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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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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莫氏二品诰命夫人,赐黄金千两,云锦百匹,如意一对。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穆清与宋修远行了礼,恭恭敬敬地从孔荃手中接过犀牛角为轴的诰书官印。孔荃身后的小内侍们又将一应的赏赐抬入屋内。
  宋修远自黄门监孔荃甫一入府,便时时用眼角余风关照穆清。
  从前他虽为三品云麾将军,但是夏朝给穆清的身份却始终只是侯府冢妇。
  他思忖着穆清是郡王之女,打小便应是娇养着的,定然不屑于侯府夫人的地位,此番受了册封阖该雀跃欢欣,可宋修远瞧在眼里,即便是从孔荃手中接过诰书命服的时候,穆清那漂亮清丽的眼眸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莫非他做得还不够好?
  穆清命府内仆役将一众赏赐备册存好,将命服递给海棠,自己抱起她与宋修远二人的诰书官印等物,转身便对上了宋修远粘人的目光。
  “缘何一直瞧着我?”
  “夫人面色不豫,可是嫌我不能许给夫人更多的封赏?”
  穆清瞪大了眸子,觉得宋修远问得奇怪,想了想,摇了摇头,应道:“这些封赏皆是你在沙场上九死一生换回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再多的封赏皆换不回一人的康健与性命。这些拼着命换回的荣华富贵。。。。。。委实沉重了些,怎会不够。”
  穆清停下,抬眸偷觑宋修远的神色,见他并无不喜,便缓缓续道,“至于我的诰命,则全赖于你的赫赫军功,同那些封赏一般。。。。。。若真是拿命换的,不要也罢。”
  她本就不看重这些虚名,又怎会让宋修远为了给自己赚一个劳什子的诰命头衔而跑去沙场拼杀? 
  望着怀里的诰书,穆清无端地叹了口气。
  原来一个女子的荣华富贵,诰命封赏,全仰仗于一个男子身上。思及此,穆清蓦然又觉得悲凉。
  宋修远的目光仍黏在穆清身上。收了思绪,穆清微微欠身,将手中的东西抱去了东苑书房。
  宋修远默默望着穆清袅袅娜娜的背影,忽而便释然了。
  他早就发觉穆清与寻常的京中贵女不同,怎今日一遇封赏便忘了呢?
  至于她适才的一番言语,可是意味着她已将他的康健性命放在了心上?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念及雁门事了,凉国皇子不日便将离京返国,明安帝便在麟德殿宴请文武百官,以此为申屠骁践行。薛后则在昭庆殿为诰命三品以上的女眷设席。
  穆清顶着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这些宫宴自然免不了。
  想着自己的酒量与偃月行宫的经历,穆清心有戚戚焉,耷着脸随宋修远入了宫,又被宫人一路领到了昭庆殿。
  穆清瞧着昭庆殿中的往来人物,心底忽而发笑。无怪乎面前的诸多女眷如此面善,半年前的中秋宴上她见到的,同今日所见的,皆是同一拨人。
  翻云覆雨掌控这天下苍生的,便是这些女眷府中的男人,半年前是,半年后是,往后的数年,亦是他们。
