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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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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的问题,冷双成知道,逃不脱。

    她含混答道:“想过,想过。”

    “怎样想?”

    这样的刨根问底已不是冷双成所能招架得住的。她半晌没了声音,秋叶似乎失了耐心,一句话不说就背手朝礼殿走去。她连忙跟在后,低声道:“日思夜想。”

    秋叶顿步转身:“再说一遍。”

    冷双成心想颜面已丢光,不在乎多这一次。她豁出去地说:“日思夜想,难以成眠,还报公子先前夜不能寐,对初一的看重。”

    秋叶冷笑:“哨羽说你亥时睡,辰时醒,饮食得当,养生有方,又何曾能想到我?”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撇下她扬长而去。

    冷双成怔怔站在花树下,海棠零落,在她肩头下了一场雨。出了一会儿神,她清醒过来,开始思索该怎样应对秋叶。

    秋叶的言行处事,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也不是她能掌握的。

    前面礼殿里,一众侍从躬身退了出来,却未关上朱红大门。她看了后,受到启发,静静迈进大殿内,穿过垂幔及屏风,走到秋叶桌案前,说道:“公子,今天来找您,实在是有事相求。”

    案上摆着邸报及羊皮地图,还有秋叶写到一半的批示,冷双成并非有意去打探,只是秋叶静静看她,眸中含有意蕴,使她不便与之对视,垂落眼睛时就无意看到燕云地图上,儒州的铁剑山之外,被朱笔勾了一个记号。

    “儒州又起了争端么?”她不由得问。

    秋叶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听闻肃青候提兵堵住儒州北线,意欲侵占和约地界,却又迟迟不出营搦战,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

    秋叶四两拨千斤丢回了问题,冷双成只得自行猜测:“和约已定,他不便打破,因而在等一个合适的出兵借口?”

    秋叶不置可否,安然坐着,对她说道:“你过来。”

    冷双成依言走近两步,与他隔着一案距离。他执起她的手,将她牵到身边,用掌心暖了暖她的冷手,塞给她一个暖手抱。随后他站起身,将她安置在座椅里,收了案上的东西,在她面前放了一碗养生汤。

    “听见你进了文德门,提前叫侍从备好的,趁热喝。”

    冷双成没有忤逆秋叶的意思,喝了两口汤,再安静坐好,将暖手抱团在手上。她垂眼想着该怎样再开口,秋叶却走到熏灯前,调了调火温。

    “公子。”她沉吟道,“若是肃青候在等一个出兵理由,那公子就更加不能动萧玲珑了。”一动萧玲珑,不死即伤,消息传到萧政耳里,一定会让他抓住这个机会。

    从守和遵约的道义上来说,没有人会希望发起战争,使两国百姓受苦的

    冷双成宵想,秋叶从人之常情出发,能够做到避免战争、体恤子民。

    秋叶不回头,冷冷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他?”

    这般嗓音及光景,即是表明不能再提萧玲珑一事了。冷双成暗叹口气,说道:“我还想请公子答应,允我离开一段时间,事成之后回来领侍奉差事,直到三年完毕。”

    “去哪里?”

    “北方。”

    秋叶嗓音更冷:“为了木迦南?”

    冷双成低声应:“以便了结我一件心事。”

    “不准。”

    平常,冷双成是决计不会去问原因的,只是今天,她看重起秋叶的想法来,问道:“为什么?”

    秋叶走回来,径直用一双沉沉的眸子看住冷双成,答道:“驽钝无知,鲜少瞻顾,离开我的身边,又怎能护住你周全。”

    冷双成淡淡应承:“公子说我驽钝,我认了。可周全一事,向来是我自己说了算,两百年来,也不见有人能护我安稳。”

    秋叶突然出手,衣袖微动,拂过一阵风,掠到冷双成脸上,顺便摸了一把。“手上有刀,你此刻就毁了容。”

    冷双成皱眉擦擦脸,起身说道:“两件请托,公子未应一件,叨扰得久了,现在告辞。”

    秋叶并未阻拦,待她快要走出暖阁时,他才清淡说道:“要我应你请求,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在于,你能回报我什么。”

    冷双成转身。“公子想要什么。”

    秋叶背手而立,身影蒙着一层暖光,唤道:“你过来些。”

