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娆荼-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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娆荼摇头笑道:“不对,裴姐姐今年才二十有七,只是这一身富贵行头,倒像是虚长了许多岁的。”
正说着,裴氏就娉娉婷婷地走近了,看样子清减了不少,黄黄的脸蛋不施脂粉,两个眼睛红肿如桃,竟是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她来到娆荼面前站定,展颜温和一笑,“妹妹这是在说什么笑话?笑得如此动人心魄,连我也忍不住心醉。”
娆荼笑道:“都是些低俗不入流的笑话,说出来,怕污了夫人的耳。”
裴青薇忽然盈盈朝娆荼施了一礼,“之前是我多有得罪,皆因担心大人的身体,怒极之下,才对妹妹做了那些事情,请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娆荼忙将身子侧到一边不受她的拜,惶恐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娆荼何德何能,岂可受夫人的大礼?”
裴青薇一脸凄楚可怜,垂泪道:“妹妹如此,便是不肯原谅我了。”
娆荼略作沉吟,随即温婉一笑:“夫人言重了,妾并没胆子责怪夫人,妾还得感激夫人当初手下留情,没将妾一剑刺死。夫人本与沈大人琴瑟和鸣,是妾横插一脚,难免招夫人怨恨。”
裴青薇上前握住娆荼的手,“如今我也想开了,大人喜欢你,我就算再阻拦也无济于事。如今妹妹也算是入了门,在这么个贫瘠之处怎可久居呢,但求妹妹随我入府,日后你我姐妹和和睦睦,也免得大人心悬。”
娆荼微笑摇头:“夫人美意,娆荼心领了。只是我在此处住的甚好,不必折腾了罢。”
“此处荒凉,倒叫京城中人人传我裴氏是妒妇,不能容人才将妹妹逼至此处。请妹妹千万怜惜,随我回府。”
“我重病缠身,只怕会过了病气给姐姐。”娆荼收敛了笑意,淡淡道。
“正是妹妹病重,更该回府好生将养。”
山鬼在一旁皱了皱眉,“回夫人,沈大人特意嘱咐过,让我们姑娘在此……”
娆荼打断山鬼的话,斥责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懂规矩,谁许你这样与夫人说话!”
山鬼噤声,暗想要不是姑娘你拦着,我早就割了她的脖子,这贱货早就对我恨之入骨,还在乎什么礼仪规矩?
裴青薇勉强一笑,又朝娆荼福了一福,“请妹妹收拾收拾,这就随我回府。宴冰在外面办差,开春方能回来,偌大一处府院,只有我一个女人,实在孤寂,还请妹妹千万别再推脱。”
娆荼笑看着她,以一种并不友善的凉薄笑意,“夫人既然如此盛情,娆荼怎好拂却了美意。请留下略用午膳,随后妾便随夫人入府,也好……成全夫人贤德的美名。”
她转头对春夏秋冬道:“去吩咐嬷嬷准备午膳,夫人面色不太好,得吃些进补的。将昨儿在那山涧里抓上来的大鱼炖汤。”
说着便将裴氏迎进了屋,一边还道:“屋内鄙陋不堪,夫人莫笑话。”
裴氏举目四望,一处茅庐,里外两间,虽然破旧却异常温馨,药味与一种冷香交织在一起,雅淡。
裴氏微微一笑,“妹妹的屋子,十分素净。”
“这是这些日子妾和几个丫头才收拾出来的,夫人有所不知,之前妾与大人落难在此,哪是这般模样?满屋子霉味,被褥几乎被雨水糟透,哪能住人,竟是个猪窝!”
裴氏温言道:“姑娘与宴冰生死与共,此番情义才弥足珍贵。”
“说起来,大人也是吃过苦的,不然这样的屋子他如何能住的下呢。妾记得来这里的头天晚上,为烧个炕弄得灰头土脸,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余温,若非大人抱着妾依偎而眠,妾只怕早就已经冻死了,怎么还能站在夫人面前说话?”
