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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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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虹看向严冰,没等她开口,严冰颇有信心地朝窑膛扬了扬下巴,“行不行,一试便知。”
  因昨日烟袋周的事拖延烧窑,这会正在重新加炭。丘成征询地看向寄虹,她拍拍他的肩,“严冰挑的人,我信。放开手脚干吧。”
  严冰弯弯嘴角。
  丘成仔细观察窑中瓷器摆放位置之后,请工人协助调整。放置位置相当重要,近火易因高温而熔粘,远火易因低温而失色,合理的摆位配以恰当的火候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废品,提高瓷质。
  工人大多迟疑不动,只有大东一人上前,小夏看不过去,跑进来帮他,丘成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调整之后继续加炭,丘成边干边观察窑中木炭之量。工人都是熟手,加多少炭大概有数,正干得起劲,忽见丘成铁锹一横,“够了!”
  工人愣住,依往常的惯例,还差得老远呢!习惯性地看向烟袋周,“周哥,这不对吧?”
  烟袋周斜睨着丘成,“你小子啊年轻没经验,只加这么点炭,火绝对不够,到头毁掉一整窑。接着加吧。”
  工人便要挥锹,丘成说:“以前火不够,是用的劣质炭缘故,现在换成上等炭,如果跟之前加的一样多,才会因为火过大而毁掉一整窑。你做过火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哟,不服气啊,我入行那会你小子还尿裤裆呢!在我的地盘就容不得你嚣张!”今日他如果不把丘成打压下去,今后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丘成毫不示弱,“现在我是火工,这儿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这一窑瓷如果毁了你负得起责吗?”
  丘成底气十足,“如果我毁了这窑瓷,我照价全赔!”
  烟袋周用烟枪指着丘成,“臭小子你赔得起吗?还不把他拉开!”
  工人并不知烟袋周欺上瞒下,都向着他,便七手八脚来拿丘成,丘成猛地被推了一个趔趄,他虽然个子高,但瘦削的身子在这帮壮汉堆里就显得单薄了。小夏见他被拽来扯去,义愤填膺冲入战圈,结果被人随手扒拉到地上,纷乱之中又挨了一脚,紧接着便见一柄铁锹直戳过来。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有意的,但这个铁家伙会要他的命啊!
  忽然一声厉喝,“都不许动!”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小夏睁开眼,看到丘成横锹在胸,挡在他的身前,凛然不可侵犯。
  小夏怔然仰望,一时竟忘了站起。
  严冰寄虹玲珑本在屋中谈事,被拉扯声惊动匆匆赶来,正见双方对峙。严冰看看寄虹,负手旁观。
  玲珑拿不准丘成和烟袋周哪个有理,犹豫了下,寄虹已快步上前。“周叔,昨日的事,不用掰开了讲吧。依我看,您歇一阵子,给后辈个机会,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是要逼他卸任,烟袋周焉能不垂死挣扎。他转向玲珑,“小姐,这还是吕家窑厂吗,吕大哥当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现在要让到外人手里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玲珑身上,尤其是严冰和寄虹,目光灼灼。玲珑嫣然一笑,近前牵起寄虹,“周叔你误会了,他们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我们取长补短共同振兴吕家窑厂。正好大家都在,从今以后,我和寄虹不分彼此,我是东家,她也是东家,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一句话表明立场,摆正寄虹和丘成的位置。
  静默片刻,工人放下铁锹,退了开去。烟袋周顿时泄气。
  将三人言行看在眼里,严冰轻轻笑了笑。
  丘成看向小夏,“没伤着吧?”
  “好着哪,多亏你拔锹相助。”他想像哥们似的拍拍丘成,却被他躲开,小夏不以为意,缩回手。
  把严冰送回家去,小夏复又折返。丘成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少爷说让我过来帮看着点。”小夏挽袖,“有什么活别客气,尽管说吧。”
  “窑已经烧上,守着就是了。”
  小夏看看砌得密不透风的窑门,傻呵呵地问:“防贼吗?”
