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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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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希望宋修远能胜了这场比试。林俨身为护卫,心细如发,功夫上佳,她觉得有了林俨在身旁,宋修远的胜算便大上一分。
  既然林俨不肯独自去西内寻宋修远,那便只能由她带着他去西内了。
  “林护卫与我方才不慎在台上走散。”穆清此时心底仍为安定,喘着气轻声道。
  宋修远看着她这个打扮,微微皱眉,“方才表兄的家仆可有为难你?”
  ***************
  林俨挤回台上时,四周早已不见穆清的身影。他心底发急,往四处搜寻。
  未几,便看见一个熟人。
  郑籍神情讪讪,看到林俨,也不顾忌仪礼姿容了,坐于地上直接问道:“你来的正好。方才我撞见了一瘦弱小仆,生得眉清目秀,水灵灵的,正想收入府中,那小仆却自称在侯府做活。子衍何时收了这样的一个仆役?”
  方才那老奴跑过来,直接亮出了镇威侯牌令,将人提走。来势汹汹,可将他吓得不轻。他虽是宋修远的表兄,比宋修远略长几岁,但对于这位阿弟,他向来都有些畏惧。上过沙场的人当真不一样。
  林俨闻言,愈听愈不安,也不答话,即刻问道:“那小仆现下在何处?”
  郑籍朝着马球场呶了呶嘴:“诺,在那儿,已被子衍唤过去了。”
  “多谢。”林俨对着郑籍一揖,便提步朝着宋修远跑去。
  方才那小仆被带走之时,郑籍还有些不信小仆的身份。现下看林俨这个焦急的模样,他当真不得不相信那小仆便是侯府中人。
  且看林俨着急的模样,估摸着还是个有分量的仆役。再看宋修远此时同那仆役交谈的神情,冷若冰霜的眉目竟有些。。。。。。温柔?
  思及那小仆比女子更盛的眉眼,郑籍心底讶异:子衍他。。。竟有这种癖好?

  ☆、白矢

  比试定于于辰时两刻开始。辰时一刻,明安帝率文武近臣及太常寺众官入了马球场,落座于正北方向的石台之上。太常寺卿章贡则领着一众太常寺职官坐于石台下首之处,正对比试之地。
  太常寺特意为两位射者各自挑选了两个随侍箭童,但是原先站于宋修远身侧随侍的一位箭童早已被他不着痕迹地换成了穆清。至于林俨,由于往常惯于跟着宋修远出入各处衙署,在不少职官面前,他那张脸也可算得上面善,是以按照穆清与宋修远的吩咐,站在东侧石台的最前处,径直戳在郑籍身后。
  夫人特意吩咐,需时时刻刻警醒申屠殿下的动向。
  辰时两刻,列于场内的禁卫军校尉擂鼓,示意时辰已到,比试正式开始。
  鼓音方落,随侍在太常寺卿章贡下首处的侍礼郎起身,朗声念道今日比试的规矩与进程,马球场内外的私语窃窃不再,四下静默,唯听得侍礼郎朗声宣读之声。
  此番射艺比试共设置了三轮。
  首试考验射者射箭技艺,在马球场内自北向南、每隔九尺设置一个箭靶子,十个为一排,共两排;射者站于三十尺外,自南向北匀速行走,待走至箭靶子正前方便拉弓放矢,中途不得停顿、不得缓步。
  二试考验射者心境平稳之力。在场内安置两个箭靶子,射者于箭靶子六十尺外站定,以绸缚眼,待比试开始后由远处走向箭靶子,连射四矢,若这四矢均射在靶上同一位置,则为胜者。
  末试则考验射者习箭修养,在场内设置十个活靶,二位射者执弓驱马,一盏茶的时间内,谁人正中靶心的数量多,谁人便取胜。
  侍礼郎念罢,众人只见申屠骁与宋修远皆服窄袖玄袍,从容上前向明安帝行礼。申屠骁将原本披散在肩的乌发高高在头顶束成马尾的模样,又用玄色布条束额,周身依旧是敛不去的轻狂与不羁。宋修远则以玉簪束髻,神情端肃,腰系赤红大带,以示此为代姜夏王室应试,彰显夏国天威。
