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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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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涵秋不再否认,反倒笑了,渗人的笑意在林间散开:“既然如此,你还跟来?”
叶莲灯也笑了,眸光却和慕容涵秋一样,是冷到底的:“不跟来我怎么知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慕容涵秋发出她一贯的嗤笑声,“我目前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你插手明昭朱云的任何事。”
雨势骤急,叶莲灯抹掉面上的冷雨,寒声问:“什么意思?”
慕容涵秋笑着走近,贴近她耳畔轻声絮语。
巨雷轰鸣。更 多 文 公 众 号:Angel推文
秋天的雷声格外刺耳,震得叶莲灯耳膜一阵阵地隐隐作痛,让她有些听不清慕容涵秋说的话,或者说听清楚了却觉得并不真切。
仅仅是片刻的惊诧后,叶莲灯的神情便被怒不可遏所取代,她一拳击在慕容涵秋腹部,怒叱道:“你这个疯子!”
随后她便来不及骂人,立刻朝来时的方向掠去。
慕容涵秋站在原处没有动,方才击在她腹部的那一拳并没有内力,根本不痛不痒。
她随意整了整衣衫,站在阴沉的雨幕下与之仰面而视。
她额前的碎发湿了,露出眉心那道短促而深刻的刀疤。冷雨滴滴,天幕倒映着慕容涵秋的双目,映出一只黯淡无光的瞳眸。
“我以为,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后你会很了解我,我不就是一个两面三刀向来擅长恩将仇报的人吗,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啊,”慕容涵秋收回视线,缓缓地朝着叶莲灯走过的方向走去,嘴角的嗤笑更盛了。她沙哑的声音融化在雨里,“呵,我这愚昧的老朋友。”
…
雨声如瀑。
天幕暗沉得如同黑夜。
明昭和邢墨飞掠在城南的一片竹林中,两人忽然停了下来,无言地对峙。
明昭望了望天,语气悠闲地笑笑:“这么大的雨,听说你那琴金贵得很,也不怕弄坏了么?”
“琴囊防水,这琴比想象得要顽强,”邢墨温声,音调却和冷雨一样没有温度,“何况,只要我还在,琴就坏不了。”
“那好,我们之间了结一下吧。”明昭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轻松。
邢墨问:“什么了结法?”
“像上次那样吧。”
所谓的上次就是指六天前,邢墨突然离开,半夜负伤归来的那一次对决。邢墨能受伤,就是因为明昭。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明昭的身份,在不平安客栈的每一个行为都不过是试探。
在明昭的身份了然后,邢墨便暗地里追击他,他要一个答案,所以才有了他们第一次的对决。而在那场对决中,一共打了三个时辰,邢墨和明昭各自都没有带任何武器,其实那场绝对或多或少都有水分在里面,谁都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
而那一日的对决并没有结果,因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流寂,生生打断了他们的决斗。
其实,即便没有流寂,这场对决也必然无疾而终。
邢墨性子寡淡,他无意于争输赢;而明昭心有旁骛,也只想尽快脱身而已。
故而,明昭这里所说的“像上次那样”多半指的是草草了结,然后各自离去。
但邢墨拒绝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我能放你走,但是那个人却未必。”
“哦。”明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一声应得轻巧而愉悦。
然而,愉悦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被雨声掩埋,明昭就已再次开口,再开口时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冰冷,方才的风流笑意骤然消散。
明昭朝着虚空处喝问:“你究竟还要躲躲藏藏到什么时候?还不出来!”
竹叶微动,雨滴噼里啪啦,和着隐隐雷声急急奏唱着一曲激烈的乐曲。
青色在翠竹间一晃,槐逸撑着一把翠绿色的梅花纹绣的油纸伞,从林间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他笑意明媚,没有看邢墨,干净澄明的眸光落在明昭身上:“明昭哥哥。”
“擎玉宫宫主怎么也来了?”明昭冷冷道,“你这一声哥哥我可当不起。”
“好久不见呀。”槐逸接着刚才的那一声称谓继续道。
明昭直接命中正题:“所以,今天你们是一定要我的命了?”
