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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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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粉听着简单,好像剖出粉来就完成了,可实际操作起来十分繁琐。
头一个,它自带潮气,又香的很,稍不留神就又是发霉又是生虫的,不要说往脸上扑,放都放不住。
胭脂先用特制的小筛子筛了两遍,将花粉隔着窗户纸放到日头下晒干,然后再筛两遍。
完了之后,她还要从随处可见的月季花中挑选花型完整、色泽艳丽的紫色、大红和黄色花朵,清洗干净后拧出汁子,调成合适的颜色配到茉莉粉里头去,照先前的方法晒干。
从头到尾千万并不敢直接晒阳光,也不能为了省事拿火烘干,不然不光会变色,失去原本的光彩,而且粉质也会变得粗糙,不够细腻。
等这一步完了,还要再筛两遍,这才细腻无匹。
而到这个时候,原本洁白如雪的茉莉粉已经被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颜色,筛动的时候便好似下起了一场雪沫,间或散发出淡淡幽香,陡然变得艳丽旖旎起来。
紫色仿佛天生透着一股妖娆,凭她再端庄的人,抹了这个颜色的粉,也会平添几分妩媚。
大红最是端庄不过,不管是小家碧玉亦或大家闺秀,浓淡总相宜。
粉色天然一分风流活泼,年轻的姑娘们搽了,越发显得青春年少活泼娇俏。
胭脂水粉,大约本就寄托着女子对生活的美好希冀的吧,只这么看着,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柔软起来。
她事先订了一批约莫两寸粗细的矮小瓷罐,外头贴了写着颜色的红纸条,灌个八分满就用盖子压油纸盖好,再在外沿滴一圈蜡密封保存。
瓷罐乃是细腻白瓷,弧度优美,色泽清新,端的好货,哪怕她一口气买了几十个,算下来还要六文一个呢。
不过并没有白花的钱,因下了大力气包装,这茉莉粉便陡然间高贵起来似的,与外头摊贩上买的便宜货截然不同。精致的外表合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拿在手里都十分体面,自用、送人都使得。
忙活了几天的胭脂终于能痛痛快快的松口气,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
正乐呵着,忽听到外头窗户底下几下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细看去,隐约还有一个弓腰缩背的黑影。
胭脂不动声色的将那些茉莉粉用油布盖起来,再在上头盖了一床被子,然后故意扬声道:“哎呦,这么多!”
那人影果然又凑近了些。
胭脂忍笑,忽然猛地推开了窗户!
只听“哎呀”一声,那朝外开的窗扇结结实实磕在偷听者的额头上,砰一声沉重闷响,胭脂听得都牙酸。
她一脸惊讶的探出头去,看着外面疼的脸都扭曲了的隋氏,“呦,是我不小心,刚还说屋里怎的这样多蚂蚁,要开窗扫扫呢。只是……青天白日的,您怎么趴在我窗户根儿底下?”
乡间家具俱是就地取材,将木料简单加工后直接使用的,这一扇窗子少说也得六七斤,可有的受了。
“什么叫我趴在你窗户根儿底下!”隋氏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脚来,“不过是才刚做活掉了钗子,这才满地找找!”
