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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歌良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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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道:“那家伙好像要变成女人了。”
  “啊?她爱上谁了?”
  卫正揪住自己的耳朵,一阵烦躁:“我知道个P,但是有天他换衣服,我瞟到的,他的妖身是女的。”
  简清吾吞了口唾沫:“好看吗?”
  “滚你丫的!”卫正怒了,“那是我战友,不许脑补。”
  “脑洞开大了。”
  “拿水泥糊!”
  “别吼,会不会看上你了?”简清吾玩笑道。
  “应该不是,总之一言难尽,他也不肯告诉我,可能是他过去的恋人。这种上千年的妖的过去复杂得很。我也不敢多问,留着小命娶媳妇儿。”卫正眼神澄澈,嘴唇温润,远眺江口,江河奔流不息,逝者如斯夫。
  “嗯,保命要紧。不过既然那拂尘和你同一天入库,哦不,我是说……既然你们有缘,他应当不会害你。”
  “我知道。”卫正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揉揉嘴唇,“我挺谢谢他的,想帮他做点事,或者送他什么东西,但不知道他要什么。”
  “这个哥擅长,公仔啊,不对,你那儿没有公仔,小玩意儿,可爱的就行。那个日本人不是说,小小的东西都可爱么,女人就喜欢小东西。”
  “再说吧。”卫正摘下耳麦,觉得轻松了些,这时候才发觉,画舫上还有个人没退出去,也没有丝竹管弦之声。
  珠帘闪动微光,微光之后的女人面目格外模糊。
  卫正正襟危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刚不是让你们出去了,怎么还在,冷落了你,过来坐。”
  女子走到跟前,卫正看清楚,女子穿一身端庄大方的深朱色裙裳,胸前挂着一串大红玛瑙石,头发分开两边,以金银片和玉石点缀,耳珠上挂着一对翡翠珠子,衬得她耳珠分外雪白。
  卫正心头赞叹,大概这人是这儿的花魁了吧,但看上去又不像烟花女子,反倒有种大家闺秀的内敛庄重。
  “方才人多,奴家不便露面,叨扰道长,自罚三杯。”
  她素手斟酒,以袖掩口,痛饮三杯。
  卫正挠挠头,“也没有打扰到我,你是这舫上的花魁吗?”
  女子笑了笑,眉间浅愁,卫正没有意识到,画舫渐渐离开岸边,悬于长河之上,并未随着河水而移动。
  “我只是个女子,想同道长说说话。”
  卫正不好意思地低头,有点面红耳赤:“姑娘请讲。”
  “道长不尝尝这酒?是奴家特意为道长带来的,与凡俗之物不同。道长请。”
  卫正不好推辞,只见酒液碧绿,令卫正想起了抑郁症院子里的竹子,仿佛是竹叶入的酒。深嗅之间,有香盈于心脾,令人说不出的通体舒畅。他托起酒杯尝了口,忍不住就喝了第二口。
  女子不点而朱的唇轻轻勾起,笑意腼腆:“道长喜欢就好。奴家来烟花之地前,是好人家的姑娘,家中也略有一点家底。”
  卫正喝完一杯,有点上头,不等女子劝酒,便自斟了第二杯。
  “家道没落,偌大的家府都要靠年迈的祖父支撑,叔伯们各自分家,奴家也做不得什么,妇道人家,惟愿将来的夫家能帮衬一些。”
  “你嫁人了?”卫正诧道,女子面相看着极年轻。
  女子摸了摸发髻:“道长识不得这是已婚女子的梳妆?”
  卫正心里奇怪,在画舫里,做烟花女子,还梳已婚女子的发式,老鸨能同意吗?他没说什么,手里抓着酒杯,无意中视线落在跪坐在席上的女子脚上,那女子不动声色地牵扯裙裾,将一双小脚藏好。
  卫正眯了眯眼,是双三寸小脚,可作掌上舞。
  他捏着酒杯,没再喝,却做出一副醉态来,笑道:“接着说。”
  “奴家十四出嫁,嫁得良人,他待奴家很好。”女子低着头,面有羞怯。
  “那很好啊,你们可有孩子?”