一席话说得裴氏脸色有些难看,却还得绷着笑意,山鬼在一旁见裴氏这副表情,白眼一个接着一个翻。
不时饭菜端上,娆荼让了座,亲自舀了一碗浓白的鱼汤给裴青薇。裴青薇拿勺子正要喝,娆荼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勺子,将那她手中的一小勺鱼汤倒入自己碗中,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鱼是外面的侍卫从山涧里捞出来的,不知有没有毒,妾先替你尝尝,以免不小心伤了夫人。妾死了也就罢了,若是夫人有什么闪失,岂非叫大人肝肠寸断?”
裴青薇尴尬笑道:“妹妹无须如此谨慎。”
“保护夫人周全,妾死且不辞。”娆荼说着,将碗里的鱼汤喝了干净,着实细品了一番,方道:“味道还行,妾尝着没什么问题,夫人放心。”
一顿饭,裴氏吃的并不如何爽快,山鬼和柳杏在一旁看着却是很爽。春夏、秋冬两个则是有些咋舌,传闻裴氏蕙质兰心,深得沈大人敬重。怎么如今看来,不见半点聪敏灵活,反而在她们姑娘面前句句话都落了下乘?
究竟是她们姑娘太厉害,还是传闻不实呢?
吃过了饭,娆荼笑道:“夫人请稍等,妾还有些细软要打点。”
裴氏热心道:“妹妹若不嫌弃,我来帮妹妹一起打点。”
娆荼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大人和妾的几件衣裳。”她说着,从炕头的箱子里翻出几件旧衣裳,裴氏瞥见其中有几件里衣,正是她亲手给沈筑缝制的。
娆荼见她的目光胶在里衣上,便拿起其中一件指着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缝补针脚笑道:“夫人见笑了,娆荼的女工实在不堪入目,这是前几日大人受伤时给他随便缝补御寒的。如今早该丢了,只是大人偏喜欢穿这件,还总是爱摸上面的粗陋针脚,就一直留着没丢。”
裴青薇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
娆荼收拾了衣裳,便带着丫头嬷嬷一行人出谷回城,裴氏来时坐了一顶大辇,四周帷幕垂悬,并排可以坐下两人,回时正好与娆荼同乘一辇。
辇舆行到城门,颇为招眼。娆荼掀开帘子,目光从街道两侧驻足观看的人群中飘过,她若有所思道:“夫人这顶华辇好气派,妾坐在这里有些难安。”
裴青薇笑道:“辇舆平稳,给妹妹坐的自然要最好。”
娆荼放下帘子回头道:“夫人特意为妾准备的?看来夫人此番出来,对妾势在必得。”
裴青薇道:“妹妹性情温和,因此我才敢有此打算。”
“性情温和?”娆荼玩味道:“那也比不得姐姐,只怕到了明日,城内大街小巷就会疯传,议论沈黄门的夫人气度宽宏,亲自出城迎接那狐媚女子入府。”
裴青薇款款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我既然是大人的妻子,便自然要有容人之量,这有什么好议论的,况且妹妹岂是狐媚女子,太多心了。”
娆荼笑了笑:“大人前几日还骂我是狐媚子,幸然夫人不作此想,等大人回来,还请夫人在大人面前为娆荼开脱开脱。”
须臾走过闹市,行在一条白砖铺就的坦荡大路上,沿路两侧是皆是白墙青砖,松枝柏树,清雅异常。这里是京城达官显贵积聚之处,许多皇亲国戚和庙阁大臣的府邸都设在此处。
经过一扇朱红大门,娆荼掀开帘子见那门上匾额铁钩银划三个大字“五王府”,一阵幽幽的声乐从府内飘了出来。
娆荼叫了一声“停车。”
裴青薇问:“妹妹有事么?”