  丘成失笑,“看火候。”走进木棚,面朝窑门坐下。
  小夏蹦蹦哒哒地跟过来,丘成没作声,想他困了自己会走的。果然,守到半夜,小夏两眼就跟坠了铅块似的。
  “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能行。”丘成说。
  “我不困。”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丘成忍俊不禁。
  小夏不好意思地笑了,舀一碗凉水下肚,清醒了没一会又开始犯困。丘成劝他休息,他总不肯,这倒让丘成有些歉疚。
  小夏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突发奇想,“要不你唱个歌吧?上回那个真好听,兴许我一听就不困了。”
  丘成微微脸红,但大方地说:“我奏个小曲吧。”
  小夏费解地四下瞅瞅,这里没有琴呀笛呀的乐器,怎么奏?
  丘成自有妙计。他将十只一模一样的瓷碗一溜排开,注入清水,由少渐多。逐个试敲,细辩其音,微调水量,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向小夏抿嘴一笑,“开始喽。”
  小夏饶有趣味地捧着下巴。
  丘成双手持筷,手腕缓抬,竹筷轻落于青瓷之上,“叮”地一声,发出悦耳的声响,碗中水纹轻漾,水音泠泠。
  几声缓奏之后,敲击愈快,他双手轻盈如飞燕穿林,眼花缭乱。叮咚不绝,宛如雨落竹林,起初淅沥细雨,渐渐绵密,簌簌如缕,之后风急雨骤,林摇叶啸连成一片,沛然浩荡。猝然之间,风停雨住,林静叶新。
  小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丘成放下筷子,遗憾地望着双手,“生疏了,奏错好几个音。”
  “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出来呢。很棒,简直就像……就……”小夏词穷,挠挠头蹦出一句,“皇上都听不着这么好听的曲子。”
  恭维得过于夸张,然而看得出小夏是真心实意,丘成笑得开怀。
  即便开怀,他笑起来也矜持有度,带着一股清婉味道,宛如独绽于夜池的睡莲,风姿雅致却不常为人所见。
  小夏暗暗掐了下大腿,对着一个大男人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一定是音乐太美今晚太困的缘故。嗯,一定是。
  这一窑十分成功,出窑那日,连洗土活泥工都能看出瓷质润泽,青色纯正,废品率前所未有地低。工人看丘成的眼光一下就变了。
  没过几日瓷枕便卖出七七八八,所赚不多,却是吕家窑厂半年来卖得最快最多的一窑。
  玲珑喜出望外,抱着账本反反复复地看,“寄虹,吕家窑厂可算翻身了。”
  寄虹笑着拽过账本,“这算什么,咱们要把瓷枕卖遍青坪,打场真正的翻身仗!”
  卖遍青坪?玲珑叹气,“咱们的水平进陶瓷街都难。”陶瓷街便是霍记所在的那条街,乃是精品云集之地。
  “事在人为。咱们火工有丘成,雕工有大东,画工有你,水平不差到哪去。我是从陶瓷街出来的,时兴的货品我最清楚。咱们占据地利人和,怎么不能成呢?”有句话她说在了心里:还有严冰当顾问。
  说干就干,两人先到陶瓷街走访一圈,了解市面卖得最好的式样图案,与丘成大东共同设计出几款新品,立刻开工。
  销路意外得好。自从玲珑说动第一家商户寄放十只瓷枕试卖数日,便陆续有人上门订货,借小商户站稳脚跟之后,寄虹成功将瓷枕卖入陶瓷街的大瓷商。
  吕家首次扭亏为盈了。寄虹与玲珑约好五五分成,看着账本翻跟头上涨的数字,寄虹十分欣慰,照此下去,不出一年便能赎回霍家窑厂了。
  重回霍家,是她从未放弃的梦想。
  玲珑不再设计无人问津的人物画,跟从市面潮流绘制花鸟鱼虫,一连几日足不出户,伏案绘图。
  这日寄虹来寻她,见桌上摞了一叠画稿,逐个翻看,皆是花卉,一纸一花,种类繁多。寄虹笑道:“你这是给瓷枕绘的新样子还是做花草集子呢?”
