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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寂寞吸血姬-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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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杀你。正如你也杀不了我。”我说:“何其,变身后就不会有死亡,你早该知道。”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迎面撞到匆匆赶来的管家,惊惶失措地问:“出了什么事?刚才是谁在叫?”
他蓦然看到何其身上的血红,呆住。
“没事,他只是轻伤,自己会去找医生。”我回头去看刘夫人。
她倒在轮椅里,面色比轮椅扶手不见得好多少,黄中透出铁青,翻着眼白,喉口“咯咯”喘气。
我与管家把她扶到床榻上,他不住发抖,轻唤她:“夫人?夫人?”
她终于清醒过来,略缓了气息,不自禁地抓住我,断断续续地说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
我细听,她说的是:“五岁时领家富人院里有一颗芒果树,会结出黄澄的果实,我垂涎了很久,想尽一切办法越过高墙去,可是,那黄皮果真酸。”她边说边皱起眉,似乎在嘴里嚼着涩口的果实,叹:“实在太难吃。”
管家不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我,说:“我去找医生。”
他惶惶离开,留下我在她身边。
她用力地抓住我,继续说:“叶舜成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等不及去翻开他的柜子,里面有大把现钞与成堆的金条,那么多的现钞,我不知道怎么用,于是用来烤火玩,烧起来‘蓬蓬’的响,可是我还是舍不得。”
她的指尖紧紧扣住我手背,刺到肌肤里,渗出血色液体,我自己的血,也是稠的,它无法流动,冰冷浓烈地盈胀在伤口旁。
我听到远处医生正匆匆赶来,管家边跑边说:“快,她大概不行了。”
“我知道。”我叹,不知道是对谁说,很无奈,如同她曾经端着辛苦采得的酸果,如果她于某夜烧掉费心机赚来的纸钱,我从未有如此感受过,生命神秘至不可说,痛苦至不可感,悲哀至不可觉。
“夫人。”门外的人急急赶入,医生放下工具为她检查,管家不住擦着眼睛,“唉!”他喃喃自叹:“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
我低头看了自己手背,原先的伤痕已经消失无影,那些稠且浓的血,我自己的血,我无法看见。
然而她还是活了下来,两天后,医生得意地宣布她已渡过危险期,所有人大声欢呼,我立在门旁,看了许多,转身,发觉镜中的自己嘴唇上翘,原来,我也在高兴。
“我以为我要死了。”她略好了些,拉着我在房里闲聊,病人的房间里有厚厚丝绒窗帘,帐幔沉沉,分不明黑夜白天,我陪着她,在幽暗阴影里说话。
第 16 章
“我似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黑洞。”她告诉我:“吸幽幽的一张口,我知道里面路很长,没有一丝亮光,我很害怕,却又回不了身。”
“可是你还是回来了。”我把杯子放在她手上,滚烫的一杯水,自我冰冷的掌上转到她掌心,她恍若不觉。
“可我还是要走的。”她只是叹:“那条路,无论如何总要走一遭。”
看得出她吓坏了,因此乖乖地吃药,不再喝骂下人嘲讽管家,她朦胧的眼球里裹着膜,像层薄纱,看不甚清。
同样的,我也看不清,虽然耳敏目锐,我可以隔着墙壁听到人们脚步促促,无须走那一段黑暗孤独的洞穴,但我算不到,刘夫人未死,何其却先死了。
那一日,我照例起身陪她吃晚餐,坐在长长的餐桌前,与刘夫人两头相望,这几天她身子又好了些,喜欢吃煎得嫩嫩的鸡蛋,还逼人请厨子做中国菜。
“你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吃了一半时,她放下刀叉问我。
我的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偶尔,我抿一口。
“你男人出事了。”她叹:“他死了,知道吗?上了泰晤士报头条。”