胭脂长长的哦了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双大眼仿佛在说我什么都知道。
隋氏被她看得心里头直发虚,又胡乱往她屋里看了会儿,见确实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这才气鼓鼓的走了。
胭脂忍不住扑哧一声,满是愉悦的道:“您可当心呀,别再掉了什么。”
隋氏的背影一僵,脚下打了个趔趄,走的更快了。
晚间江志一脸嫌弃的问她额头上怎么破了这样大一块油皮,又红又肿怪吓人的,隋氏实在说不出“我去偷看你闺女,不曾想给那小娘皮算计”的不要脸的话,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含含糊糊的说自己不小心摔的,只把胭脂笑个肚痛。
第4章
乡间百姓勤劳朴实,每天只要睁着眼睛,手头都不肯闲下来,女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打络子、绣手帕、缝鞋面、做香囊等拿进城里卖,也是个进项。
胭脂也不例外。
等茉莉花粉干的当儿,她也见缝插针的绣了不少手帕子,算上前些日子攒的,统共二十来条,就划算着找个由头进城一趟,把它们一起卖了,顺便瞧瞧弟弟。
同样是绣手帕,人跟人做出来的也不同。寻常乡间女子往往有些舍不得,只用最常见也最便宜的棉布棉线,然后精心绣上艳丽的花鸟鱼虫,精致些的往往三五天才得一个。
可饶是这么着,因材质、花样局限,一条手帕也不过十文、二十文顶天。
胭脂很清楚自己的长短,自知女红天分不佳,便不在这上头争长短,勉强打了些个络子赚本钱之后,便狠心去买丝绸铺子里的上等布料,小心裁成适当大小,只挑了书上意头好的诗词歌赋,配了简单的祥云、结子等纹样绣上去,既省事又雅致,别是一番风流。
这么一来,寻常人费心费力绣一条手帕的空她便能做两条乃至三条,偏偏又是独一份儿的风流别致,材质又好,竟引得许多富贵人家也时常采买,他们又不差那么几十个钱,一条便能轻轻松松卖出三四十文!
算下来,虽然本钱多些,可一来做的快,二来卖价高,同样的时间,胭脂光卖手绢就是寻常村妇两三倍的利润,着实划算。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便会回荡起母亲生前时常念的一句话:“女儿家多读些书,吃不了亏。”
是呀,她虽然不能科举做官,可如今不也照样因为多读了几本书而受益匪浅么?
做好茉莉粉的当天夜里,胭脂都高兴地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掰着指头盘算:这么些个茉莉粉,再加上手帕子,说不得也得一千文出头,扣掉本钱,大半两银子呢!
胭脂正琢磨什么时候开口,这日一大早,江志便举着一个包裹过来,说:“赶明儿你进趟城,照老样子卖了,卖的钱换几个银角子,再换些铜钱。”
分明儿子就在城里,可他竟然连提都不提一句。
胭脂知道里面装的是书,也知道劝也无用,好在家中藏书她早都已背会了,来日再重新默写出来也就是了。
她爷爷并不重男轻女,不光重视儿子,也很疼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孙女,时常捏着她的小手亲自教导……
可如今,他老人家珍视的藏书却已经快被同样珍视的儿子卖光了,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儿。
小莲村距离镇上也有个十几里,步行大半日才到,若是刮风下雨、冬寒夏晒便十分艰难。村里有人心思活,专门买了骡子定了大车,每日跑到村口拉人,傍晚再原样送回来,一个人一次也不过三文钱,着实省事。
次日胭脂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这些日子攒的茉莉粉和手帕都小心的分门别类装好,又想着再过两天就是八月十五,天气便会渐渐冷下来,还抽空给弟弟做了一套略厚些的衣裳,也都一块捎着。
也不知道随谁,胭虎天生好大一副力气,才十四的少年,个头就快赶上成年男人了,很是唬人。
原本家里人都指望他能读书科举光耀门楣,谁知胭虎非但不爱读书,反而打小喜欢舞刀弄棒,只把江志气个半死。
去年端午隋氏进门,爷俩大闹一场,自此纷争不断。过年时又闹起来,江志借着酒意要不认他这个儿子,胭虎这头犟驴便夺门而去,在镇上做活,再也没回过家。
胭脂前后也去看过几回,见弟弟虽然瘦了,可也着实精壮了,精神头反而比在家的时候好,倒也罢了。