  “莫夫人的气色,瞧着比半年前好上许多。”穆清沉浸在遐思之中,不妨被这软糯糯的女声激醒。循声望去,见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坐于薛后下首处的东宫太子妃周墨。
  穆清回以一笑,起身应道:“殿下谬赞。穆清身子薄弱,是以初入此地时颇有些水土不调,幸得郢城风物上佳,是个养人的好所在。”
  比之中秋夜宴,今日是正儿八经的宫宴,又有薛后主持筵席,是以穆清倒也不怕周墨刻意刁钻。
  周墨今日的心情似是上佳,闻言浅笑,只是穆清方落座时,又听到那道甜糯的声音缓缓道:“看来镇威侯府亦是养人的好所在。”言罢,举杯与穆清相邀。
  穆清心底微哂,亦端了面前的酒盏,“多谢殿下相邀。”举杯一饮而尽。
  所幸比起邀月酌,昭庆殿中备下的酒清淡温和,不至于令她一杯便醉。
  。。。。。。
  戌时过半,昭庆殿内的筵席已撤去,各府女眷在薛后与周墨的照应下,四下闲坐,或静静吃茶,或窃窃交谈,聊以打发时间。
  这时薛后派去麟德殿的小内侍跑了回来,躬身附在薛后耳侧说着什么。穆清描摹着薛后的神色,猜想距麟德殿那处筵罢还有些时辰,便悄声从昭庆殿中退了出来。
  胸口有股酒气闷着,令她难耐。
  只是还未出得殿门,穆清便听见身后一阵衣料窸窣之声:“姐姐慢些走。”
  后头的柳微瑕见穆清果真缓了步子,喘了口气,行至穆清身侧:“姐姐可也是嫌宫宴无趣,出去透气儿?不若我二人一齐走。”
  借着殿内的灯火,穆清看着柳微瑕微红的面庞,笑道:“走吧,我方才饮了酒,正想去吹吹冷风。”
  昭庆殿与麟德殿毗邻而建,出了殿门不远便是千步廊,透过曲曲折折的千步廊,还能望见粼粼的太液池。上元节正是一个月中月色最美的日子,玉盘似的明月映在太液池上,照亮了浮在湖上的一层薄雾,朦胧之间竟有身处仙境之感,倒也美极。
  穆清只见过白日里的太液池,此番贪恋面前绝妙的夜景,便牵着柳微瑕往千步廊行去。
  “姐姐你瞧,”柳微瑕指着千步廊内的一道身影,轻声笑道,“这太液池果真好风景,来此处赏景的不止你我二人呢。”
  待走近了些,穆清看清了廊下男人的背影,心中大叹不好,扯着柳微瑕便往回走。
  那站于廊下的男子身形魁梧,服饰奇异,不是凉国人便是夜探皇宫的刺客。但无论他是何种身份,于穆清柳微瑕两个薄弱女子而言,皆不适宜照面。且宋修远曾提点她道,凉国皇子申屠骁此人虽面目爽朗,但剖开来内里尽是些黑的。凉国的诸多战术,均由他所出。
  若面前衣饰奇怪的男人真是申屠骁,便更要尽快脱身。
  “两位宫娥姐姐也是来赏景的?”
  尚未往回迈开半步,背后便传来了一道豪爽的男子声音。
  被发觉了!
  穆清闭了眼,正思量着与柳微瑕一齐跑回昭庆殿的可行性时,又一道凌冽的男声响起。
  “申屠兄出来的时辰已久,可愿随我回殿?”
  这声音。。。。。。好生的熟悉,柳微瑕心底叹道,谈吐间颇有些像阿瑾。
  穆清辨出了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谁,身形一僵,不及有所反应,那凌冽男声提声问道:“这二位是何人?”
  柳微瑕心道左右逃不开了,便豁出去转回身见礼。一旁的穆清想将柳微瑕拉回,却已来不及了。感到柳微瑕的手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穆清知晓她已同姜怀瑾照了面。
  穆清亦敛衣回身,抬眸。柳微瑕正死死盯着千步廊内的姜怀瑾,而姜怀瑾素来静如止水的眸子里亦闪过一丝慌神。
  静静站于姜怀瑾身侧的申屠骁瞧着面前沉默不言的三人,神情古怪。
  穆清来回瞧着二人,觉得这般僵着亦是尴尬,心底一横,欠身行礼道:“见过二位殿下。”

  ☆、求娶

  清脆的嗓音贯耳而过,申屠骁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开口说话的这位女子。
