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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萝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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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孩子,全赖夫人您的教导,姑娘泉下有知定不会怪您!”
  老夫人沉默一阵,忽然哭了起来,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若是当年没有带她来过这里,她就不会知道谢琇的那些事,她爹爹也不会和她开玩笑,说什么谢家的女儿都是身负拯救家族重任的话,她也不会信以为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端。她会嫁给季瀚,生儿育女,当她的定边侯夫人,不会随着袁继宗受那些苦,费那些思量,累得自己早早离世……哪怕谢家败落,她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渡过余生。”
  孙婆婆站在一旁陪着抹泪,片刻后才说道:“姑娘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老侯爷在世时不是曾说过,姑娘的才智胜侯爷百倍。您便是不带她来这里,她看到谢家危难,也不会置之不理。”
  谢老夫人摇头道:“我不敢再像教养阿谨那样待阿宝,一直娇养着她……有时看着她不谙世事的样子,心里也发愁,可又一想,将来许个好人家,又有咱们和她爹护着,想来也不会受委屈了。季泓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品性自不必说,季家这些年又远离朝堂,皇帝也寻不到错儿,比咱们家怕还要安稳些。兼着又有阿谨那层关系,季瀚也断不会委屈了阿宝。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我都替她考虑到了,她……她……”
  她似再也说不下去了,惨白着脸,孙婆婆忙替她抚胸捶背,好一会儿她才又哭着道:“便是不愿成亲,都跑了这么久,也该悄悄给我递个信儿啊……她一个傻孩子,能躲到哪里去……我夜夜都梦到她遇了不测……”
  孙婆婆边流泪边劝解,两人自顾伤心,阿宝强忍住眼泪,躲在屏风后。她已完全明白,季泓所言皆是属实,父亲当年也许真的是被母亲算计了,母亲并不是真心喜爱父亲,只是为了家族的存亡,刻意接近利用他。那么是否真如季泓所说,自己的出生也是母亲留着让谢家牵制父亲的手段?所以谢家才会将自己接走那么多年。父亲是否也早已知情?是否他对母亲也有所图,才会放任政敌的女儿留在身边?在她心里父母的爱情是世间最美好的,谁知竟也充满了阴谋与利益,她此时亦是骤遇情殇,只觉这世间万事皆不可信,皆是虚幻。
  谢老夫人又坐了良久,才在孙婆婆的搀扶下起身往外走,阿宝忙躲到暗处,待她们走远才绕过屏风来到内室。她走到谢老夫人先前坐的案前,拿起牌位一看,果真写着“谢谨之位”,却是仅有姓名再无其它。想是母亲明义上已被逐出家门,外婆只能在此偷偷祭拜。阿宝颓然坐在椅子上,仅有的一丝幻想也告破灭,心中一片空白。
  不知坐了多久,她才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路过玉棺时突然停下脚步,适才进来时急于去看谢谨的牌位,未曾注意,那玉棺竟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内里平卧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若在平时,她定会吓得失声尖叫,此刻心神俱散,竟也不觉害怕。
  棺中之人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出身材颇为高大,右手边似抱着一个圆坛。阿宝茫然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向外走,行到棺前香案处,看见案上放了两幅绢帛。她随手拿起左边的一幅展开一看,竟是一道圣旨,上书“谢氏之女永不入宫”,下方盖的是太宗皇帝苏绍的印。