“还请夫人先行一步,容妾去看望看望五王爷。”
裴青薇脸色微变,她知娆荼出自青楼,却不知她如此放荡无礼,“妹妹现在已经嫁入沈府,凡事也该收敛收敛。”
娆荼点头道:“多谢夫人教诲,妾铭记于心。只是五王如今处境,皆因妾之故,妾若过府而不入,于心难安。”
裴青薇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一抹嗤笑,“既如此,妹妹快去快回吧,我在此处等你一会。”
娆荼下了辇舆,对山鬼和柳杏道:“你们随我一起去。”
当下敲了府门,管家进去通报,不出片刻便匆匆回来,笑道:“娆荼姑娘,我们王爷有请。”
娆荼入了府,穿廊过巷,到了一处厅室,有乐师鼓瑟吹笙,舞女翩跹而动,萧彦宁慵懒地坐在堂上,一袭青灰纱衫,衣襟松松垮垮,旁边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美人服侍酒菜。
娆荼只看那两个美人红扑扑的脸蛋,便知道萧彦宁这厮刚刚在干什么。山鬼是见过世面的,脸色如常;柳杏却是个纯情的小丫头片子,听着那两个美人尚未能平息的娇喘声,小丫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娆荼转头睨了柳杏一眼,存心想要逗她似的,吩咐道:“柳杏儿,扶我到五王爷面前。”
柳杏儿将娆荼扶到五王爷面前,五王爷笑眯眯靠在椅子背上,“娆荼姑娘既然现身,沈大人必然安然无恙。本王觉得父皇罚我三个月禁足,实在冤枉。”
娆荼俯首道:“妾连累了王爷,特来谢罪。”
萧彦宁摆手道:“本王在此,亦有清乐艳福,花花世界,在哪都是一样的。姑娘不必觉得愧疚。”
“王爷如此豁达,那妾也就心安了。”
萧彦宁笑道:“姑娘要不要坐下喝杯酒?”
“不必了,妾还有事,王爷似乎也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容妾先行告辞。”
萧彦宁搂着左侧美人的腰,又吃了一口右侧美人斟好的酒,懒洋洋道:“既如此,姑娘慢走。”
娆荼扶着柳杏走出王府,路上,娆荼淡淡地道:“柳杏,你的鼻子灵,刚刚又离得近,在五王身上闻到了什么?”
柳杏红着脸道:“闻到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不对。”
“嗯……还有一种**的味道。”
“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啊……”
娆荼轻声道,“我怎么闻到一股淡淡的青木气……”
柳杏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好像……的确有一种……野当归的气味。”
山鬼疑惑道:“野当归,一种药材?”
“嗯……不太确定。酒气胭脂太重了,我辨不清。”
娆荼看着山鬼的神情,不见有什么波澜,她便也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疑云大起。在山鬼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山鬼出府后,便摸入巷弄中不见了人影。
娆荼重新坐上裴氏的辇舆,歉然道:“叫姐姐久等了。”
裴氏笑意轻淡:“无妨,妹妹原是结交的朋友多。”
娆荼没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心中如同明镜一般,知道裴氏根本不会理会她去勾搭哪个男人,反倒是希望她的名声越臭越好。
她微微一笑:“娆荼来自风尘,一向生不由己,比不得夫人出身清白。”
裴青薇眼神一颤,淡淡地道:“好了,往事不必再提,就算你来自风尘,只要以后本分守己,恪守妇道,那也没什么可说。”
娆荼忙道:“夫人此言错了,娆荼这些年流离风尘,对外人言,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只是娆荼自己心里清楚,但凡女子,凭他品行再好,貌再出色,但凡失脚沾了一个淫字,其他再好也不算了。”
裴青薇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京城中鲜少人知,她裴青薇也是出身风尘。
却听娆荼继续道:“就比如妾,如今只因有几分姿色才能得大人喜欢,再过几年人老色衰可怎么好?若能得个一儿半女,也算日后有个着落,偏偏妾是子嗣艰难的。只有想着哪里能帮衬上大人一把,或舍命为他做些事情,叫他记着对妾有几分亏欠,日后就算厌恶妾的容颜老去,也不忍割舍了往日情份。”
裴青薇的脸色原来越难看,心里也越来越不是滋味。她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走来,与宴冰的那点情份,如今听人说出来,却是这等的凉薄。
行到沈府正门,娆荼下了轿,早在门口等候的山鬼上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神色微变,随即又平和如镜。
第42章 寒湖渡
字数:10107
裴氏笑道:“妹妹听了什么梯己话,也说给我听听。”
娆荼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是一路走来,见这附近的屋舍布局复杂,有些糊涂。刚才令山鬼去熟悉了一下地形,看看附近那些绸缎庄子怎么走,姐姐你也知道,妹妹深爱名贵布料。”
说着,看向沈府门前站立的一排婢子小厮,这些人,她第一次入府的时候并未见过,她回头道:“夫人,这是何意?”