  穆清今日着了二品命妇的钿钗礼衣,宽大庄重的衣袍衬得整张脸端庄贵气,美艳却不失大方。申屠骁不辨夏国的仪礼服制,方才看着她与柳微瑕的背影,只以为是哪个宫中的宫人,现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觉面前的两位女子衣饰华美,与他近几日见过的宫娥皆是不同,且此处离昭庆殿不远,方才了悟这二位应是赴宴的京中贵女。
  “夫人无需多礼。”姜怀瑾应道,双眸仍落在柳微瑕身上。柳微瑕却回过神来,垂下眸子,不再看着姜怀瑾,向面前的两人微微欠身。
  穆清依言站直身子后,申屠骁盯着穆清,面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贪慕之色。
  “叨扰二位殿下雅兴,是我二人的不是。妾这便同妹妹告退了。”身前还戳着一个申屠骁,穆清知晓眼下绝非解释夏瑾身份的好地方,拉着柳微瑕行礼,欲回昭庆殿。
  “哪里的话,方才将二位娘子当作普通宫人,理应由小王向你们赔不是才是。”申屠骁笑道,剑眉飞扬入鬓,细长的眼里无端俾睨出一股子不羁与轻狂来来。
  穆清闻言顺势抬眸瞧了一眼申屠骁。方才她的注意一直放在姜怀瑾与柳微瑕二人身上,此时才真正瞧清楚了申屠骁的眉眼,被他眸子里的狂放刺得心底微乱,遂敛下眸子,轻声应道:“不敢。”
  复又行了礼,拉着柳微瑕往昭庆殿行去。
  “这二位娘子是何处的贵人?”想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申屠骁开口问道。
  姜怀瑾早已恢复了神情,敛了心绪,淡淡回道:“那位貌美夫人是去岁入夏和亲的穆清公主,至于另一位小娘子。。。。。。怀瑾亦不识,观其方才服饰,应是哪家府上未出阁的娘子。”
  “和亲公主。。。。。。”申屠骁闻言,抬手摸了摸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他可没忘,去年雁门一役,宋修远便是被明安帝从洞房里提出来的。无怪乎宋修远在雁门就如同玉面罗刹一般,原是府里藏了如此一位娇娇夫人。
  风流媚骨,当真名不虚传。
  穆清心底坠坠,酒醒了大半。这才注意到适才她与柳微瑕一路从昭庆殿行至千步廊,却并未见到任何宫内侍卫或当值宫娥。想来这一片早已被赏景的申屠骁与姜怀瑾清了场。若是早些发觉,便不会适才的尴尬事了。
  真是大意了!
  柳微瑕心里脑里全是姜怀瑾着了华服锦袍,站在千步廊的灯盏下望着自己的模样。他身上穿的分明是皇子袍服!
  她的阿瑾,怎么就从商贾之子变成了皇子?
  “姐姐,你从前就知晓阿瑾便是皇子殿下,是不是?”
  穆清停了脚步,侧身望着柳微瑕,颔首道:“从前入宫时,我见过四殿下。是以替你送玉梳的那一回,我便认出了他。但殿下命我不要在你面前戳穿了他的身份,我便一直没同你说。”
  柳微瑕瞪大了双眸,想了想,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如此,那。。。。。。他回明州一事便也全是托词,实则,实则是去了凉国?!”
  见穆清默默不言,柳微瑕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以为放在心底的不过是一介布衣,却没想到自己竟惹上了当今的四皇子?
  穆清见柳微瑕惊诧的模样,内心唏嘘,悔不当初,直叹真不该跑出昭庆殿吹风。酒还未醒,便把自己卷到四皇子和柳微瑕的糊涂账里去了。
  “姐姐可还知晓旁的什么?”柳微瑕缓过心神,复又悄声试探道,“殿下可还同姐姐吩咐了别的事?”