    冷双成走回他跟前行礼。“请公子明示。”

    “先亲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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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拖延

    拖延

    冷双成抬头看着秋叶,他的脸俊美无俦,落在背光处,削弱了许多平时的冷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肃。他安静对着她,用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摇摇头:“言礼仪撙节才是君子之貌,我虽不是君子,也心下向往之。”

    她希求的是言语礼貌行为节制的君子,秋叶自然不是。她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敛容说道:“先前唐突公子之举,已是超出父亲教导的礼限,请公子勿要再逼迫。”

    方才在海棠树下,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将她不敢随意离去的心思捏作为威胁,迫得她上去抱了他一下,还说了一些不知羞的话。

    于她而言,种种言行,已是唐突,且大不敬。

    她只能收拾好脸色,严谨对着他。

    寻常人见到冷双成不卑不亢又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使再有刁难,也会被冲淡了许多兴味。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秋叶。

    秋叶走近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说:“不发力推你一把,你会正视内心?”

    冷双成抽不回手腕,微微皱眉:“公子又想为难我么?”

    他索性将她双臂抓起,困在了怀里,低头去看她的颜容,气势冷硬。“你鲜少对我露出不耐的神色,想必是刚才两条请求没应你,所以才使你这般肆无忌惮对我?”

    她醒悟过来,立刻舒展了双眉,脸上恢复了从容貌态。

    他不由得冷嗤:“真乃小人,毫不掩饰。”

    冷双成被秋叶箍得动不了,手脚不知该放向何处。她低着眼睛说:“我认错,公子满意了么,快些放开我。”

    秋叶并未放开,低头吻向她的脸,她连忙将头一偏,让他的亲吻落在了耳后。他的脸色一冷,手臂交合抱住她的背,将她严严实实送进怀里,不留一丝空隙。她动了动手臂,运力走转全身,逐渐兴起一层寒霜气息,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低喝道:“别动。”

    她安静下来,随后听到了他微微鼓动的心跳声,稍稍抬头,又看到他绷得紧致的下颌。

    他应是在忍耐什么,克制了手上的动作,让她不会窘迫,甚至是害怕。

    秋叶最后深嗅了一下冷双成的缥缈发香,放开了她,走回桌案后翻开羊皮地图,再也不看她一眼。

    这便是无声的逐客令,若在叶府,冷双成就会乖乖地走到书房外值守,或者是一动不动站在书橱旁陪侍。

    眼下虽有许多话未曾问出口,可她也不便继续打扰他办公,稍稍怔了怔,她行过礼后就待离去。

    秋叶适时开口:“还有什么事?”

    冷双成忙说道:“仍有几点疑问未厘清。”

    “说重点。”

    “两年来,公子对鱼小姐格外宽容,并未罗列借口整治她,这是为何?”

    秋叶抬头看冷双成:“你想知道我私情?”

    冷双成稍窘迫:“我无意探讨公子‘私情’,只想知道公子不动鱼小姐的原因。”

    既然私情不理会,那么,“私心也不听么?”他很冷淡地问。

    她素知他的言行心思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只得顺意答:“极想聆听一二。”

    秋叶冷峻答:“冷琦死前,是给他留一个念想;冷琦死后,是给自己留一个警示。”

    他说的警示是指什么,让冷双成不由得一阵猜测。他仔细看她的神色,冷不防说:“终究好奇了?”

    不再像她以前叶府的侍奉,对万事不经心,对他不在意,无论他说过了什么,她一律不放在心上。

    冷双成诚恳道:“恕我驽钝,不知公子‘警示’之意。”委婉请求把话说透。

    秋叶回道:“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他低下头,持笔标注地图,说得冷淡无比,连笔尖都不曾停顿过一分。“我与她同类。”

    他的言语极为不屑,可他确是明明白白道出了内心。

    冷双成看着他的反应,无声喟叹。即使他在陈述幽情时,身心也是冷冰冰的,仿似事不关己,如此的庄重自持。

    她看他吝于掠她一眼的样子,不由得想,难道是在水晶阁的那夜,她伤得他狠了,所以让他冷漠地说着心事,也不求旁人的理解与回应?

