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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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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昨晚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一件重要事情。”春雨冷冷地回答,就像
遭受了深深的委屈,“而且,当时你还差点撞死了我。所以——你欠我。”
    “好一个讨债鬼,你好像已经给我烙上原罪了。”
    她瞪了龙舟一眼,不再说话了,任由他把着方向盘向南飞驰……。
    下午四点。
    POLO停在郊外的一条林荫道上,迎面是那道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的大门。
    他们下了车,阴冷的风从大门里吹来,高墙后绿树摇曳,诡异的静谧。龙舟
走到大门前,像囚犯般隔着铁栅栏向里面看:“这里适合拍恐怖片。”
    “冲出疯人院。”
    她随口念出了一部美国电影的名字。
    铁门上挂着大锁,看门的警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询问有没有预约?春雨想
了想说:“请问院长先生在吗?我想和他通电话。”
    警卫很快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春雨战战兢兢地对院长说:“Hello ,
请问四年前有没有一个叫高玄的中国人在这里住过?”
    “GaoXuan ?”电话那头传来了院长沉重的声音,“是的,我记得这个中国
人的名字,不过他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女士,请问你是哪位?”
    春雨低下头颤抖了几秒钟,轻声回答:“我是——高玄的未婚妻。”
    “Oh,原来你是——”院长显然很是惊愕,随即声音柔和了下来,“那请进
来吧,我在院长办公室等你。”
    院长又在电话里向警卫关照了两句。于是,警卫给春雨和龙舟做了简单的登
记,便把他们放进维多利亚精神病院的大门了。
    走进这扇古老的大门,龙舟似乎闻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气味,他忽然低声问春
雨:“喂,刚才你在电话里对院长说了什么?”
    原来龙舟并没有听清刚才春雨说的“我是高玄的未婚妻”的话。
    “没什么。”
    她淡淡的回答,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龙舟皱起了眉毛,快步抢到春雨前面,穿过一片幽静的树林,来到医院办公
楼前。
    他们走上石头砌成的楼梯,看到院长已经顶着一个秃头,等在办公室门口了。
    院长依然保持着惊讶的表情:“小姐,你就是——”
    “对,是我。”
    春雨立刻点了点头。院长的惊讶是有道理的,因为这里从没来过一个东方美
人,他也不会想到“高玄的未婚妻”竟是这个样子。
    龙舟怔怔地跟着他们进了办公室,然后春雨提出了她的问题:“我想知道四
年前,高玄在这里生活的情况?他离开这里以后,还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2 )
    院长摸摸头顶说:“奇怪,几天前这里还来过一个中国警官,也问了我差不
多的问题。”
    “中国警官?”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叶萧的脸,“是不是叫Ye警官?”
    “对,你们认识?”
    春雨点点头,心里疑惑更大了,为什么叶萧也来过这里?一切越来越混乱了。
    院长轻叹一声道:“高玄这个中国人确实不同一般,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不到
半年时间,但从他进来的第一天起,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还有没有他的消息?比如最近一段时间?”
    “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当年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你知道吗?他创造了一
个纪录,在维多利亚精神病院一百多年的历史上,这是唯一的一次成功逃脱。至
今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现在想来真是可怕啊。”
    春雨却觉得不能理解:“你觉得高玄可怕?”
    “也许有一些吧——好了,让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
    院长把他们带出办公室,下楼穿过一大片草地,来到另一栋古老的楼里。
    几分钟里龙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周围一切。当他们走进一道昏
暗的走廊,他在春雨耳边说:“你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春雨用厌烦的口气回答。
    龙舟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院长的背影:“他会不会引诱我们进入病房,然后把
我们作为精神病人关起来呢?”
    心想这人好烦啊,她随即冲了一句:“不错,你正适合这个地方。”
    “你们在说什么?”