“非也,”槐逸的眸沉了一分,笑意不灭,“如果明护法和我回去也是可以的,擎玉宫的护法之位永远等着你。”
“你明知道不可能,当初可是你亲手设局主导了这场宫变。”
“如果不愿,也可以。”槐逸叹了一口气,“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你以一敌二,如果赢了,便与擎玉宫再无任何瓜葛,从此天高任鸟飞;但你如果输了,也就请废去一身武功后再自行离去。”
说到以一敌二的时候,邢墨不由自主地朝槐逸看了一眼,虽是充满关怀的眼神,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明昭一记手刀,径直削下一根翠竹。
只要内力练到家,即便是一根长绫也能当作武器。
翠竹带着充沛的内劲直接朝槐逸击了过来,然而槐逸手持雨伞,另一只手紧紧负在背后,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他便轻盈地闪身直接躲到了邢墨的身后去。
邢墨根本没有把槐逸算作战力的打算,那他当作空气,也以手为掌侧身朝明昭攻去。
三个人,便一人竹枝一人掌刀一人持雨伞地乱斗起来。
忽然,一个声音怪叫道:
“哎呀,本宫主受伤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邢墨趁乱瞥了槐逸一眼,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继续任劳任怨地和明昭搏斗。他看到了明昭眼底明灭的天光,那是战到酣然的快感,他一直认为与恰逢敌手的对手切磋时全力以赴是对其最大的尊敬,便也收敛了心神,认真了起来。
明昭大概也懂得邢墨的意思,何况槐逸抛饵在前,他此刻虽不过是池鱼,却也有趁此翻身吃掉钓叟的时机。
邢墨解下了背上的华灯,手指在琴柱上一绕,琴弦便伴着雨声滑落了下来。
一同解下的还有邢墨的手套,露出的是一双遍布伤痕的修长双手。邢墨无视了明昭惊讶的眼神,指腹在琴弦下划过,立刻有血珠渗出。
但是下一刻明昭的眼神就变成了骇然了。
华灯不愧是魔琴,琴弦在邢墨的手中竟然像能够自然伸长和收缩一般,邢墨怀抱瑶琴,指尖遥遥地拿着琴弦的另一端以血肉和内力操纵,寒光映在其琴弦上,足够窥见其锋利程度。
刹那间,明昭的竹枝便被削断。
他手中的琴弦本可以径直削下他的头颅,却只是堪堪从他的面门擦过。
然而,明昭也已趁着这个时机重新折取了一只竹枝,攻向邢墨防守薄弱的腿脚。
雨滴雨势忽大忽小,缠斗的身影在翠林间交错。
直到浓稠雨幕渐渐变得淡薄,他们的缠斗也没有停歇的打算。
“你们别打了!”
一个鹅黄身影在雨幕里飞快穿梭,刹那间从天而降落在两人中间,邢墨立刻收回琴弦,明昭也满脸晦气地扔掉了竹枝,他们的决斗愣是硬生生地再次被打断了。
叶莲灯浑身湿透了,焦急地对明昭道:“朱云出事了!你再不去,就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话音刚落,明昭已经掠了出去。
槐逸自然也看到了叶莲灯,打着伞走了过来,刚好和叶莲灯保持了一个把她淋在雨伞外的距离。
他还不自知地笑嘻嘻道:“小丫头,好久不见呀。”
叶莲灯直接无视他,面色凝重地转过身。
邢墨就站在自己身后,雨中的他不再显得温润如常,而是平添了几分妖冶。
叶莲灯在雨幕里没有看清邢墨的手,他的手异样的惨白。
没有留意到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是与邢墨对望了一眼后,便立时朝着明昭的方向掠去。
邢墨收了华灯,一双修长的手利落地挑起琴弦在琴柱上随意一绾,随后用手指拨了两声调试了一下音色,霎时,深谷流泉般的嗓音在幽深的林间雨幕中流淌。
确认无误后,邢墨将华灯放入琴囊,覆上手套后,随叶莲灯的步伐快步追了上去。
只剩槐逸一人。
他站在原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后,又重新挂上了微笑,好像天空晴了起来。
…
狂风骤雨、血河遍地。
朱云跌坐在地上,眼神有些飘忽。
身后春酣楼的大火仍未熄灭,被雨水冲刷,泛起白茫茫的迷雾。
朱云仰面,闭上眼,感受这场最后的烟雨。
这十年来,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春酣楼中,极少有时间到外面去。
而此刻的这场雨是她意料之外的,像是苍天可怜她,要在这最后的关头送给同在一片天穹之下的她和明昭一场幻灭的烟雨之梦。
她就快死了。
忘生因为意念而起,何况慕容涵秋还对她用了其他的药,她不过是一缕生魂,关于无雁门的执念了了,她离死便也不远了。
只是,总有一份不舍——她看着怀中的木桃。
红绿交间的果子,仍然青涩而香甜。
忽然,有血滴在了木桃上。
一滴一滴,越来越多。
朱云愣了一愣神,微微侧目,发现一把长刀正重重地架在自己肩上。
肩上的血源源不断地往下流,那血大抵是在长刀砍在她肩上的那一刻飞溅上去的。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在下一刀即将削下她头颅的刹那站了起来,抓起身旁的无雁书朝迷雾中刺去。
“哈哈哈!”一个刺耳的男声在一片茫茫中响起。
“谁?”