“我将妹妹安置在梅花坞,这些都是坞上粗使的下人,供妹妹差遣。”
“梅花坞?真是好美的名字。”
“妹妹之前住的院子太荒僻了,我便自作主张将妹妹的东西搬到梅花坞,宴冰喜欢那里,坞上的梅花也开了,正是一处清雅所在,且离我的住处也近。”
“多谢夫人,妾惶恐难安。”娆荼虽如此说,不过神色间全是坦然之气,哪有一点难安。
沈府是围湖而建,梅花坞正处在湖水正中央,需坐半柱香的船才能到,水路上,裴青薇并没有在跟来。娆荼看着湖中残败的荷叶,向山鬼道:“你看这湖中残荷,何其风雅?微雨之中,正当‘留得残荷听雨声’。”
山鬼笑道:“风不风雅我瞧不出来,不过风光是有的,姑娘你看那坞上的楼阁,实在比咱们以前住的破院子要气派。”
娆荼闭目凝神,微风携着清幽的梅花香拂面而过,她淡淡道:“一个地位低下的妾侍,就算再得宠爱,也不该有此殊遇。裴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笔。如此一来,京城中人人皆知我娆荼是个泼辣蛮横的女子。”
山鬼看了眼旁边撑船的小厮,扯了扯娆荼的袖子。
娆荼一笑,向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此多久了?”
小厮回说:“奴才小顺,在这撑了三年的船。”
“哦?沈大人很喜欢来坞上?”
“是啊,往年冬天梅花开的时候,沈大人会来此住上一个月。”
“以后我久居在此,可要多劳烦你了。”她对山鬼道:“等下到了岸,去拿五十两银子赏给小顺。”
小顺并不敢受,慌忙道:“这是奴才的份内之事。”
“我日后做你的船,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付于你,份内之事能做好,便受之无愧。坞上,但凡要服侍我的人皆有赏赐,非你一人独特,所以你不必害怕。”
到了岸上,小顺捧着一荷包碎银子千恩万谢,直到娆荼携着丫鬟走远了,才敢直起身偷瞧她的背影,心想娆夫人虽然名声不太好,却是个大方的主子。
这里山鬼有些肉疼,闷声问:“姑娘,这坞上少说有三十几个下人,都这么打赏,不得花一千多两银子啊?”
娆荼斜了眼掉进钱窟窿里斤斤计较的小丫头,“别这么吝啬,前些日子因为软烟罗,咱们不是从裴氏那里净赚了三千两吗?”
山鬼“喔——”了一声,还是很郁闷,“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姑娘就算赏了所有人,只怕能记得您的好的也没几个。”
娆荼道:“所以,你要有谋略,将坞上所有服侍的下人都召集过来,先集体训斥一顿,你且看他们的反应,而后再定下各人的赏赐。不过你只负责训人,赏人的事情,我和柳杏还有春夏秋冬来。”
山鬼委屈道:“凭什么只有我唱黑脸啊?”
“你看起来比较凶。”
“啊——姑娘,你看错了吧?”