    若真是这样,那他与痴心不悔的鱼鸣北有一番相似之处。

    难怪他能容忍鱼鸣北。

    冷双成觉察自己似乎揣测到了秋叶的内心,颇有些进退难安之情。她兀自站了一会儿,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秋叶就再开口:“将喜爱之物夺来,才是万全之策。”

    冷双成连一丝的内疚感都消失殆尽。

    他再下狠招:“如果得不到,即便毁掉,也不能落于旁人之手。”

    她从迷茫中彻底清醒过来,低头一看,看到秋叶正在打量宋辽边境图。

    “公子说的执迷之物,难道是燕云十六州?”

    秋叶冷淡看了冷双成一眼:“还能有什么?”

    冷双成脸色发红,微微抿紧了唇,不言语。

    他毫不犹豫说道:“让你失望了么?”

    “没有。”

    他把话说完,却不说透:“这点微末手段,只是个起势。”

    冷双成不知秋叶的言下意,到底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燕云十六州局势的,可就是这句话,成功地闯进了她的心扉,让她好生记住了。

    她问:“公子还想怎样大动干戈?”

    “萧玲珑是关键。”

    听到萧玲珑名字,冷双成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正值肃青候寻找出兵借口之时,公子想怎样对付萧玲珑?”

    秋叶牢牢看着冷双成眼睛:“依你心意,怕是要好生护住他,将他遣还到萧家,避免被萧政抓到滋事借口?”

    “是的。”冷双成小心回道,“兹事体大,望公子从国情出发,对萧玲珑高抬贵手。”

    秋叶冷笑:“你倒是聪明,知道我本来不会放过他。”

    冷双成低眉顺眼应道:“公子派出一支哨羽驻守在客栈四周,想来也不是闲情看风景的。”

    既然谈及到“本来”,想必是后来的情势,使得秋叶改变了主意。

    冷双成一想到秋叶不会再狠手对付萧玲珑的可能性,首先放了一半心下来,敛住袖口的手也微微松软了,顺势搭在衣襟边缘上。

    秋叶将她的细小动作收于眼底,对她婉转心思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难得见她卸下了防备心,他趁机唤她来身边,吩咐道:“坐这里,将十六州地图再画一次。”

    她稍稍迟疑:“公子已有大图,为何还要我再画?”

    他说得滴水不漏:“留作备图。”

    冷双成听到理由正当,只好执笔对照着原图再细细临摹一回。燕云十六州地形多变,大图上走笔细致,将山川河流、丘陵原野、矿藏石穴等勘记得一清二楚,若想要完全画完,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秋叶安静坐在一旁,看完邸报,闭目养神半刻。他不需要看沙漏,也知道时间的流逝。

    静寂中,冷双成说:“画完之后,我想先行去准备一下。”

    秋叶随意应了声嗯,不多说话。

    她却想讨个机巧:“请公子戌时去四夷馆荷风院。”

    秋叶不应,冷双的心稍稍提起。她思量道,秋叶对四夷馆地境了如指掌,选一个他熟悉的地方,总不会引起他猜疑。

    可她似乎低估了,秋叶对四夷馆背后台主的厌弃之意。她不想功亏一篑,又诚恳说道:“荷风院视野开阔,又可得乐师伴奏,才能让我在公子面前献技一曲。”

    半晌不应的秋叶回道:“你是想与我约定私情?”

    冷双成不由得顿笔:“公子何出此言?”简直是大大误解她的邀约意图。

    他冷淡自持说道:“那便是邀我欢心。”

    她抿紧唇,回头执起笔,不再接他的话。

    他依然矜淡:“约我私会一面,可是不简单。”

    她知道不简单,所以准备齐全。

    他突然道:“不去。”

    她被惊得险些抓掉了笔。“为什么?”

    “依规矩来。”

    “什么规矩?”

    “先递请柬,再备车驾,屏退众人,殷勤相候。”

    冷双成暗自掐了一把手心,再对秋叶微笑说道:“上述事端均可谨遵公子心意,只有一点,难以成全。”

    “嗯。”

    “我需伴奏,无法屏退众人离场。”

    “依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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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隐情

    冷双成画完一州山川图形,待笔墨风干,抬头看了看四处。秋叶给她的邀约设了几点礼节,需她出示请柬、备车驾等,倒也符合常情,因而她并未多想,一一应着他的心意去置办。她本想就地取材,挑选一两张素笺给秋叶写个请柬,谁知隐秘的心思落进秋叶眼里,让他不着痕迹掠了下嘴角,还极清淡地说道:“木棱怀纸与御驾才能配上我的身份。”

    冷双成后背凛然一立,显出了紧张劲儿。她回头对秋叶说道:“此番要求已超出我的能力,公子能否体恤一二,降低些规格?”