  明安帝双眼从二人面上拂过,挥手示意首试开始,二人相互行礼后,复又行至马球场最南侧,于各自的箭靶子前站定。箭童双手将弓箭与箭囊奉给射者。箭囊内盛了十支白羽矢,均是穆清方才从内侍手中仔细挑拣出来的。
  她随着另一位箭童躬身行至宋修远身前,趁宋修远从她手上取下箭囊的功夫,低声快语道:“将军战必胜。”
  宋修远敛眸,正对上穆清那对清亮的眸子。
  ***************
  校尉擂鼓三声,首试正式开始。穆清站于马球场东南角落,一颗心倏的吊起,屏息看着宋修远与申屠骁。
  宋修远与申屠骁同时迈步,每行过九尺,便引弓放矢,不疾不徐。穆清只听见马球场内箭入靶中的细微声响。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校尉再次擂鼓,首试结束。
  穆清盯得入神,待太常寺侍礼郎记下中靶之数后,如梦方醒,疾步上前,将宋修远射出的箭矢一一从箭靶子上拔下来。宋修远发矢精准而有力,这十支箭矢均正中靶心,且支支穿靶而过,穆清取下时颇废了一番功夫。
  侍礼郎从穆清手中接过箭矢,并着申屠骁那处的十支白羽箭矢,一齐呈至章贡面前。申屠骁与宋修远跟在侍礼郎身后,从容行至北侧石台之下,静候结果。
  章贡与身侧的两位太常寺少卿拣起面前的二十支白羽箭矢一一端看,观其箭镞。待三人商议片刻后,章贡起身向明安帝一揖,又想申屠骁与宋修远拱手,开口道:“申屠殿下与镇威侯皆十发十中,矢不虚发。”
  闻言,满座皆惊。莫非是平局?
  章贡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然此试重在射者技艺,申屠殿下十发皆为白矢,镇威侯仅得八支白矢。是以申屠殿下胜。”
  箭穿靶子而箭镞发白者,称之白矢,是为射艺之上乘。
  申屠骁听闻结果,扬首朝宋修远笑道:“承让了,镇威侯。”镇威侯这三字念得缓而重,飞扬的眉眼又露出那股子挡不住的俾睨之态来。
  宋修远闻言不愠不怒,向申屠骁躬身一揖,转身便走回穆清身边,准备接下去的比试。
  穆清听闻章贡所言,忽而面色惨白。
  适才她是与申屠骁身侧的箭童一齐选的白羽矢,彼时她还好奇为何那箭童不顾箭矢重量分布,亦不顾箭尾白羽是否匀称完好,只可劲儿地挑拣箭镞泛白的白羽矢,最后的十支白羽矢中约莫一半的箭镞都泛着微微的银白色泽。
  原是如此,这些白羽矢早被下了手脚!
  她却只顾着白羽矢是否称手,对于箭镞色泽毫无知觉。
  穆清心下发急,正欲提醒宋修远,却又被侍礼郎引去取二试所需的箭矢和缚眼布绸。这一回穆清留了个心眼,却发觉此番备好的十支白羽矢皆无异样,两块赤红布绸亦无区别。穆清照着从前在华蓥偷学来的射艺论理,为宋修远挑出四支上佳的白羽矢。
  穆清再回到马球场时,先前的二十个箭靶子已被撤去,五六十尺外换上了两个与方才不同的箭靶。
  “咚——咚——”禁军校尉再次擂鼓,二试开始。
  申屠骁与宋修远相对行礼,各自行到箭靶子前,寻到合宜的位置站定。
  穆清无法寻到与宋修远交谈的契机,只得手执布绸,与抱着弓矢的箭童跟在宋修远身后。
  宋修远正欲从穆清手中拿起布绸,穆清心头忽生一计。她突然双膝跪于他面前,高举布绸,沉声道:“小人仰慕镇威侯之名已久,今日有幸侍候镇威侯,恳请侯爷堪怜小人仰慕之情,容小人为侯爷敷上布绸。”
  宋修远看着跪于自己身前的娇小身子,一时不明穆清究竟要做什么,心底讶异。然穆清决计不会害他,遂用伶俐眼风瞟过站于另一侧的侍礼郎。
  侍礼郎见这箭童无端生了这么一出戏,又提出了这般失礼要求,心底很是不悦,但迫于镇威侯的压力,遂咬着牙点了点头:“快些!莫要误了二试时辰!”