  穆清摇头,笑道:“我知晓的也只有这些。向你隐瞒身份一事,虽然唐突乖张,但殿下为人稳妥,他心中一定有十足的打算,即便没有今日这一遭,日后也定会与妹妹说明的。”
  穆清所言不错,姜怀瑾会给柳微瑕一个解释,且这解释远远早于她的预期。来待她二人行至昭庆殿外,便被一个着了绾色宫装的小宫娥拦了下来,那宫娥递给柳微瑕一张字条。看着柳微瑕阅玩字条后微颤的双手,穆清便知晓应是姜怀瑾来寻她了。
  ***************
  与此同时,麟德殿内却是一片哗然。在座文武百官面色各异,心底俱是惊愕。
  此间种种,皆源于片刻前那凉国皇子申屠骁对着明安帝说出的一番话。
  “多谢陛下与四殿下近日的款待,郢地风土俱佳,名士风流,令小王留恋不已。但小王此番入夏不仅为了游山玩水,还有一愿,望陛下成全。小王自有便仰慕贵国人文名典,听闻郢中贵女敬尔威仪,淑慎尔德,公主尤甚。小王深慕公主之名,冒昧恳请,求娶贵国公主,古有昭君出塞守得汉匈五十年太平,今有穆清公主入夏换得涪州十五城,愿以此结夏凉二国秦晋之好,固边境安宁,百姓平安喜乐。”
  申屠骁站于案前,仍是俯身行礼的姿势,偷偷用余光朝坐于对面的宋修远望去,只见后者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神情一片淡然,仿若与周遭不绝于耳的低语声隔绝,一时竟也难以探求他究竟在思忖什么。
  明安帝闻言,轻咳出声。殿中百官顿时敛了神情心绪,偌大的一座麟德殿,一时竟噤若寒蝉。
  明安帝若应了申屠骁,便是自认国力边防弱于凉国。
  和亲一事,自汉朝始,古而有之,是司空见惯的政治手段。但以女子换取朝堂和平、边境安宁,从来都是下下之策,为人所不耻。申屠骁如此轻视本朝,诸公心中怎能不气愤。
  公主不能嫁。
  明安帝不急不缓地喝了口酒水,徐徐道:“皇子可知,在我朝,公主招婿要通过哪些要求?”
  “还望陛下示下。”
  听闻申屠骁言谈间的轻浮与自满,在座诸公不免又是一番惊奇,亦有些许元老对这位不知好歹的凉国皇子心底不屑。
  《周礼·保氏》曾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六曰九数。自开朝而来,除却裕阳大长公主出嫁时生了些变故,百余年间公主之婿无不通五经贯六艺。面前这位凉国的黄口小儿连五礼尚且不通,又何五经六艺,孔孟之道?
  明安帝眼眸微阖,轻咳,向殿中望去,缓缓道:“公主招婿,个中仪节繁多,朕年纪大了,恐一时说糊涂误了皇子求娶之心,便由太常寺卿代朕告知皇子吧。”
  太常寺卿章贡,为人严苛古板,在这正三品的官位上端端正正坐了近三十年,自诩熟知夏国宗室礼仪,称之倒背如流也不为过,闻言便正了正官帽,起身向明安帝行了礼,又对着申屠骁一揖,道:“本朝谨遵孔孟之道,唯有通五经、贯六艺,研习诸子经典而行君子之道者方有机会成为公主之婿。此外,太常寺司宗庙祭祀与皇家仪礼,还需监察上述合格者的品性家世,至于其中种种条例,不一而足。”
  申屠骁撇了撇嘴,被面前的白发老翁烦得心中甚是杂乱,知晓明安帝这时借章贡之口拐着弯儿不让公主嫁给他,不耐烦道:“多谢章大人赐教。”
  眼角微挑,瞥见宋修远正看着他,申屠骁忽而计上心头。不让他娶,他便偏要娶。故而续道:“小王自认文武双全,幼时起便熟读各家兵书,且家世清白,公主若嫁于小王,便是凉国王妃,仍是宗亲身份,尊贵无俦。小王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
  章贡得了明安帝的示意,应道:“五经六艺,不知申屠殿下造诣如何?”
  申屠骁既有心开口求娶公主,又岂会被这区区六艺给唬住,朗声道:“章公未免迂腐了些,君子之道何须用那些死理评判?小王听闻裕阳大长公主之婿乃镇威侯宋将军的祖父,出身军营,跳脱于五经六艺之外,按章公的解释,那宋老侯爷便不是君子了?”
