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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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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老爷李学明正和从要横山县就跟在身边的师爷陈定德在茶馆里听书,眼看暴雨雷电突兀而至,一声接一声的炸雷这下,书是听不成了,两个人出来,上车回来。
在府门口下了车,陈师爷愕然看着府门口雁翅透排出去的小厮,“东翁,这是?”
李学明也是一脸愕然,“赶紧,进去看看,好象出了什么事了。”
两个人也顾不得滂沱大雨了,跳下车,几步冲进大门。
“出什么事了?”李学明一边掸着幞头的雨水,一边问门房,门房一脸的泪,指着里面,“老爷,您进去……您……”
门房不停的往里面划着胳膊,却不敢禀报出了什么事儿。
李学明脸色微变,沿着游廊直冲进去,一路上的仆从婆子,流着泪只指路,李学明也顾不得问了,径直往前冲的飞快。
陈师爷跟在后面,跑的喘着气脸色发白,看来是出大事了。
李学明一头冲进正堂,一眼看到一身死灰,直直躺在正堂地面一张锦垫上,已经被脱光,正最后净身的李文山,两只眼睛圆瞪,喉咙里咯咯了几声,猛扑往前,一头扑到李文山身上,手脸按在李文山冰冷的身体上,一声“我的儿……”没喊完,就背过气去。
“太医!”金拙言急扑上前,抱起李学明放到旁边椅子上。
唐家瑞也急忙站起来,紧跟过来。
守在旁边的太医急忙上前,看着李学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飞快的涌上青灰,惊恐的眼睛瞪的溜圆,急叫着药童拿银针。
扶着李学明的金拙言只觉得手下的肉体一点点却飞快的僵硬,和太医一样,惊恐到无措。
唐家瑞呆直的看着脸上飞快的浮上一层死灰的李学明,浑身颤抖。
“东翁,东翁!”陈师爷看着眨眼间脸上就一片死灰,气息全无的李学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揉眼,用力眨了几下,从李学明看到地上的李文山,再用力眨几下眼,用力揉,只揉的两眼通红,陈师爷慢慢萎顿在地上,出大事了。
“夫人呢?”金拙言只觉得腿都是软的,一把揪过个婆子,厉声问道。
“已经去请了。”婆子抖着声音答道。
“你去,让夫人不要过来,告诉她没事,先别过来!”金拙言咬着牙。
“我去。”唐家瑞伸手拦住婆子,转身就往后去。
“快去催徐家舅爷,快!”金拙言见唐家瑞脚步极快的往后宅进去,回头看了眼大睁着双眼,已经气息全无的李学明,抬手按在头上。
他的心里,和外面一样,雷鸣暴雨。
第620章 彼之大事
秦王跟在李夏后面,一只手抬着,仿佛犹豫着要不要扶,又仿佛只是虚张在那里,以防她摔倒。
秦王手上的血渍已经被小厮大致擦干净了,可衣服上,袖子上的斑斑血迹,刺目异常,他刚刚从益郡王府回来,一身素白。
李夏的脚步顿住,转回身看着秦王,“你去做你的事,咱们被人堵着府门劫杀,强弩硬弓,你要做的事很多。”李夏顿了顿,“五哥不能白死,我没事。”
秦王伸手想去抚李夏苍白的面颊,手抬起,看到指缝间丝丝缕缕的血迹,又顿住,“我有点不放心。”
“我撑得住。”李夏拿起秦王的手,在脸上蹭了蹭,低下头,转身上了暖阁台阶,“郭胜进来。”
郭胜经过秦王,微微欠身,“王爷放心,王妃非比常人。”
秦王仿佛没听到郭胜的话,看着李夏瘦削的背影进了暖阁门,才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陆仪,“进宫,我要请见皇上。”
陆仪应了,吩咐一个小厮看着捉到的黑衣人,一会儿交给郭胜,自己带着承影等人,又点了四五十名王府护卫,油衣笠帽,上马出府,直奔皇城。
郭胜进了暖阁,目光从李夏血渍斑斑的裙角,小心的抬起来。
“几支箭?几个人?死了几个?逃了几个?有活口吗?”李夏直直的看着窗外,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轻轻吸了口气,一连串问道。
“二十一支箭,十一个人,有十具尸体,六具斩杀,四具自尽,陆将军捉了一个活口,被蛇咬伤昏迷,没来得及自尽。分三个方位,各据一处。”郭胜答的极其简洁,刚才进来前片刻功夫,他已经问过承影了。
“活口呢?去问问。”李夏眼睛微眯,这样的死士,活口太难得了。
“是。”郭胜出去,片刻就回来了,“陆将军带着承影等人护送王爷去见皇上了,活口留下了,现在审吗?”