    原来院长也听到了后面嘀嘀咕咕的中国话,好在听不懂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
    春雨瞪了龙舟一眼。
    终于,他们来到那个屋子前。院长打开一扇小门,他怕惊动旁人,压低声音
说:“四年前,高玄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没错——春雨似乎闻到了那个人的气味,正从小门里弥漫而出。她深吸一口
气,就像钻进某个温暖的怀抱,缓缓走进了房间。
    就像几天前另一个中国人看到的,这是个三十多平米的房间,光线透过铁窗
照在脸上。
    同时也照亮了墙上的壁画。
    春雨仰头看着墙壁,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睛。
    对,她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
    他在这堵墙面前,赤裸上身,皮肤上布满油彩,手中画笔在墙上勾勒着轮廓。
而那些鲜艳的线条,在阴郁的天空下,堆积出一个梦中才有的世界,而他就是那
个世界的主宰。
    她也属于那个世界。
    龙舟走进了屋子,随即瞪大眼睛愣在墙壁前,巨大的壁画烙进他的眼里,画
里的大本钟如定格的电影镜头,大钟的指针摆向十点整的位置。
    院长打开了电灯,壁画中的夜景显现出来,在高高的钟楼上方,他们看到了
满天的星斗,混沌的宇宙螺旋形扭曲上升,直到接近天花板处的那扇门——旋转
门。
    这是壁画里的旋转门,在宇宙苍穹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门转出来了
……。
    “别看那扇门!”
    在春雨和龙舟都看得发呆时,院长突然疾声打断了他们的遐想。
    她感到后背沁出了汗珠,刚才仿佛自己飘到了画里,钻进了那扇小小的旋转
门。
    龙舟退到了窗边,光线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突然想到了囚笼中的基督山伯爵。
    春雨回头向院长问道:“是他画的吗?”
    “是的,是他四年前留下的壁画。”
    “嗯,我认得他的风格,这样的颜色和线条,只有他才能够画。”
    院长指了指壁画的下端:“你们还可以看看下面这几行中国字。”
    春雨这才注意到下面的字,她半蹲下来用中国话轻声诵读——“睁眼地狱/
闭眼天堂/ 一双神秘眼/ 关门天堂/ 开门地狱/ 一扇旋转门/ 地狱/ 天堂/ 旋转
门/ 天堂/ 地狱/ 四载之后的五月/ 第二十七天/ 大本钟/ 昏然睡去/ 黑暗中的
主宰/ 将为我开启/ 地狱/ 天堂/ 旋转门/ 天堂/ 地狱”
    龙舟也过来念了一遍,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四载之后的五月/ 第二十七
天——那不就是昨天吗?2005年5 月27日。”
    “对,昨天晚上大本钟不是停了吗?”
    “没错!看接下来几句话。”他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大本钟/ 昏然睡去
——你看壁画里的大本钟,不是正好指着晚上十点钟吗?”
    接着她念出了最后几句话:“黑暗中的主宰/ 将为我开启/ 地狱/ 天堂/ 旋
转门/ 天堂/ 地狱”
    “地狱天堂旋转门?”说罢龙舟又看了看壁画顶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就在旋转门,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3 )
    “Revolvingdoorhotel?”龙舟念出了旋转门饭店的英文名字,“你是说昨
晚那个饭店?”
    她的表情像冰块一样点点头:“对,就是那里了。”
    院长听不懂他们的中文对话,忍不住插话了:“对不起,你们看好了吗?”
    春雨最后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壁画里的油彩味全都收入胸中。
    出来后感觉又回到了人间。院长带着他们下了楼,穿过一片草地,这时才看
到一些穿着病人服的人们。院长介绍说他们现在出来放风了,但天黑又得回到病
房里去。
    经过一片石砌的平地,据说这是一百多年前鞭挞病人的地方。忽然,龙舟发
现有个人坐在地上,手里居然拿着根中国的毛笔,在地上画着什么东西。
    龙舟好奇地走近,原来那人用毛笔蘸着水,在地上写着中国字。他急忙拉了
拉春雨的衣角,她原本有些生气,但一看到地上写字的人,也感到十分奇怪了。
    院长把春雨拉到一边轻声说:“这个在地上写字的人,叫斯科特(Scott ),
本来是心理学教授,四年前高玄进来后,斯科特便志愿到此治疗他。斯科特每夜
都与高玄长谈,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当时斯科特对我说,他在对高玄实施
催眠治疗,并已发现高玄内心的地狱妄想。但几个月后谁都想不到——斯科特开
始声称自己是天使长迦百列,每夜都会到地狱中拯救痛苦的人们,还能直接与撒
旦对话。”
    “他疯了?”