  女子面色一变,沉默摇头。
  “本来娶亲时说好的,只得我一人相伴足矣。那时奴家年幼,虽知三妻四妾是寻常,却觉夫君不是那样的人。后来他又娶了第二位夫人,娶妻那时,我曾苦苦哀求他莫要辜负夫妻情意,但他对那女子也是一片痴情,奴家拦不住。但当时,奴家已有孕三月余,他听说奴家有孕时也是欢喜非常,却在诊出喜脉后不到两个月,就提出要娶二夫人。”
  “兴许他是有什么苦衷。”卫正盯着酒杯。
  “奴家也是这么想,是奴家命苦,怨不得人。也是孩子与奴家没有缘分,他娶妻之后不久,我便小产,失了孩子,身子又不好。大夫说今后恐怕是难以生养。但他只是每日里安慰我,几乎天天傍晚都来看我,待奴家一如从前。”女子忆及往事,少不得几分唏嘘,目光转向窗外。
  卫正也转向窗外。
  面颊被凉凉的小手贴着转过来,女子与他对视,苦笑道:“奴家想问道长,是否人人命中皆是注定,与谁相知,嫁娶婚媒,子孙缘分,都是注定?”
  女子目光凄楚,卫正心底里发凉,不动声色将女子推开些,敬她一杯酒:“听你说完,贫道才答。”
  女子勾起红唇笑了笑,一仰脖饮尽杯中物。
  暖风撩起画舫四周的挂帘,轻纱如水般温柔蔓延过卫正的脸,女子的眉目在薄纱之下,显得如同梦幻。
  他伸出一只手,想做什么自己却不明白。
  女子轻轻笑,待卫正回过神来,忙低头道歉:“贫道不胜酒力,冒犯了姑娘。”
  女子笑而不语,并不与他介意,抬起手,宽大的袖子自腕骨滑过,那手腕极瘦,苍白无力,端起酒杯,轻声软语:“道长再饮一杯。”
  卫正退却不过,饮了一杯又一杯,他靠在窗边吹风,借着风稍微清醒了些。发现画舫四周一只船都没有,漫天星河,倒映在水中,彷如碎了一川的珠玉。
  卫正靠着身后矮几,脑海里朦胧浮现出纤瘦的背脊,那脊梁突出仿佛是一道骨牌摆放而成。冰肌玉骨,上有血红咒文,令雪肤更显得禁忌难以触碰。
  卫正头晕了,甩了甩脑壳,强撑着站起身,脚步乱动碰倒了桌上的酒。
  酒液倒了一桌,卫正撑着头:“这是哪儿?”
  女子扶住他,让他摊长腿靠着矮几,女子的面目变得十分模糊。
  “道长可见过,左家王朝贵族之女,引以为傲的小脚?”
  卫正觉得自己看见的景象是倒立的,十分诡异,他恍惚地摇摇头,只从一边脸着地变成另一边脸着地。
  女子站在他跟前,红鞋贴着他的脸颊,彷如抚摸般擦过。
  鞋上异香,卫正舔了舔嘴唇。
  女子的笑声传来:“奴家的夫君,最爱惜这一双小脚,奴家也不知,他到底是爱这一双脚,还是爱奴家。道长精通天机,替奴家看一看脚相如何?”