“不急,柏乔到了?带了多少人?在从王府往外搜查?”李夏接着问道。
“到了,带了百十来人的样子,人没到府门口就开始以王府为中心散开搜查了,看动静是百十人的样子。”郭胜答的非常仔细,他还没见到柏乔。
李夏心里微宽,这是京城,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柏乔能这么快就带着百十来人赶过来搜查,他已经是他能关切的极限了。
“柏乔这里,王爷既然进宫请见,必定要请下来旨意的,不用管。
你替我去找侯明理,告诉他侯氏所作所为,侯氏一介弱女子,我认识她多年,相信她就算有错,也不过一时糊涂,伤心过度失了理智,我不打算涉及侯家,不过,告诉侯明理,我觉得王富年比他更适合做计相这个位置。”
李夏接着吩咐,郭胜欠身应是。
“现在就去,顺便找一趟王富年,让他今天找个机会过来见我。让人叫丁泽安来。”李夏吩咐了郭胜,不等他退出,就扬声叫湖颖。
郭胜答应一声,急忙紧步退出,自己去找侯明理,挑了利落小厮,赶紧去叫丁泽安。
陆仪和承影等人,紧跟在秦王四周,在如注的暴雨中,沿着御街,疾驰如箭,临近潘楼街,前面一队人马疾驰穿过御街,陆仪伸手抓在秦王马缰绳上,“象是江延世。”
“他是往东华门去。”秦王轻轻推开陆仪的手,“不必理会他。”
陆仪应了,一行人马速不减,两队人马将将错过,各奔前方。
秦王府门口的这场劫杀的消息,并没有因为暴雨,而慢上哪怕一丝,如飞一般,通过各种渠道,递到了各人的耳朵里,比如那几位相公。
金相、魏相和严相,以及大理寺卿,刑部周尚书等人,正围坐在中书省那间宽敞的上房,听陈江说着婆台山一案。
先是金相的老仆,直冲进来,没等禀报完,魏相和严相的长随也冲了进来。
正说案情的陈江不说话了,挨个看着神情凝重的几位相公,周尚书也看着几位相公,下意识的挺直了上身。
“刚刚得的信儿,秦王爷从益郡王府祭祀出来,回到秦王府门口,遭人劫杀,动用的全是强弩硬弓。”金相冷着脸,先说话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先散了吧,我得立刻进宫请见皇上,动用强弩硬弓,别说在京城,就是不在京城,这也是谋逆造反,这是极大的事。”金相最后一句话,瞪着魏相,带着狠意。
魏相还在呆怔中。
婆台山一事,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手段暴烈的极限了,一趟婆台山之行,让他连着几夜睡不安稳。
现在,京城之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用这么多的强弓手,劫杀一位亲王,这份惊世骇俗,这份无法无天,这份嚣张暴烈,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这份令他心神震荡的愕然意外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恐惧,那是位亲王,就敢这样行事,那别人呢?岂不是说杀就杀了……
严相见金相抬脚就走了,魏相两眼发直还在呆怔中,忙站起来吩咐诸人,“都赶紧回去吧,这是一场泼天大事,陈江先留一留,备着皇上一会儿召见,这件事儿,诸位出了门,还是先不要提起的好,以免人心震动,就这样吧。”
严相也没多少心思再多安排安抚,挥着手示意众人可以走了,不等众人起身,自己已经急步往门外走去,他也得赶紧进宫请见,这件事儿,太大了。
陈江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找了个角落里坐下,自己动手沏了茶,垂眼抿着。
他很不喜欢查这样的案子,惊天归惊天,可都是明摆着的,人人心知肚明,人人要装糊涂,他也没办法,这跟什么清明仁义什么什么全不相干,他也只能葫芦提的查,葫芦提的说,实在腻歪。
皇上在园子里给二皇子上了柱香,刚刚回到殿内,神情黯然。听说秦王请见,眉头蹙起,子嗣凋零,几年来一无所出,他这会儿心里正难过得很,至少这会儿,他谁也不想见。
通传的内侍瞄着他的神情,小心的加了句,“秦王爷浑身的血,象是出什么事儿了。”
“嗯?”皇上皱起眉,没等他拿定主意,又有内侍进来通传,金相请见,说有极要紧的事,内侍刚禀完,又有内侍进来禀报,魏相和严相请见,说有极要紧的事儿。
皇上坐直了,点头示意叫进。
看来,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秦王走在最前,浑身湿透,原本斑斑片片的血渍,被雨水晕开,雪白的衣服上,已经是一大片浓淡不一的血红。
金相脸色苍白,紧跟在秦王身后,目视前方,没看秦王。