上个月去的时候,他兴致勃勃的说认了位镖师做大哥,日里在粮店做工,晚上跟着这位义兄学本事,把胭脂心疼的了不得。
这次过去,胭脂就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见见弟弟的这个义兄。
一来总要瞧瞧对方是好是歹;二来么,长姐如母,她总得多操些心。
虽然那小子口头上说义兄为人肆意洒脱,并不计较什么财物,可胭脂并不敢当真,琢磨着最好也趁着中秋节的由头送点什么。
她想的太多太杂,不觉时光飞逝,晃晃悠悠一抬头就发现已经进了城门。
此镇名唤青山,乃是沿河修建,便不似寻常城镇那样方正,整个东、南部都是顺着河流交汇处落地生根,又在东南一处两河交汇的三岔口处特设客货码头,专迎南来北往官商客货,昼夜灯火通明人声不断。
西北两面倒是方方正正的,各有一大两小三道城门,同东南两边的三道水门一起,这便形成了青山镇的十二道城门闸口。
虽然只是个镇子,但因为有河流交汇,自古以来往来客商、行人不绝,城墙厚重,守备森严,繁茂气派不输一般州城。
站在厚重巍峨的城墙之外,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浓郁香气,听见里面混杂着各地方言的热闹叫卖,看见不断出入城门的商贩,令人不觉心驰神往。
小莲村地处青山镇西面,便从西门入,而胭虎做工的粮店乃是本镇总店,正位于东南角依傍码头而建的大型货贸市场,胭脂需得斜跨整座镇子才能同他碰面。
百姓日常生活所需都可从镇上纵横交错的东西、南北大道两侧森罗密布的店铺中买到,胭脂每每交接的胭脂水粉杂货铺子就在城中略偏东的位置。
来之前她都划算好了,先去将货物卖了,正好也轻省些。然后再去城北面的学堂瞧瞧,看能否同王生见一面,说几句话。完了之后,估摸着也就差不多晌午了,她正好可以去寻弟弟一同吃饭。
胭脂水粉店的老板娘夫家姓杨,大家都称呼她杨嫂子,最是个爽快麻利的人。
她的店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到胭脂水粉,下到头绳头油,再到大姑娘小媳妇必用的络子、手帕子,甚至是半成品的鞋面、被面,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又因为开的年岁多了,为人又厚道,许多老街坊都爱往这边寻,买卖很是不错,给钱也大方,胭脂也一直都在这边卖货。
胭脂去的时候,杨嫂子正在同两个年轻小媳妇说笑,老远隔着门瞧见她就笑着招手,又要抓南瓜子与她吃,胭脂笑着谢绝。
“不瞒嫂子说,我今儿确是有急事,就不耽搁您的工夫了。”
“要去看你弟弟吧?”往来的多了,杨嫂子也知道她有个弟弟在镇上做工,每回来了都要去瞧瞧的。且马上就要过中秋了,想必姐弟两个很有些知心话要说,当即指了指里头,腕子上金灿灿的龙凤呈祥镯子晃悠悠荡了两下,“也罢,你来一趟不容易,快去坐下歇歇,我先同那头交割了,再来与你结账。”
胭脂道了谢,且去里间坐下喝水,又拿着帕子使劲抹了几把,将脸上的汗都擦干了,这才觉得畅快些。
团圆节素来为大庆人所重视,百姓往往提前一整月就开始筹备,如今街上卖的也多是与中秋有关的货物。什么桂花酒、明月灯,圆滚滚的大芋头,玉兔捣药、秋菊飘香图案的花色月饼,月圆人圆的扇子、吊坠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胭脂托着下巴看了会儿,不禁也被这气氛感染,跟着欢快起来。
真好。等会儿她也能跟弟弟一道吃顿团圆饭了。
“嗨,今儿可真是热坏了,”正想着,杨嫂子就摇着扇子进来了,二话不说先吃了杯茶,这才兴致勃勃道,“前几回你送来的茉莉粉十分好卖,我自己也用呢,果然远比别家的匀净细腻,颜色又自然,香味儿也好。眼下正逢佳节,谁不想打扮打扮?早就有人问过我好几回了,偏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也没个消息往来,这可急死我了。”
市面上倒是也有旁的雪白细粉,只是要么含铅或是水银之类,长期敷用对身体无益;要么干脆就死白死白的,强行涂抹好似活见鬼,十分难看,远不如胭脂做的这些粉嫩自然,不光服帖,且瞧着气色也好,不用额外再抹胭脂粉。
谁知胭脂却苦笑一声,一边将包袱里头的东西摆出来,一边道:“我何尝不想多做些?只嫂子你也知道,咱们青山镇内外,茉莉是不多的,又生的散,我也不大得空,攒了大半个月,也不过这些了。”
杨嫂子粗粗一数,竟才十一个瓷罐,也犯了愁,“这哪里够卖?光我自己留两罐,再亲戚道理的送几罐也就去了大半哩!”