  裕阳大长公主与祖父的婚事,宋修远知之甚少。但在座的不乏两朝元老,知晓当年宋公为了大长公主,几近屠了凉国的城池。
  如此行径,委实算不得君子。
  但是宋公生前为夏国安定立下了赫赫军功,深受军中将士敬仰,却从未拥兵自重,待人谦和有礼,自成风骨,如此看来,却又是个君子了。
  申屠骁话中带话,轻蔑祖父,宋修远闻言眉头皱起,把玩着酒盏的右手倏地握紧。
  殿中异样地安静,诸公面色大多不豫,章贡被这不知礼的异国少年气得脸色铁青,花白的胡子都快被吹得倒竖起来。偏偏这少年还是个皇子,老头子只得做全了礼数,闷声道:“殿下好口才。”
  申屠骁勾着唇,望向明安帝,恭敬道:“小王愿受太常寺考校。”
  这时一直静坐于明安帝左侧下首处的太子姜怀信发声道:“申屠殿下一片真心令人动容,古礼不可废,但殿下的诚心亦不可推拒。儿臣提议,不若取个折衷的法子,由太常寺考校殿下六艺之三。至于这考校之法,便由我朝出三位儿郎,与申屠殿下比试一番,又公正者仲裁笔试结果,殿下若赢了,便算通过考校。”
  明安帝闻言点头,“太子此议甚好,不知申屠殿下意下如何?”
  申屠骁躬身道:“悉听尊便。”
  太常寺最终定了射、书、乐三艺。申屠骁并无异议。
  事已至此,在座诸位心底无不松了口气,思忖着着宴罢回府的首件事情便是抹了周身的冷汗。
  申屠骁以一敌三,胜算本就不大,且考校的权利又在太常寺,章贡为人虽死板了些,但涉及本国朝堂威严,想来也不愿让公主受此委屈远嫁异邦。
  和亲一事,多半成不了。
  ***************
  “是以五日后你便要同申屠骁比试箭术?”穆清将宋修远换下的公服置于椸上,问道。
  宋修远颔首:“不错。”
  回府后宋修远便将麟德殿中的事悉数告诉了穆清。她在心里又将宋修远所言细细捋了一遍,忽而便明白为何宋修远为何品评申屠骁满肚子的坏水了。
  初时在昭庆殿听闻麟德殿的风声时,她只当申屠骁从姜怀瑾处知晓了她的身份,故而临时起意,意图效仿夏蜀联姻。
  此时想来,他的一言一行皆从容不迫,似有备而来,只恐最后的三样比试亦在他的意料之内。且直至最后践行之宴才提出求娶,足见其心计之深,令人生怖。
  想到千步廊前申屠骁对着自己时眼里不加掩饰的惊艳与垂涎,穆清不禁抖了抖。
  “申屠骁果真工于心计,指不定会在比试中设什么暗桩。”穆清想了想,叮嘱道,“射艺与书、乐不同,弓箭不长眼,你要更加小心。”
  宋修远多次与申屠骁交锋,定然比她更了解其为人,也定然猜出了这一切乃申屠骁的计谋。但瞧着宋修远万事心中过,片叶不留身的轻松模样,穆清还是不免忧心。
  万一申屠骁这厮真在比试中落井下石怎办?
  宋修远笑:“夫人不必忧心。比之雁门战场,五日后的比试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且我自幼习射,夫人应当信我的技艺。”
  穆清为他担忧的模样,甚是可爱。

  ☆、乔装

  申屠骁的射、书、乐三试分由镇威侯宋修远、四皇子姜怀瑾以及太子姜怀信分别与之比试,从人选而言,夏国可谓给足了面子。
  对于这一场比试,宋修远知晓穆清心思细腻敏感,唯恐她多想,便一贯在她面前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在穆清不知晓的时候却也卯足了劲儿思量申屠骁可能布下的暗桩与应对之策。在阵前拼杀指挥了十数载,他太清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这三场比试犹如士气,若他能够首战得胜,那便是出师得利,对于后两场的比试的鼓舞作用不一而足。
  殊不知他这个模样令穆清更挂心。
  正月廿一日,阴沉了数日的郢城终于有了温热的日头,万里无云,正是适宜出行赏景的好气候。为了这一场比试,明安帝特意将西内苑的马球场划为射艺校场,原本空旷广阔的球场早在几日前便由宫中内侍布置上了比试所需之物。