  卫正烂醉,神思恍惚,两只含着星芒的眼直突突看着画舫顶端,上面画着反弹琵琶的仙人,卫正觉得口干,不住舔嘴唇。
  女子脱了鞋,隔着鞋袜,在卫正脸侧磨蹭,又弯折下腰,那红唇与象牙雕就般的鼻子,女子神情温和,卫正的手脚俱是动不得。心底里暗道要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见女子小脚,他已有了警觉,到底法力低微无计可施,本想再观察观察,现在看来当真要遭了。
  卫正灰心地想,等女子从袜中拆解出脚来,卫正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雪白脚背,娇俏而幼小,令人生怜。但女子将脚心朝上抬起,悬在卫正的脑门上。
  只见得她有四指在掌中,整只脚就像一只坡跟鞋。卫正有点头晕目眩,咬牙躲过她的脚背,却听见女子痴痴的声音在说:“当初他爱极,日日都要把玩,为何又娶了个大脚的女人,还不是一个。你知道,秋天浸在水中的鹅卵石踩上去有多凉吗?凉彻心骨。”
  女子低下头注视卫正,似乎想让他知道到底会有多凉,竟将足移到卫正脸上,便要踩下。
  猛然间自画舫四周突入千丝万缕的白色丝线,那女子凄叫一声,手足被丝线扯开摆成个大字。白线有生命一般将她勒紧,脖子,手足四肢腕子俱被缚,女子扭动两下头,喉咙里挤出格格的笑声。
  卫正视线朦胧起来,最后看见的景象是一套空落落的裙裳自半空落下,软在地上,宛如枯叶。
  第二天一大早,卫正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剧痛,尤其是头,在沃儿满面的担忧之中坐起身,他兀自敲打着脑袋,睡得一头乱七八糟。
  “卫大哥醒了!”沃儿喜道。
  汤圆端来一碗粥,让沃儿喂他吃,低声骂道:“丢死个人了!”
  粥是养胃的小米粥,卫正喝了一口,觉得浑身又有劲了,一边推额头,一边问:“怎么回事?昨晚上我怎么回来的?”
  “画舫的老鸨派了几个打手把你送回来的,额外还给了五钱的赏银。既然是要亲近女色,近水楼台,何必去找那些个烟花女子?”汤圆秀眉一挑,不高兴地坐在一边理发辫。
  卫正无语地喝下半碗粥,“你们懂什么,我是去调查咱们现在接受这事情的始末的。”
  “查出什么了?”
  “也不能说是全无斩获,乐问呢?去叫他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沃儿赶紧一理裙子起身出门去叫乐问,汤圆白他一眼:“你昨天闯祸了,那老妖怪正生气。”
  待卫正要问,汤圆却抓着空中的蝴蝶,把它放在肩膀上出门去了。
  乐问一进屋,沃儿就从外面关上屋退了出去。
  卫正看乐问一脸疲惫,猜到些事情,便道:“昨天在船上救我的是你?”
  乐问一弹黑袍,坐在椅上,“我不是来听你说谢谢的,你最好先交代一下,为何你一声不吭跑去画舫上?”
  “什么一声不吭,我不是约了你?”
  “至少出门应该再告诉我一声。”
  卫正知道理亏,闭了嘴,眼巴巴看着乐问身旁桌上放着的粥。
  “打听到什么了?”乐问拿过卫正手上的碗,替他又盛一碗。
  听他这么一说,卫正知道他不生气了,呼哧呼哧大口喝粥,惬意地嗳出一口气道:“大概知道那位夫人是怎么死的了,抑郁症的三个夫人,趁他不在,大概是让他的正妻,在泡得冰凉的鹅卵石上走或是乱跳,导致她生的重病……”
  “不至于会病死。”乐问淡淡道,见卫正趴在床上那意犹未尽的样,没好气地揶揄:“我该晚些去,让你好好享受一下,女鬼的亲热?”
  “胡说!”起初去是要享受一下画舫里的温柔乡,卫正耳根子又红又烫,嗫嚅半晌无法反驳,讪讪道:“以后再不去了,好奇害死猫。”
  乐问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
  卫正的道袍胸襟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男子阳刚气十足,乐问看了会儿,卫正才发觉,慌忙把袍子一拉扯,直拉到喉结严严实实掩住,警惕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乐问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打你的主意。”
  卫正慌忙坐起身,抱着被子:“老子是有贞操的……”
  乐问眉毛一挑,笑了笑,笑容单纯,单纯觉得卫正遮掩的动作好笑。
  “我得先出去,要在院子里布阵,等她再现身,不会让她那般容易脱逃。”乐问起身,要往外走,忽被卫正叫了住。
  乐问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卫正,只见男人的脸侧一抹浅浅绯色:“昨晚多谢你。”
  乐问无所谓地撇撇嘴,门关上的那刻,卫正浑身泄劲地躺在床上,卷起被子,回味乐问那句“打你的主意”,他到底要对他做什么啊!想着想着卫正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有点发热,竟然隐隐期盼着乐问的“宠幸”?