倒是帕子有二十来条,搁在那儿都有厚厚一沓,想来能撑一段时日。
杨嫂子信手翻看起来,笑道:“果然要论雅致,心思奇巧,还得是你,瞧这祥云后头明月半遮半掩的,再配上这句诗,啧啧,妹子,写的什么?倒有好几个字不认识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胭脂耐心解释道,“乃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大诗人的佳句,说的便是中秋佳节思念亲人的情谊,也常有男女寄托相思之情。”
“那敢情好!”杨嫂子暗自记下,准备回头同客人也这么说,大笑道,“真真儿是最应景不过了!”
一共二十二条手帕,都是各色清新淡雅的丝线绣的,旁边或配明月、或配祥云,有的干脆就是几句诗词自己排成花儿,实在是别出心裁,一下子就把那些什么鸳鸯啊牡丹的比下去了。
杨嫂子夸了又夸,胭脂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嫂子快别这么说,我这面皮儿都要烧起来了,也不过是取个巧,真论绣工,我是当真不及旁人一个零头儿的。”
也不过是图个新鲜。
这等料子,普通百姓是买不起的,富贵人家也不稀罕,买一条回去给针线上的丫头、婆子瞧几眼,也就都会了,断然不会总是从外头买。不过是些个中等人家的女眷,一来不通文墨,觉得稀罕;二来没有专门针线上的人,一时半会儿模仿不来罢了。
两人略说几句闲话,杨嫂子便痛快的给胭脂结了钱。
“还是老规矩,帕子算四十文一条。恰逢佳节,走门串户的多,女眷们搽脂抹粉的回数难免也多,外头一应胭脂水粉都贵了,这茉莉粉最近十分紧俏,涨价了呢,嫂子也不贪你的,一罐比原先多算十文罢,便是六十文,一共是一千五百四十文,你是要银票子呢?还是银角子?”
大庆朝一千文算一吊钱,一千两百文是一两,这一回一口气入账一两多钱,就算扣了成本也能赚个七八百文,实在是叫胭脂整颗心都跟着活泛了。
有了这些钱,即便后面茉莉粉没了,她也有底气去购买其他制作胭脂水粉的材料了。
胭脂想了一回,道:“劳烦嫂子给我两个五六分的银角子,其余几百钱都换成铜钱吧。”
她还要买些东西,换成银票子反倒不方便了。
杨嫂子去柜台上给她找银子,一边忙活一边笑道:“等会儿可去瞧谁呢?不买些什么东西过节吗?”
说完,还有些暧昧的冲胭脂眨了眨眼睛。
这姑娘长相身段实在出色的很,不过十五岁就长得十分妩媚动人,发黑如墨肤白胜雪,一双大眼水光盈盈,好似会说话。挺巧琼鼻兼嫣红小嘴儿,难得一口牙齿也如编贝,又白又齐,断不似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娇娃,也不知日后哪个有福能得了去。
胭脂面上微红,倒比搽了粉还动人,引得杨嫂子越发笑个不住,又爱不释手的轻轻掐了一把,“瞧瞧这小脸蛋儿,又白又嫩又细又滑,比那王家铺子里的豆腐还要美上几分哩,哪里需要搽胭脂?”
胭脂捂着热辣辣的脸冲她啐了一口,双目水波盈盈,“嫂子真是的,没个正形,都叫人不知说什么了。”
顿了下,又道:“不过我倒真想买些个月饼,嫂子可知哪里用料实在么?”