  穆清道了谢,连忙站起身,快步贴近宋修远,拿起手中的赤红布绸便要替宋修远戴上。
  宋修远的身量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见穆清举着手吃力的模样,当即也不顾周围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挺直脊背,双膝微曲,在穆清面前扎了个马步。
  侍礼郎看在眼中,不禁喟叹镇威侯今日与传闻很是不同,礼遇箭童的模样,当真令人如沐春风。
  “那位果真设了暗桩,”穆清双手各执布绸一端,伸至宋修远脑后,嘴便也不自觉地靠近宋修远的右耳,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方才的箭矢被动了手脚,十发白矢中约莫有半数是造假的。”
  纵然太常寺为这一次射艺比试准备的箭矢相差无几,但个中仍有在所难免的区别。他能够分辨得出,穆清为他选的十支白羽矢均为上乘,架在弦上很是顺手。
  宋修远心底转了个弯弯,以穆清多虑的性子,估摸着心底早已自责不堪,正思索着回府后如何宽慰她,轻缓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你的八发白矢却是实打实的,如此可见你的箭术本就在他之上,且接下去的八支箭矢我已瞧过,莫要担心。”语罢,穆清的双手亦在宋修远脑后系好了一个松紧合宜的活结。
  穆清躬身退开,朝着宋修远行礼道:“谢侯爷成全。”
  宋修远颔首,缚了双眸的脸不辨神色。
  另一位箭童见穆清这厢事了,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弓矢。
  站于三四十尺开外的申屠骁将方才的情境悉数瞧在眼里,朝着二人正中的侍礼郎道:“他方才既能坏了规矩任由箭童近身交谈,小王也需坏个规矩,方才显得比试公正。”说罢,正眼也不瞧箭童手中的布绸,亦不顾侍礼郎如何作答,直接将额头束着的玄色布绸拉下,遮了双眼。
  此举一出,又是满座哗然。宋修远那处尚可算事出有因,申屠骁却是公然挑衅比试规矩,他未免太不将夏国朝臣放在眼里!
  侍礼郎心里苦。两边都是贵人,他一个九品芝麻官都得罪不得,只得心底含泪同禁军校尉示意万事俱备。
  “咚——”鼓声响,射者执弓拉弦。
  方才首试时站得远了些,现下站于宋修远身侧,穆清也无暇顾忌换了布绸的申屠骁可能设下的暗桩了,左右还有个石台上的林俨,只盯着身前的宋修远。
  从没有人告诉她一个男人习射是何种模样,她亦从未想到宋修远执弓射箭的模样竟会这般好看。
  身姿挺拔,劲韧如松。执弓、取箭、引弦、放矢,宋修远的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却又不疾不徐,令人瞧着只觉从容安适,赤红布绸下的唇微微抿起,穆清太过熟悉他的眉目,都能够想见他布绸下的双眸是如何的坚毅端肃,仿若他此时并非与申屠骁对战比试,而是在大射礼上,不求箭无虚发,只求谦和庄重。
  旷达倾慕之情由是生发。
  随着四声擂鼓,宋修远与申屠骁皆发完了四矢,穆清却仍沉浸在宋修远方才的身姿之中。
  美色当前,如何看得够。
  待宋修远伸手取下双目上的布绸,穆清方才红着脸跑至六十尺外的箭靶子处拔箭,呈给守在箭靶处的侍礼郎。
  这一回递给太常寺卿的箭矢只剩了五支,申屠骁的四支白矢与宋修远的一支白矢。