当天晚上,山鬼万般不情愿地将那些人叫过来立了一通规矩。娆荼在帘后观看,暗中观察众人的反应,然后亲自赏了厨房的徐妈妈、打水的小全子和坞上的张管事每人一百两纹银,余下也有赏五十的、二十的,都交由柳杏和春夏秋冬三个去做。
其中,原本安置在她旁边做细活的两个丫头并无赏银,娆荼道:“我身边的丫头够使了,你们两个人还是回裴夫人那里伺候。”
两个丫头面红耳赤地去了,山鬼哼哼道:“我就看这两个不顺眼,目光闪躲,还带着股傲气,一看就是裴氏的狗腿子。”
娆荼道:“山鬼,如今你盯着,若梅花坞上还有这样的,直接打发走,我身边不留不干净之人。”
山鬼有些不自信:“我的眼神没有姑娘准,如果看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你只管凭直觉看哪个不顺眼。我身边的细致活,只有你们几个经手。还有,厨房里除了徐妈妈,其余的全都不能掌勺,将前些日子杨谦送到谷里的几个嬷嬷调到厨房,那是沈筑的人,不会有大问题。”
山鬼点头笑嘻嘻拍马屁:“姑娘,你认真的样子,好俊。”
娆荼笑盯着闪动的烛火,“她既然想玩,我就好好跟她玩。”
吃了晚饭,她叫来张管事,“我听说大人以往在岛上居住,不知是哪处厢房?”
张管事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孤拐高瘦,两鬓斑白,两颊凹陷,一副沧桑老实样,得了赏银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谢过,没有像打水的小全子那样感极涕零。总归是人老了,总有点见过世面的派头。
如今他听娆荼问,便规规矩矩地回说:“大人住的不是阁楼厢房,是梅林中的一间瓦舍。”
娆荼神色微变,“瓦舍?”
“正是,那间瓦舍大人从不许人进去。”张管事看出娆荼的神情有异,便不轻不淡地补了一句。
“我知道了,带我去看看林子里的梅花罢。”
张管事忙叫小厮拿了几盏灯前后照明,引着娆荼去了梅林。林中全是攒心腊梅,积雪压在枝头,冷香郁郁惹人醉,娆荼走在其中,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青州的家。
当年,她不顾父亲反对嫁给沈筑,与他住在一处梅林瓦舍中,她记得她嫁来的那年寒冬,他剪了一枝梅花养在屋里,花香持续了半月不衰。那时候,他看着梅花看着她,也是会欣然微笑的。
后来,他渐渐的不笑了,日复一日地沉闷,她只道他是被读书所累,每日殷勤伺候,换回来的却是他眼睛里的清冷。
再后来,他出去游学,留她一人在空冷的瓦舍中过了五年。
最后,他成了探花郎,她听到锣声响了一路,泪眼朦胧站在瓦舍门口等他,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却见到他携着一个叫裴青薇的妩媚女子言笑晏晏……
娆荼走不动了,她扶在一棵树上轻轻喘息。
青州的梅花也开了吧?青州的老屋还在不在?
张管事见她如此,只当是旧疾犯了,忙招呼丫鬟,娆荼摆了摆手,“我没事,给我一盏灯笼,让我独自逛一逛。”
山鬼拎上来一个轻巧的琉璃灯,娆荼接过:“你们都在这等着吧,我一人走走。”
她拎着那盏琉璃灯走入梅林深处,风吹过,白雪黄梅落在她的发上肩头,她自浑然不觉,幽深道路的尽头,是一栋青瓦小舍。
娆荼站定了脚步,望着那栋瓦舍,她缓缓捂住了心口,沉闷,沉闷地无法呼吸。
琉璃灯坠落,碎了一地晶亮,她颤颤捡起闪烁不停的细烛,走向青瓦小舍的窗。烛光凑近,屋内昏黄一片,还是那年的瓦舍,还是那年的床榻,还是那年的木桌,还是那年插花的瓶。
瓶子里,一枝枯梅。
风吹熄了如豆的烛火,黑暗掩去了屋内的旧景,掩去她脸颊上的两行晶莹。
……
众人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娆荼缓缓从林中走出,山鬼忙上前扶住她,皱眉道:“怎么摸黑出来了,摔着可怎好?”
“那盏琉璃灯被我不小心摔碎了。”娆荼笑,“若非如此,又岂知冷夜听风,暗香浮动之妙?”