  卫正摸了摸自己的头,烫得厉害,他果然是需要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脚(5)

  一觉睡到傍晚,卫正醒来时觉得肚饿得很,叫了个小厮进来,大鱼大肉地整治了一顿。末了一边拿巾子擦手,一边问那小厮:“你们当家主母,从前在这园子里住的是哪间屋?”
  小厮战战兢兢:“道长问这个干嘛?”
  “去看看。”
  卫正走出门,回头看小厮还呆立着,又回去拎着小厮的领子,将他提过来推着在前面引路:“贫道会保护你,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天已经快黑了……”小厮要哭出来了。
  “就是天黑才好捉鬼啊,别怕别怕,到时候赏钱也分你些。”
  “真的?”小厮竖起耳朵转过头来看卫正。
  卫正点头:“快走快走,待会儿去晚了见不到鬼。”
  “……”
  当家主母过世后,因为闹鬼,羿郁将妻子曾居住的房间锁起来,禁止府中上下人进出,卫正自背后拔出穿云剑,冲小厮侧脸吼道:“退开。”
  他口中呼喝,穿云剑击在铜锁上,金石之声迸发。卫正收了剑上前,铜锁已被劈开,卫正把锁摘下来给小厮,小厮接过犹豫道:“小的就不进去了吧……”
  卫正瞥他一眼,勾过他的脖子将他拉过来,在他耳边阴郁地暗示:“那你就留在走廊上,看看你的左手边,再看看右手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一排都是空房,要有什么事儿,你就大叫一声,不过小道恐怕来不及救你……”
  闪神间,小厮被按在栏杆上,又被卫正一把拽回去站直身。
  他粗喘数声,赶紧转身抱紧卫正的胳膊:“道长还是带着小的吧,毕竟碰坏了东西小的也不好交代!”
  卫正笑了笑,由得那小厮抱着胳膊走进身后的大屋。
  慧颖生前住的屋子比卫正现在住的那间宽敞不少,这会儿正是昼夜交替时分,屋内晦暗非常。小厮不断喘气,将卫正的胳膊抱得很紧。
  屋子里久无人来,灰尘很重,卫正实在没忍住揉着鼻子猛然间一个喷嚏。
  “啊——!”
  卫正胳膊都被抓疼了,猛一把拍在小厮脑袋上。
  “啊啊啊啊啊!有鬼拍我头!!”
  “……”卫正抓起小厮一只手,迫使他摸到自己的手。
  小厮看清了,拍自己脑袋的是卫正,一时有点讪讪,也不好意思再抓着卫正,只道:“小的去点灯。”
  卫正在屋子里转了两转,四面壁上挂着各种字画,一想,慧颖是书香世家出身,想必好这些个,也好说。妆镜蒙尘,镜子前摆放着妆奁,打开的胭脂盒子摊开在桌上,灰尘使得胭脂色泽不明。看上去便让人想到那日清晨,慧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起身来一番梳妆,想给夫君留下最美的一面。
  却不知为何,匆促得连将拉开的妆奁收拾回去的功夫都没有。
  镜座上蛛网缠结,唯独一柄红漆画绿的梳子摆在镜前,纤尘不染。
  卫正拿起来看了看,随手一甩。
  “哎哟。”小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长怎么乱扔东西,这都是大奶奶的东西不要随便乱丢!”
  小厮动作麻溜地将梳子捡回来摆在梳妆台上。
  屋内摆着一人高的八折屏风,屏风上镂空雕的大抵是什么人约黄昏后的古代才子佳人故事,卫正也看不懂。走近床边,地面上一滩乌黑,卫正蹲身沾了点在鼻间嗅了嗅。
  “道长,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这屋子不干净……”小厮在卫正身后急切劝道。
  卫正起身,弹去袍上灰尘,床上被子凌乱,这屋里的种种迹象显示,慧颖死后,抑郁症立刻就把这间屋子锁起来,屋内的陈设都没有整理。卫正袖着手一边朝外走,漫不经心扫了眼妆镜,镜子里映出两个人影。卫正留意到,桌上的象牙梳不见了。
  走出门外,他随口对小厮道:“死人的东西可千万碰不到,否则难说有什么灵异之事发生。”
  小厮忙点头:“道长深明大义,这个锁怎么办?”