  待侍礼郎禀名缘由后,章贡只笑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也不与二位少卿商议,径直起身朗声道:“二试连射四矢,本应有八支白羽矢,但下官手中的却只有申屠殿下的四支白矢与镇威侯的一支白矢,申屠殿下四矢皆中靶心,然镇威侯心境沉稳,厚积薄发,非常人所能及。其所发的白羽矢,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后三矢皆破除前矢而正中靶心,是为参连。此试,镇威侯胜。”
  ***************
  经由前二试,申屠骁与宋修远皆一胜一负,是以末试尤为重要。
  穆清同其余三位箭童又被侍礼郎领着去取弓矢了,宋修远只得静静站于原处打理衣袖。
  纵使在偌大一个夏国,他的箭术在同辈中几近无人能出其右的境界,但他习射十七年,从未有过掩目而四矢参连的成绩。
  宋修远不想否认这一切皆源于穆清。
  因为担忧他,不惜抛下侯夫人的华艳外表,甘愿作丑当他的随侍箭童。明明自己的心底毫无底气,连声儿都带着微微的颤音,却还要强作镇定宽慰他,有幸得了这样的女子为妻,他不想让她失望。
  “宋侯爷,箭术不错。”申屠骁走向宋修远,调侃道。
  “彼此。”宋修远抱拳回礼。
  “侯爷今日对待箭童甚是和善,小王佩服。”申屠骁负手站于宋修远身前,不羁的眸子中又闪过一丝精光,“只是这四个箭童都是末试的活靶,到时侯爷可莫要心慈手软了。”

  ☆、活靶

  看着面前堆叠的四个箭靶子,穆清都快哭了。
  她以为随侍箭童只需做些递弓拔箭的打杂活计,哪知道还需要举着个靶子满马球场疯跑充当活靶子?射艺的比试内容在今日侍礼郎公之于众前谁也不知晓,是以估摸着宋修远也未料及这般情况。
  即便申屠骁与宋修远的箭术再高明,只是刀兵无眼,这十个举着箭靶子的箭童难保毫发无损。
  真想敲开太常寺一众老酸儒的脑袋,瞧一瞧他们的脑子里除了四书五经还剩些什么。箭童的命便不是命吗?
  除了方才与自己一起在马球场内随侍的三位箭童,另有六位箭童早已拿好箭靶子,静静恭候在马球场外。穆清伸长了脖颈搜寻适才被自己顶包的箭童,只见此处除了他们十个箭童并两位侍礼郎,便尽是穿着宫袍的内侍。心中无奈,穆清只能认命地上前拿起箭靶子。待侍礼郎道明末试的注意事项后,她跟着一众箭童回了马球场,心底不停无声喃喃。
  宋修远,我将性命托于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穆清身形娇小,掩映在其余九个箭童之中十分不起眼,但还是被站于石台最前处的郑籍瞧见了。郑籍心底唏嘘一声,抬手拍了拍身后的林俨:“举着靶子的这位可不是方才那个小仆嘛?怪道自称侯府仆役却这般寒酸模样,原只不过是子衍的箭童?”
  林俨循着郑籍的目光望去,不瞧不要紧,待看清了高举着箭靶子的正是穆清后,浑身一凛。
  那可不是什么寒酸小仆,更不是什么普通箭童,她可是夫人啊。
  林俨下意识便朝宋修远看去。
  宋修远自穆清重回马球场便瞧见她了,待意识到她手中的箭靶子是何作用时,面色铁青,漆黑的双眸中迸发出浓浓的戾气。
  申屠骁亦发觉了宋修远突然变化的气场,转身细细观察了马球场内那十个箭童的眉眼,似找寻着什么。未几,他的双眸定在穆清脸上,再瞧了眼宋修远,唇角微勾,黑眸中又泛出一股兴味。
  按照凉国的规矩,活靶向来由战俘充当,他以为此次末试的活靶亦与母国一般,是十个活人,又思及适才宋修远对那瘦小箭童的态度,故而特意拿话激他。
  不得不承认,宋修远闻言后不咸不淡的模样令他很是气恼,或者说,从去岁雁门一役开始,宋修远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便令他愤恨至今。去岁他借用他人身份,挂了军事之职随军南下。凉国大军在他的指挥下很快吞下了雁门腹地,忻州遥遥可望,直至遇上宋修远。他吃不透宋修远的心思,于排兵布阵一道便总是落于下风。