    “没错,斯科特突然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从一个对别人实施治疗的心理学
教授,变成被关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精神病患者了。我认为是高玄通过与斯科特的
长期接触,从他身上学会了催眠术,并且掌握了斯科特的心理弱点,对他实施了
反催眠。哦,可怜的斯科特,你看他到现在还没有康复,终日沉溺于他的天使妄
想之中。”
    院长的话令春雨毛骨悚然,但她不相信自己爱过人的会是恶魔。
    坐在地上的斯科特四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一副金丝边的眼睛,
身上穿着干净的病人服装,若换身西装和大学教授没啥区别。他拿着一支中国毛
笔,笔尖蘸了些清水,在地上“画”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地狱居然是中
文繁体字“地狱”!
    这两个神秘的汉字,如烧红的铁丝伸入春雨的眼睛,她感到脑中一阵炙热,
差点没站稳。
    龙舟抓住她的胳膊,但她迅速挣脱:“别碰我,我没事。”
    突然,斯科特站起来,睁大一双蓝眼睛问:“Chinese ?”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Yes ”。
    紧接着龙舟用英语对斯科特说:“你知道刚才写的中国字的意思吗?”
    斯科特看着地上渐渐干涸的“地狱”,重重地吐出了一个英文单词:“Hell。”
    Hell= 地狱春雨盯着斯科特的眼睛说:“你认识高玄吗?”
    “GaoXuan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见到了那个故人,目光里有些兴奋,
“当然,我当然认识高玄,他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我们能聊聊吗?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春雨恳切地看着斯科特,他忽然给了她一个微笑,坐到大草坪的一张石桌边。
他们围绕石桌就像开什么会,只有院长站在远处,树荫下顶着个醒目的秃头。
    “很高兴认识你,小姐。”
    斯科特极有礼貌地伸出了手,春雨不得不与他轻轻握了一下,接着问道:
“斯科特教授,你看到过高玄房间里的壁画吗?”
    龙舟倒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这号精神病人怎么还是教授?
    斯科特点头回答:“是指他房间里的艺术杰作吗?我当然看到过,事实上在
他创作那幅壁画期间,我每夜都与高玄促膝长谈,我也可算是看着那幅画诞生的。”
    龙舟突然插话了:“画里有大本钟。”
    “对,我很喜欢那幅画里的大本钟。”斯科特说话时的眼神里满是向往,
“可惜,当时我看不懂他在壁画底下写的那些中文诗。后来高玄离开这里以后,
我就开始自学中文,每天都会在这里用毛笔练习一下。虽然是一门极其难学的语
言,不过到现在我也学会了几百个汉字。但几年来院长再也没能准许我去那个房
间,否则我一定会把那首诗翻译出来的。”
    但春雨还有疑问:“刚才你在地上写的‘地狱’两个汉字,也是你自己学的
吗?”
    “不,这两个字倒是四年前高玄教给我的。”
    “那他还对你说过什么呢?”
    斯科特眯起眼睛想了想说:“地狱——有很多层,每一层里都会有人遭受酷
刑,因为人人都犯有罪行,在地狱的第……。”
    “够了,这我知道。”春雨突然打断了斯科特的话,脸色都有些不对了,但
她迅速平静了下来,“对不起,除了地狱以外,高玄还说过什么?”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4 )
    “他对我说过很多,让我想想——”斯科特低头沉思了片刻,“对了,还有
一个中国间谍的故事。”
    “中国间谍?”
    龙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怎么突然从悬疑片变成间谍片了呢?
    斯科特点点头:“是的,一个中国间谍!不过你们不要紧张,那是很久很久
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起来,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
战的时候。”
    “第一次世界大战?”龙舟终于用自己的母语脱口而出,这个故事可真的说
远去了,难不成还与1914年萨拉热窝的枪声,或1917年十月革命的炮声有关?他
悄悄对春雨耳语道,“喂,他可是个精神病人啊。”
    春雨不屑地回答:“我相信他的话!”
