小家伙正在褥子上轻轻地蠕动着,声音弱哑。大约是哭久了,袍子都被蹭落在床沿,力气倒不小。
  陆安海大步走到床边,把小嘴瓷壶在矮桌上一搁,掀开襁褓一撩她的腿儿,果然尿炕子了。嘿,真臊,臊姑娘,冬天一件好点的棉袍都剪了给你当尿布,倒好,不够你尿两天。这后院的井里也不晓得冤死了谁,让人把口给封了,这二日宫里头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闲工夫给你撬开,上哪儿给你弄水洗去。
  他一边絮絮叨叨埋汰着她的尿裤子,埋汰完了尿裤子又顺带重复埋汰一遍她的出身,还有她那不知道是谁的舔不要脸的母亲,生怕她还不够自卑。
  一边把她藕节一样的小短腿儿抓高,就着湿掉的尿布擦拭她的小屁股。
  小家伙应该很舒适,嘴里发出婴儿奶气的呜嗯,由着他把自己的脚丫攥着。刚出生没多久的腿才一点点大,陆安海一个手就抓住了,她一直很安静地看着他说,听不懂他在鄙薄自己,倒觉得很享受。
  那天没来得及认真看,后来细看之下,发现这丫头生的竟是很好的。皮肤白皙剔透,小嘴儿朱朱红,两只眼睛乌亮。宫里哪儿还藏着那么个漂亮的宫女,竟然生下个这么讨喜的孽种,肉嘟嘟的叫人心里搁不下。
  陆安海被她看得心里酝不起一点气,这感觉真不好,他可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与她多亲近,她兴许还把他当作亲人呢。他就想给她一点儿颜色看看。亲人?亲人算屁,这宫里大伙各保各的命,谁把谁当亲人谁早晚得死。
  陆安海抬起小婴儿的屁股,照着她幼粉的小短腿上打了两下,啪啪,叫你尿炕,叫你尿炕!
  “呜~”她还是那么乖静的,一动不动地睁眼看他。
  腿儿可真胖,春天破土的小笋子似的,一节一节。吐小舌头呢,又饿了,这讨债鬼。
  陆安海就打不下去了,给她换了块新尿布,然后喂了粥。吃东西时倒是很能挣,咕噜咕噜的,生怕他把壶口移开。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看他,小指头圈着他的食指,唯恐他又跑掉。
  这软绵绵的感觉让陆安海心里很别扭,觉得自己跟个娘们似的窝囊,他妈的,白替宫女养孩子。
  然后就把她放回炕上去,手背蹭过她的额头,烫得厉害。掌心覆上去一试温度,不由嘶了口冷气——发烧了。
  他看了眼床对面的雕镂小窗,怕是半夜尿炕,夜风从破窗眼里漏进来,把她吹着凉了。
  难怪哭得那么厉害,可怜萋萋的。
  他心绪略触动,手指在她的小脸上轻轻弹弹,关起门走掉了。
  门扇子一开一阖,屋子里顿时又黯淡下来。小东西一个人躺在床上,太小不会翻身,只会微微侧一侧头,看着他出去的方向。
  陆安海回头凝了一眼,在外头落了闩。光线昏幽幽的,她又把眼睛收回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刚吃饱了没精神睡,只是看着头顶斑驳的天花,那么花、那么绿,那么繁复,衬得天花板下的她一小团身子更渺小了。打一来到世上就无依无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娘还有个哥,空空泛泛。忽而又抿抿唇,像是在那阴萋的光影中看到了什么,猛地哆了下手脚,然后阖眼睡过去。
  陆安海在窗缝里看,不自禁也跟着她哆了一嗦。
  小东西,还真不是老太监我不救你,没满月就发恁大的烧,好人家的孩子都未必能活。从今儿晚上玄武门下钥,到明晨五更自己才能进宫,半夜没人喂食没人照管,熬不熬得过去天说了算。能熬过去那是奇迹,熬不过去死了也罢,转身再投个好人家,再别到这宫里头受活罪。
  他说着就走了,出了台阶就没打算再回头。反正那院里已不晓得死过多少人,多死个婴儿烂在那里没谁在乎,也不用埋。
  怎么一路拐着拐着,却拐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在清宁宫的东后头,抬头就能看见高高的十米宫墙。趁着天气好,御药房的药童们都在晒药材,尚药御奉不管这些琐事,都是直长在指挥。陆安海站在空地上,冲台阶上姓魏的直长招了招手。
  魏钱宝看见他招手,就边吩咐着差事边走下来,耷拉着笑脸问:“陆爷来找小人何事?”