山鬼忧心道:“姑娘你就玩吧,出了什么闪失,我们这些人等着沈大人回来扒皮抽筋。”
娆荼微微一笑,身子忽然一软,闭目昏了过去。
山鬼连叫了几声,她没任何反应,山鬼不由大惊,搂着她拔腿就往回跑,一边捶胸顿足骂自己乌鸦嘴。
将娆荼送回了暖阁,大夫来看过,说是受了惊,情绪激动所致,开了药喝下,睡了一宿,到第二日才悠悠醒来。
山鬼柳杏两个在床边伺候,眉目间皆有些忧愁;春夏秋冬两个在外面打扫,眉目间皆有些惶恐。
娆荼看着这场景,忍不住噗呲一笑,“你们几个,这都是怎么了?”
山鬼埋怨道:“姑娘你还好意思问,能不能别吓唬我们了?”
娆荼无辜道:“我昨日在林子里看见一只孤鬼,着实被吓了一跳,所以才晕了,这不能怪我。”
柳杏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纳闷道:“姑娘没发烧啊。”
山鬼哼哼道:“你听姑娘瞎说!”
娆荼笑道:“我没骗你们,死而复生,可不就是孤鬼么?”
山鬼“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问:“那姑娘说说,那孤鬼长啥样啊?”
娆荼想了想,看向柳杏,沉吟不语。
柳杏退后了几步,怕道:“不会跟我像吧?”
娆荼笑而不语,山鬼实在看不过去了,在娆荼眼前挥了挥手,“姑娘,你再盯着柳杏看下去,她晚上可就不敢睡觉了。”
娆荼轻叹了一声,百无聊赖道:“算了,不与你们玩笑了。”
“昨儿晚上裴夫人来看过,送了一盒子阿胶膏,姑娘要怎么处置?”
“拿来我尝尝。”
山鬼不乐意拿,“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都看不上。”
“阿胶昂贵,是补气血的良药,怎么不好?”娆荼笑盈盈反驳。
柳杏在旁边闷闷地嘀咕道:“经了裴氏的那双手,再好也不好了。”
娆荼摇头:“人可爱屋及乌,切莫恨屋及乌。你要记住,你可以恨一个人,但别恨她的东西。若因为她喜欢吃甜枣,你便不吃,给自己规定那么多条条框框,活着还有什么趣呢?”
一行话,人家柳杏儿就听见两个字,咧嘴笑道:“甜枣,我最喜欢吃甜枣。”
娆荼咳了一声,“山鬼,去找甜枣,我也想吃。”
外面的秋冬道:“我看见芳萃苑外种着许多冬枣树呢!”
娆荼点头道:“好,就是芳萃苑的枣!”
芳萃苑,是裴氏的住处。
山鬼无奈:“为什么总是我受苦受累,你们坐地享福?”
“因为你比较有本事。”娆荼笑盈盈,面目可憎道。
山鬼不服气,“我就不信,摘个枣子要什么本事!”说着拽了柳杏和秋冬一起出去摘枣子了。
出去三只,回来一个。晚间娆荼正坐在床上看书,瞥了眼拎着空篮子秋冬,问道:“山鬼和柳杏呢?赖在枣子树下不肯回来了?”
秋冬哭丧着脸,讷讷道:“柳杏被裴氏的丫头抱月给打了,然后山鬼又把抱月给打了,闹到裴夫人院里去了。”
娆荼皱了皱眉:“不就是让你们去摘个枣子,怎么这么暴力?”
正说着,就见春夏进来道:“裴夫人带了人来。”
娆荼放下手中书册,笑看向门外,只见裴青薇脸色微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鼻青脸肿的柳杏和更加鼻青脸肿的抱月。
娆荼诧异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裴青薇不言,冷着脸看向抱月。
抱月扑通一声跪下来,哭诉道:“下午奴婢看见柳杏和山鬼在芳萃院外摘枣子,因这片冬枣是大人吩咐专为夫人种的,平日里不敢有婢子胡乱采摘。奴婢便上前训斥了几句,柳杏儿和山鬼却都不理,奴婢就伸手打了柳杏儿一下子,谁知就惹恼了山鬼,将奴婢痛打了一顿,求二夫人为奴婢做主。”
娆荼“啧”了一声,骂道:“山鬼那死妮子呢!叫她过来,看我不打烂她的手。”
裴青薇淡淡地道:“责罚丫鬟的事情,我就帮妹妹代劳了。已经令人将那不懂规矩的奴婢压下去,打了三十板子。”
娆荼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三十板子?”