魏相不想看秦王那一身的血,却又忍不住,时不时看一眼,又飞快移开,眼里一片仓惶,就连脸上,也带出了丝丝掩不住的惊惧。
严相走在最后,努力想从金相和魏相两人中间,看清楚秦王这一身的血,到底受伤了没有,伤的重不重。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下意识的挺直了上身,震惊的看着秦王浑身的血渍。
“皇上,臣弟还能见到皇上,是祖宗保佑,上天保佑。”秦王离皇上比平时远了两三步,扑通跪倒磕头,直起身,仓皇中带着孺慕,仰视着皇上,声调凝噎,眼泪不停的往下掉,“臣弟死生逃生,头一件事,就是想看看皇上,臣弟生而无父,只有皇上,皇上等臣弟如兄如父,臣弟心里,皇上是兄,更是父,臣弟……”
秦王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被秦王的慌乱痛哭,和这几句因为零乱无章,却显的分外真切的话,说的心里一阵酸软,他这个弟弟,确实象他的儿子一般,只是不象他的儿子那般让人费心。
“老臣请见皇上,正是因为秦王爷这事,秦王爷从益郡王府祭祀后回到秦王府大门口,遭人劫杀,这还算是小事。”
金相抬头,直视着皇上,“可怕的是,凶手动用的,全部是强弓强弩。自太祖起,就有旨意,京城以内,非特旨不得带弓入城,违者以谋反论处,不光是本朝,这样的规矩,历朝都是如此。强弓硬弩,杀人于百丈外,实在太可怕了。
如今京城却有如此众多的弓箭好手,本朝强弓好手,五百步内可稳稳射灭细小的蜡烛火,皇上,此事若不彻查,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太子宫紧挨着东华门,东华门外杜家酒楼,距东华门不过两百步,就是这宫城……皇上,这太可怕了。”
金相一脸恐惧,说不下去了,再次曲膝跪倒在地,“皇上,依律,非有旨意,动用强弓硬弩,就是谋反。皇上,这是谋反,万万不可再有丝毫放纵,否则,皇上,今天是秦王,异日……”
金相磕头下去,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魏相也跟着跪下,他这会儿心乱如麻,一句话不敢多说,金相说的对,杀的是谁还算是小事,在京城动用强弓硬弩,这就是谋反,极其可怕的谋反,谋反这样的事,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
“皇上,臣附议,此事万万不可纵容,否则,强弓硬弩之下,京城之中,皇城内外,甚至宫城,人人防无可防。秦王爷今天能够侥幸逃脱,这都是托了皇上的洪福。”严相跪下,附议金相,这件事,确实让他心里生出极大的惧意。
皇上脸色变了,金相没说出来的话,他听的更明白,今天是秦王,明天也许就是他了,确实,在上好的强弓手面前,他这座皇宫,也不怎么安全,东华门外杜家酒楼离太子宫不过两百步,太子宫离他早朝的大殿,也不远,除了强弓,还有强弩……
“传旨,命……”皇上的话一卡,看向金相,此事应该点给谁彻查,陈江吗?
“皇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搜出所有的强弓强弩和弓手,柏乔掌着京城和京畿安危,此事,当由柏乔一力承担。”金相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太清楚皇上了,立刻接话建议道。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此事确实柏乔最为合适。传朕口谕,命柏乔彻底京城内此等不法之事之人,限令三天。”皇上冷脸下旨道。
内侍急奔出去传旨。
秦王仰头看着皇上,“皇上,臣弟再一回大难不死,还能再见到皇上,能再见皇上一面,臣弟死而无憾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皇上沉脸责备了一句。
“是。”秦王哽咽应是,“臣弟一片混乱,请皇上……臣弟知错了,臣弟知道君臣之道,皇上是君,太子同样是君,不该只看着皇上……”
“王爷心神失守了!”金相急忙看着皇上。
皇上面沉似水,盯着秦王看了片刻,转头看向金相,“婆台山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不等金相答话,又转向秦王道:“你这会儿吓狠了,先回去吧,这件事,朕必定彻查清楚。”
“是。”秦王不再多说,磕头哽咽应是。
“皇上,秦王府护卫连番遭遇劫杀,损失惨重,如今城里尚未彻查清楚,秦王府防卫不足,是不是……”金相抢在秦王告退之前,欠身和皇上道。
“对对对,”不等金相说完,魏相突然抢话附和,“臣也是这么想,秦王府防卫,可否让柏小将军暂时承担一二?”