  “少绉绉,给我一点儿退烧药。”都是当年一道进宫的太监,这么多年关系熟络,陆安海拍他。
  魏钱宝皱眉,上下将他打量:“啧啧啧,进宫多少年,没见你闹过一回病,看你精神头硬朗,问退烧药做什么?”
  陆安海兜着深竹青的袖子,瞥他一眼:“少罗嗦,管你要,拿来就是。”
  魏钱宝看他满脸强装的不自在,便贴着他耳朵垂子笑:“哟,今儿这还真是病上了。我说兄弟,该不是和哪个宫女子对上了?咱这把年纪,该历的世态人情都历过,你可别一时糊涂落个晚节不保。”
  陆安海接过药就呼啦啦往外走:“你才被糊蒙了心呢,老子能看得上她们?吃你一包药还得你一番罗嗦。”
  ~~~*~~~
  “咳咳咳……”傍晚时分,御膳房后院的小煤炉青烟袅袅,陆安海勾着微胖的身子,趴在炉子口猛煽扇子,呛得直咳嗽。
  掌事太监在廊檐下老远瞄了他半天,嘱咐小太监过去把他叫过来。
  “咋么,咳嗽?病了?”拉长着阉人们特有的阴长调。
  在皇帝跟前伺候得担十二万分的心,病了咳了脏了打屁打嗝的全都得撸下来,免得惹了皇帝不高兴,当差的可是要仗毙。
  陆安海怕丢差事,随口胡诌道:“魏钱宝那老太监着了凉,御药房里这阵子在修整,腾不开地儿给他煎药,让小的顺带帮帮忙。”
  这话说的圆溜,掌事的恶狠狠盯着他看,见精神头还算康健,这才缓了口气道:“中午那顿观察得可仔细?摸着皇帝爷的喜好没有?”
  陆安海便把中午侍膳的过程形容给他听,末了连皇帝给小皇子夹菜的一幕都没落下。
  掌事的哼哼:“荷叶肉?”
  “是,照皇四子的说法,看样子王妃经常亲自下厨做这道菜。”陆安海点头直应。
  掌事的听了龇牙思索,抬头看着殿脊上的两只角兽:“嘶……大行皇帝发丧期间宫中不可见荤食,得,这事儿我来安排。你去做几块拿手的小甜糕,明儿一并端过去。”
  陆安海愣了一怔,顷刻又明白过来,这是在讨好皇四子呢。皇帝爷疼爱这小子,那天晚上进宫赴命,更是一路亲手把这小儿子抱进宫里,分量非同小可啊。
  这差事可是天大的赏赐,做好了得小皇子喜欢,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陆安海连忙恭恭敬敬地屈膝磕了个响头:“是,谢柴爷爷恩典。”
  哼。掌事太监无可无不可地扯了扯嘴角,见他走进膳房,又叫来小太监,吩咐小太监仔细盯着点,这老太监多少年混在宫中不死,圆滑得就像条鱼,仔细被他说谎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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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用膳的时候楚昂桌上就多了一盘“荷叶肉”。新鲜的荷叶里包着几块嫩粉软香的“肉片儿”,停丧期间不可荤食,一群掌勺太监倒是费尽心思,那肉片乃是用豆酱与水豆腐蒸成肉的模样,再用削刀把香菇最面上的那层剔下来,覆在豆腐上头捻成肉皮的形状。用筷子夹起来一片,入口不软不硬、清香沁脾,竟和真的荷叶肉也不差一二。
  对此楚昂是有些不悦的,这群察言观色的宦臣,果然不可小觑他们的心机。昨日不过楚邹一句小儿之言,竟就被捕捉了要害。
  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隽雅冷淡地用着膳食。着一袭明黄色图龙案常服,发束玉冠,五官精致而清贵,叫人不敢抬头多看。
  楚邹在侧座上扒着小银碗,能感觉到他这顿饭吃得特别专心。米饭掉在御桌上,他用小手捏起来放进嘴里,嘴角还沾着一颗小米粒呢,很陶醉的样子。
  好个可爱孩子,张福忍不住抿嘴笑。
  楚昂看到了,其实他是想教儿子从小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又觉得目下还太小。这孩子天生活在自己的幻妙世界里,一花一草一神仙都是他至交的玩伴,现在就把皇室人家那套生存之本直接束缚与他,未免显得有些残忍……还是让他自己去悟吧。
  在那荷叶肉只剩下小半盘的时候,楚昂终于截住了楚邹的筷子,淡淡笑道:“吃饱了么?含块点心压压底。”
  楚邹还没吃饱呢,宫中的饭食都是在御膳房煨了又煨的,一点儿也没王府里的好吃,他前几天都只是吃到半饱就不想吃了,今天可以吃三碗呢。
  楚邹的筷子依然默默□□地往前进了进,楚昂的筷子却有如铁马金戈般骇然不动,他发现过不去,倒也不坚持,然后就乖乖接住了父皇递过来的马蹄糕。
  他的理解力一向是很强的。
  陆安海紧张得心口怦怦跳,生怕小皇子说不好吃,因为他先咬了一大口,剩下的就一点一丁的细口慢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
  楚邹恹恹的问:“父皇,母后何日进宫?”