  “画着玩的。”玲珑神秘一笑,拿着画稿出了门。
  她在厂里寻到大东,他正把石头上晾好的瓷泥铲进盆中。“左大哥,我画了些花样想请你出出主意。”
  大东蹲下扶着盆沿,老老实实地说:“花样我不懂。”
  一片阴影落在头顶,“你不是嫌我画的不入眼吧?”
  大东抬起头,她站在日光里,金色夕阳从背后投下来,耀得她一身杏黄衫桃红裙明丽胜火。
  他微微愣神,随即垂眸。
  玲珑当他默认了,把画稿一页页翻给他看,“你觉得哪个好看?这个牡丹怎么样?……唔……芍药呢……”
  大东只是默不作声。玲珑全凭观察眼神做出判断,直到画有兰花的那页,他停留在画上的眼神稍稍久了一点,她立刻喜上眉梢,“左大哥喜欢兰花吗?”
  大东不知如何回答,搬起木盆走了几步,想想不回答显得不礼貌,又僵硬地点了半下头。
  玲珑喜滋滋跟在后头走到木棚,“左大哥,我一直想学制坯来着,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我做不了。”大东放下木盆转身要走。
  “那我做你看,有不对的地方指点指点好吧?”
  大东迟疑半晌,慢吞吞坐在模具前。
  玲珑欢欣雀跃,挨着他坐下,把瓷泥按在模具里,这是制作瓷枕坯胎的第一步,模印成型的各个部分最终拼接成完整的瓷枕。
  然而第一步她便错漏百出。大东看着凸凹不平的泥面,厚薄不均的坯胎,倒模时总不成形的坯片,不时生出为她替手只求别再祸害瓷泥的冲动。
  虽然他不断用言语纠正,她却总不得要领,不禁气馁,“怎么总是不对呢?左大哥,你示范一次吧。“
  大东犹豫片刻,仍是摇头。
  玲珑继续与坯片奋斗,好不容易粘结成枕,用竹刀修整表面时一个不慎戳到了手指。这对工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大东看着她一个姑娘家蹙眉揉手的模样,想是很痛。
  玲珑却又拿起竹刀,似乎坚持要完成作品。大东终于忍不住,“我来吧!”
  她立刻递过竹刀。他目光正集中在刀上,未觉察她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出神地望着竹刀,似在回忆,又似评估。她不催促,也不放弃。
  许久,他抬起右手,将要触到竹刀时,猛地颤抖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突然换用左手。
  大东的左手比起右手毫不逊色,至少在玲珑眼中是如此。他的动作敏捷、准确、干净利落,竹刀过处,泥坯光滑如镜,接痕无踪。眨眼间瓷枕便完工了,连玲珑做坏的坑洼之处都被他修补平整。
  玲珑骄傲地笑,将半成品放在最高的架上。
  大东看看瓷枕,再看看自己的左手,目中有风涌过。
  第二天寄虹一大早到窑厂时,只见袁掌柜与一名淑雅女子正清点板车上的瓷枕数目。那女子素白衣衫湖绿长裙,裙上点缀一捧兰花,远望背影清婉可人。
  这是谁家的小美人?
  清点完毕,袁掌柜道别,那女子转过身来,寄虹失笑,原来是玲珑哇。
  “新风尚?”寄虹走近。
  玲珑俏皮地旋了个身,心情格外好,“袁掌柜买走五十个瓷枕,现货现款。像他这种有自家窑厂的都愿意代销我们的货,卖遍青坪小菜一碟!”
  “何止青坪,咱们要让吕家瓷枕摆上州府的每一张床!”
  两人笑成一团。
  不远处木棚中的大东收回目光,认真地继续手中修坯的活计,眼角的暖意久久未褪。
  袁掌柜去吕家进货是经同行介绍,听闻吕家的瓷枕销路不错,正可以弥补自家不出瓷枕的短处。归家时天色已晚,袁夫人一见他进门,慌忙迎上,“刚才有人送来这个,”她手心里托着一锭银子,“我不认识他,可他说认识你,说你看到银子就懂了。”
  袁掌柜诧异道:“他说了别的话没有?”
