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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士-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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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黑沉沉一片,有煤油灯熄灭的烟尘味儿,看来有人刚走不久。
  李慕儿的手下意识地探向胸前。
  衣衫已经换回整洁的女装,可银耳的包裹呢?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起身。
  推门而出,月下众人齐聚,就连何青岩也起身了。可这些人聚在一起,气氛好不尴尬。
  若不是所有人都在担心着她,以他们的身份与芥蒂,场面不知该乱成何种境地。
  李慕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见马骢与墨恩遥遥站着,互为不齿的模样。可她不能忘了正题,赶紧开口问道:“我的包裹呢?”
  “就在你房里的桌上。”
  李慕儿望了眼回话的钱福,他的眼中落满心疼,看得李慕儿眼眶又要泛酸。
  折身回房,颤抖着双手解开那包裹,听闻脚步声慢慢靠近房门,李慕儿蓦地转身,摊开了包裹中的那样东西。
  透过几人相隔缝隙中的那一缕缕淡泊的月光,一袭红艳如火的嫁衣跃然眼前。
  缂丝织锦,织理之美,宛若天成。霞帔遍绣如意云纹宝相花,绣工精绝,粲然夺目。
  李慕儿捧着嫁衣,尽力扯出一抹笑容,望着何青岩与钱福道:“青岩姐,兄长,这是银耳亲手缝制的嫁衣。虽然她没有交代过我,可我知道,她是为你们的婚礼准备的。我现在代她送给你们,请你们物尽其用,莫要辜负银耳的一番苦心,也莫再辜负你们彼此……”
  除了震惊,何青岩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饶是光线昏暗,犹让人觉得,那用金线及珠石等绣成的龙凤和鸳鸯图案,栩栩如生。这样工艺繁琐的一件嫁衣,足以见证制作者的用心。也足以讽刺她曾经认为的“不拖累,不负心”是多么可笑。
  从前说好一起做老姑娘的三人,如今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屡遭磨难,而看起来最为凄惨的自己,居然成了离幸福最近的一个。
  被禁锢的情感仿佛顷刻快要溢出,何青岩怆然侧首看了眼身边的钱福,此生得姊妹如此,得良人在侧,当也无憾!
  双手轻抬,犹如郑重的玺印交接仪式一般,何青岩从李慕儿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身嫁衣,丝滑又带着纹路起伏的触感传至掌心,温暖了她整个身心,更像是爱的传递,让她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也让她不再惧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好。我愿嫁于你兄长为妻,此生不论长短,定不相负。”

  ☆、第三二一章 西河掌门

  那是李慕儿听过最美的誓言。
  此生,不论长短,一天也好,百年也罢,即便不能偕老又能如何?
  一桩心愿已了,接下去还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去解决。李慕儿望着眼前含情脉脉对视着彼此的钱福与何青岩,就在这幽暗光影中,心里那双迷茫多日的眼也开始变得通透明净。
  连死亡都不足以惧怕面对,还有什么别的是应对不了的呢?
  ……………………
  “慕儿,”在钱福与何青岩的感情似乎尘埃落定时,马骢终于忍不住,进房握住了李慕儿冰冷的手,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才离开没多久,就感觉天翻地覆了?”
  没有人会告诉马骢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知情的人,都选择了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李慕儿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惊讶,可是眼下与墨恩和马骢共处一室,一个是朝廷钦犯,一个是锦衣卫高官,水火不容,李慕儿也不知该怎么办。
  正当她在思考要作何回应时,墨恩开口了,“既然你没事了,我走便是。”
  “这么轻易就想离开?”马骢作势又要去拦,“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抓你,你跑不掉的!”
  唉,果然一团乱。李慕儿暗自叹息,却忽然发现风入松不见人影。分明方才醒来时见他还在院中的……
  “我现在受了伤,你要抓我自然不难。可你抓了我又有何用?你们要查荆王谋逆一事,我若肯合作,是不是可以将功抵罪?”
  李慕儿一惊,显然没料到墨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肯合作?”马骢也面露惊诧,“我怎么相信你?”
  墨恩冷笑着伸出双手,“你大可以将我拷上。荆王的事,全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若肯帮你,对你们而言必定事半功倍,你会感谢我的。”
  马骢愣了愣,看来是有些被他说动了。可是李慕儿,默然地坐了下来,并不予以回应。
  此时此刻,她满心满念都是回紫禁城看她的孩儿,质问皇后有没有害死她的家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荆王谋不谋逆……
  何青岩明白她的心思,将手中嫁衣递给了钱福,转而过来安慰她道:“莹中,如果你真得做出最坏的决定,姐姐也会支持你。”
  最坏的决定,就是去认回孩子。
  谈何容易?