“臣觉得妥当。”金相沉声接话。
“臣附议。”严相也忙欠身道。
“嗯,传朕口谕,让柏乔拨些人过去。”皇上沉默片刻,吩咐道。
刚刚站起来的秦王忙又跪下磕谢,站起来,脚步有些摇晃的告退出去了。
“婆台山一案,这都七八天了,一无头绪!”没等秦王退出大殿,皇上看着金相等人,大发脾气,“如今又出了这等恶行!诸位相公不惭愧吗?还不赶紧去查!”
皇上说头一句时,金相已经跪在了地上,魏相和严相几乎同时,也紧跟着跪下,听到句赶紧去查,金相忙磕头应是,三人站起来,垂手退到殿门口,出去了。
看着三人出了大殿,皇上脸上的怒火消去了些,抬眼看向垂手站在角落里的崔太监,“这事,你说说。”
“别的,不是老奴该置喙的,只强弓硬弩一件,是极大的事。”崔太监上前两步,躬身垂手,语调清晰而缓,“强弩硬弓,若是好手,就是宫中,也防不胜防,此等样东西,绝不能出现在京城。当初,太祖就是用强弩,射杀了前朝末帝。”
皇上后背一下子绷的笔直,脸都白了。
崔太监瞄了眼皇上,低眉垂眼,不再说话。
第621章 不过尔尔
丁泽安听到秦王在府门口遭遇劫杀,李文山替秦王挡箭而死,王妃急召他这几句话,吩咐心腹小厮长喜立刻点齐人手,带到秦王府门口等他,自己跳上马,和传话的小厮一起,往秦王府疾驰而去。
至于李文梅和太婆她们,李家的报丧,一会儿就该到了。
丁泽安急步冲进暖阁,李夏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笔直站在窗前,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丁泽安。
”动用了强弓硬弩,必定要全城搜检,江家在京城内外几处暗点,郭胜说他知道的,你都知道?”
“是。”丁泽安见李夏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其余都如寻常一样,那股子从听到李文山死而莫名涌上来的惊慌恐惧,又莫名的消失了,只余了满腔的难过郁堵。
“京城之中,有江家本钱的商号,以及,依附于江家的商号,富贵都知道,你带上富贵,去找柏乔,把江家所有的暗点,都指给柏乔,和江家有关的商号,都是藏人藏弓弩的好地方,你盯着柏乔,一处一处抄检。”
李夏的吩咐清晰明白,听不出情绪。
“是。”丁泽安答应的有一丝迟疑,“柏小将军要是……”
“所以让你盯着他,吵闹些也没事。”李夏截断了丁泽安的迟疑。
丁泽安舒了口气,“是。”
……………………
阮十七头天晚上和李文山对酒畅聊,第二天起的不早,吃了早饭,想了想,先去看儿子阮慎言这个新先生怎么样,站在墙角偷看了一会儿,眼看至少这会儿还行,悄悄退出来,正要去衙门,突然大雨倾盆。
阮十七站在廊下,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雷电暴雨,溜溜跶跶往书房过去。
这么大雨,还是别去衙门了,等雨停了再说。
阮十七进了自己那间书房,磨了墨,想着昨天和李文山聊的那些,刚理了两三条,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阮十七急忙从窗户里探出头。
小厮东山带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一前一后,是奔跑进来的。
阮十七扔了手里的笔,两步窜出了屋,“出什么事了?”
“回……爷,”小厮噎了口气,“刚刚,我们王爷在府门口遭人伏击,全是弓弩,我们王爷没事,李五爷,死了,王妃让小的,跟十七爷说,让,不,请十七爷赶紧拿下江延锦。”
小厮从幞头往下,都是斑斑血渍,当时站在他前面的一个护卫,被一支箭贴着喉咙刺破血管,他只是凭本能举起刀,竟然挡飞了那支力道极大的箭。
“谁?”阮十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五到你们王府去干什么?他不该去衙门吗?还有谁?王妃呢?”