  卫正一看,铜锁已破得没法修,只能换,便吩咐小厮去给羿郁报一声,明日找个锁匠来重新做把锁便是。
  走到中庭,卫正又回头看了眼,天色已全暗,院中灯火尚未点亮,卫正冲小厮摊出手,老神在在道:“刚才拿的梳子给我。”
  “什么梳子?”小厮疑惑道。
  卫正看他样子不像装傻,登时奇了,打发小厮过去给羿郁说修锁的事,自己趁机又进慧颖的房中看了一眼,梳妆镜前摆放的梳子确实不见了。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卫正摇摇头,打算先去找乐问商量怎么把那女鬼引出来一次解决。忽然间风拍门框,敞开的大门被风摔过来,依依呀呀急促叫着轰然合拢。
  门打不开了。
  卫正拔出穿云剑,抬起手,就在劈下去那一瞬,整个人都被白光弹飞,头晕目眩地自地上爬起,揉着屁股想破口大骂,一见进来的是乐问他就蔫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听见这边有动静,我以为是她现身了。”乐问走过来,对卫正伸出手。
  “打算来找找线索,刚才这屋子里……”
  窗棂轻响,卫正蓦然收声,心里毛毛的,对乐问指了指门外。
  二人走到门外,卫正回身把门关好,才说:“方才在屋里看了转,那个女的去世以后,抑郁症也没让人把屋子收拾一下,直接锁上了。胭脂盒子妆奁都乱七八糟扯着,床铺也没收拾,地上还有血迹。奇怪的是妆镜之前摆着的一把红梳子,那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刚出来时,那把梳子不见了。”
  乐问低声重复:“梳子?”
  “嗯。还以为被小厮拿了,但那小厮不像撒谎。”卫正道。
  “难怪能脱身……”乐问恍然大悟,又转过眼来看卫正,看得卫正心里发毛。
  “怎么了?”
  “下次行动叫上我。”
  “我看你忙,再说了,我可是堂堂隍城派首席大弟子……”卫正对上乐问怀疑的神情,撇撇嘴没劲道:“好吧好吧,下次叫上你。阵布下了吗?”
  乐问“嗯”了声。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乐问袖着手,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已升上去,婢女鱼贯而入,将海棠园里的灯也悉数点亮。
  “喝酒吗?我们上楼去,在中间回廊里摆一桌,煮点梅子酒,边喝边等。”卫正搓着手,兴奋提议道。
  乐问想了想,点点头。
  叫住个点灯的丫鬟下去准备,卫正抢在乐问之前上楼,楼道中有一只巴掌大的雕着蛟龙的玉佩,卫正从楼梯上探出半张脸,乐问抬头:“……?”
  二人从楼梯里出去,回廊容得三个人并排通过,廊下有座,檐下挂着一排“福”字灯笼,此刻悉数点亮,昏黄的光将乐问素来寒如冰霜的脸点染得有了些温度。
  卫正替乐问斟酒,自己光吃菜,他好奇道:“辟邪玉蛟对你无用?”
  乐问小口喝酒,眼神一亮,又满上一杯,倒不急着回答卫正。
  小厮捧来红泥小炉,将酒壶放在炉上,揭开壶盖,加梅子和冰糖。酒香随着温度升高而四溢。乐问端着酒杯,朝卫正道:“昨晚的花酒吃得可好?花了多少银子?”