  还有朱祐樘,如果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廷之中将会掀起怎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慕儿抬手拿起那把与空了的包裹一同叠放的无双剑,缓缓拥入了怀。
  心绪紊乱,怀中的剑鞘温度似陡然升高,炙灼着她心脏近处。
  ……………………
  院落之外,狭小胡同。刚遭灾不久的街市,还没有恢复生气,入夜没多久,就已经安静的如同三更。
  这让在胡同里交谈的两人愈加肆无忌惮。
  “风掌门,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要说震惊,让我这样偶然地遇见了我们西河派苦寻数年的人,嬷嬷,我可是比你要震惊的多了。”
  “你!你们为何寻我?”
  嬷嬷的厉色,并没有让风入松退惧半分。盘旋在他心头由来已久的疑惑,今日终于得到了答案,他情不自禁想要说道个清楚。
  “嬷嬷到如今还要替她打掩护吗?如果风某没猜错的话,她是李掌门的女儿,对不对?”
  嬷嬷没有回话,神色却陡然暗了。
  “当时我在米仓看到她使出的剑法,便觉得讶异。而后看到她手中的剑,便得以确认,她一定是李掌门的后人。只是,我一直以为她是男子,李掌门才会保下她。没想到,呵……嬷嬷,你不打算将事实告诉她吗?她父亲是西河派掌门,她理应接替掌门之位啊!”
  “她不会愿意的。”
  嬷嬷回答得斩钉截铁,倒让风入松不好接话了。他这个掌门是临危受命,当年李家忽然消失前,李孜省曾飞鸽传书叫他稳住西河派派众。
  这一稳,就稳了六年多。
  没想到,李家果然还有后人在世,李孜省对他们的威胁,看来并非无稽之谈!
  “我有话要问你。”风入松尚在思索,嬷嬷突然正色道,“当年李家是因为一封密函揭发,才被……那封密函,是你干的吗?”
  她说“揭发”,而不是“陷害”,意思已经很明显,密函内容并非空穴来风。可惜风入松对此一无所知,并不能给予她想要的答案。“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拿全派上下的生死冒险?!”
  他说得不无道理。嬷嬷在心中默默排除掉这个选项,又问道:“那,会是荆王吗?”
  提起荆王,风入松不禁瞥了眼不远处的小院,那里受着伤的墨恩,何青岩来求他为他换衣时,他便认出了他是荆王的手下。
  自从他接任掌门以来,西河派与荆王府一直是亦敌亦友的关系,全靠墨恩联络。而对于之前李孜省与荆王府的关系,他无从得知。
  可粗略一想,害李孜省的也不该是荆王才对。“应该不会,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荆王还是懂的吧。”
  不是西河派新掌门,不是荆王,那能是谁?
  嬷嬷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听风入松反问道:“我看小姐能文能武,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可万万没有想到,小姐居然还是当今太子的亲生母亲!嬷嬷,不知小姐是有何打算吗?”
  有何打算?嬷嬷暗自叹息,他风入松哪里会知道,李慕儿是个多么执着和重情的人,与她父亲,截然不同。
  “你不必管她有何打算。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便该清楚你的本分。我不能在她身前露面,往后保护她的事,就交给你了。”
  “这是自然。”风入松拱了拱手,“风某必定拼尽全力,保小姐无虞!”
  嬷嬷安心点了点头,墨衣入夜,隐匿不见。
  风入松没有立刻放下双手,而是摊开了右手手掌,掌心里,有个类似符号的黑色印记。他蹙眉望着,心下百般感慨:虽然猜测过李家还有后人,可没见着的时候总还抱有侥幸心理。如今,从前弥漫于心的噩梦似乎又要悄然降临,西河派不知会是怎样的前景?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李家的小姐,又不知会是个怎样的‘主子’……”背手负于身后,风入松故作镇定地往回走去……

  ☆、第三二二章 各下决断

  风入松回院子时,众人还在房里僵持着,与方才他悄悄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钱福手上多出来的那样东西……他直直盯住那身嫁衣,任凭娇艳欲滴的鲜红刺痛了他的双眼,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最先发现他的人是马骢,他对目前的状况了解得最少,从李慕儿晕倒后就急于找人为他解释,这会儿实在忍不下去,逮着风入松就问:“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中目的,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谁能不知?