  “别的话……哦,说请你把东西送回小吕去。什么东西呀?小吕又是哪里?”
  袁掌柜手里的茶便喝不下去,皱眉寻思,他连吕家这样的豆大窑厂都不肯放过?
  

  ☆、逐利入歧途

  
  一夜之间来吕家退货的人排成长队,问原因只说货不好,至于怎么不好却说不出所以然。
  连平时不管事的玲珑母亲吕氏都被惊动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要把吕家挤垮吗?”
  “不给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回娘家找补的道理!”玲珑烦躁地说。
  这话把吕氏和寄红都逗笑了。寄虹说:“当初说好是试销,承诺卖得不好可以退货,不能食言呀!”
  两三日的功夫就把一个多月的利润赔进去了,还搭上了寄虹的私房银子。
  玲珑愧疚地说:“我对不起你,没能帮你赚到钱不说,还让你赔了不少。”
  寄虹用力搂住她,“不许说见外的话,好姐妹能同甘也能共苦。”
  大规模集体退货的同时,新出的瓷枕更无人问津,几个人在堆成小山的库房里把瓷枕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恨不能用眼神戳出洞洞了,也看不出问题究竟在哪。
  丘成小声说:“是不是我火候掌握得不好,色不正?”
  “我看他们是故意挤兑吕家吧!”玲珑只是随口一说,谁也没当真。
  大东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笨嘴拙舌的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寄虹扫视身边的瓷枕,图案都是市面常见的花鸟鱼虫,造型也脱不出方圆扁平。她思索着说:“咱们的瓷枕说是跟从潮流,实则谈不上什么创新。得做出真正花样翻新的好东西,叫他们哭着喊着求着来买货,棍子都打不走!”
  这可难了。几个人都想不出好主意,玲珑颓丧地站起身,“我先回房了,还有活没干完。”
  玲珑铺纸研墨准备干活,忽然眼睛一亮。
  当天就跑去跟寄虹说了,寄虹笑得直不起腰来。笑罢,果决地一拍桌子,“就这么干,出事我担着!”
  严冰被胡主簿派去茂城公干,回来才听说有这么一档子事。然而寄虹玲珑应对神速,飞快推出新品,不仅遏制住退货的势头,而且新品迅速席卷青坪,甚至有外地商家慕名而来。
  他立刻放下公务赶去吕家,想要一探究竟。
  吕家窑厂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寄虹刚送走一名商家,转头看见严冰,“严文书,莅临指导吗?”
  “参观一下如今在青坪大红大紫的吕家瓷枕。”他也不见外,迈步就往里走。
  寄虹有意无意地挡住他,“正好,有几个新样子想找人试试舒不舒服。”
  “你说的‘人’不会是我吧?”
  “你不是说过要帮我吗?”
  严冰无言以对,自己挖的坑摔断腿也要跳哇。
  寄虹随手抱起两个瓷枕,带他进了里屋。屋里纱帐轻垂,绣花被褥,一看就知是女子的闺房。
  严冰踌躇不前,“这是……谁的房间?”
  “这是玲珑给我准备的客房,有时晚了我就住在这。”寄虹推他进门,把瓷枕摆在床上。
  床褥上残留着浅浅的睡过的痕迹,他有点尴尬,“这个,一定要躺在这吗?”
  寄虹奇怪地瞟他一眼,“你想在地上试?”老实不客气地把他推倒在床上。
  香气清幽,缭绕在他的身周。严冰有些头晕目眩,听见她问感觉如何,他迷迷糊糊地回答:“唔……很好。”
  至于好的是瓷枕,还是其它,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有一个矮点的,你再试试。”
  尽管严冰以前生活豪奢,躺在女子闺床上却是首次。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冷,也从未像现在浑身汗湿了。寄虹问哪个好些,他根本无暇感觉瓷枕的高矮了,昏昏然不知想些什么。
  寄虹见他不说话,问:“不舒服吗?”