    然后,她又用英文对斯科特说:“请继续说下去吧,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好的,那个中国人其实是个英语教师,但暗地里为德国人服务,潜伏在英
国刺探各种机密军情。1916年他被英国谍报部门逮捕了,不久后就以间谍罪被处
以绞刑——事实上这个故事非常复杂,高玄说他到英国来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当
年那个中国间谍的秘密,甚至不惜为此而冒险。”
    “有什么秘密?”
    斯科特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告诉我,但这个秘密据说非常重要,
关系到上千万人的生命。”
    “上千万人的生命?拜托啊。”
    龙舟又一次说出了中文,他觉得眼前这个精神病人的话,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了。
    但春雨的心已被悬了起来:“那高玄有没有说过那个中国间谍叫什么名字呢?”
    “有,那个中国间谍的名字叫——”
    斯科特忽然拿起了毛笔,蘸蘸水在石桌上写下了几个字母:YuTsun春雨和龙
舟都很意外,他们还以为会看到中文呢。
    “念‘愚蠢’吗?”龙舟扑哧一声自己笑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
的名字。”
    斯科特不懂他在说什么:“高玄没告诉我这两个音节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
吗?”
    “中文里有许多发音相同但字形和意思都不一样的字,尤其是人的姓名,单
听读音是很难确定意思的。而且,不知道这个姓名的排列是按照中国还是欧美的
习惯,如果按照中国人姓氏在前的习惯,那么他应该姓‘于’。”
    不过即便是“Yu”这个读音,也有“于”、“余”、“俞”、“虞”、“郁”
等许多个字呢,龙舟摇摇头:“那么后面的‘Tsun’呢?可能是港台的汉字音译,
天知道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了,草地上只剩下他们三人,所有的病人都回房间去了。
    “你们可以回去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院长的声音,傍晚降临他给春雨和龙舟下了逐客令。
    院长又对斯科特说:“我的朋友斯科特,你也应该回去吃晚餐了。”
    斯科特听话地走到院长身边,向春雨他们挥了挥手说:“再见,欢迎常来这
里作客。”
    龙舟不禁苦笑:“要是常到精神病院来作客,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春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龙舟,然后挥手向斯科特告别。
    傍晚六点,院长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院长向春雨问道:“小姐,请等一等,
能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真是高玄的未婚妻吗?”
    这个问题让春雨怔住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没说话。
    龙舟同样也给怔住了,两小时前进大门的时候,他并未听清春雨在电话里说
的这句话。刹那间,心里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接着掉进了深深的地洞。
    院长盯着她的眼睛追问:“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撒谎。
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春雨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紫了,几秒钟后缓缓吐出那个单词——“No”
    得到了这个答案,院长微微颔首:“Thankyou,Bye。”
    “Bye。”
    春雨有些感激地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门。
    紧跟着的龙舟心情很复杂,刚才那半分钟,仿佛从人间坠到地狱,再从地狱
爬回了人间。
    坐进POLO车里,龙舟轻声问道:“未婚妻?”
    春雨满脸疲惫地低下头:“别问了,快点开吧。”
    车子迅速开出林荫道,回到通往伦敦市区的道路上。龙舟并没有像昨晚那样
飞快飙车,而是保持正常车速,继续说:“你是高玄的未婚妻?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不用再说第二遍No了吧。”
    但龙舟依然不依不饶:“高玄是谁?”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5 )
    “你管不着!”
    “昨天晚上你在大本钟底下,拼命寻找的就是这个人对吗?”