朱云脚下微动,随之一个木桃被踢飞了过去,迷雾背后的那人长刀一挥,传来木桃碎裂的声音。
一个人慢慢走近。
竟然是方才那个身形魁梧的僧衣男子。
“你为何没有死?”
明明他已经被她一刀毙命了才是。
“我的心脏在右边。”男子笑得狰狞,“你一定也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中毒?”
他说话的同时,手上的长刀也跟着他的身体动作挥了过来。
朱云拼命掩饰面上的虚弱,竭力闪开。
“你以为这十年间只有你们在找我吗?其实我也在找你们!”
他举起长刀疯狂地击向朱云,朱云拿起无雁书抵挡他的攻击,却只感觉到从剑柄处传来的猛烈撞击力度。
在忘生的作用下,她已经报了仇,身体开始迅速地衰竭。一刀一刀砍过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精准地还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反应越来越慢。
“是,我是个恶人。曾经少不更事,没有仔细考虑就随百家门派屠了你们几百条人命,我是错了。但你们要报仇,为何要杀我家人?”男子的声音愈加狂躁,攻击也狠厉了不少,朱云并没有分神,然而一记长刀还是重重砍在了她的肩上。
疼痛让她思绪变得涣散,她有些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人继续道:“你为何只找我们这些小贼寻仇?那些策划者仍然站在高处,你的所作所为能撼动他们一丝一毫吗?不能!所以,你们就杀了我的家人?”
又是一击攻了过来,身上一痛,血水滴下。
“我根本没有杀人啊!当年我加入了一个小门派,只是随他们一起去到了无雁门,我们去的时候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他们匍匐在满地尸体中,我却只觉得害怕和恶心。我想逃的,一个人叫住我,要我也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否则就杀了我。我当时拼命地往外跑,一根长剑从我身后掷了过来,我不由自主地闪开,谁知那只剑却刺入一名躺在人堆里、赤。裸了身体的女子心口。这也算杀人吗?你说啊!你说啊!”
朱云听了,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反应越来越慢。
她想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一年后,传出无雁门重出江湖的谣言,我便不惜抛弃妻子以免连累他们。后来证实这不过是传言,我那时已经出了家,躲到了一家寺庙里去,再回来时,妻儿老母已经死了几个月了。我问乡邻,都说是无雁门下的手!”