  严冰目光避开她,“还、还好。”坐起身子。
  “别急着走啊,还有呢!”寄虹拉开门,好几个人抱着瓷枕进来,足有十几个之多。
  严冰哀号一声倒在床上。
  被寄虹折腾得头昏脑胀,出了窑厂凉风一吹,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哈,原来这鬼精灵跟他耍花招呢!
  他本来并不是一定要看,这会却非看不可了。既然她不给看,他还不会自己买吗?
  青坪凡是卖瓷器的店,不论大小都有吕家瓷枕。严冰不喜人多,避开门庭若市的大店,进了一家偏僻少人光顾的小店,“有吕家瓷枕吗?”
  掌柜露出一种神秘且心领神会的笑容,“要红的还是绿的?”把一红一绿两只包着纸筒的瓷枕放在柜台上。
  纸筒大小材质都一样,严冰不知红色和绿色有何区别。但看掌柜奇怪的笑容,直觉上他又觉不便多问。正犹豫间又有一人进店,帽子拉得极低,几乎遮住眼睛,低着头压着嗓子说:“拿一个吕家瓷枕。”
  严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猥琐。
  掌柜照例问:“要红的还是绿的?”
  那人愣了,显然也不知其中区别。
  掌柜转向严冰,“想好了吗?要不各来一个?各有各的妙处。”
  严冰在伙计贼兮兮的目光下莫名感觉自己也猥琐起来,随手一指,“就来个红的吧。”
  旁边那人也跟着严冰的话说:“我也来个红的吧。”
  “二两银子。”
  “这么贵!”严冰惊讶。这价钱购买十个普通瓷枕了。
  “别嫌贵,这还供不应求呢,您要是明天来就没有了。要包一下吗?”掌柜熟门熟路地问。
  都有纸筒了还包什么,严冰也没多想抱着瓷枕出了门。
  转眼就卖了四两银子净赚二两,掌柜心里乐开了花,吕家瓷枕简直是财神爷。低头拨拉着算盘,一锭十两银子放在他面前,掌柜抬头,“哟,又是你!”
  那人是普通家丁打扮,低声说:“老规矩。”
  掌柜把银子推开,“这次不行了。光吕家瓷枕一个月我至少赚二百两往上,你给我十两就想让我退货,那我岂不是做赔本买卖!”
  “没得商量?钱还可以加。”
  “我劝你们呀,趁早打消这个主意。现在全青坪谁不知道吕家瓷枕好卖,你们一家想压,压得住吗?”
  那人也不多话,收起银子走了。
  严冰走在街上,觉得众人眼光都往他身上瞟,有人还带着一种颇有深意的笑容。虽说他对自己的容貌有自信,但平时的注目率也没有这么高。
  转过街,经过宝来当铺,伍薇正好从外头回来,迎面看见严冰抱着瓷枕走近,戏谑道:“看不出啊!你平时闷不吭的,这时候倒大摇大摆地张扬出来。”
  严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到底怎么啦?”
  “行了,哪个单身汉没有这方面的收藏,没啥好害羞的,姐姐是过来人,就别装纯情少年了。”伍薇丢给他一个理解兼同情的眼神,扭腰进了铺里。
  严冰顶着一头雾水回了家,小白一如既往地热情,给主人叼来鞋子,摇头摆尾地求抱抱。严冰纵容了它的撒娇,抱起它放在膝盖上,小白四仰八叉躺在主人腿上,眯缝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小夏觉得少爷能和小白结束单方面冷战,也算一种进步。扭头看到放在一旁的红色纸筒,“少爷你也跟风了,这可是最近青坪两样最时兴的物件之一呀!”
  “之二是什么?”