  眼下情况复杂,房内有荆王府的人,有御前的锦衣卫,有西河派的“两”位掌门,还有当朝太子的生母,这些身份或交错重叠,或尚未显露,风入松不敢妄自多事,心下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
  可即便他愿守口如瓶,有人却似乎比他更急于隐瞒马骢。李慕儿突然转移了马骢的注意力道:“骢哥哥,明日我们便带着他去蕲州。皇上交代了我荆王一案,我必须有始有终。但是,我也必须速速回宫。”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墨恩正以一脸讶异之色回望着她。其实不仅墨恩,风入松亦觉得不可置信。
  她说话条理清晰,语态坚决,在经历了这样沉重的消息后,在遭受了如雷的打击后,她居然还可以平心静气,立下决断。
  风入松不得不承认,他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只是,风入松自然不会知道,李慕儿是经历了多少风云跌宕后,才修炼到如此成熟稳定的心境,才能理智地告诉自己事有先后,物有本末。
  那封关系着李家仇敌的密函当先有始终,而回宫去见她的孩子,将会是一场大仗……
  李慕儿如是想着,反手握住了何青岩冰凉玉指。彼此都有各自的难关要去闯,这一别不知能否再次相见,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只能紧握着手,去感受对方给予的他人不能感受到的无穷力量。
  钱福见状,怕何青岩受凉,便将手中嫁衣随手披在了她身上。马骢也坐了过来,默默为李慕儿挡住了风口。四人围坐一圈,就好像往日在钱府一样,互相依偎着取暖。
  这让李慕儿觉得,至少最黑暗的时候,也还有陪她一起等天亮的人。这些人会印刻在她的生命中,即使今后天各一方,都永远不会忘却……
  ………………
  清晨的阳谷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露皑皑,眼看着就要入秋了,清冷的空气里,从城西小石桥的陋巷边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中,走出一群男女。虽都穿着朴素,但从那眉宇间的神色便可知晓,他们皆是人中龙凤。
  不过,这群人的表情并不显得轻松,细察之下,眼中竟都带着泪意。因为,即使他们多么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却都不是擅长道别之人。
  “莹中,此去不知前路如何,你定要好生保重。兄长帮不了你什么忙,唯有和青岩一起,祈求上苍福泽庇佑,愿你平平安安。”
  钱福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何青岩。李慕儿看了欣慰,点点头翻身上马。
  与她同行的还有马骢和墨恩,风入松虽没有表明去向,却同他们一道出发了。
  钱福与何青岩则同乘一骑,对视而笑,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院门口,那日骂人的大娘与几个早起的孩子这才探出了脑袋来。一个活泼些的女娃子脆生生问道:“大娘,何仙姑和老师她们要去哪里?”
  大娘望着手中沉甸甸的一锭银子,感慨道:“许是去他处做善事了吧……”
  左右望去,两边人马背道而驰,忽而一同念道:“至此酒未凉,击箸而笑。我起咏叹调,君莫辞邀。”
  “你只随手招,她念甚妙。一曲广陵散,众人风骚。”
  “美宴过三巡,光景驰西。”
  “人生几回笑,醉回年少。”
  唱罢,两边忽而回头,望着彼此默契一笑。她置身其间,只觉此景更好似一幅精心描绘的丹青画卷。
  美不胜收。
  “青岩,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那里叫做青岩镇。是我出生的地方。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庶出的女儿。我娘的家乡在青岩镇,有一年爹在那里办案,认识了她。可是,我娘因为患有和我一样的病,每每拒绝我爹……”何青岩说到这里,轻声笑了出来,“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收服的我娘……”
  “那,你娘她……”
  “是因为我。她的身体,不适合要孩子。”
  钱福不傻,几句话下来,他已听出了大概。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只是寂静无声地圈紧了身前的可人儿。何青岩的鬓边簪着一朵粉红色的桃花菊,但在这丰饶艳色映衬下,她自己却枯瘦得像一片秋日的树叶。钱福有些心疼,面上却保持着笑意,温柔在她耳畔道:“唔……那么接下来,我们赶快去青岩镇,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拜见我的丈母娘了……”
  何青岩侧首一顾,蓦然间好似回到幼年学琴之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嗯。”她笑道。
  ……………………
  “慕儿,你觉得带着他说的话可信吗?”