既然是团圆节,说不得要吃些月饼的,再者她也想送些给弟弟的义兄,好歹是个意思,不然总是不放心。
“这个我在行!”杨嫂子最是个热心肠的,听了这话当即拍了拍胸膛,又高声招呼小伙计看店,“走,我带你去,街角拐过去的孙婆婆糕饼铺子最是实在讲究,难得价钱也实惠。”
胭脂推辞不过,千恩万谢,果然跟着杨嫂子去了孙婆婆糕饼铺。
因要过节,那糕饼铺子便停了几样平时卖得不大好的点心,专心做月饼,在柜台上大大小小摆了几十样,方的圆的,红的白的,肉的素的,着实叫人挑花眼。
人有些多,杨嫂子知道胭脂面嫩,便带着她挤过去,又低声传授经验道:“她家火腿云饼最是咸香可口,只是略有些贵,要八十文一斤,不过倒也实在,并没多少赚头。再有玫瑰、桂花、菊花馅儿的,很得那些个太太小姐的欢心,十分体面,若要送人,这两样最使得。”
胭脂点头,回道:“给我弟弟一斤,最近他拜了个义兄,说不得也与他两斤,就要那火腿云饼吧。”
杨嫂子也说是,又道:“还有那红豆、绿豆、枣泥、栗子,都磨得十分细腻,也很可口,买几个尝尝也好。”
她身架远比一般妇人胖大些,往里进的时候难免惹人不快,胭脂便抢着赔不是,而对方往往见她这般娇艳模样,先就心软了,也不忍苛责,是以两个人很快就到了柜台前头。
孙婆婆糕饼店开了少说也有六十年,几代掌柜都甚是大方,如今也都将各色月饼切成小块,都放在瓷盒里供人品尝。有许多爱贪小便宜的人专门过来蹭吃,他们也不介意。
今日出门招呼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机灵小伙子,一看胭脂容貌,身子骨先就酥了半边,不自觉堆起满脸的笑,热情的招呼她品尝。
胭脂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大家都吃,这才道了个过,略尝了两样,果然皮薄馅大,清新不腻人。
见她面露满意之色,那小伙计越发得意,当即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姑娘,您尽管放心,本家乃是几十年的老店了,断不会做那等坑人的营生,您只管吃,保准吃了还想吃。”
胭脂莞尔一笑,嫣然无方,恰似塘中一支清荷亭亭玉立,衣衫陈旧也难掩天然一段姿色,倒把好几个偷瞧她的人看得呆了。
她点点头,略划算一下,“也好,劳烦小哥,帮我挑那火腿云饼三斤,不,四斤吧。绿豆的也来一斤,各自包起来。”
这么一来,三百多将近四百文钱眨眼功夫就没了,偏偏没有一文钱能吃到她嘴里。
那小伙计十分殷勤,麻利的包好了,又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多给了一个玫瑰馅儿的,“姑娘,您一口气要了这些,且也尝尝我们家鲜花馅儿的,如今都卖得很好呢。”
正巧胭脂早起也没吃饭,稍后就先找了个地方将那玫瑰饼吃了垫饥。但见里头不仅有鲜嫩的玫瑰花瓣,更有秘法炮制的浓郁玫瑰膏子,果然馥郁芬芳,吃完之后唇齿留香,连带着叫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
买完了点心,胭脂继续往东走,穿过密集的人流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先去熟悉的书肆将带来的八本书换了十七两六钱银子,这才算完活儿了。
胭脂又用自己的私房钱要了一刀青竹纸,以作练字、画花样之用,拿好了银票和零散铜钱,先把带的东西都寄放到这里,单独拎着一斤火腿云饼去临街的学堂转了圈儿,不多时便失望而归。
王生不在,她也只好请人代为转交。
这才多早晚的工夫?她本也是掐算着时候来的,若照往常,王生必然还在学堂里头读书的,今儿怎的偏偏就出去了?