  “喏,就是这个。”小夏掏出一本诗集,“听说写诗的人原籍青坪,现在当大官了,出了这本诗集,青坪人手一册呢!你买了瓷枕,我买了诗集,咱们也算不落伍了。”边说便找剪刀拆纸筒。
  严冰一手胡撸着小白的肚子,一手拿过诗集,封面写着:“叶墨着”。
  他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会试名落孙山,但被一位高门千金看中,她干爹是京里的三品大元,凭着裙带关系捞到一个京缺,平步青云。这么一个走女人路线的人,不知文采如何。
  翻开诗集只看了一页,他便被惊着了,不是被文采而是被露骨的文风。粗粗翻了一遍,从头到尾都是淫诗艳词,不堪入目。严冰总算明白那位千金小姐喜欢他哪方面了。
  他厌恶地把诗集扔在一边,一本正经地批评小夏,“小孩子怎么不学点好,一天到晚看这些歪门左道的东西。”
  小夏也正望着他,那表情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天大的秘密。
  “少爷,你……嗯……一整晚就看这歪门左道的东西吗?”
  他缓缓举起瓷枕,一脸如蒙雷击的表情。
  瓷枕是最朴素的样式,但图案是不着寸缕以销魂的姿势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两个男人。
  严冰只恨自己身强体健,不能当场吐血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在茂城,严冰只用一天就把原计划三天的事务办完了,催促小夏立即返程。
  小夏瞪圆了眼睛,这趟外出公干懒宝怎么跟糊了鸡血似的?“少爷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一更天了哎!”
  严冰:“嗯,赶一赶明早就能到青坪。”
  小夏:“这么着急干嘛呀?”
  严冰:“想小白了。”
  小夏:“……”
  鬼才信咧!

  ☆、大意陷虎狼

  
  宝来当铺里,伍薇刚送走一对赎当的夫妻,望着对孕妻呵护备至的男人背影,怅然若失。
  门扇一响,风尘仆仆的姚晟跨入门来,她忙问:“要到了吗?”一听说沙坤船泊青坪,伍薇立即叫他前去要债。
  姚晟苦笑,“他还是那句话,叫掌柜的亲自去。”
  明摆着欺负她是个女人。伍薇被激起了火,“去就去!谁怕谁!”
  姚晟忙阻拦,“你别中了他的激将法,这种人吃人不吐骨头,你亲自去也不会认账的。”
  “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他怎么个吃法!”她拿过那盒假古董,风风火火地去码头了。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小客船中,沙坤的三条大沙船显得十分醒目,一个男子双手叉腰高高立在舱顶上,睥睨万物。黄昏里瞧不清面目,但伍薇知道必是沙坤无疑了。
  她走上跳板,冷不防冒出一个歪脖子船员举刀直劈,伍薇吓了一跳,明晃晃的大刀就搁在她胸前。
  她站定脚步,朝舱顶上的男子冷冷道:“煞老大,省省吧,老娘可是见过真刀真枪的。”
  寒光一闪,一柄匕首从沙坤手中射出,“叮”一声撞在歪脖的刀刃上,又旋了个圈乖乖回到他手中。
  歪脖半真半假地一抖,大刀不偏不倚横拍到伍薇胸脯上,立刻被回敬了一记响亮的耳刮子。
  歪脖没料到她真敢下手,着实怒了,咒骂一声,抬脚就踹。
  “歪脖!人家是来要债的,咱们得客气点。”舱顶上传来戏谑的声音。歪脖只得忿忿收回腿。
  嘴里说着客气,沙坤的目光可一点都不客气,不怀好意地落在伍薇丰腴的胸脯,“撞疼了吗?”
  伍薇不跟他东拉西扯,“煞老大,都说道上有你一号人物,这个,你认不认?”她将木盒托在手中,打开给他看。
  “认!假货。”
  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利落,伍薇愣了下,“那,还钱吧,一千两。”
  沙坤悠闲地坐下了,吊儿郎当地晃悠着腿,“要是不还呢?”一扬手,匕首正正戳在伍薇两脚之间。
  她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但硬是掐着指甲一步没退,“不还,那就衙门见。”
  说话的时候,歪脖在后面杀鸡,故意手一松,那只鸡扑棱着翅膀满船乱飞,叽喳乱叫,配着歪脖和其它船员的骂声,乱哄哄的。
  沙坤慢吞吞地掏耳朵,“你说什么?听不见,太吵了!哪来的鸡在这乱叫,找死吗?”