  阿宝想道:“谢家门第显赫,却从未有女子进过宫,原来是有这道圣旨。”转念又想道:“我也是谢家入谱之女,既然有圣旨,苏煦逼婚时舅舅为何不把它拿出来?”她又拿起右边的那幅,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粗粗看了大概,心中惊诧不已,这棺中之人竟然是大越高祖苏衡。
  绢帛乃是太宗苏绍手书,粗略记载了苏衡与谢琇的生平,又言崔锴死后,令人将其与谢琇尸骨一同焚烧成灰,致使苏衡无法达成与谢琇合葬的心愿。苏衡驾崩前,命苏绍将谢琇的骨灰放在他棺椁内,苏绍想到谢琇与崔锴二人骨灰已无法分出,将崔锴一同葬于皇陵有辱天家,终究不妥,几番思虑,迟迟拿不定主意。此时谢循提出,可将苏衡与谢琇一同交于谢氏归葬,既能全苏绍孝道,又不辱及皇家。苏绍想了许久,终是同意,令人寻来千年寒玉,打造成棺,在庐江选定了万年吉地,比照皇陵式样建了这座地宫,令谢家在其上重修府邸,永守帝陵。
  阿宝放下绢帛想道:“怪不得太宗在位时常来祭奠,原来是高祖葬在这里。”走到另一侧的香案前一看,上面的牌位果然是后楚丞相崔锴的。阿宝暗暗摇头,这三人生前已是百般牵扯,死后仍要纠缠不清。母亲定是当年进了这里,看到了壁画与绢帛,又逢睿宗皇帝打压世家,便想学那谢琇做一个谢家的奇女子,才会抛弃情投意合的季瀚,去接近睿宗皇帝身边的父亲。
  她转身欲出去,想了想又回到谢谨牌位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道:“不管你是因何原因生下我,你终究是我的母亲。但是我绝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去伤害自己身边的人。你是帮谢家渡过了危机,可是外婆一生活在悔恨之中,季瀚此生再不识情味,季泓对谢家恨之入骨,欲置我于死地,爹爹……爹爹守着这份谎言独自过了十多年,你……你对不起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衡阿琇的后事,他们留给谢生的大难题是这么解决的。

☆、四十八、我要见他

  阿宝出了家庙,循着原路离开谢府。此时已是黎明,庐江城仍是一片寂静,阿宝找到马匹,急急往城北跑去,在城门处等到天亮,才得以出城。她一路疾行,不敢有丝毫懈怠,十日后终于到了雒阳。
  进了城,她便往袁府方向走去,因在路上已换过了男装,并不太引人注意,她也未曾刻意遮掩。转过街角,袁府便出现在眼前,只见府门上贴着封条,她心中着急,不由加快了脚步。才跑出丈许,就被人捂住口鼻拉到了街角。
  阿宝大骇,正要尖叫,只听身后那人说道:“姑娘莫怕!是我!”说着缓缓松了手。阿宝回过头,见来人十分眼熟,正在细想,那人已说道:“属下叫吴非,奉丞相之命保护姑娘。”阿宝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随我到高阳的那位大哥!”吴非点头道:“正是属下!在高阳时属下因见援兵迟迟未到,一时着急,便离开了姑娘去雒阳给丞相报信,谁知竟将姑娘置于了险境。此番丞相曾吩咐,再不可离你半步。”
  阿宝问道:“莫非我从季家逃出来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吴非点头道:“姑娘离开家时便跟着了。”阿宝戒备道:“那你为何不抓我回去?”吴非拱手道:“丞相曾吩咐,路上姑娘有任何举动都不要阻拦,只要护卫你平安既可。”
  阿宝一怔,继而想道:“难道爹爹早已料到我会跑出来?”看了看吴非道:“你……在阳羡和庐江……你……都看到了?”吴非忙道:“属下只是护卫姑娘安全,况且在庐江乃是在谢府之内,属下并未靠近。”言下之意便是听到看到了,也不会多嘴。
  阿宝想到与卢栩会面的情景都被他看到了,不由面上一红,忙又道:“既是爹爹让你来的,你为何要拦着我?”吴非正色道:“丞相突遭大难,相府被抄,姑娘此刻贸然闯进,不仅见不到丞相,恐怕自身也会受困。还请稍待片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属下先行打探一番再说。”阿宝回头看了看萧条的袁府,点点头。
  吴非将阿宝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客栈,要了间上房让阿宝先休息,自行出门去了。阿宝关紧门窗,坐在桌边沉思起来。父亲位极人臣,苏煦便是要害他,也得有理由才行,父亲一向清廉,行事谨慎,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苏煦将他抄家入狱?