“是啊,论理不懂规矩的丫头应该赏五十大板撵出去,不过我念着那是妹妹的丫鬟,所以只吩咐小惩大诫。”
娆荼看向裴氏缓缓道:“裴夫人还真是给娆荼面子,既然如此,那就请夫人将她快送回来,那妮子平日是我惯坏了,不舍得打骂一句,如今得夫人教导,也该懂点规矩。她必当铭记于心,日后定会报答。”
“妹妹能这样想,我也就心安了。”
娆荼朝柳杏儿招了招手,“瞧瞧这一脸的伤!难不成抱月打你一下,就弄成这副死样子?”
柳杏死死瞪着柳杏,“哪里是一下子,抱月招呼了几个小厮将奴婢一顿好打。”
娆荼闻言轻飘飘看了抱月一眼,将她看得浑身一激灵。
“既然抱月都喊住了你们,怎么不停手?真当在这府中可以横着走,就算沈大人说过这话,你也好歹看看夫人的脸色!”
柳杏委屈道:“委实没听到抱月的声音。”
娆荼正眼看向抱月,“难道你连提醒一句都没有,上去就打人?”
抱月哆嗦道:“原是那会子风大……”
她没说完,娆荼便正襟坐起,对裴氏道:“娆荼不知府上有这样的规矩,初来乍到,原是有很多东西都不懂。就比如今日之事,不知那些冬枣是夫人心爱之物。因为在妾的老家,冬枣原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想来夫人不会计较,才指使丫鬟去摘些回来尝鲜。妾做错了事情,希望夫人指点,若是一昧这样蛮打,贱妾不敢待在府中,求夫人准许妾离开。”
一行话说得凄楚可怜,裴氏半晌无话,默了许久才将娆荼扶回床上躺下,“妹妹身子不好,别因为这些事情置气。今日这事抱月也有不是,我竟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小气,居然因为几颗枣子就先动手打人,实在是丢我的脸。”
娆荼问:“不知夫人打算怎么处置抱月?”
“也……打三十大板罢了。”
娆荼摇头道:“今日这事因抱月而起,山鬼和柳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遭了打,山鬼还手也只为自保。若夫人不重责抱月,妾断断不能依。”
裴青薇眯了眯眼睛,抱月吓得抱着裴氏的腿哭道:“夫人,求您宽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裴氏一脚将她踢开,恨道:“没成色的东西,出去领五十杖责!”
娆荼道,“夫人英明,妾觉得小惩一番也就够了,撵出去却也没那个必要。秋冬,你去将小全子平日扛水的扁担找出来,亲自给抱月长点记性。”
一直在垂首站在旁边的秋冬震了一下,随即低低应了一声。
娆荼笑道:“秋冬,你是公主府的人,下手该知道轻重。”
裴氏黑着脸走了,院子里抱月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小,直到完全听不到呻吟声,那板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还一下一下地响着。
娆荼缓缓道:“柳杏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秋冬去打她吗?”
柳杏低声道:“奴婢知道。抱月打我们的时候,秋冬先跑了。”
娆荼“嗯”了一声,冷冷道:“芳萃苑的枣树是她提的,耍了心思挑了事端,却又想独善其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裴氏派人送来一篮子皮薄肉甜的青圆大枣。娆荼让柳杏狠狠洗干净再送到房中。
山鬼是被杨谦给扛回来的,小丫头托着屁股,看着暖阁内没事人一样啃着枣子的娆荼,哭丧着脸道:“姑娘,你还有胃口吃枣,这一颗颗的可都是我屁股血换来的啊。”
娆荼被呛了一口,扔下啃了一半的枣子,“现在真的没胃口了。”
山鬼一瘸一拐地趴到外床,“今儿我来守夜,反正屁股疼得厉害,睡也睡不着。”
娆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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