朱云露出嗤笑。觉得这个人太脆弱了,别人说什么就信,终究会把自己害死的。
后者被激怒,又一记长刀重重砍在了她的肩上。
“你还在笑什么?这十年里,你在找我们,我也在找你。我还查到了慕容涵秋曾经也是无雁门的弟子,她精通医术,所以我也找到了精通医术的人帮我,所以我现在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雨势变大了,春酣楼的大火也差不多快熄灭,白色的迷雾渐渐散去。
“你们杀了我妻儿!可我们并没有杀你们的人啊!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男子说到激动处便开始暴怒起来,挥舞的长刀毫不停歇地砍过来。
先是在肩上。
紧接着是腹部。
再然后是背上。
倾泻的冷雨滴下,朱云浑身湿透,已分不清自身上往下淌的是雨水还是血水,因为都一样冷。
朱云忽然开口,叹道:“真是个懦夫。”
说的是他,也是自己。
但朱云不打算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一切荒唐的舛讹终归需要了结。
她一改方才悲切的眼神,冷然对上男子的目光。
男子愣了愣,怒上心头,旋即又挥舞长刀朝她砍去。
然而朱云早已摸清了他的攻势,径直以无雁书往他心口一刺。
天边忽然一亮。
借着闪电的天光,剑刃反射了那道刺眼的白色,男子已经习惯了昏沉天幕的眼睛顿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雨势飘忽不定。
惊雷乍响。
无雁书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坠在地上,发出质地坚硬的声响。
另一截则没进了男子的右心口,汩汩的鲜血流出,染红了他早已不辨黑白的僧衣。
雷声轰隆隆作响。
天边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雨点渐疏,朱云茕然而立。
春酣楼的大火已被狂风骤雨悉数浇灭。
方才的男子倒在自己脚下。
他睁大了双目,死不瞑目的眸中映出了天穹上穿云而出的隐隐天光。
天幕中雨花星星点点地坠落,春酣楼被烧成一片废墟,只剩些许青烟缭绕,地上的血水被冲刷干净,然而朱云身上染上的鲜红却怎么也洗刷不掉了……
朱云几乎是跪倒在地上,手中仍然紧握断剑。
她再度仰面,沐浴这场寂灭的大雨。
十年一梦,微雨一场,是她最后的自由。
按照原计划,她本应在大仇得报后直接跃入春酣楼的大火中,让慕容涵秋骗明昭自己已经先一步去了江南。
可如今,楼中的火已被浇灭,即便火势犹在,她也根本没有跃入火中的力气。
她遥遥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想起了慕容涵秋昨日说过的话。
“他说,明日傍晚,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在碧池山的山脚下,有一处小池,曼华丛生,远远看去宛若一大片朝霞红云,他为你垦了一篱,就等着一切都结束之后带你去。”
远处好像有人影跃动。
可惜,额间的血流入了眼角,模糊了视线。
“傻小子……”呢喃声落在微雨里,归于沉寂。
朱云看着茫茫雨幕,神色再也没有昔日的光彩,竟然一点点地暗淡了下去。
扑通一声,她拿着断剑的手似乎再也承担不起这份重量,颓然跌倒,脸颊贴在血水中已感觉不到温度。
朱云脸上带着笑。
此生无憾了。
师父的恩情还清了。
同门的仇恨也有了交代。
只是…
天幕被缓缓揭开,狂风不再,而是微风轻拂。
蒙蒙胧胧的细雨斜织,飘落在天地间。
宛如……江南烟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朱云啊,死在了雨里。从此,明昭也失去了曙光。不虐的,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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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伍拾 自由
“阿云!”
烟雨朦胧,一声急切的嘶吼声由远而近传出,像是欲把苍穹撕裂。
明昭在雨幕里狂奔时,多日来的不祥预感便躁动不安起来。当他感到春酣楼来时,果然见到了最不愿看到的景象。
朱云浑身染血,目光涣散地看着了他一眼后,飘然倒了下去。
宛如秋风中飘零坠地的红色海棠花,美得凄艳而决绝。
明昭的大脑瞬间空白,他疯了一样地掠到她身边来,溅起地上一洼一洼的红色积水。
他狠狠把朱云揽在怀中,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喊了一声又一声,朱云还是微阖着双目,嘴角挂着浅笑静静躺在明昭怀里。
叶莲灯赶到的时候,明昭面上的表情近乎崩溃。
他抱着朱云,把她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脸。
目光中全部是深切的痛,他遥遥地看向其他方向,似乎是不敢看身边死去的朱云。
叶莲灯站在离他们不远处,静默地看着,心头也不禁溢满了悲哀。
她知道朱云会死的时候,便立刻跑去找明昭,大雨阻碍了视觉和听觉,她寻了好久,找到他时却还是已经晚了一步。
邢墨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眼神没有交汇,却也不约而同地没有打扰亡者的悲悼。
不知过了多久。
雨几乎停了,只有零星几滴雨花落下,在水镜中画上了浅浅涟漪。
叶莲灯见明昭已经冷静了下来。
便走近了几步,打算告诉他关于朱云的残忍真相。
朱云浑身伤痕映入眼帘时,她也不由地心头一颤。
“朱云支开你是为了赶你走,你知道的吧。”
明昭没有说话。
涣散的目光好像已经不再停留在此刻。
“这十年里,她完全是为了你活着的。只是,你不知,她也不愿承认。”
“什么意思?”