  吴非一去便是大半日,直到傍晚才回来。阿宝打开房门让他进来,正要说话,却在看见他身后之人时低呼道:“李叔!”正是袁府管事。管事激动不已,低声说道:“姑娘,你果然回来了!”阿宝拉着他的手道:“我爹爹到底是怎么了?”管事哽咽道:“半个月前,丞相上朝后不久,内侍监便带着禁军来抄府,说丞相里通北狄,意图谋反,丞相当日便被下了狱,着有司查办。前天下了圣旨,说是皇上亲自断的案,定了谋逆之罪,家产抄没,明日便要行刑!”
  阿宝愣愣地问道:“行刑?行什么刑?”管事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轻声道:“丞相被判的是……斩立决……”阿宝的心狂跳了几下,几欲冲出胸膛,胸口隐隐作痛,半晌说道:“他说爹爹通敌,可有证据?”管事道:“说是在府中查获了丞相与北狄贤王的书信,丞相以铁器换北狄良驹。”阿宝一震,低呼道:“胡说!此事三年前爹爹就已知道,还命卢大哥去高阳暗查,是何人陷害爹爹?竟用这件事!”
  管事道:“据说此次北征,北狄因有重甲,致我大军伤亡惨重,便有大臣提出朝中有人通敌,要彻查北狄铁器来历,以慰死难将士。丞相原本不支持查办此事,谁知如今事发竟引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成了他做贼心虚的证据。”
  阿宝急道:“这叫什么证据!爹爹不辩解吗?”管事道:“丞相自入狱后便一言不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看了阿宝一眼道:“丞相似乎早有准备,出事前两天,他已将家中仆从侍卫尽数遣散,还给庐江的谢老夫人送了封信,又吩咐我见到你就立即将你送往庐江。”阿宝想起父亲是曾让卢缙不要再管铁器之事,暗道:“爹爹定是那时就已知道是何人所为,但他为何要护着那人?如今身陷囹圄,性命不保,竟然还要回护。”
  管事见她不说话,又道:“姑娘,你既然回来了,便随我去庐江吧。”阿宝摇头道:“我要见爹爹!”管事忙道:“丞相吩咐,见到你便立即送去庐江,不可耽搁,以免被皇上发现。”阿宝急道:“爹爹明日就要问斩,我定要见见他!你若不让我见,我明日便去闯法场!”
  管事大惊道:“万万不可!”吴非见两人僵持起来,上前一步道:“李叔,若是方便,还请让姑娘见见丞相吧。”管事叹息道:“哪里是我不让她见,丞相如今被关押在天牢,谁能进得去!”阿宝低头想了片刻,对吴非道:“吴大哥,烦你送我去同安侯府。”
  谢远下了朝便一直待在书房中,崔氏知他是为袁继宗之事烦心,令仆从不得打搅。谢远独坐在案前,看着皇帝的手谕,皇帝竟命他明日监斩。袁谢两家的纠葛皇帝是知道的,世人皆以为谢老侯爷当年是被袁继宗逼死的,令他监斩表面上看似让谢家报仇,实则暗藏玄机。如今朝堂乃是谢袁分庭抗礼,若他不遵旨,皇帝便可肯定两家早有勾结,为防谢家,将来必要整治;若他遵旨,袁继宗一系的官员必对谢家恨之入骨,说不定还会以为此事乃是谢家欲报私仇刻意陷害,谢家想在朝堂上一家独大是绝无可能了。无论哪一种,最为得益的便是皇帝,袁继宗一除,朝政大权尽数回归帝王之手,只需再寻机慢慢将谢家手中的兵权蚕食。
  谢远长叹一声,看来父亲今夜是赶不回来了,这等大事要他自己决断实在为难。若父亲在朝中,许是还能救一救袁继宗。他一筹莫展,忽听房门轻响了一下,有人推门进来。他正心烦意乱,陡然升起一股怒气,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来人抬起头轻声道:“大表哥,是我!”谢远一惊,连忙起身走到她面前道:“阿宝!你怎么来了?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阿宝看着他道:“我要见我爹!”谢远一愣,道:“你都知道了?”阿宝仍是说道:“我要见我爹爹!”谢远摇头道:“你莫要任性,你爹如今关在天牢,守卫森严,岂能见到!”