我不识那些弯弯曲曲彼邦的字,连鸟语也似懂非懂。于是她把消息说给我听。
“昨天晚上,一名游客在塞纳河旁遭黑衣男子袭击,同行的游客听到呼救声赶去,围堵去以桃木手杖直入黑衣男子身上,立刻倒地死了,警察把尸体隔离在街头,可天才一亮,尸体就消失,地上只余一堆灰。”
她认真地看着我:“对此,当地人并不很惊骇奇怪,朱姬,原来你们早有名字,在法国,他们称之为吸血鬼。”
吸血鬼?我默默念诵,原来,我到底不过是一支鬼。
“你要小心,报纸上说,传说中的吸血鬼是成双作对出动的,因此他们布下人手围狩你,外面很不太平。”
难得她关心,我不说话,自己一遍遍低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透明干净的水,记得第一次见何其,他的眼神如水,可现在,他成了一堆灰。
死亡,原先只困扰刘夫人,可现在,我也仿佛看到那只黑洞,深不见底。
“今晚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她轻轻说:“放心,我还有药、仆人、钱,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关心照顾,念及我们的各自立场,我挑了挑眉,嘲讽地笑。
“只是我毕竟活不了许久,朱姬,也许我们该想个好办法,免得我走后,你孤身一人没有着落。”
我突然笑不出来,低头把她的话细细想了一遍,郁郁薄发,沉闷至痛不可挡,终于,还是勉强笑,说:“你错了,也许我从来就是孤身一人,有没有你,都一样。”
她喉口噎住,下面的话堵截在半空,仿佛被人临空抽了一鞭子,想要呼痛,却找不到对象。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水,隐约地,竟有种期待,想不到在这遥远的彼邦,居然可以得知自己的来历,吸血鬼,简单直了,老天可怜,总算是有了归位,我吸血,我是一只鬼。
她仍旧为我用药麻醉了一个仆人,其实她不知道,一个人睡着时血液流动缓慢,缺乏生命活跃的诱美,我充了饥,披上外衣,推门走出户外。
此地的夜也是沉寂,沿河而上,路旁不断有小酒馆,人们聚在里面饮酒作乐,我注意男子身边大多佩有手杖,桃木的,两头镶着银柄银顶,顶尖是一种钝的利。
月光探出头来,银光一寒,我突然心悸。
逃也似地往回奔。
刘夫人已经睡去,我似只巨大的鼠,在黑暗的房中穿延而过,壁上悬着油画彩幔,水晶缨络灯,镀金小玩意儿,风吹得玻璃窗格晃一晃,房间里无数个小亮点晶莹一现。
静寂中,我突然停下来,转头,盯着墙角看。
那里垂着厚厚苔绿丝绒窗帘,一堆深碧浓绿中,有东西也在发光。这不是水晶帘结,镀金丝络,不是明晃晃的窗框,玻璃反射的余耀,那是一张男人的脸,苍白如玉,我怔怔看他,甚至以为是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好。”他微笑:“你就是朱姬?”
黑暗凝固,全世界只余下他的脸,高贵更甚笙,清秀犹过何其,吸血鬼,这里的人如是说,他们明白又清醒,我早料到,彼方早有先例,我会再见到自己的同族。
“我是泽。”他继续说:“笙已把你的事告诉我,我在到处找你,很遗憾,你的朋友死了。”
我点头,完全是一种本能反应。
“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安身的地方?谁这么大胆子肯包容你?朱姬,你的经历让我好奇。”
说话间他从重重丝绒帘里走出来,棕红色头发,深绿眼睛,看得出他不是来自中国,可那有什么重要?他是我的同族。
“当初我让笙变身,是因为黑头发黑眼睛的同伴实在太少,还有他独特的生活背景,来自东方的古老家族,我需要渗入另一片开阔土地。”
我呆呆地坐着,听他慢慢的说,像场梦境,幕幕完全没有联系。
“当初我甚至准备与他一同去中国,可在行李托运场,人们犯了错,我们被迫分开。”
他舒服地坐在刘夫人的暗红天鹅绒沙发上,长长的衣摆直达地面,含笑环抱了手:“那时笙变身并没有多久,我还以为没有了我他会活不下去。”
“他活得很好。”我淡淡接上去:“他去的地方虽然陌生,但那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人们不懂如何毁灭他,因此他能肆无忌惮,攻无不克。”
他听出我话里的贬意,看了我一眼:“笙说与你闹翻了,果然是不假。”
“他现在在哪里?”我忽然想起什么,问:“既然他现在已找到你了,你们又能在一起,还找我做什么?”