听那几个挤眉弄眼的同窗的意思,王生是单独一人出去的,不曾去亲戚家,连中秋前最后一次文会都推了的。
可王生本是外地人,特来青山镇求学的,镇上只有一个姑妈,如今佳节在即,他一不会友,二不探亲……
一边往码头那边走,胭脂一边无法控制的想着:他去做什么了呢?
第5章
越到逢年过节,一应交通枢纽就越是繁忙,距离码头还有二里地,大小道路已经挤满了人,空气中不断回荡着各色声响:有讨价还价的,有工人喊号子的,还有被堵住出不来跳脚的……满满的都是鲜活气儿。
胭脂不是头一回来这里,倒是驾轻就熟,拎着四斤月饼、一刀纸和一个青布包袱也走的顺顺当当,很快就到了弟弟所在的粮店外头。
大约是刚到了一船粮食,码头那边摞了好些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一水儿健壮伙计都挽着裤腿、撸着袖子干的热火朝天,人背车拉,一派繁忙气象,只叫人挪不开眼睛。
胭脂见状也不好上前打扰,刚准备在旁边空地等一等,哪知倒先有人瞧见她了。
“哎呦,这不是江丫头么?”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刚送下一车粮食,热的浑身油汗,无意中一瞥,就瞧见一群粗大爷们儿中间俏生生的立着个仙女,“来找虎子的吧?”
胭脂哎了声,又有些歉意道:“李叔好,倒是我来的不巧了,扰了你们做活。”
李叔也不在意,反而冲她招手,很是慈爱道:“莫站在那头,等会儿有渔船过来,弄你一身腥气,且先进店里避一避。”
他家中只有几个小子,一个赛一个的皮,三天两头就闯祸,十分不省心,因此见了这个乖巧懂事又能干的小姑娘,难免多偏爱些。
胭脂也正觉站的有些不是地方,忙告罪一声,乖乖跟着李叔去了粮店墙根儿底下,又道:“您老先忙,我不急。”
“大老远来了,哪里能不急呢?”李叔道,“也快吃晌饭了,你且等着,我去叫他去。”
他是这个粮店的老人了,虽没什么正经职位,多少伙计都以他为首,掌柜的也不敢轻视,说话很有些分量,当下就转身进去了。
胭脂推辞不过,忙谢了,果然不多时就见点后头猛地窜出来个汗流浃背的小牛犊子,一边满脸喜色的往这边跑,一边大吆小喝的喊道:“姐,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一准儿来!”
他跑得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气喘吁吁的在胭脂跟前站定了,抹着汗傻笑。
“瞧你跑的一身汗。”胭脂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忙抽了自己的手帕子要给他擦。
胭虎见那手帕上头绣着一行娟秀字体,很是精致,连忙避过,自己抓了肩膀上搭着的粗布手巾胡乱抹了几把,憨笑道:“我没事,别弄脏了姐你的手帕子。”
“脏了再洗也就是了,”胭脂嗔怪一句,又打量他几眼,“似乎比我上回来又长高了些,我给你做了套衣裳,尺寸是放开了的,这倒是正好了。可按时吃饭?没生病吧?有人欺负你不曾?银子够么?”
说着,就把月饼连着一个小纸包递过去,“过节了,你也尝尝,那两包是给你义兄的,人家教你一顿不容易,你今儿就抽空送过去吧,多少是个心意。我又赚了点银子,不多,你先拿着用,出门在外可不能没钱傍身。”
前面倒还好,胭虎美滋滋的接了月饼,姐姐说一句他就哎一声,可听到后面的银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不用不用,我真不用,姐,我有钱呢!”