  阿宝道:“那我就明日到法场上去见他!”谢远斥道:“胡闹!你岂能露面!你爹犯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一露面便会被皇上抓住,到时谁能救得了你!”阿宝仰起头道:“那我便同爹爹一起死!”谢远见她眼中流出泪来,微微一怔,听她又说道:“反正爹爹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疼我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谢远想到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袁继宗确实是她世上唯一的至亲,一时有些心软。阿宝见他不说话,又道:“大表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让我见见爹爹吧!”谢远正拿不定主意,便听门口有人说道:“大郎,你就想想办法吧!”正是崔氏。
  崔氏见谢远未用晚饭,有些担心,便来书房看看,正遇上阿宝说这番话。她一直将阿宝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怎舍得她以命相胁。阿宝回过头,唤了一声:“舅母!”扑进她怀中大哭,崔氏流着泪对谢远道:“你便带她去见见她爹爹最后一面吧。”谢远长叹一声,点头应下,让阿宝换过衣裳,随他一同出去。
  谢远将阿宝带到天牢附近,令她在马车上等着,自行下车。片刻后回来,已换了一身狱卒皂衣,另拿了一套让阿宝换上。阿宝换好衣服,低着头随他往前走,天牢门口已有人等候,那人将他们引了进去,低声对谢远道:“袁丞相是重犯,明日便要行刑,因此押在最里面。陛下吩咐过,要以礼相待,所以未曾对他用刑,也没有戴械具。”谢远看了阿宝一眼,也轻声道:“就是说没受什么苦,是吗?”那人点头称是。
  走了约有半刻,穿过重重门禁,那人在一扇铁门前停下脚步,退到一旁轻声道:“大公子,就在里面。”谢远微微点头,轻轻推开门,里面只有一间一丈见方的囚室,三面为墙,正对门的一面是手臂粗的栅栏,室内靠墙处摆放了一张木板拼搭的床,勉强能够容下一人,袁继宗身穿赭衣正坐在床边。
  阿宝环视一周,奔到栅栏前低呼道:“爹爹!”袁继宗立刻抬起头,见到二人面色大变,几步走到栅栏边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阿宝拉了拉栅栏,回头对谢远道:“我要进去!”谢远暗叹口气,走到门口低声说了句话,那人便进来将栅栏打开,阿宝闪身进去,那人又将栅栏关上,对谢远道:“大公子,人多眼杂……”谢远看了阿宝一眼道:“我随你出去等。”那人谢过,又对阿宝道:“这位小哥,烦你快一点,千万莫让人发现了!”

☆、四十九、他竟来了

  待二人出去,阿宝一头扑进袁继宗怀中,只叫了一声“爹爹”,便嚎啕大哭起来。袁继宗心中酸痛,她这半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回来又见自己这般情形,定然难过,只得一下下轻抚她的背。
  阿宝只哭了一会儿,便问道:“爹爹,苏煦冤枉你,你为什么不辩解?”袁继宗替她擦着眼泪道:“爹爹不能辩。”阿宝道:“不是你做的,为何不能辩?”袁继宗道:“宝儿,你不要问了,你知道不是爹爹做的就行了。”阿宝急道:“可是他要杀你啊!爹爹!”袁继宗叹道:“伴君如伴虎,他若想杀我,随时都可以。”阿宝道:“便是要除掉你,也不能让你背负通敌的骂名!我不能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我要去找他!”
  袁继宗拍拍她的肩道:“莫要冲动!你现在去找他,不仅救不了爹爹,还害了自己。”阿宝道:“我不怕!大不了和爹爹一起死!”袁继宗拉着她坐下,轻声道:“不要说这些气话。宝儿,爹爹没什么舍不下的,除了你。来,告诉爹爹,是不是在卢家受了委屈?”