    她闭上了眼睛,微弱地说了声:“对。”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春雨不再回答了,她系着安全带,头靠在座位上边,像是睡着了似的。
    该死!龙舟心里暗暗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女人是谁的未婚妻跟我有
什么关系?我干嘛为这个而揪心呢?我和她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想当年白居易同
志不是说过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正是傍晚的交通高峰时期,通往市区的道路上车满为患,任凭龙舟再大的本
领也动弹不得。他烦躁地看着眼前的滚滚车流,旁边的春雨一句话也不说,夜色
笼罩苍茫大地,每个人每辆车都如尘埃,消失在无边的星空下。
    晚上七点半,POLO终于回到切尔西区,下午他们碰面的地方。龙舟问她晚上
要去哪里?春雨只是痴痴的摇了摇头。
    于是,龙舟继续向前开去,停在附近一家西餐馆门口,只是与周围锃亮的宝
马和奥迪相比,这辆又旧又小的POLO显得寒酸了许多。
    “如果有国内的朋友第一次到伦敦,我都会带他们来这里吃晚餐。”
    他领着春雨到了餐馆二楼,找了一处安静的座位。虽然菜单上的价格很是吓
人,但龙舟点了几样最便宜实惠的,几乎就只能填饱肚子了,费用比麦当劳大叔
高不了多少。还好这里没有规定最低消费,要不然可能会被赶出去的。
    餐厅侍者悄悄对他翻了下白眼,然后给他们在餐桌上点了盏蜡烛。
    春雨确实饿了,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不一会儿就吃光了这顿可怜的烛光晚
餐。
    龙舟尴尬地喝着汤,轻声提醒说:“你应该吃得慢些。”
    “我知道。”她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可惜,现在没这个心情。”
    “至少吃得下还是好的。”龙舟调皮地笑了一下,虽然觉得不适合在餐桌上
讲,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今天上午,我去看过弗格森教授的遗体了。”
    沉默了片刻后,春雨冷冷地说:“你应该等我把晚饭消化好再说。”
    他吐了吐舌头:“哦,对不起。”
    “你是故意的吧!”
    春雨皱起眉头有些恶心的样子。
    “不,不是。”
    龙舟像被抓住的小偷那样为自己辩护。
    她摆了摆手:“算了。教授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他们说要把教授送到伦敦警局去做尸检,也就是——”
    然后他举起明晃晃的餐刀比划了一下,做了个用刀剖开肚子的动作。
    “拜托!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要这样比划好吗,你是在故意吓唬我还是恶
心我呢?”
    龙舟埋下头吃了口沙拉:“哎!真是太意外了,教授怎么会在飞机上猝死呢?
他一年要坐近百次飞机呢,从没说过有什么不舒服。”
    “他就是在我的身边死去的!当时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心脏病突发。”
    “可是教授很健康,并没有心脏病啊。”他摇了摇头,忽然一本正经地盯着
春雨的眼睛,“告诉我,在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雨低头沉默了片刻,喝下一口凉水,脑中如电影放映机般,将昨天下午飞
机上一幕幕场景又过了一遍,弗格森教授那蓝色的眼睛,正在臆想中凝视着她。
    此刻他正在停尸房中,抑或法医的解剖台上。
    一个冷战让她从回忆中惊醒,微蹙蛾眉,轻启红唇,将昨天在飞机上的所见
所闻,主要是弗格森教授的种种奇怪举止,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龙舟。
    像一部悬疑片开头十分钟的剧情,他已完全被吸引住了,忽然发现她竟有某
种说故事的天才,仿佛小时候围坐在夏夜树荫底下,听人讲述那些神秘的传说。
好久都没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了,一帧帧画面从她口中放映出来,似乎令人置身
于三万英尺高的机舱之内。
    只不过,这是一部纪录片。
    当这些事情全部说完之后,她仿佛拔出了插在胸口的一根毒刺,三十多个小
时来的紧张和恐惧,竟一下子释放出了许多。面对眼前这个倾听者,春雨还有了
一分感激之心。
    “不可思议,教授怎么会这样?”
    龙舟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顺便把最后一点水果咽了下去。这时他忽然同
情起春雨来了,这可怜的女孩还没降落到英国的地面,就已经历了如此的磨难,
接下来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有什么厄运呢。
    “我也想知道原因。”她猛喝了一大口水,“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
意思?”
    “教授是个非常冷静谨慎的人,在公众场合很少说话,通常喜怒不形于色,
更是从来不会和陌生人说话的。你说的这些状况真是反常,我想他一定是有某种
原因才对你说那些话的。”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6 )
    春雨越来越迷惑了:“你是说教授是有意要和我说话?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呢?我和他又从来不认识,干嘛偏偏对我说呢?”
    “你的‘为什么’好多啊!”
    但她还是又问了个‘为什么’:“对了,教授为什么去中国呢?”