  楚昂知道他这会儿受了打击、不满意呢,倒也忍捺着不去安抚他,只应道:“就快了。”又暗示他,进宫了你也不能如今天这般随意吃食。
  楚邹就不说话了,捏着小半块吃剩的马蹄糕,滑下紫檀木束腰倒垂如意凳出去找小顺子。
  陆安海从清宁宫出来就急着往乾西所那边赶,他先是拐去东后头御药房魏钱宝那里,取了事先寄存的药壶子和粥油,然后再穿过右翼门、启祥门直着往北走。午正时分皇帝爷要休息,内廷里到处静悄悄的,他一袭枣红色的曳撒在宫墙下拐进拐出,路过百子门外回头看看没有人,又脱下靴子倒下来几颗沙子粒。
  那瓷白的药壶子跟着略歪的肩膀一晃一晃,看起来多么神秘,像是里头还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吃完——比如今天午膳的那道荷叶肉,还有刚才含了一口就舍不得吞下去的马蹄糕。
  他肩膀一歪一歪,楚邹一袭靛蓝色小袍就也跟在后头一颠一颠。
  半路上陆安海趁没人的时候又脱了一回靴子,然后回头谨慎地看一眼,闪身猫进了红门掉漆的二所院。
  楚邹这时候才静悄悄地闪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捌』麒麟安泰

  天爷爷悲悯,那小东西竟然没被烧死。
  当天傍晚陆安海熬好了药,送过来喂了一次,戌正临出宫前又拐过来喂了一道,怕她半夜里烧渴,贴着她的手面系了块沾药汁儿的小面巾。
  能做的他都做了,活不活得下来得看阎王爷开不开恩。
  第二天玄武门一开,他打定主意抱着收尸的心态进来。吱呀一声推开门,小床上果然一动不动,他大步走到床边,乖乖,一块小面巾被她含在嘴里,竟是把药汁儿都吸尽了,白色巾底都吸出了原色。
  好个顽命的小东西,恁苦的药汁儿竟然一点都不怕,为了活下来也算是拼劲了。小嘴儿烧得结了痂,原本呆呆滞滞,看见自己站在她跟前,忽而乌亮的眼珠子一润,兀地滚下来两滴泪。
  愣是把已经在宫里磨得没人味儿的老太监看得心头一触。她竟是好像洞穿了他的感慨,又呜哇哇的蹭着褥子哭起来,讨抱呢,不抱她不行了。
  得得,可怜孩子,看在你这一夜和阎王老爷扯命的份上。陆安海到底托着她的小脑袋,第一回把她正经地抱在了怀里。
  小手儿蠕来蠕去,带着婴儿特有的淡香,眼泪口水沾在他的肩膀上,软绵绵的。他忍不住想起当年被“下刀子”的自己,十一岁上啥也不懂的时候,就被糊里糊涂地当做猪仔阉割了。
  大奕王朝看重太监,各县上摊指标,人数不够,就专门去骗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用一只鸡腿一碗粥就哄去卖了命根子。一刀子切下去,黑汤水的麻…药劲儿一过,那下头顿时就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那个更痛,烧得唇干脸燥也没人来送一口水,全靠一条小命干熬。他现在想想当时的痛,腿骨头还打颤哩。
  都是苦命的孩子,烧成这样了还扛着没过去,何苦再为难她。反正她那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娘也不稀得要,今后就把她凑合认下了。
  陆安海决定养女婴后,倒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院子里的井被人用石头封了,里头不定死了谁,那水里融了烂尸必是发绿发臭的,不能喝。隔壁四所院正在清理嫔妃殉葬的殿堂,陆安海就趁夜里没人的时候顺了个水缸子过来,又把那陈年的旧炕头和桌子、椅子都抹净了。还在窗户内侧糊了纸,怕半夜邪风漏进来,吹着孩子生病。外头倒是不能糊,依旧破眼残窗的,生怕被谁发现里头藏着人。
  原先捡来的那床破被褥和女人的红袍子也都扔掉,怕沾着死人晦气,连累小东西生病。
  他趁着值夜的当口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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