  阿宝一愣,道:“吴大哥告诉你的?”袁继宗点点头道:“我没想到季泓竟然如此恨你母亲,好在他没有伤害你,你们也未真正成亲,否则我真要悔恨终生。”阿宝低下头,轻声问道:“那……我娘……”袁继宗不待她说完便道:“你休要听他胡说!他那时还小,爹娘的事他怎会知道,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阿宝想起她到庐江谢家时,父亲已经入狱,不知道她进过地宫,知道了母亲接近他的真相。她犹豫要不要告诉父亲,他其实被母亲骗了,袁继宗已开口说道:“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也是最好的母亲,她那时可以不要你的,但是她拼了命也要生下你……她临去前一再叮嘱爹爹要好好待你,莫要让你受委屈……你不要听信别人挑唆,误解了她!”
  阿宝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忍了下来,心中对父亲越发不舍,哭道:“爹爹,我不能看着你死!”袁继宗道:“宝儿,爹爹原想等你成亲后便辞官,在你身边陪着你,如今看来是不行了。爹爹不畏死,只担心你无依无靠。卢缙虽然不错,卢家既然不敢接受你,也不值得你为他伤心,你便是同他在一起只怕也是非不断。我已同你外婆说了,我死后,你便去庐江,以目前形势来看,谢家至少还有数十年的风光,护住你应该没问题。将来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成亲生子,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爹爹也就别无所求了。”
  阿宝哭成了泪人,已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摇头。袁继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口中说道:“宝儿,爹爹能再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快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阿宝只是摇头。
  此时先前那人匆匆自门外进来,对阿宝道:“小哥,快走!宫里来人了!”说罢又往外看了一眼,面色突变,低声道:“来不及了!”
  袁继宗左右看看,让阿宝钻到床下,自己坐在床边。那人看了看,将壁上烛台拿下一盏,急忙关了门出去。室内陡然暗了下来,袁继宗拍拍床板轻声道:“宝儿,莫怕!”话音未落,铁门已被打开。
  阿宝只能看见进来了四五个人,当先一人走到栅栏前,停了下来,身后之人便尽数出去了。阿宝暗道:“宫中何人与爹爹这般交好,此时来看爹爹?”却见袁继宗似乎震了一下,缓缓起身道:“陛下!”
  阿宝大惊,来人竟然是苏煦。苏煦并不进来,只站在栅栏外道:“丞相受苦了。朕与丞相有师生之谊,明日不便前去,特来相送。”袁继宗淡淡说道:“陛下有心了。”阿宝气愤不已,暗骂苏煦惺惺作态。苏煦道:“丞相可是在怪朕?”袁继宗唯恐他发现阿宝,不想与他多作纠缠,只是不答。苏煦却不急着走,踱了两步又道:“朕知丞相有怨气,朕也是迫于无奈。”
  袁继宗淡淡道:“勾结北狄也是迫于无奈?”阿宝的心一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北狄私通的人竟然是苏煦,瞬间明白了父亲为何不让再查,又为何不辩解。苏煦道:“朕那时只是想未雨绸缪,未料到北狄竟然背信弃义。”袁继宗微微冷笑,苏煦道:“丞相是看着朕兄弟二人长大的,对朕的处境也十分清楚,朕若束手待毙,现在早已是一抔黄土了。”
  袁继宗不语,苏煦道:“丞相当年也说过,论才能,朕远胜皇兄,父皇却极力打压朕母子。”袁继宗叹道:“先帝……睿宗皇帝也有苦衷,淑妃娘娘乃是世家出身,若是立你为嗣,只怕将来外戚坐大,于皇权有害。”苏煦冷哼道:“那是他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高祖太宗对世家何其倚重,也未见大权旁落。”袁继宗欲言又止,苏煦道:“他不传位于朕,朕无所谓,皇兄本就是嫡长。但他不该放任皇后折磨母妃,虐待朕母子!朕原想着待大了,带着母妃去封地,远离京中是非,他们却将朕的母妃害死!”