  马骢靠上前来时,李慕儿正讷讷盯着迎面走来的一个举着糖葫芦笑逐颜开的孩子。被他这一惊,一时答不上话。
  “他为什么突然说要交代荆王的事,会不会有诈?”马骢质疑的话语在耳边此起彼伏,而李慕儿始终保持缄默,勒马而立,并不回应。
  回头看着正翻身下马的墨恩与风入松两人,她也觉得疑惑起来。这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亲密?
  风入松又为何一直与他们同路?
  李慕儿静待风入松走至身边,终于婉言道:“道长,我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是时候说再见了。”
  风入松不为所动,笑道:“小姐去蕲州,我也去蕲州,顺路,顺路。”
  他怎知她要去蕲州,是墨恩告诉他的?李慕儿不愿意看墨恩,口气又拿风入松没有办法,口气闷闷道:“道长叫我莹中便好。”
  转身,余光还是瞥见墨恩讨好地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李慕儿与他擦肩而过,兀自走回了马骢身边。

  ☆、第三二三章 物是人非

  李慕儿再次奔赴蕲州城,已是物是人非。她站在青萝院的门口,望着依然在门口打着盹的龟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学孙瓒当初那般,用脚尖踢了下他。
  那人倏地跳了起来,却在看清李慕儿手中的武器后,硬是把气憋了回去。
  撇下马骢等人独自来会故人,又需要藏匿身份,李慕儿自然带着她的双剑。
  看来对方没有认出她来。李慕儿低头望了望自己的一身男装,心道难怪,而后对他说:“麻烦,在下前来拜访凝儿姑娘。”
  对方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你难道没听说……”
  “哟,来客人了?”
  龟公的话蓦地被打断,李慕儿不用往里看,也知道是鸨儿迎出来了。
  鸨儿到底是老辣的姜,一见李慕儿,便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叹息道:“我当这大热天的谁还来光顾,原来也是个俏娘子,这是演的哪出?”
  李慕儿抿嘴一笑,拱手道:“苏妈妈好眼力,却识不得在下了吗?”
  鸨儿眉头一皱,这才走近些仔细打量起李慕儿的脸来。半晌,她恍然大悟,大喊了一声道:“傻丫头,是你!”
  李慕儿笑意不泯,点了点头回应道:“在下已恢复了神智,为寻故人而来。妈妈可否允我进去坐坐?”
  鸨儿是什么样的人?在红尘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就是人精了。先不论李慕儿那时被荆王府的人带走是何缘由,就凭当初看她是个傻丫头而利用她取胜的过往,鸨儿也断断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的。
  “青萝院可不接待女客。你既然好了,怕也是不愿再进我这门槛了的。就此别过吧。”
  “妈妈且慢,”眼看着她转身将要进门,李慕儿忙举剑挡在她面前,急道,“在下真是为寻故人而来。那后院的杂役小厮陈阿牛,可还在?”
  她这个姿势让人颇有压力,鸨儿却不紧张,只是懊恼道:“一个小小杂役,老娘怎么能记得?”
  一旁的龟公倒是识趣儿,忙不迭上前解救她:“老板娘您忘了,陈阿牛走了!去年夏聚后不久,就被你撵走了!”
  其实,他本也不会记得这茬事儿,可当时陈阿牛被撵走后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可是让青萝院里上上下下的人久久不能忘怀的。
  “那凝儿姑娘呢?”
  鸨儿大概是急于有个了断,顺势接话道:“想起来了。陈阿牛前脚刚被撵走,赵凝儿便为自己赎了身,从此回归良家,一去不复返了!”
  李慕儿了悟,夏聚时陈阿牛的忽然出现,显然引起了鸨儿的怀疑。可能也正是因为鸨儿的棒打鸳鸯,反而打出了赵凝儿的真心。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想要找的故人也已不在了,李慕儿收了手势,只好失望离去。
  ………………
  负责侦查此案的头儿是司礼监的韦宁,李慕儿与他无甚交情,只偶尔见过几面。好在他算是朱祐樘比较器重的太监,自然便知道李慕儿与马骢的身份,对他们颇为尊重。
  “所以,荆世子朱祐炳,已经全都招认了?”
  “是。世子招供,见潚确有谋逆之意,且已经筹划多年。”
  这不合理。李慕儿暗自思忖,会不会是朱祐柄记恨着荆王,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呢?