他力气大,一个人恨不得能干三个人的活儿,更难得还识字、会书写,上到掌柜的,下到李叔他们都对他不错,月钱挣得也比旁人多得很。店里又包吃住,他也没什么花销,不赌不嫖,正经不缺。
胭脂却不信,更不放心,“哪里够花!你如今还长身体呢,没听那话么,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饿的快呢。饿了也别忍着,买些东西吃,我不能时时过来看你,衣裳鞋袜的,也都看着添减……”
本是好好的团圆,可她却不知怎的,说着说着鼻子就酸起来,带的胭虎也红了眼眶。
“姐,你别哭,我如今也能挣钱了,回头还养你呢!对了,你且等等,我还给你买了东西呢!”
说完,也不等胭脂反应,径直抓着那几包月饼跑回去了。
胭脂飞快的抹抹眼角,不多时就见那小子去而复返,手里还抓着个红色的锦袋。
“姐,姐,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胭虎美滋滋的把锦袋塞到她手中,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像一条急于得到认可的小狗,“我一眼就相中了。”
胭脂刚一接过来就觉得掌心一沉,怕不能有二两多重,瞬间明白了,“你又乱花钱!”
但凡她哪次来,这小子总要折腾点花样,不过以往多是城中时兴的上等糕饼果子,他自己不舍得吃,姐姐来了必要买几块,如今倒是越发财大气粗起来。
胭虎却只是嘿嘿笑,一个劲儿的催着她打开瞧。
胭脂感慨万千的摸了摸他热气腾腾的脑袋,一时心绪翻滚,果然从里头倒出来一个红绳穿着的沉甸甸的银坠子。
那银坠子不过拇指肚大小,打造的十分精致,正面是立体的莲花,莲心处还窝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蜜蜂,背面刻着“平安康健万事顺遂”八个蝇头小字。
这是胭脂长到这么大以来,得到的第一件首饰。
她爱不释手的摸了几下,然后就有些心疼,“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银子呀!”
见她当真喜欢,胭虎径直笑眯了一双眼睛,又摇头,“不贵不贵,我有的是力气,大家都干不过我,我还剩下银子了哩!”
殊不知他越这么说,胭脂就越心疼,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
又听胭虎道:“我原本想买簪子或是镯子,可都太打眼了些,你又在那边住着,难保不生事端。倒是这个坠子,又精巧,又不惹眼……”
说完,又将胸膛拍的砰砰响,大声道:“姐,你只管把钱拿回去,也不必再给我,我还要给你银子哩!”
粮店是计件发工钱,干的越多挣得越多。他天生力气过人,工钱自然也多。寻常伙计一个月顶了天能有一两半,可他哞足了劲儿,有时候竟能拿到二两多,又节省的很,着实攒了点钱。
月前大家伙儿商议着给家人买东西,胭虎也趁去找义兄学功夫的当儿在城里转悠,一眼就瞧见了这个银坠子。
坠子本身重二两三钱银子,再加上工费,店里人张口就要三两八钱,胭虎略一犹豫也就买了。于是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只剩下几百个铜板。
这是给他姐的,天下头一等的姐姐,花的值!
可如今胭脂问起来,他却不敢说实话了。
胭脂知道这个弟弟脾气倔,既然打定主意不说,那就谁也问不出来,也就不再多言,立即戴上了,又爱不释手的摸了几下,连着问了好几遍,“姐戴这个好看不?”
“好看!”胭虎答得斩钉截铁,“我姐怎么着都好看!”
因马上就是晌午了,伙计们也都开始轮换着休息,胭虎跟自家姐姐说了几句之后,求人换了班,这便要出去吃饭了。
打从胭脂一到,好些伙计好似忽然就灌了鸡血似的卖命起来,一个两个肌肉鼓的高高的,到了附近又故意放慢速度,只恨没得机会插话。
这会儿好容易见胭虎跟着要走,好几个人都扯着嗓子跟他搭腔:
“哎呀,虎子吃饭去呀?”
胭虎点点头,“是哩!”,又很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我姐来了!”
众人等的就是这话,当即等不得,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江姑娘来啦!”
“大妹子来啦?快到这边歇歇,当心晒着了。”
胭脂抿嘴儿一笑,知道这些人其实并无恶意,“各位大哥好,我弟弟年轻不懂事,素日多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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