  袁继宗与皇室关系密切,宫中陈年往事,多少也知道一些,苏煦母子在后宫确实艰难,崔淑妃的死疑点重重,睿宗皇帝却不了了之,崔家那时自顾不暇,不敢生事,失了母亲的苏煦,日子只怕更加难过。苏煦似有些激动,说道:“朕每每想起就愤恨不已,只是因为朕的一篇策论得到了父皇的赞赏,他们便害怕起来,害死了母妃。母妃临死前对朕说,她好悔,她以为不争便能避开祸端,保全我们母子,谁知道仍是躲不过!母妃死的那天,朕便发誓,定要让那些人替她偿命!”
  袁继宗无言,暗叹一声,苏煦声调转低道:“那时只有宝儿毫无心机地待朕好,也只有她能让朕觉得温暖。”阿宝听他说到自己,不由绷紧身体。袁继宗未料他忽然转到阿宝身上,正要开口,苏煦道:“也是那时朕才知道,看似清正高洁的你,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袁继宗一怔,不解地望着他,苏煦冷笑道:“你见朕是个失势的皇子,朝不保夕,唯恐宝儿与朕亲近,竟将她远远送走。”袁继宗张张嘴,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苏煦道:“宝儿走了,从此朕的身边只剩下黑暗、阴谋和冰冷的宫墙,再不见一丝阳光。那时朕就想,若朕是太子、是皇帝,你是不是待朕便不一样了。”
  袁继宗当年确实不愿阿宝与苏氏兄弟太过亲近,这才送走了她,索性不再言语。阿宝暗道:“此人心机好深,那时便恨爹爹,这么多年竟然半点也未表现出来。”耳听苏煦又道:“即便是这样,朕还是一再忍让,可是皇兄母子仍然紧紧相逼。既如此,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起一搏。”袁继宗忽然问道:“你是何时买通了梁建?”苏煦轻笑道:“梁建本就是朕的人!他当年还是个小黄门时,母妃曾有恩于他,他才得以活命,母妃死后,他便为朕所用。想来也可笑,你们这些朝臣竟还不如一个阄宦有情有义!”
  袁继宗沉声道:“先帝果真是你害的?”苏煦道:“太医都说他是病死的,于朕何干。”袁继宗道:“先帝一应饮食都由梁建负责,他又深得先帝信任,做些手脚想来不难。”苏煦轻声道:“他死都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袁继宗又道:“先帝无嗣想必也是你的手笔。”苏煦道:“那是天意!他们母子作恶太多,焉知不是报应?!”
  袁继宗自是不信,却不多言,苏煦道:“朕原想这天下,除了宝儿谁也不配做朕的皇后,只是没想到,你宁可串通谢家,违抗圣命,也不把宝儿嫁给朕。”袁继宗道:“宝儿不可入宫!”苏煦看着他道:“为何不可?”袁继宗道:“谢家已将宝儿记入宗谱,她便是谢氏女,大越代代皇帝临终都会口口相传一些事,其中一件便是‘谢氏女永不入宫’!此乃太宗遗命,密旨如今仍在谢家。”
  苏煦一怔,盯着袁继宗猛看,似在判断他此话的真伪。袁继宗亦看着他道:“先帝驾崩时只有你与梁建在旁,当日皇位之争,你亲口说先帝临终遗言,传位于你,又有梁建为证,加之睿宗皇帝只有你们二子,先帝亦无子嗣,朝中诸臣大多相信你。你若召宝儿进宫,便等于宣告,你不知密旨,绝非先帝传位!”苏煦沉默了片刻道:“皇兄去的突然,忘了说也是有可能的。”袁继宗道冷笑一声道:“如今皇上知道了,仍要违背太宗旨意,一意孤行吗?”