    “盐池馆马厩有上好的青鬃马,你可取来。”秋叶稳稳当当报出第二选择,打好了如意算盘。

    从皇宫到盐池馆,可是一个漫长的路途,且不经过她所下榻的客栈,是一个最为简便将她隔离开萧玲珑的方法。

    冷双成见着秋叶退而求其次,自然应好。她执笔作画,身心俱放松,侧对秋叶的颜容敛着一层暮彩,如璞玉透出微光。秋叶伸手去掠她的脸庞,她侧身躲过他的触摸,低声道:“再受公子扰乱,就会耽搁后面的事。”

    秋叶哂道:“有脏污。”

    冷双成抬手擦脸,他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拈过去一张雪帕,将她原本就干净的脸颊擦了擦,还趁着她被堵在椅中退不得,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冷双成羞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好在秋叶只侵扰她一次,就被门外的传报声唤走。“公子,陛下有请。”

    秋叶帮她点燃了灯盏才离开,过了不久,垂幔后缓缓走来一道苗条的人影,随行的侍女都被她屏退在门外。

    冷双成未曾抬头,听到细微的“把守门户”命令,就知道来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灵慧穿着华美的锦绣衣裙,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冷双成面前。冷双成顿笔起身行礼:“见过公主。”随后退向桌案一旁,微微垂头候着。

    灵慧轻柔一笑:“免礼。”

    她越是这样说,冷双成越是恭敬。

    灵慧先拿眼刷了一遍冷双成的周身,再柔柔笑道:“经过公子府里的整饬,初一倒是出落得像个人似的,不简单呐。”

    冷双成躬身应道:“承蒙公主夸奖。”

    灵慧笑:“我这不是夸奖,是在提醒你作为一名下人,要知好歹。”

    万千讽刺入了冷双成的耳,她从来只当风声散去,此刻面对尊贵的公主,她甚至还抬头微微笑了笑。

    灵慧的脸色有些异动。“或许你将我当成了拈酸呷醋的寻常妇人,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若再留在公子身边,势必对他不利。父皇此刻传召公子,已有赐婚意旨,公子再推挡,便会落入艰难处境。”

    灵慧用话铺开场面,闭口不提她的隐秘内心。

    继秋叶拒婚行径之后,她亲眼目睹秋叶对冷双成的点滴关照,心如刀绞。央求义姐程香去试探冷双成,顺便给个下马威,义姐回来后却告诉她,冷双成处事端方,手段软绵,不宜对付,并劝她不要与之正面对峙,忤了秋叶的心意。

    随后,程香忙得不见人影,灵慧一个人坐在暖殿内闷生气,却又接到消息,冷双成竟然到皇宫里来寻秋叶,让她恼怒不已。

    她暗想,既然冷双成不顾颜面步步紧逼,那么她就要让她知难而退。

    支开秋叶后,灵慧适时进了殿。“为了公子的前程,我宁愿来当这恶人,将诸般丑话说前头,哪怕遭受公子的指责。”一与冷双成照面,她便直奔主题。

    冷双成垂袖稳稳站着,身姿峻挺如竹。面对灵慧长达一刻的声讨,她的容貌不改镇定之色。“公主想必要赐我一番教导,我愿洗耳恭听。”

    她说得如此客气,灵慧教训她时,当真没有什么顾虑,完全是不遗余力的。

    灵慧毫不遮掩地告诉冷双成,先前来请秋叶面圣的小黄门是她委派的,待秋叶去了父皇跟前,父皇自然会为她指婚。由于秋叶数次将传召的使者劫走,此次少不得让她的父皇亲自出面,看秋叶还怎样推拒。

    “即便公子拒了我,他也逃不开老将军那一关。”灵慧仿似胜券在握的三军统帅,对着冷双成笃定说道,“老将军悉心栽培公子多年,怎会容忍一介寒女凭空出现,断送了公子的权贵路?”