“当初是你亲手设计了春酣楼,从此,朱云便活在春酣楼中,几乎没有踏出过一步。即便她想,也不能。因为她所中的不是忘生,还有舍死,她这十年并不曾活着,严格意义上说她只是一缕生魂。”
明昭的肩部一震。
“她其实也一直都是清醒的,除了第一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三种意念,她很多时候不过是装作那样在骗你,骗你安心。你并不常待在春酣楼,所以你不知道,就在你不在的时候她暗暗做了多少谋划与部署,她时时刻刻都是那个清醒而沉重的朱云,而你大多数时候已经做惯了明昭。你为她造了一重高楼,你以为于她是羽翼,其实对你们二人来说都是枷锁,她可以瞒着你的事情,让你在悠闲的小客栈做一个整日醉酒的颓废醉鬼,却也让你的剑日渐钝了。即便到最后,你们仍然瞒着彼此,走不出彼此的心局。”
明昭沉默地听着,手指因为激动不平的心绪而剧烈颤抖。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因为酒喝多了而迷醉瘫软的麻子。
目光刚要落在朱云永远不再醒过来的睡容上,还是忍不住沉痛地闭上眼睛。
然而叶莲灯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多次暗地里帮她,你也在替她寻找当年的仇敌,为此,你杀了不少人。朱云在春酣楼内遥望远方的时候,你不是在醉酒、就是在代替她舔噬着刀尖的鲜血。”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昭沉默了很久,就在叶莲灯快要以为他悲伤过度晕过去的时候,明昭哑然开口,看着叶莲灯的双目已失了神采。
“当然是我告诉她的。”遥遥地,一个带着笑的声音自远处飘了过来。
沙哑刺耳,自然是慕容涵秋。
明昭只说了两个字,他的双眸瞬间被怒意填满,看着慕容涵秋咬牙切齿地道:“为!何!”
“何必这样看我,既然朱云注定要死在今天,那以何种方式死去也是无所谓的。九年前,忘生便已延续不了她的生命,我给了她两个活下去的理由作为忘生的意念,让她只能选一个。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无雁门,她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后者。”慕容涵秋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可惜,她不知道,我同时也给了你两个选择,一个是麻子,一个是明昭。而你,毅然选择了前者。”
“唉,你们在一起蹉跎了十年,只可惜,都不懂彼此究竟要什么。”
“她背负着师命与仇恨,”
“你知道今天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明昭没有回答,大概已经没有了力气。
慕容涵秋笑得嘲讽:“她说,终于不必再拖累你了。”
叶莲灯叹了一口气。
明昭与朱云的悲剧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碧池山一役后——谁都没有把话挑明,谁都觉得自己拖累了对方。
一场无言的爱,若是没有交流,就必然会中途夭折。
慕容涵秋听见了她的叹息,冲叶莲灯意味深长地挑眉道:“真是一场闹剧对吧。”
叶莲灯不想理她,眉间紧蹙,不禁觉得她真是个不通情理、难以捉摸的人。
明明是她支开自己,不让她插手朱云的生死。却又亲自告诉自己他们二人的真相,就好像是在逼迫她做一个无能为力的观众,可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闹剧?那你又从这场闹剧中得到了什么?”
慕容涵秋沉思了片刻,神经质地歪了歪头笑道:“乐趣。”
明昭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杀意。
任谁最真实的感情被别人视作玩物都会怒不可遏,何况这还是发生在刚与挚爱生死相隔的时候。
“这个人死前曾与阿云有过一番激战,”明昭看了一眼僧衣大汉的尸体,压抑着沉沉怒意,“据我所知你和叶莲灯是最后在场的人,在我们走后你故意支开她,让阿云置于凶险的境地。”
慕容涵秋嗤笑:“我说过,朱云的死不是我能左右的,让她一个人留着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为何那个人能将她伤成这样,又与我何干?”
“好,你这句话足够让我把这十年的合作付之一炬。我不杀你,”明昭抱着朱云缓缓站了起来,身形微晃地从慕容涵秋身边擦肩而过,“作为众生苦的叛逃弟子,你这余生必定不会好过。”
“呵,多谢关心。”慕容涵秋笑笑,叶莲灯却看到一丝波澜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明昭看了一眼叶莲灯。
“还有你,叶姑娘,离她远一点吧,否则劫数会一直缠着你。”她,指的是慕容涵秋。
没有等叶莲灯思虑说什么,慕容涵秋便已经抢先开口。
她冲明昭一笑:
“这就断章取义了,谁是真正的劫数还未可知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虽然没有看自己,叶莲灯却觉得她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暗指自己。
雨花已经不再凄然地飘落了。
天幕的浓云也渐渐揭开,一缕久违的阳光从云层间的缝隙里溢了出来,刚好映照在横抱着朱云尸体的明昭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不知何时,槐逸也出现了。
他静静看着明昭从他面前走过,甚至微微低头侧身,替他让出了一条道。
然而明昭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但他并没有看他,而是平视前方,目光冷然。
“如今她死了,你们可满意吗?”