  马球场位于西内苑含光殿前,近皇宫北垣,由彩旗作围,常有宫人名贵相聚于此,设宴观球,或亲自下场做戏、是以在彩旗之外设有三层石铸平台,上置华盖,以供贵人歇息观战。
  因射艺本就讲求射者对于品性、心境和意念修养,是以自先祖至今,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历史如何风起云涌,射礼从未被为政者废止,一直都是帝王选拔人才的重要方式。宋修远自幼习射,在九年前的大射礼上初露锋芒,进而被明安帝赏识,免去了诸多武考,正式编入建章营。正是经由这一场射礼,他不再只是个顶着镇威侯府世子名头的权贵少年,而成了京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也正因射艺修身的特质,明安帝特许百官入西内苑观看这场比试,此举亦保足了比试的公平。
  在场观战之人大多在朝为官十余载,九年前的大射礼亦在此,是以对于宋修远的箭术很是安心,便捋着胡须眯起眸子打量起正站于马球场一角拉弓引弦的申屠骁。
  那些年岁相对较小,未曾得见九年前射礼,且尚无胡须可捋的官员便只能正衣冠,拱手相谈,打量着与他们年岁相仿的宋修远,心底忐忑。今次与战场到底不同,他们唯恐这个年轻人面对天威,镇不住手中弓箭与别国皇子。
  凉国是个马背上的国家,人人精于骑射,作为皇子的申屠骁亦是个中翘楚,但若论射艺中对射者品性修养的要求,申屠骁便远远不及宋修远。
  平台上人影攒动、私语交杂,谁人也不曾注意后方何时混进了个身量单薄,幞头束发的小厮。那小厮罩了件与他身形极不相符的宽大袍子,弓着腰穿梭在一众官员之中,似在寻人,又四在寻找落脚处。正四下看着,眼底突然闯入了一双织金流纹乌云靴。
  小厮来不及止步收势,一头撞在了前人的胸口处。
  “嘶——你这小仆,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吗!”郑籍被装得胸口发疼,不悦道。
  小厮闻言,将身子躬得更低了:“小人知错,还望贵人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声音清朗,却又带了一丝绵软。
  是个妙人,养在身边唱小曲儿应是不错。
  郑籍听在耳中,忽而便起了兴趣:“你是何家的小仆?”
  垂首看去,又见小厮衣着灰暗,打扮得土里土气,当下便认定他府中的主子不过一朝廷小官而已,遂用双手抖了抖适才被小厮撞乱的衣襟,展袖站直后,方不疾不徐道:“小爷这身月白鎏金袍子名贵得很,你方才这一撞,瞧瞧,此处的缂丝绣都起线头了,哟,还有这处,好大的一个灰黑印记!叫你家主子赔我件一模一样的袍子,贵人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小厮闻言身形一僵。
  郑籍看在眼里,继续笑道:“如何?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想来你那主子过得寒酸,若赔不起,你便跟到小爷府上做活吧。俸禄定不比原先府上低。”
  小厮依旧躬身,沉声道:“敢问贵人这件袍子值多少银两,小人这便向主子讨要。”
  郑籍见小厮不为所动,怒意渐升。这小厮何等的不通透!他已说得分明,怎着小厮还巴巴地要跟着原主过苦日子?
  遂当即叱声问道:“你这刁奴怎不识好歹?小爷我再问一次,你府上何人?他若向我赔个不是,兴许小爷便不追究你撞脏了我衣袍这一事。只是你这人,小爷今日要定了!”
  小厮的眼珠子咕噜噜在眼眶内转了个周天,随即应道:“小人在镇威侯府当值,辅国将军便是小人的主子。”
  郑籍闻言,怒意更甚。月前打马球时不慎摔伤了腿,已令平日交好的世家子弟将自己好好嘲笑了一番,想他堂堂刑部尚书府上的嫡公子,今日连一介小小仆役都驯服不了,若是张扬了出去,日后他的脸不知该往哪搁置。
  这刁奴竟自称是镇威侯府上的人?想诓人也不瞧瞧面前的是谁,他与镇威侯沾的可不是一点儿亲,带的亦不是一丝儿故!他与宋修远可是货真价实的兄弟!