  此时的他恼宋修远,亦恼自己沉不住气,在不知晓夏国的活靶竟只是箭童举着箭靶子四下攒动的情况下,便脑子发热,无端地去刺激宋修远。
  只是这些恼怒在发掘宋修远与那瘦弱箭童之间的微妙联系后,便悉数被一股莫名的兴奋代替。
  那箭童不简单,他需好好利用这个箭童,与宋修远玩个尽兴。
  ***************
  禁军校尉再次擂鼓,末试开始。
  二位射者的箭囊中均盛了十支白羽矢,为了便于侍礼郎分辨记录,宋修远的白羽矢尾羽被染成赤红色。
  二人互相见礼后一齐上马,用腿夹住马肚,驱使两匹缓缓走动。
  穆清随着其余九位箭童,慢吞吞地按照侍礼郎布置的路线阵法在偌大的马球场内挪动着。
  日头高照,纵然仍是严冬季节,穆清却感到自己背后的衣衫皆已湿透。她不敢去瞧申屠骁,亦不敢瞧宋修远,只高举着箭靶,垂下双眸,死死盯着脚下的黄泥土地。
  “呼——噗!”一道声响划过寂静的马球场,申屠骁先于宋修远放出一矢,正中穆清身前那位箭童手上的靶心。
  那箭童只觉双臂受了一股子极大的冲劲,待回过神来,自己手上的箭靶子已被利箭穿透。
  “呼——呼—噗!”不及所有人反应,宋修远跟着申屠骁连方两矢,一矢追着申屠骁的那一矢而去,却终究慢了半分,未射中任何活靶;另一矢朝着穆清身后的箭童射去,亦正中靶心。
  穆清看着两位箭童拎着箭靶子与白羽矢跑出马球场的身影,暗自歆羡他们的好运气。若是方才她再走的慢些,宋修远的第二矢便能放她离开马球场了。
  少了两个活靶子,剩下的八个箭童迅速变换路线与速度。
  宋修远驱马慢跑,跟上了箭童的移动速度,对着穆清手上的箭靶子,拉弓上弦,放出一矢。眼见着那染了红羽的箭矢就要射中穆清手上的箭靶子,这时却横空破出一支白羽矢,将宋修远的箭矢格开了去。
  场内开始有细微的交谈声,观试者心底无不捏了把汗。经前两试,他们已然瞧出申屠骁的箭术与镇威侯不分伯仲,只是末试刚开始,镇威侯便连失两矢。。。。。。出师不利啊!
  穆清听见脑袋上方的细微声响,抬头望去,只见申屠骁活似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骑于马上,面带挑衅地望着宋修远,而后者盯着自己,面色不豫。
  适才第一射,宋修远便觉得申屠骁选的活靶距离远且侧对二人,压根不适宜作为首选,心底忽而生疑。只是那个位置离穆清太近,不及细想,他便追出一矢,恐申屠骁一时兴起去射穆清身后的活靶,无端让她受惊,便顺手又将穆清身侧的另一个活靶射了。
  想来是他这两矢发得心太急,竟然让申屠骁瞧出了破绽。他的第三矢既是为了让穆清早些脱离眼下境地,亦是一个试探。
  那申屠骁果真追着将他的白羽矢射开了。他应已瞧出穆清在这十个箭童中的特殊性!
  宋修远眉头皱起,眼下并非雁门战场,不是与申屠骁纠缠的好时机。他若再胶着于穆清身上,只怕以申屠骁的个性本领,很快便能一一破解,阻止他箭入靶中。如此既无法令穆清解脱,又无法在比试中获得胜筹,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驱马而行,宋修远朝着离穆清最远的四个活靶连发四矢,皆正中靶心。
  这厢申屠骁很快便发觉了宋修远目标的转移,似猜到他心中所想,亦将自己的目光转至另一侧,与宋修远交替着射出四矢,除一矢追着宋修远,在赤羽箭矢后不慎射入箭童左臂之外,其余三矢皆正中靶心。
  好戏向来都要留在最后。
  九个活靶被射中,马球场内只剩穆清一个活靶!
  在座众人心底暗暗叫好,镇威侯只需再中一箭,便可赢得此次射艺比试了!