    “抱歉,这个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尽管我是教授生前唯一的学生。”龙舟
使劲挠了挠头说,“弗格森教授是欧洲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在国际物理学界非
常知名。他是在一个多月前启程去中国的,之前他并没有告诉我去中国的原因。
对此我也感到很奇怪,因为他过去从没去过中国,这次也没有得到中国方面的邀
请,也不是学校让他去的,完全是他自费出行,又没有跟旅行团旅游,不知道去
做什么?”
    “哦,一定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吧。”
    “我猜也是。本来我想跟他一起走的,顺便可以回到上海的家里住几天,因
为——我妈想我了。”龙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尴尬地说,“不过,教授却
没有同意,他要求我继续留在英国,完成手头那超级无聊的论文。”
    春雨忽然觉得这男生有些可爱了:“好不尽人情啊。”
    “英国老头大多如此固执,你要是在这待久了就明白了。我发觉教授在去中
国之前几个月很反常,但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他藏着什么心事,一直掩饰着
不让别人看出来。”
    “那教授到了中国以后,还有没有和你联络过呢?”
    “他上了飞机后就渺无音讯了,到了中国也没有和我联系,还是过了几天我
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他正在上海的S 大学。”
    “S 大?”她忽然觉得世界真小啊,“那是我的学校啊。”
    “哦,怪不得,听说S 大出来的人都有些神经质啊。”
    龙舟又插科打诨了一下,其实是为了缓解一下春雨紧张的情绪。
    “哼!”
    果然春雨一脸不屑。
    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教授没说他在S 大做什么,很快就把电
话给挂了。后来我几次打他手机,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直到前天晚上,教授
从上海给我打了电话,把他回国的航班号告诉了我。第二天嘛——我就遇到了你。”
    “遇到了你,算我倒霉。”春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说,“你好了吗?
我想回宾馆了。”
    龙舟看了看表:“九点钟,伦敦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好吧,我送你回去,
就是那个叫旋转门的鬼地方?”
    “不用送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饭店。”
    “你知道伦敦的物价吗?打车到那个地方巨贵啊,反正我的车也是借来的,
不用白不用嘛。再说都是中国学生,应该彼此帮助的。”
    说完他迅速结完帐,带着春雨下楼了。走到马路边,终于看到外国的月亮了,
龙舟说在伦敦的阴雨季节,月亮和星星都难得一见。春雨仰望着天上半圆的月亮,
心底忽然潮湿起来。
    坐进POLO车,龙舟动作麻利地开出一堆跑车的包围,驶上了前往郊外的道路。
    月光下的伦敦别有风味,车子飞一般穿过夜色,春雨只感觉浑身疲惫,半阖
着双眼靠在座位上,任凭龙舟放肆地“甩尾”发飙。
    不知不觉接近十点了,车子已开入了郊外的公路,两边的房子越来越稀少,
黑黝黝的树丛在风中摇曳。就在昨天的同一时间,春雨来到大本钟脚下,不久就
看到了停摆的百年奇观,然后便是那个人的出现。
    今天,她还会看到他吗?
    这时POLO拐过一道弯,又一次停在了“Revolvingdoorhotel”的路牌前。
    他们跳下车,才发现月亮已被云挡住了,五月末的凉风从遥远的海边吹来,
眼前那古老的楼房里闪着点点幽光,似乎还传出一些奇怪的喧闹声。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走到旋转门饭店大门口,昏暗的大堂里照样空无一人。龙舟站在门口侧耳倾
听,突然拉住了春雨的胳膊:“等一等,里面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请不用再送我了,今天——”胳膊慢慢从他手里脱了出来,春雨
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轻声道,“借用了你半天的时间,真是麻烦你了,非常感
谢。”
    此刻她的嗓音能溶化一切,龙舟自然也不能抵挡,他抓了抓后脑勺说:“不
用谢,你不是说过嘛,这是我欠你的。”
    “对不起,是我太没礼貌了。”
    “别客气嘛,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欠你的。好了,我不送你了,晚上要小心
些。”
    “嗯,再见。”
    春雨点了点头就往里走,身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这房子里有股妖气啊。”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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