  卫正尴尬地想起那一百两银票,登时吞声,嘿嘿笑,不说话。
  “不过那银子本就是你的……”乐问意识到说错话,收声不言。他们坐的地方视线极好,中间横廊连接东西厢,望下去正是花草丰茂的院子,北边院中有一水池,池中假山崎岖,假山上遍植盆景,绿意盎然。
  “在你心中,妖、人、鬼、魔、仙各自自生来便有不同,而辟邪,所辟者,邪。无论是妖还是人,只要不是邪祟,辟邪之术自然无效。”
  酒温了,随侍的小厮过来替二人斟酒,卫正对昨日喝的花酒还有点心有余悸,便对乐问道:“你爱喝就多喝点,我不同你抢。”
  乐问浅抿一口,唇色温润,卫正看得有点心浮气躁,不自主舔了舔嘴唇。
  “酒不宜多喝,多喝误事。你师父没教过你?”
  “我师父那人,还没给你提过吗?他什么都不会,现在应该在局子里了。”
  “……?你不是隍城派大弟子?”乐问打趣道。
  “逗你玩儿也信。”
  “我信你。”
  听乐问这么一说,卫正反倒不知怎么接口了,朝身后的三个小厮说:“你们先下去,回房休息吧,没什么事儿了。”
  等人都退下,他才笑道:“我来这里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面。因为前面三次莫名其妙被弹了回去。那个老头叫什么我还不清楚……”
  “漱石道人。”
  卫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乐问是说他的师父,挠挠头:“他很出名么?”
  “不算,蜀山、昆仑、蓬莱这些修仙门派掌门比他出名得多。他出名,主要是因为有你这个徒弟。”
  卫正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我?我可什么都不会。”
  “那是现在,你之前很厉害。”
  卫正掏了掏耳朵,觉得新鲜,便问:“怎么个厉害法?”
  “剑挑昆仑大弟子,从他手底下抢走了一只九尾狐,行侠仗义,却不光斩杀妖魔,也救过不少妖,常与正道之士发生冲突。你穿越到这个空间里的那天晚上,正是被漱石道人逐出师门。”
  卫正想了起来,他的三次失败穿越,都被漱石道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且那道人白眉垂鬓,被他屡屡不肯受教气得最后坐在椅中站不起来。只奇怪的是最后一次成功着陆,便没再跪着给那老道士磕头,而是已被逐出师门,在雨夜中狂奔下山。
  “九尾狐……”卫正沉吟道,心想不会就是他媳妇儿。
  乐问看穿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击箸敲出清脆之音,声不成调,但让卫正觉得有股潇洒之意。而乐问本来没什么表情,白发黑袍,徒增庄严。
  “你想起了很多事?”
  “不是很多,一部分。我活得太久了,要全部想起,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乐问玩味道:“怎么?想打听你媳妇儿的来路?”
  卫正摇摇头,本来他也没想这个,照实说道:“你要是想起前事,不就有办法解去身上封印,去除那些咒文……”
  乐问目中浮现诧异,很快莞尔道:“那不算什么。”
  廊下忽然静了,二人俱是没说话,一桌子十数碟小菜摆开,卫正吃了两口,觉得口味寡淡,甜丝丝的吃不惯,便放下筷子不吃了。他忽然发觉现在倒不是很关心媳妇儿的来路,反而比较想知道乐问的来路。
  视线一触,乐问喝口酒,吃口菜,淡淡道:“昆仑大弟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将那只九尾狐收为坐骑,被你初出茅庐捅了篓子,面上无光,本来没去你师父跟前告状。可你成日里不务正业,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还和妖怪称兄道弟,才是触怒漱石道士的根源,且你还一度失踪,把漱石道人气得不轻。原本想让你接过隍城派的担子,如今逐你出师门,想必那老头也是后悔得紧。等你办完事,再回一趟隍城派,没准他还想让你接过掌门之位。”
  卫正喝了口酒,浑身发热地嗳出口气来:“那我此前修为如何?”