  “抬起头来!让本贵人瞧瞧你这刁奴究竟长得何种模样?免得日后在小爷面前又冒充别家的仆役。”郑籍切齿道。
  见小厮仍低着头,郑籍随即示意左右捏着小厮的下颔,“想诓小爷,你委实嫩了些。辅国将军乃小爷堂兄弟,镇威侯府的下人我无法一一辨识,但侯府绝不会让你穿成这样出来丢人现眼。。。。。。”
  说着说着,语气却渐渐弱了。
  望着小厮的眉眼,郑籍心底倒抽一口气儿。方才只觉这小仆嗓音妙绝,此时再观其面貌,好一个男生女相的小仆!最妙的是那一双眼,含着水儿似的,此时含了微微的怒意,更是生动明艳。
  这样的眉目,若是再白些,若是生在女子身上。。。。。。
  郑籍顿有些心猿意马,虚咳一声,却发觉方才自己的动静闹得大了些,惹人频频侧目。他心底微窘,再瞧那小厮,只觉心烦意乱,挥着衣袖不耐烦道:“将人带下去,得空了送到侯府,且瞧瞧冒充侯府仆役是何种下场。”
  郑籍心底烦闷,却没有发觉小厮在听闻他的发落后,竟松了口气。
  郑籍适才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惊动了站于马球场内的宋修远。宋修远站于场内东北角,循着骚动向平台望去。从她所在的位置看去,正巧能将那白衣郎君的面色神情瞧得清清楚楚。见是表兄郑籍正为难一仆役,宋修远心底无奈。
  纨绔不管到了何处,果然还是那个纨绔。
  宋修远收回眼神,正欲转身回头,却瞥见郑籍身后的仆役上前扯过小厮的手臂,连拖带拽地便要将小厮扔出平台。
  宋修远脑中轰然一惊,漆黑的双眸愈发深沉,满眼的不可置信。方才他未曾注目背对着他静立于原处的小厮,现下拉扯之间,却让他看清了小厮的举止姿态。
  日日夜夜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如何辨别不出来?纵然宽袍广袖掩去了大半身形,但行止间流露出的身韵却逃不过他的眼。
  体态风流,身段绰约。
  郑籍刁难的小厮正是穆清!
  宋修远心惊,立马命左右将郑籍拦了下来,又将穆清带至身前。
  未及穆清走近,宋修远低声问道“夫人怎来了此处?林俨呢?为何不在夫人身边?”
  自发生了普华寺被掳一事后,宋修远便直接舍了护卫林俨,让他跟在穆清身边。说起这个林俨,亦是个痴人。从前跟着宋修远,便只对他一人说一不二,忠心耿耿。如今被宋修远调到穆清跟前,满心满眼里又只有穆清一人。说是忠心不二,穆清有时又觉得他想块甩不开的狗皮膏药,粘得紧。
  譬如今日。
  林俨跟了穆清,宋修远身边便少了个明面上的护卫。宋修远的武功虽足以自保,但面对申屠骁,穆清宗室放心不下,今晨便提议让宋修远带着林俨,却被宋修远婉拒。
  她直接找了林俨,却没想到林俨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只道唯恐夫人一人徒生变故。
  穆清愤愤,她安生在侯府里戳着,能生出什么变故?
  她指着林俨道了句:“你这分明就是愚忠!”说罢转身便回了东苑。
  正当林俨愣愣地站于堂中,心底正惶恐地思忖着夫人是否动怒之时,穆清却从内院里出来了。林俨定睛一看,穆清竟在脸上涂了碳粉,又换上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男人衣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量柔弱的小厮。
  穆清将头上的幞头拉低,正好遮住了额间的朱砂,对呆滞的林俨道:“我想让你去将军身边护卫他,你却不愿离开我,是以我只能如此打扮,亲自去西内苑跑一趟了。”
  她说不清为何对宋修远的这场比试如此上心,驾着绝尘往西内苑赶的时候,她终于想通了:大抵是因为她不愿眼睁睁看到瑜公主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便被母国和亲他国。身为宗室女子,她们对自己的命运婚事一点办法都没有。但瑜公主与她不同,尚有回转的余地。
  她希望宋修远能胜了这场比试。林俨身为护卫,心细如发,功夫上佳,她觉得有了林俨在身旁,宋修远的胜算便大上一分。
  既然林俨不肯独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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