“不,他不和我在一起。”他不断微笑,深碧色的眼珠如一泓秋水,细看之下,似乎较笙与何其又有些不同,我紧紧盯着他,努力的探究,终于,有些明白,他的特殊性是因为有种难得的平和。不若笙与何其,甚至是我自己,我们绝断、暴烈、目下无尘,我们的苍白如冰刀雪剑,不会像他这样,光润如玉。
“笙一直在等你死。”他笑:“他对我说,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再找个新伙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令他恼怒至今。”
“我不知道。”我摇头。
“许是因为他无法控制你吧。”他很温柔,极肯定:“笙是什么脾气,我们都知道,他急于占有,不喜欢被冒犯忤逆。说实话,朱姬,我却是奇怪笙竟然可以活到如今,他急躁、绝对、不肯妥协,要不是凭着几分幸运,他早死了,如你的朋友一样。”
“哦?”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步履缓慢沉着,是管家,我站起来:“请不要在这间房子里伤人。”
“当然。我马上就走。”他优雅地站起来,向我行礼:“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是请相信,我是你的同族、朋友与亲人,我并无恶意。”
他的声音是诚恳的,面容更是俊秀温和,完全没有笙与何其一样的咄咄逼人或冷傲,我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耳听得管家越走越近,他矫健地从打开的窗户间窜身而出。
我在桌边坐下来,才拧开台灯,管家一脚踏入门口。
“你好。”他乍见我吃了一惊,忙打招呼。
我点头:“这么晚还不睡?”
“我忘了样东西在书房。”他说,灯下看已有四五十岁,很稳重的一个中年人,瘦且枯,然而双目炯炯,满怀戒心。
这样一个精明的人,应该早知道我有不妥,然而他把秘密与不解都隐藏起来,是因为,刘夫人的重金笼络,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与他四目相对,许多话,在冷淡表情下踊踊欲出。
他所有的疑问,或敌对,我俱不关心,顺手在桌上取了本书,一下下翻开看,然而眼角盯着官家,这么晚了,虫鸟俱眠,他出来做什么?
耳听得他在书房翻翻找找,终于在书架上寻到什么,塞进口袋,又回过身来,停住。
“怎么了?”我问,不用回头,也可感到他在身后目光灼灼,哪里是为了来找东西,他根本就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你的来历,朱姬,你不过是一只吸血鬼。”他沉声道:“不过你更狡猾,用手段骗住刘夫人,令她为你隐瞒身份。”
“那又怎么样?”
“我劝你尽早离开此地,如果再缠着我们夫人,总有一天,连她也藏不住你。”
“你准备去告密?”我笑:“这么忠心诚恳的模样,让我猜猜,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夫人?或是为了自己?今天刘夫人说要照顾我,因此你害怕了?你怕如果我掌了权,在我手底下会没有好日子过?”