    老将军即是秋叶外公叶成安,当朝国舅,早些时年扶植皇帝登位,为平定战乱戎马倥偬大半生,随后将满心希望寄托在秋叶身上。秋叶出生时,娘亲难产离世,父亲被外公隔绝在海外,逐渐失去了消息。

    皇帝顾全叶成安的颜面,前后封赐秋叶双亲为郡主及侯爷,使得秋叶名正言顺地袭了爵位。

    秋叶自小就被教导成一个冷冰冰的人,所喜爱的事物均被外公砌进水晶阁外的龛画长廊里。长此以往,他毫无偏差地长成外公想要的模样,且冷漠渗骨,对人对己没有半分怜惜。

    叶成安十分满意,再将自己培植起的军力转交到秋叶手上。

    继外公之后,秋叶成为当今皇帝必不可少的臂膀。

    因而,以他尊贵身份迎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灵慧质问冷双成,无论是宫里还是将军府,会任由秋叶的人生路发生偏差么?

    冷双成应声答:“不会。”

    灵慧由此要奚落的话,收入了腹中,只淡淡说道:“初一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怎样做。”

    冷双成确是明白人,知道灵慧说出这话后,无可更改,并且此后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她都可以推责,推得一干二净。

    究其原因,是冷双成自行揣度了话意,自行做出了选择,与她灵慧无关。

    冷双成淡淡一哂,觉得自己十分不应该,将自己陷落进遭指责的境地。她若是利索地走了,弃任何人于不顾,就不会衍生出后面的麻烦。她一动不动地将灵慧的话听进耳里,反思半晌,越发觉得尘世中的私情像是负担,牵绊了她的手脚,使得她整副身心都不自在。

    灵慧见冷双成从始至终雷打不动似的,没有多大反应,问道:“初一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

    “那,是否还有不舍的心愿,可央我为你完成。”

    “确有一事。”

    灵慧轻忽地笑了,心想,初一终究是个凡尘女子,即使面相看似坚强了些,在公主身份面前,还是有私利相求的。

    她等着冷双成说出荣华富贵中任意一种请求,可冷双成向她索要的只是一张宫廷特供的木棱怀纸。

    灵慧唤侍女取来怀纸,冷双成行过礼后,执笔画完十六州图形。

    礼殿温暖如春,灯彩熠熠,作画的人心无旁骛地勾画每一笔,意态之静雅,仿似从未经历过面折言辱的挫折一般。她如此的不以为然,看得灵慧心奇。

    最后,冷双成不抬头问了一句:“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晚过后,我自然知道远离公子。”

    灵慧抿嘴一笑,无声无息离开,带走了一众随侍。

    礼殿内空无一人,华灯绽放光彩。

    冷双成细细打量气势恢宏的十六州原图,半晌没有落笔,心思被牵发散漫开去,飞到崇山峻岭之外,秋叶曾踏足的那一块块疆域。她想着纵横捭阖的天之骄子,确是不宜被尘俗私情所牵绊,灵慧公主留待他身边,助他安定内外,才是携手并进的不二人选。

    冷双成从来不敢深究内心,一些隐秘的心思,在她一次次的守礼克制中,逐渐散得无形。她从来不曾讲出口,若能解开寒毒,了却木先生一事,她愿回来寻秋叶,为仆为友,只要他不嫌弃,她便一生追随;他虽冷漠,待她也不尽然温和,却能让她想起相同性子的师父;她从他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如同师父前世的拂照一样,平常不显露,却又点点滴滴留在她心头,是以让她一路对他退让,任由他的得寸进尺。