“别的爷都好,王妃安好,十七爷,王妃说过要快。”小厮催促道。
阮十七呆呆站着,一下一下的眨眼睛。
“十七爷,王妃说要快。”
“你带人去拿江延锦。”阮十七吩咐了一句东山,伸手推开两人,从两人中间冲过,沿着游廊直奔后宅。
冬姐儿最崇拜最信赖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五哥。
“叫言哥儿来,快!”离正院不远,阮十七突然顿住,招手叫过一个丫头,“快去!就到这儿!”
阮十七声色俱厉,小丫头吓的提着裙子狂奔而出。
言哥儿来的很快,连蹦带跳一头冲到他爹面前,“阿爹,去哪儿玩?”
“言哥儿,你五舅,没了。”阮十七蹲在言哥儿面前,神情凝重如同廊外阴沉的暴雨。
“五舅怎么会没了?五舅是人又不是……”言哥儿先被父亲的神情吓着了,他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他爹这样的表情,接着就反应过来了,“没了?是那个没了?”
“嗯。”阮十七看着言哥儿圆瞪着眼,一脸的这怎么可能,似乎一直都没感觉到的悲伤,仿佛被天上的炸雷轰裂了,瞬间漫延,将他淹到没顶。
“你五舅,没了。”阮十七一把抱住言哥儿,失声痛哭。
“阿爹别哭,阿爹你别哭,阿爹。”言哥儿吓了一跳,两只手轮番用力拍着阮十七的后背,“阿爹你别哭了,我快忍不住……五舅!”
言哥儿不拍他爹了,两只胳膊抱住阮十七的头,放声哭起来。
爷俩抱头痛哭了一阵,阮十七先收住悲声,一只手搂着儿子,一只手拉着袖子一把接一把抹眼泪。
“言哥儿,别哭了,你娘还不知道呢,别哭了,一会儿,你得劝劝你娘,你娘……”
言哥儿哭的一声接一声的抽泣,“阿娘,阿娘……”
“别哭了,得赶紧告诉你阿娘,一会儿你五舅那里,你跟你阿娘去帮忙,阿爹有别的事,毛毛先送到阿果家去,别哭了,家里就咱们两个男子汉,男子汉得忙完了正事再哭。”阮十七揪起袖子,给儿子抹脸。
“好。”言哥儿一边抽泣一边答应。
阮十七又拿袖子在言哥儿脸上抹了两把,站起来,牵着他往正院过去。
李冬愕然看着哭的四只眼睛通红的阮十七和言哥儿,“这是怎么了?”
“你先坐好。”阮十七紧上前几步,按着李冬坐到榻上,“是……刚刚接到报丧。”
“是,谁?”李冬一口气提起来,屏着气,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阿夏?五哥?”最后一个五哥,李冬说的轻极了。
听李冬说到五哥,阮十七垂了垂头。
李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一动不动,静寂的仿佛连呼吸也没有了,直直的看着阮十七,却又没看他。
“阿娘!阿娘你没事吧?”言哥儿看的害怕,一头扑了上去。
“阿娘没事。”李冬猛抽了一口气,话说出来,眼泪如同开了闸,流成了河。
见她哭出来,阮十七闭了闭眼,长长吐了口气,能说出话,能哭出来,这一关就过了。冬姐儿比他以为的要坚强的多,他总是低估她。
“我去……毛毛……”李冬抖着手去拨头上的大红宝石簪子,“拿衣服……”
“让言哥儿陪你过去,我把毛毛先送到阿果家,我还有事,冬姐儿,你……”阮十七摆手示意了满屋惊呆的丫头们去拿衣服,蹲在李冬面前。
“我没事,五哥说过……我知道,你放心。”李冬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只手紧紧抓着阮十七,泣不成声,“五哥早就……他和阿夏,是搏命,说有一天……有一天……我知道,我没事。”
李冬零乱的几个字,阮十七就听明白了,李文山早就和她交待过生死之事,他和阿夏做的是九死一生的事。
阮十七一声长叹,用力抱起李冬,抱着她站起来,“你不用急,好好哭一场,等会儿到了李家,能不哭就不能再哭了,你要多劝劝父亲母亲,还有五嫂,还有小六,唉。”
“我知道。我不哭了,阿夏从小,就不哭,她说,哭最没用。”李冬泪水滂沱,靠着阮十七,慢慢自己站直,又弯下腰,一粒粒解开言哥儿身上那件大红箭袖。
阮十七没再上前扶李冬,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跟在李文山身边的那位秦先生说过,李家兄妹四人,都不简单。
阮十七往后退了一步,“家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王妃交待了差使。”
“你去吧。”李冬没回头。
……………………
太子宫门口,江延世脱下笠帽,抖了抖笠帽上的水,看了看外面密不透风的雨帘,将笠帽递给小厮,沿着游廊,往里进去。
太子看着江延世进来,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怎么样?”