  “堪当隍城派掌门之位。”乐问道。
  卫正顿觉心塞,若是换了从前那个自己,现在收服妖怪必然不在话下,御剑逍遥天地间,那还不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可惜了……
  “你现在缺乏练剑之气,练剑重在凝神练气,气练不好,剑就练不好。你既得了我的记忆,该当也知我门中心法,照着练便是,多下苦功,又有妖怪给你练手,待去救你媳妇儿时,必定够用了。”乐问心不在焉地说。
  卫正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一哂,也不说什么。
  清风穿过廊下,在院中盘桓,花草枝叶被吹得簌簌作声,卫正多喝了几杯就有点上头,而乐问却越喝越精神。
  如果这时候卫正睁开眼,便能看到乐问望向他的目光十分温和,素来板正的脸上也带着点笑意。
  乐问心里有股复杂的情绪在流淌,他自己清楚,却更清楚这本来就不该有,同样的错误,不应该重复第二次。
  大概是酒喝多了,他伸出手去,就在触到卫正发顶的刹那,院里水池忽然爆出一声巨响,水花溅起三尺之高,源源不断的水从池中漫出。
  卫正听见响动睁眼时,乐问已将腿搭在回廊扶手上,一个漂亮翻身,犹如兔起鹘落。卫正提起穿云剑,便也要往下跳,但刚盯了一眼就有点犯晕,转身从楼梯跑下楼。
  院中空荡荡的,乐问不在院中,这时候听见动静跑出的汤圆趴在楼上栏杆处大声喊:“来了吗?卫大哥,我来帮你。”
  汤圆一个利落翻身,自楼上跃下,稳稳落在卫正身旁。
  “沃儿呢?让她别出来。”
  “放心,和她说好的,她怕得不行,不会跑出来。那鬼在哪儿呢?”汤圆摩拳擦掌,闭上眼凝神静气,片刻后睁眼道:“没在这里。”
  她手遥指向南边:“那边,大叔所居的主屋不是在那边吗?”
  卫正神色一凛,心道不好,回头又见院子里空地上金色符印闪烁光芒,八卦盘在地上飞速旋转,金光时强时弱。
  汤圆只看了一眼,便后退两步,似乎怕得很。
  “快走。”
  卫正被汤圆推着,将玄鸟石紧紧握住,公文包挂在手臂上,穿云剑随着他离南院越近,嗡鸣声越激烈。
  卫正觉得自己背都麻了,忍不住拍了一记背后裹剑的布包:“老实点!”又小声道:“有机会,冲动是魔鬼,要伺机而动。”
  汤圆回过头:“你和谁说话呢?”
  卫正忙摆手,催促汤圆快走,刚到南院门口,院中骤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不是我!不是我……啊!羿郁!”
  卫正紧张地按住穿云剑,就要冲上去,被汤圆一把拉住。
  “嘘……不要惊动那鬼,待会儿我们与老妖怪配合,来个攻其无备,比你大刺刺冲上去容易得手。”
  汤圆打头阵,窥得四周没有异状,才转过头来打手势让卫正跟上。
  卫正的心狂跳不止,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到处窥看,晚上的南院比白天阴森多了,竹叶仿佛是千万只眼睛,偶有绿光森森。
  卫正肩膀被什么搭住了。他如临大敌地朝后方飞掷出玄鸟石,只听得一阵风动树摇,卫正转过头去,玄鸟石落在地上金光乱蹦,卫正赶忙过去捡起。
  站直身方才留意到垂落在肩的竹枝。
  “发什么呆,快跟上来,在二楼。”
  卫正“哦”了声,抬头望见贴了符纸的主屋上符纸飞起,咒文红光流转,宛如血光。
  这时候又听到一声惨叫,二人忙跑上去,汤圆以目示意她要在回廊里伏击,卫正点头,拔出穿云剑便往屋内跑去,门口站着呆若木鸡的羿郁,卫正拍他肩,羿郁手中执三尺青锋,却没进去。
  他眼中带泪,卫正刚冲两步,撞在结界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屁股墩都裂了。
  “别冲了,你师弟的结界,我也破不了。”羿郁摇头,踉跄两步,朝屋外走两步便跪在地上,以剑支撑住身体。
  卫正朝里头看了眼,结界之中,有个陌生女子紧紧抱着个襁褓,孩子的啼哭声被屋内诸物震颤颠倒之声掩盖,那女子对着虚空跪拜,口中咿呀乱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襁褓从她怀中飞出,女子自床上拥着被子滚落在地。
  凌空现出一名女子,一身深色绸缎,挂着对翡翠耳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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