  那只鸡正好跳到伍薇脚边,她突然一脚踩住鸡身,拔起匕首,一刀将它钉在甲板上。
  周围顿时寂静下来,鸡和人都不叫了。
  歪脖欲要近前,被满手是血的伍薇一个眼神逼退了。
  沙坤痞里痞气地笑笑,向她伸出手,“我这鸡值两千两呢,还钱吧。”
  伍薇拍拍手上的血,“行啊,拿出证据来,金鸡老娘也照赔!”
  沙坤慢条斯理地将双腿叉开,指指裤裆间的昂扬之物,飞扬跋扈地挑逗,“赔我‘鸡’还是陪我‘喂鸡’?”
  身后一阵猥亵的笑声。
  伍薇恶狠狠盯了他一会,冷笑一声,手起刀落砍下鸡头,“当”一声将匕首楔在甲板上,“就怕你鸡头不够硬!”
  沙坤的吊儿郎当和飞扬跋扈都不见了。他认认真真打量这个浑身带刺的女子,细长的眼眸里透着万千刀光,微微上翘的眼角又带着风情,像一朵带刺的黑蔷薇。
  他合拢双腿,跳到她面前,敛了坏笑,“账我认了。”
  伍薇暗暗松口气,“立个字据。”
  “我煞老大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但现在手头紧,等凑够了钱准定奉还。”语气不再戏谑挑逗,有种一言九鼎的江湖义气。
  她点头,“恭候大驾。”便不再与他纠缠,沿跳板走回岸上。
  沙坤望着她匆匆远去,朦胧暮色里一身黑衣的身影婀娜多姿。他俯身捡起匕首,端详着上头的血迹,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伍薇却是吓得不轻,刚才那是强装镇定,走出老远还发现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手心里都是汗,好在豁出命豁出脸把钱要到了。她想着,等银子到手,不如送去给寄虹。这小丫头挺能折腾,捣鼓出的东西有点意思。
  寄虹和玲珑这些日子数银子数到手软。订货的人络绎不绝,工人忙得脚不沾地,寄虹提议给工人一些奖励。
  玲珑把工人召集起来,每人发十两银子,工人喜笑颜开。玲珑说:“吕家好,大家都好,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大家就踏踏实实地跟着我和霍二小姐干吧!”
  工人齐声应好,这会儿对寄虹都心服口服了。
  只有烟袋周没吭声,他自认奖金该比别人多,却一样都是十两,十分不满。嘟嘟囔囔地说:“一个姑娘家做这种东西丢祖宗的脸。”不过他的声音被工人的欢笑声淹没了。
  笑声里却有一个尖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知道笑,真不害臊!”
  玲珑回头一看,原来是堂兄吕坷,不知这八百年都没进过门的堂兄怎么忽然来了。
  吕坷摇着折扇,十足的纨绔子弟,“看见哥来了也不叫进屋?”
  玲珑不冷不热地说:“有事在这儿说吧,别打扰我娘午歇。”
  “今儿我是来教你走正道的,你做的那些下流东西,把吕家的脸都丢尽了!赶紧给停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原来是冲着瓷枕,可他怎么想起横插一脚?玲珑嘲讽道:“大吕小吕从来不是一家,你的脸什么时候大到我家来了?”
  吕坷用折扇指指自己的脑袋,“我是吕家的长子嫡孙,你犯了错就得我管!”
  “太爷爷还在呢,你想篡位还得等几年。”
  工人哄堂大笑。吕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死丫头片子,还治不了你哪!”撸胳膊就来抓她。
  还没碰到玲珑,横里伸出一只大手,牢牢钳出他的手腕,一扭一推,就把他推后好几步。
  玲珑美滋滋的。大东为她出头啦!
  在大东目光逼视下,吕坷不敢进前,眼珠一转,朝屋里高喊:“婶子!婶子在吗?侄子来看你啦!”
  吕氏被吵醒了,不知吕坷来意,只以为是走亲戚,笑呵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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