他倒吸了口冷气,很轻,不自觉,可逃不过我的耳朵,他怕了,因为我说出他的真心话。
人的真心话一般不到紧要关头不会显出来,就像那次刘夫人垂垂欲死时,他说:“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这种不经过思考和忧虑的反应才是真实,其他的话,还有什么必要再听。
“你不过是怕她死了,原本要留给你的财产会全部落到我的名下,这是你的养老费,你不甘心罢了。”
夜依旧黑,就算点着灯,这灯是无用之物,我早早已不受环境限制,他努力平静面上表情,想藏住所有惊讶与尴尬,可惜,哪里藏得住。
“其实事情不用这样解决,你的手段太犹豫不决。”我慢慢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老了,人一过三十五岁血液遗失芬芳,可我尚未饱食足够,他真是大胆,敢在这种时候与我对视,全部为了那份财产,芝麻绿豆一点点的利,他挺而走险,居然想来当面要挟我。
“为什么不直接去告发我呢?本来,你要的是钱,我要的是安身的地方,这可以是笔交易,但如果你要威胁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他害怕起来,脸色发青,他原是刘夫人手下最有胆量谋略的一个,但也是因为太有手段,因此过于自信,不知不觉已走到穷途。
“你要杀了我灭口?”他说,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
“不,我要和你做交易。”
他吃了一惊,明显地松了口气。
“本来你可以做另一种打算,叫人捕杀了我,再告发刘夫人的罪状,把她名下财务一骨儿扫进自己口袋,总算你有良心,没有走到这一步,为了这点良心,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他不响,灯光下脸色阴晴不定,半天,说:“你这是为夫人着想,也是怕杀了我令夫人伤心,你这只鬼,居然也有良心。”
我一怔,被他评得发呆,自己想一想,突然没有了着落感。
“我不想因你连累了夫人,只要你肯善待下人,我自然会保持沉默。”他昂着头,认真看着我:“朱小姐,当作是笔交易吧,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只是这一大宅子的人都指望着夫人生活,请不要夺走他们的生活来源。”
“好。”我想也不想,钱财不过是身外物。
“我能相信你吗?”他还是不放心:“我算不算在与魔鬼打交道?”
“你相信刘夫人吗?”我反问他:“你是否以为刘夫人在与魔鬼打交道?”
说完,不再理会,转身离开了书房,将他一人留在原地。
天亮时,我进入刘夫人的密室,在她的卧室里一面墙的后面,是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精美的梳妆镜与衣橱等家具,像未嫁女儿的春闺,而绣床却是一口铺着丝绒与棉纱的棺材,安静地摆在哪里,阴森森地发着光。
泽说:“朱姬,我好奇于你的经历。”
我的特别在于有了刘夫人这样的朋友,难得捕食者与被猎者之间生出关怀情縤,不是男女之爱以外的一种知心。躺下后,我想起刚才走过房间时看到的刘夫人的脸,她紧皱着眉头的模样有一种忧心忡忡,是害怕死亡吗?而我呢?我又在担心什么?
次日傍晚,我还未醒来,已有人轻击墙板,刘夫人低低地在外面叫:“朱姬,有人找你。”
谁?我蓦然醒过来,匆匆出来。
她也紧张:“有一个男人在门外等你,他说是你的哥哥。”
“不要紧,也许我真的认识他。”
我们同去大厅,一个男子立在水晶璎珞灯下,反射华光映得他风姿如玉。
泽微微地笑,手里端着一只小小锦盒,略一回头,棕色头发显出淡淡酒红色光晕,而他本人也如一支醇酒,叫人只觉韵味幽雅绵长。
“朱姬。”他大步过来拥抱我:“好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怔,原以为是笙,却不料他去而复返。一把推开他,我问:“怎么回事?”