  林俨心底却暗暗发凉,右手覆在箭上。箭术比试上的最后一个活靶因射者的你争我夺,下场向来惨烈,毫发无损者有,身中数箭者亦有,丢了性命的更大有人在。此时他已顾不得申屠骁对侯爷设下的暗桩了,准备随时跳出石台,救下夫人。
  申屠骁的暗桩若成了,至多是侯爷输了这场比试,但夫人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变故,他这条命就要被侯爷剐了!
  “唉林小哥你说太常寺的那群老儿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设了十个活靶,若申屠殿下与子衍皆中了五靶,这该如何是好?”郑籍咋吧着嘴,看向场内,幽幽叹道,“呦呵,这小箭童竟能留到现在。”
  身后未传来任何回应,郑籍回头看去,正对上林俨如临大敌的目光,整个人一下子便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行行行,小爷我乌鸦嘴,你家侯爷此试必胜,把剑放下,放下。”
  穆清心底苦哈哈的,觉得自己的运气委实好了些,命委实硬了些,竟成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活靶。
  实则方才申屠骁挡开了宋修远的第三矢时,穆清便察觉到了申屠骁的刻意针对,但好在马上的两人很快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儿。
  但是眼下只剩一个活靶,她简直避无可避。思及方才被申屠骁射中左臂的箭童的凄惨模样,那阵阵哀嚎犹然在耳,穆清心底抖了三抖。
  见两人皆驱马向她奔来,穆清心底发颤,强行将弃靶逃命的想法从脑中驱赶出去。
  穆清站直身子,高高举起箭靶,微不可见地向宋修远的方向侧过一个角度。
  宋修远很快朝她放出一矢。
  驱马行在宋修远侧后方的申屠骁见状,亦引弓搭箭,只是瞄准箭靶之时,看着跑出自己半个身位的玄色身影,心底被压下的怒意忽而腾升,也不去追宋修远的箭矢了,而是将箭头微微下移,径直朝着穆清胸□□去。
  雁门一役殒了他的同胞王弟,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在他的计谋下,挂帅军中的王弟会在阵前受宋修远一箭,接着假托伤重命危,以此减轻夏国军队的戒心与防备,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宋修远真的取了王弟的性命。
  此番他亦想让宋修远尝尝意料之外的滋味,瞧一瞧近身之人突然殒命后他那副不甘心的神情。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向穆清射去,方向一模一样,只是上下偏差愈来愈大。
  众人心中复杂,瞧这趋势,镇威侯此矢志在必得,只是申屠骁这时的失误,却要让那瘦弱箭童当场殒命了。只是比起射艺比试与公主姻亲,区区箭童倒也算不得什么。
  林俨见情势不对,已提剑飞身闪下石台,正要冲入马球场,头皮突然发紧,整个人似被头发提了起来。力道之大,扯得他眉眼都变了形。
  林俨回头,神情愤慨。
  罪魁祸首郑籍弯下身子,正死死揪着林俨的发髻:“林小哥你作甚!你这样冒冒失失闯进马球场,被禁卫军捉了投入牢狱事小,扰乱子衍的布局,左右了公主婚事便是罪无可恕了!啧,你莫要瞪我呀!”
  说话间,利箭破开皮肉的声音响起,整座马球场内死寂一片,正如林俨这一瞬的内心。
  夫人中箭了!?
  未几,四下一片哗然。
  禁军校尉擂鼓,比试结束!
  听着嘈嘈切切的纷扰人语,林俨心底茫然,额角发疼,双目失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要被他家侯爷剐死了。
  “你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子衍输了比试又不是输了命!。”郑籍见林俨神情不对劲,揪着发髻的手使了巧劲,迫使林俨将身子转向马球场,“你家侯爷不过中了一箭,死不了!且这一箭又算不到你头上。”
  “!!!???”
  夫人,夫人还安在?