  苏煦道:“朕哪里不好?宝儿若能入宫,朕必全意待她。”袁继宗道:“入宫为后确实是极大的荣光,只是不值得拿宝儿的幸福来换。”苏煦冷冷道:“焉知朕不会让她幸福?”阿宝气得险些冲出去,心中直骂苏煦无耻。袁继宗道:“陛下已富有四海,何必执着于小女。宝儿单纯,如何能在宫中生存?淑妃娘娘当年在宫中的处境陛下难道都忘了吗?”苏煦道:“宝儿怎么同母妃一样?朕会立她为后,宠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袁继宗摇头道:“陛下亲判我谋逆,逆臣之女岂能为后,陛下莫要再自欺欺人。”苏煦微微笑道:“朕自有办法。”袁继宗见说服不了他,长叹一声道:“睿宗皇帝在世时,曾问过我,陛下与先帝谁更有帝王之才,我当时便说陛下比先帝更适宜为君。睿宗皇帝出于他的考量,立了先帝为嗣,又恐你仗着母家发展势力,觊觎皇位,以致兄弟相争,庙堂不稳,因此对你极力压制。先帝骤逝嘱你继位,我不是没有怀疑,及至你要召宝儿入宫,我便知道先帝并未传位于你,我却未揭穿;我早知你是通敌之人,却拼死为你遮掩,宁可将污名揽于自身。之所以这么做,皆是因为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成为大越中兴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宝不告诉她爹地宫的事,是不忍心打破他爹的美好回忆,她也在慢慢成长,不再意气用事的小姑娘了。

☆、五十、他不值得

  阿宝趴在床下心潮起伏,父亲一力承担,保全苏煦,竟是因为他认为苏煦会是个好皇帝。她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恨不得立刻冲出去阻止他。在她心中苏煦半点也不能与父亲相比,更不值得父亲为他而死。
  苏煦何其精明,瞬间已明白了袁继宗的意思,迟疑道:“你……皇兄在世时,你便已知朕与北狄……”袁继宗点头道:“那时先帝患病,太后惶惶不安,唯恐先帝一去你会继位,四处寻你的不是,意图先将你除去。她几次派人来找我,我只推脱不知。”苏煦明白,袁继宗只要将自己与北狄私通之事说出来,便是没有证据,太后也不会容他,到时他便只有起兵一条路,兵戈一起,胜负难料,哪里会像如今这样顺利继位。
  袁继宗又道:“我若对陛下有成见,当日便不会拥立你为帝。你胸有大略,精明能干,你若登基对我并无半点好处。袁某若有一分私心,当日便顺着太后之意立个小皇帝,岂会有今日之祸?!”
  苏煦诧异地望着他,似不相信他所言,袁继宗“扑通”一声向他跪下,伏地道:“臣为大越、为了陛下甘愿赴死,无怨无悔,所挂念的唯有宝儿一人。也请陛下念在臣对大越一片忠心的份上,放过小女吧!”
  阿宝无声地哭泣,从她的角度正能看到父亲的侧脸,几绺白发滑落在他颊边,显得越发苍老。
  苏煦暗道:“难怪此次行事如此顺畅,袁继宗的门生故旧也鲜有为其鸣冤的,莫非他事先已做了安排?”袁继宗抬起头道:“宝儿……宝儿已因陛下,与卢缙再无可能,季氏也心生间隙,将她赶了出来,如今在外漂泊,下落不明,待我一死,更是孤苦无依。”他想到女儿的处境,语带哽咽,稍后又道:“陛下雄才大略,颇有高祖之风,只要任用贤臣,善施仁政,必能开创盛世。您是要成就大业的人,何苦去为难她一个小小的孤女!”
  苏煦长叹一声,隔着栅栏双手将他扶起道:“丞相对朕的情义,朕无以为报。朕对宝儿,乃是一片真心,丞相为何不相信?”
  袁继宗见他就是不松口,心知再说也是枉费,好在今日已把话说透了,将来若是阿宝真遇到了他,也许他念在自己,能对她网开一面。又想到阿宝还躲在床下,时间长了恐被他发现,于是道:“臣今日得见陛下,说出心中之话,已是再无遗憾。更深露重,陛下万金之躯,还请回宫吧。”
  苏煦见他仍是不同意阿宝入宫,也在心中暗道:“罢了,他总算于我有恩,今日就不逼迫他了。他明日便问斩了,何必非要他的同意,将来找到宝儿,好好待她就是。”当下点头道:“丞相的情义朕铭感五内,明日不能相送,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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