  可谋逆造反,是株连九族之罪啊!
  “有实证吗?”李慕儿问道。若荆王真的筹划多年,不会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甚至很可能已有大笔军械。
  “正在查。据探子回禀,见潚多置弓弩、筑土山、操演船马,广积生铁、收器械于江南。只是这些铁证藏匿在何处,我们还在找。”
  “江南?”
  “不错,大概是在近处收集太过显眼,迟早会被发现。所以这些武器军械都是远赴江南采购的。”
  为什么是江南?李慕儿拧紧了眉头,与马骢默契对视一眼,一齐急急出了门去。
  “老实点!如果你真要将功抵罪,就快交代,荆王的这些罪证,都藏在哪里?”
  被马骢狠力一推,墨恩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却佯装无事,冷笑一声道:“我就算老实交代,你敢信吗?”
  “我信。”
  马骢还未出声,李慕儿就已开口在前。只这一句,便猛然让墨恩故作镇定的神色起了变化。
  李慕儿还是没有看他,垂首注视着地面不知何处,这样的神情分明写满了逃避。而后她一字字清楚地说道:“你可以不说,我会自己去查。可你若说了,我便相信。你知道的,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墨恩默然,李慕儿亦再不说话,一人坐着一人站立,就这样两厢静静对峙。到最后,连马骢都不敢插嘴,只神色怪异地站在李慕儿面前,三人如夜晚田地里的稻草人一样安静晦暗,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不知僵持了多久,直至有人来叫用膳,墨恩才徐徐转身,对李慕儿妥协道:“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要去牵马。
  不待李慕儿反应过来,马骢已替她问出了口:“去哪里?”
  “江南啊。”
  李慕儿一愣,眉头不由锁了起来。这一切会不会太过顺利?她此行本做好了恶斗的准备,不料阴差阳错之下遇见墨恩,居然并非阻碍,反而步步不战而胜?
  好在江南就在湖广回京的归途中,只消稍稍绕一点路。李慕儿起身欲行,马骢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拧眉道:“慕儿,你就不怕他有诈?”
  李慕儿知道马骢一向对墨恩有成见,可眼下她实在没有时间再对他解释,又不能直接告诉他墨恩不会伤害她,思虑之下便反问道:“骢哥哥,即便他有诈,即便前路迢遥,你可愿意陪我,再一次犯险?”
  像是吃下了定心丸,马骢直视着李慕儿虔诚的双眸,无法抗拒地点下了头,“好。从现在开始,我不问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跟着做就是。假如你错了,也不用担心,至少有人给你背黑锅的。”
  李慕儿得到他的配合,嘴角一抿,举起手中的双剑,摇晃了一下那已显陈旧的剑穗。
  时光荏苒,一直陪在身边的,唯马骢一个。

  ☆、第三二四章 镇府衙门

  李慕儿三人出得门外正要启行,便发现风入松远远地跟了过来。
  他要跟踪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这下李慕儿再忍不住,执剑拦住他问道:“道长这是准备去哪里?”
  风入松被问住了,他怎么知道,她要去哪里?“咳咳,事到如今,我只好实话实说了。”
  李慕儿集中了精神,听风入松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受人之托,一路保护你的。”
  “何人?”
  “何仙姑啊。”
  “滚!”
  ……………………
  墨恩所说的江南,指的便是留都应天府——南京城。
  在太祖的祖孙四代在位期间,南京北京到底谁是京师,谁是陪都,如同文字游戏一样,反反复复。经过一番折腾,北京最终被确定为首都,而南京为留都或陪都。
  不过,与隋唐的两京制或金朝的五京制不同,明朝的南北两京理论上有着相同的地位。虽然远离权力中枢,南京却保留着一整套中央机构,包括六部、六科、都察院、大理寺、国子监等等,甚至连太医院都有。
  当然也有锦衣卫镇抚司衙门。
  南京的锦衣卫指挥使名叫王臣,一迎到马骢与李慕儿,就迫不及待地递上了封据说从京城来的急件。
  京城来的书信——毫无疑问,定是朱祐樘来关心她进展的。
  李慕儿虽然中途回过一趟京城,但匆匆忙忙又心乱如麻之下,根本没有想到过给他去报个平安。此刻回想起来,自运河上被洪灾截断去路,不知他听说的消息是怎么样的?