叶莲灯听出了关键点,他说的是“你们”。
什么意思?指的是刚才他与槐逸和邢墨的恩怨间接导致了朱云的死吗?还是说另有深意?
他看了一眼邢墨,却蓦然发现邢墨的视线正以一种怪异的神色看着自己。
就在她诧异的时候,明昭又道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以为我对宫变的事情一无所知,小心当初与你联合的那个人,最后反过来也吃掉了你。”
宫变?
叶莲灯又抓住了关键词。
高大姐曾提过,当年的擎玉宫前掌教赫莫提就是败在了傀儡宫主槐逸暗自培养的新势力下,那一场变故,让擎玉宫几乎经历了一场大换血。邢墨也曾说过他是大漈人,那也就是说他当年极有可能因为曾参与这场宫变而登上了副宫主这样的高位,否则凭什么要让一个外人和自己几乎平起平坐。
那明昭这里所说的的联合者就是指邢墨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明昭已没有心情理会别人的神情变化,说罢,他便一步一步地抱着朱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阳光撒落在朱云的脸上,仿若为她添上了此生鲜有过的少女酡红。
明昭似乎不忍看她,脊背挺直地目视前方,但踏下去的每一步都极为飘忽不稳。
叶莲灯看着他的背影,恍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明昭还是麻子。
大概……
末路英雄的悲伤,也不过如此吧。
忽然,树丛枝叶窜动,几名青衣人落在槐逸身边。他们先是朝他行了一礼后,又对邢墨施了一礼。
“见过二位宫主。”
槐逸示意他们起身。
为首的那个人道:“属下立刻就去追剿前党余孽。”
然而槐逸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明昭的背影,他挥了挥手,素日里的笑容被掩在一副一场冰冷的面孔之下:“不必追了。”
几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宫主不是一直要将前党赶尽杀绝的吗?
见他们不解,一直沉默地站在叶莲灯身边的邢墨终于开了口,“下去吧,确实没必要追了。”
几个人不再多问,立即闻言离去。
周遭安静了好多,邢墨的视线遥遥地定格在叶莲灯的视线所及之处,嗓音依旧淡淡的:“如果朱云死了,那么他也一定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天幕的云被拆成一簇一簇,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日暮了。
雨后初霁。
天边红色的云霞染红了天际,乍看来像火在烧。
绯红的云霞落在朱云脸上,明昭步伐一顿,抱着挚爱的尸体在原处了立好久,终于重新迈开了步子。
然而——艰涩沉重、举步维艰。
红霞衬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将两人的影子团成一团,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分离。
“可惜,他们十年来一直都活在狂风骤雨的压抑中,重见阳光,却并不能安然畅想这雨后的自由了。”
说罢,叶莲灯不禁抬手遮住了阳光。
明明是夕阳,却如朝霞般绚烂。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两个人之间如果有什么话还是讲出来的好,否则两个人明明都为彼此做了那么多,却并不明白对方最想要什么,到头来只有遗憾唏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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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伍拾壹 金玉
马车有些颠簸,叶莲灯手枕脖颈躺在满车的稻草上,恣意地享受深秋的阳光。
“墨墨,你说这平家村大概过多久就会恢复往日的繁华呢?一年,两年?五年?”
无雁门的恩怨结束之后,平家村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叶莲灯和邢墨回客栈的时候,发现那些江湖人全都中了迷药,平家村大白天的却听不见人声。第二天,势必有许多人从不同的酒馆醒来,好想睡梦中经历了大梦一场,各自回家,他们不知平家村最大的酒楼为何就没了,也依然不知无雁门背后真相究竟是什么,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出名的愿望没有达成,谁也不会提起自己昏迷的事情。
邢墨牵着缰绳,淡淡说道:“最迟三个月,这里毕竟是三国交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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