    可是眼下,诸多成因迫使她离去。

    她也应该离去。

    冷双成敛住浮动的心思,紧紧收了最后一笔,不露任何败相,完成了十六州的图形临摹。随后,她在怀纸上题字,写了恭请秋叶赴约云云,洗净手收拾好桌案,走出了礼殿。

    殿外候着刚除铠甲当值完毕的银光,银色衣袍在暮色中灼亮如新。

    秋叶支使他来陪侍冷双成,未说缘由,只叮嘱助她一臂之力,完成晚上邀请前的诸多事宜。

    银光自然对自家公子的话深信不疑,他的纯善与坦诚,也影响了冷双成的判断,使得她以为,银光只是陪她鞍前马后地奔走,并不涉及任何其他的隐情。

    显然,俩人都被蒙在鼓里。待冷双成明白秋叶抽空去做了什么事,已是晚上戌时以后。

    夜色初临,银光陪伴冷双成赶往盐池馆租赁马车。出了皇宫大门走了不久,就见到驻守在客栈外围的哨羽队长来报,说是接到公子命令悉数撤了回来。

    冷双成听后心下大安。

    既然撤走了哨探,那么留在客栈里的萧玲珑就清闲多了,也少了很多受监视的危险。

    银光是落落大方之人,询问哨羽时也未避开冷双成。“那么,萧家二公子现在由谁看护?”

    哨羽答:“无人。”

    银光沉吟:“他在都城里应是安好的,公子下的撤令也有道理。”

    冷双成回道:“我回客栈去看看。”

    银光连忙阻止:“公子吩咐你早些置办好所需之物,耽搁不得时辰。”

    冷双成仔细推算时间,发觉银光说的不假。自她去叶府等秋叶回来、进宫寻找秋叶、被秋叶留在礼殿画图,时间都被拖得很长,确实不给她回去探望萧玲珑的机会。

    她租好马车,又被银光催着去了荷风院,期间一直有他作陪殷殷叮嘱着差事,她鲜少能分心去想其他的。

    站在紫薇树前等候秋叶来临时,四夷馆内的金钟敲击声响起,震得她的心里猛然一动。

    戌时到,意味着秋叶所给的五日期限也到了。

    与此同时,后街客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银衣鲜亮的哨羽先退出客栈,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斗篷的身影,暗夜。他们隐蔽得极深,连哨羽都未曾察觉到他们的来临,更不提倒头睡在客房里的萧玲珑。

    萧玲珑起床后梳洗,唤程掌柜帮他送伴奏用的皮鼓到荷风院,自己慢悠悠地在天井里扎灯笼。

    待灯笼扎好、燃起火绒时,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客栈四周屋檐上,搭满了一道道玄色的布幔,将天井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帐篷,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让困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

    唯一的出口就在大门处,而戌时一过,就从门后转出个修长的人影来,身穿黑锦朝服,手提红光凛冽的长剑,无声无息,如同破开混沌的暗夜修罗。

    萧玲珑一对上他的眼睛,手脚遽时变得冰冷。

    此时的客栈,已经没了冷双成的庇护。

    萧玲珑也曾想过,现在正值兄长增兵儒州之机,宋境断然不会挑起事端,给兄长一个出兵的理由。

    事端自然也包括危及到他的身心安全之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秋叶不仅想挑起事端,而且还敢明火执仗地杀过来,取他性命。

    他突然明白了,秋叶就是在迫使兄长出兵,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应战,彻底撕毁和约,独力侵占燕云十六州的地盘。

    “公子不能杀我!”萧玲珑急速后退,扬声说道,“我活着对萧政才是威胁!公子可胁迫他退兵!”

    秋叶冷冷一笑,凛然走来的身形不改分毫,他将萧玲珑逼到堂口,扬剑劈了一记。

    剑气纵横天地,半道穿堂地砖被击破,弹跳起来,扑向萧玲珑的后背,阻挡了他的退路。

    萧玲珑武力已是大不如以前,即使不患病,也无法与秋叶抗衡。

    秋叶才出一剑,就将他半边身子打残,他觉得就像遭受过巨锤敲击一样,每一寸关节都争先恐后冒出痛意,连他都吃惊,怎会流出如此多的鲜血。

    秋叶不慌不忙走近了他,他已无力抵抗第二剑。趁着意识涣散之前,他嘶声道:“初一还需要我……击鼓伴奏……公子成她之美……让她演完剑舞……不枉费她几天的辛苦……”

    秋叶提剑站在了萧玲珑面前,衣袍下摆无风轻摆。墨黑的眸子径直攫紧了匍匐在地的姿势,一张雪颜在乌沉沉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清冷剔透。萧玲珑已无法打量到秋叶的脸,只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逐渐消退。

    他以为度过了最大的危险,却不知,更疼痛的折磨随之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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