  李慕儿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朱祐樘在写下这封信之前,还在四处打探着她的消息。最后还是刘大夏复命时顺带提到了马骢,他才掌握到了李慕儿的行踪。而后从蕲州的韦宁处得知她要奔赴南京,这才索性写了信到南京的锦衣卫。
  提笔之时,朱祐樘满心忧虑,一来苦她短短几日就从阳谷到了湖广,又从湖广到了南京的奔波艰辛;二来又怕她人生地不熟受了委屈。下笔时却嘱咐不了太多,只寥寥几句惊喜她幸免于难,交代她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笔头上的美话再贴心,又怎及身边的一件披衣?
  这个道理朱祐樘懂,他望了眼左手边厚厚叠起的折奏,又侧头看看右手边的一本明黄色锦缎书面的线装经书——那是李慕儿自荆王府回宫后常要抄写的经书。两下的对比,忽然让他有种身处天平而不知往哪边倾身的无力感。
  他咬咬牙,只好埋头写下几句寻常的叮咛。
  只是这信到了李慕儿手里,却好像瞬间变成千金之重。那熟悉的笔墨纸香,他下笔时总是先扬后抑的细微动作,就这样突如其来地传到她的脑海,犹如在他身侧,亲眼见他寂寂无声地一字一顿。
  “阿错,你若知道太子是我的孩子,会拼尽全力保我吗?”
  “慕儿……慕儿……先吃饭吧。”
  若不是马骢的呼唤响彻耳边,李慕儿心中的问题差点就要问出声来。回神看向大厅,王臣还弓着腰面对着马骢,不知方才说了些什么。
  虽然大体来讲,南京的中央机构与北京是相对应的,级别也相同。但毕竟皇上与内阁俱在北京,南京各机构的职权远远小于北京相应机构,其权限一般仅限于南京和南直隶。
  所以王臣虽是指挥使,却以马骢这个京城的指挥同知为尊。
  可他这样趋炎附势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李慕儿觉得格外别扭。大概是她接触了许多锦衣卫的官员,都是如同马骢、牟斌、孙瓒等仗义爽朗之辈,突然见到个这样低声下气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腹诽间,一道道珍馐佳肴已被送了上来,这让刚从灾区过来的李慕儿愈加不爽。奈何马骢速速拉了她坐下,已经开始为她布菜,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只是,她没再说什么,王臣却先耍起了官威,“来人呐,将这小子先押下去!”
  这小子自然指的是墨恩。李慕儿闻言狠狠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闷声道:“王大人好大的架子!这位是下官带来的人,自然由下官处置才对。何况,我们明明一同进门,王大人怎知他是犯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俱是一怔。
  马骢盯着李慕儿,本想反驳,可想到自己承诺过的话,只好将懊恼随饭咽下肚中。王臣脸色有些赧然,还带着些惊慌失措。墨恩则几不可见地嘴角上扬,显然对她的维护十分满意。
  更令他满意的还在后头,李慕儿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虽然不看他,却分明是对他说话:“你坐这里来。”
  就在墨恩移步过去的当口,李慕儿又对王臣道:“投案自首者,一可免罪:如‘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二可减刑,如‘其知人欲告及亡叛而自首者,减罪二等坐之。’何况他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名证人,理应寸步不离地保护。若是自首不实、不彻底,再以‘不实、不尽之罪罪之’不迟。”
  好一招旁敲侧击,这分明是在警告墨恩投案自首的好处,叫他不要耍花招。
  墨恩照旧冷笑,拾筷就要用膳。
  李慕儿却还没完,敲敲桌子道:“等等。”
  众人倒确实停了下来。
  “道长既然不肯离开莹中,便也一起下来吃个便饭吧。”
  衣袂飘飘,方才与他们道别在镇抚司衙门门口的风入松,如鬼影般出现在了眼前。
  就连马骢也不禁感叹:“道长好功夫!”
  “见笑了,”风入松被戳穿,倒也坦然,“小姐请我吃饭,我可不能错过。”
  这下可好,本该王臣请李慕儿和马骢吃的一顿饭,倒成了他们四人的独桌,一人分坐一位,看上去还颇为和谐。
  只是,彼此只顾吃自己的,并没有什么交流。
  马骢吃着吃着,哼了声,开始不停往李慕儿碗中添菜,“多吃点,慕儿。”
  李慕儿正要摇头,却听墨恩突然问道:“慕儿,这是你的真名?”
  是那个上元灯会她曾自称的名讳。
  李慕儿自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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