  ☆、累赘

  穆清举着箭靶子,比任何人都清楚箭矢的方向,她知晓若此刻她静站于原地,则宋修远当先的那一矢必能射入靶中,此试他必胜无疑。而她今日使小性子拖着林俨来西内苑,本就是为了助力于宋修远。
  可当她眼睁睁瞧着申屠骁往自己的胸口方向射出一矢的那一瞬,便再顾不得什么射艺比试什么凉国求娶了。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她还要回华蓥,还要承袭姑母遗志、编成《江海凝光曲》,怎能在这西内苑马球场上顶着个箭童的模样便不明不白地死于申屠骁之手?
  穆清慌神不已,立即紧闭双眼,近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缩成一团。原本高举在头顶的箭靶子亦因为她的动作变了位置,被穆清堪堪挡在额前。
  “噗——”还未完全蹲下身,穆清只觉额头上方的箭靶子受力后仰,应是有什么事物射中了被她挡在额前的箭靶子。然而未等她睁开双眼瞧清眼下境况,几乎是同时,她突然又被从面前横空而来的身影扑倒在地。
  穆清是仰着面向后摔倒在马球场的土地上的,双手上的箭靶子早已被来人不轻的力道撞飞出去,她的后脑却在撞上坚实的黄泥土地之前,被人牢牢地用手掌托住。
  双眼的一闭一睁间的时间虽短,穆清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鬼门关前兜了个圈子。再睁眼,透过身上人的肩侧看到明媚的日光,她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得救了。。。。。。
  可于马球场内的其他人而言,不过是申屠骁与宋修远决出高低胜负的一瞬。
  “唔。。。”头顶响起宋修远的闷哼。
  穆清收了心绪,这才发觉宋修远扑在她身上,她的脑袋仍枕着宋修远的左手,她的腰背亦牢牢压着宋修远的右臂。
  适才申屠骁纵马落后于宋修远,待宋修远发觉申屠骁所发的白羽矢有问题时,已来不及再取箭弯弓射开直奔穆清胸口的白羽矢,情急之下,从马上一跃而起,施展轻功扑向穆清,欲揽着她躲开申屠骁的白羽矢。
  宋修远看着身下穆清惨白的面色,心底突生劫后余生之感。穆清很聪明,面对性命之忧时懂得躲避自保,而非痴傻怔于远处等着他去救。她只有十八岁,尚且年轻,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假以时日,这样的心性当得起临危不惧一词。
  方才那支夺命的白羽矢,并非是他救了她,而是穆清自己救了自己。在他触碰到穆清前,申屠骁的白羽矢就已经射入随着穆清蹲下而变低的箭靶。
  只是。。。。。。
  感受到了穆清的扭动推拒,宋修远利索地从穆清腰下抽出右臂,翻身坐起。
  穆清没有忘了此时的她仍顶着一个随侍箭童的身份,忙不迭连推带爬地坐起身来,跪至宋修远面前:“小人多谢侯爷舍命相救。”
  宋修远随性地坐于地上,左手向后撑着,右臂则搭在右膝上,轻声道:“无事,去收拾吧。”
  穆清应了声,跑去捡起了箭靶子和落在更远处的赤尾箭矢,这才知晓原来因为自己方才的动作,申屠骁的白羽矢恰好射中了靶心。
  穆清捏着箭靶子的手紧了紧,最后射入靶心的一矢,原本应是宋修远的。。。。。。而宋修远却为了救她,飞身试图阻挡申屠骁的白羽矢。用弓箭以外之物阻挡射者的箭矢,乃是射艺比试的大忌;不管结果如何,宋修远犯了忌,这最后一试都不可能得胜。
  宋修远输了。。。。。。
  究其缘由,若她未擅自乔装离府,宋修远便不会为她换下箭童,不会以身试险飞身相救,更不会犯忌输了比试。
  穆清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箭矢与箭靶子递交给侍礼郎。
  她。。。。。。竟成了他的累赘。
  敛眸向侍礼郎行了礼,穆清转身朝马球场南侧行去。因心底藏了烦乱思虑,她便只顾着低头看眼前被日头晒热的黄泥地,直到走至宋修远面前数尺,才发觉他仍坐在地上,面色泛白。
  而申屠骁正站在宋修远身侧,躬身说着什么。
  这时有内侍从她身后飞奔而去,穆清发觉内侍手中提着的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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