“李文山替他挡了箭。”江延世语调和神情一样,平淡到什么都没有。
“李文山死了?”太子一个怔神,按在长案上的手下意识的用了力,“那他呢?”
“没事,来的时候在御街上碰到了,他往宫里去。”
太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按在长案上的手,无力的滑了下来。
“要有一场狂风暴雨了,您得稳住。”江延世目光平和的看着太子。
太子闭了闭眼,慢慢叹了口气,“就怕……”
后面的话,太子实在不愿意说出来,这次,他们都以为是必杀的局。
江延世垂着眼皮,没说话,这是必杀的局,这个局成功了,只是,天机没在他们这里,突兀而出的李文山,祭了这个局,毁了一切。
从婆台山上下来那个早上,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丝仿若天机,现在,他又看到了,明明白白。
“前天,钦天监说,看到他的命星,命星明亮。”太子声音干涩。
江延世抬头看向太子,“他还必定是逆天改命了。”
很久以前,那个孽出的所谓遗腹子生出来时,钦天监批的八字,就是短命,他命星一直暗弱,将断未断,似绝非绝,现在,他这命星明亮了。
“从金太后死后么?”江延世象是问太子,又象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太子低低答了一句。
钦天监观星,并不是天天看得到,看而有所得,一年里,能看到十回八回,能有三回五次所得,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的命星什么时候开始明亮起来的,钦天监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
“世上要是真有逆天改命这样的事,他能改,咱们也能改回来,不过逆天两个字。”江延世看着神情晦暗异常的太子,站起来,猛的推开窗户,任由狂风暴雨扑窗而入,吹的长案上那叠金栗纸张张飞起,如同飞舞的蝴蝶。
“嗯,不过逆天两个字。”太子站起来,走到江延世身边,和他并肩,迎着窗外的狂风,深吸了口气,眯眼看着如泄的暴雨。
他的命数,当年断的,也是短命两个字,可他已经活过了那个命数,天命,不过尔尔。
第622章 德与位
王富年坐在他家成衣铺子掌柜那辆大车里,心里七上八下,简直理不出头绪。
这几年,郭胜几乎没找过他,仿佛从前在杭州城那些交情,出了杭州城就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再提,这让他失望之余,又安下心来。
秦王府并不安份,这他在杭州城时就感觉出来了。
因为在杭州城的交情,他是思前想后,和夫人商量了再商量,打定了主意的,他不是个怕风险的人,秦王府这份风险的回报,完全值得他压上身家性命,去搏一回。
可他雄心勃勃打定主意,进到京城之后,一切却偃旗息鼓了。
他从户部转进了三使司,主管三使司之一,这一两年,他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多想,能做到眼下这三使司,已经超出他当初的预想了,对于他这样商家出身,离书香大族还无数远的人家来说,这已经是极其难得,极其少见了。
人,能冒险,更要知足。
可今天一天,他先是听到秦王府门口那场惊世骇俗的劫杀,结果是李文山的死讯……
唉,那个宽厚憨直的孩子。
接着就是郭胜的传话,半个时辰后,侯计相找他,要荐他接计相之位……
王富年心里一阵热一阵冷,其实没什么好乱的,事情明摆着,可他这心里,还是乱的想起这个就跳出那个,搏命的事,在他安心之后一两年,突然跳出,直接横在了他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回到家里,和安氏说几句话……
“老爷,到了。”车子外面,老仆的声音响起。
王富年喔了一声,强行收起满腹乱思,跳下车,用力在衣服上拍了几下,吩咐老仆,“把车赶到那边周家茶坊等我,不用来找我,我去找你。”
老仆应了,赶着车接着往前,王富年左右看了看,穿过巷子,再穿过条热闹的大街,从秦王府大门口的巷子经过,看了眼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的那片宽阔的青石门前,脚步不停,绕到府后,到了间角门前,抬手扣门。
门几乎应声而开,一个护卫伸头看到王富年,把门推开,示意他进来。
门外几个护卫光着身子,正拎着水往头上倒着洗澡,开门的护卫往一条青石路指了指,“沿路一直走,走到底。”
王富年点头谢了,沿着青石路一直往前。
长贵等在路尽头,看到王富年,上前长揖,王富年急忙长揖还了礼,长贵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转个身,大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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