“我才从酒馆打听到你的消息,原来到了法国,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他的笑容奇异地亲切忧美,一旁的仆人不自禁现出迷醉表情,连刘夫人也说:“这是你的哥哥吗,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们失散了很久了。”他向她欠身打招呼,自己过去拉住她的手,吻她手面:“夫人,谢谢您这些日子替我照顾她。”
不等她回答,已把手里的锦盒打开,里面盛了只宝石戒指,淡蓝色,像是块蓝宝石。
“这是我的一份微薄谢礼,夫人,请您一定要收下。”
蓝晶晶的光在房间中一闪而过,刘夫人本来要推让,但一眼瞥到那抹艳光,不由自主,接了过来看。
“这是……?”她看出异样,但心里不敢确定,因此迟疑不决,惊讶无比。
“传说中天使闻得圣子之死所流的眼泪——‘希望之石’。”泽淡笑,将锦盒缓缓转动,钻石射出丝丝缕缕浅蓝色的光,妖美流动,照亮了所有人的眼。
“如此厚礼,实在不敢当。”刘夫人吃了一惊,凝视手中的宝物:“我听说希望之石足足有两克拉,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它通常给得到的人带来不幸,是一颗蕴藏了不详之兆的天使眼泪。”
“也许,也许。”泽笑:“但不过是一颗石头,之所以世人对其有如此的误解,是因为受到价值的诱惑,说到底,一颗石头而已。”
“谢谢。”刘夫人仔细地看了几眼,把锦盒还给他:“我老了,不需要这样巨额招摇的宝石在身边,先生把这么贵重的珠宝给我,可是戴在我身上,它也就是颗石头。”
第 17 章
闻言,我禁不住微笑,泽倒也不生气,与笙的急躁易怒不同,再驳面子的事情发生,他都能淡然处之。
“夫人说笑了。”他又欠了欠身,笑容不变,挑开锦盒,纤长的手指穿挟戒指,如指尖生了粒寒星,一手轻轻抬了刘夫人的腕,伸到她面前:“也许世上所有的钻石都是石头,唯有这一颗是完全不同,请相信我,传说是真的,希望之石的确是天使的眼泪,您是否能想像它凝固成体的那一瞬?生命的痛楚、繁世的诱美或许还有不自知的情欲触感,夫人,万物有都各自的意义,如果您肯仔细去感觉,爱与痛本来相生相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听得人会渐渐沉堕入进去,不知不觉戒指已戴在刘夫人手上,光华灿灿的一星冷辉,随着灯光慢慢移动,刘夫人听得呆住,忘记脱下来,自己不住地抚摸。
我站在一旁,看到泽回过身来,向我一笑,像是个小计得逞的孩子,脸上一丝得意,他的眼珠此刻浅碧色,秀丽如两块晶莹无瑕的翡翠。
房间里铺着五彩华丽的地毯,管家在壁炉里烧了旺旺的火,火光映在古朴敦重的木器家具上,居然有种居家的味道。仆人们聚在一边窃窃交谈,赞扬声此起彼伏,刘夫人像是受到感染,她放下手,向泽微笑:“既然如此,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泽怎么会吃晚饭,他与我一样,不过是坐在桌边做做样子,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泽居然也懂得烹饪,细细地评了一番。
他甚至知道与管家讨论如何配调菜,又介绍了几种香料的用法。我听得满头雾水,刘夫人却是连连点头:“我最吃不惯这里的菜,不精细,粗口大料的,看了就饱。”
“其实美食之道是天下互通,无所谓地域分界,夫人,毕竟材料是死的,而人可以活用。”他端起面前的高脚水晶杯,啜了口红酒,转过头向我一笑,继续说:“法国也有极好的厨师,德?雷兹公爵家就有一个,双手很灵活,从他那里,我也学到些许皮毛。”
我听得不耐烦,站起来,自己走到窗台前往外看,天气很冷,路上行人不多。
不久,他跟过来。
“是不是觉得无聊?”他摇头叹:“因为事不关已所以你也没有兴趣知道?朱姬,我不知道笙是怎么教你的,但当初我对他的劝告是,面对任何事情都应该学会享受,可惜他太急躁,并不是个好学生。”
“他也不是个好教师。”我说:“他恨我。”
“幸好我找到了你。”他温柔地接道:“也许我能稍稍改观他对你的影响,朱姬,你冷眼旁观了太久,毕竟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学会融入,你会容易感觉孤单。”
他将手覆在我肩上,第一次,令我觉得身后有支持,而他的态度更婉转动人,叫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好意。
“以后经常和我一同出去好么?”他问:“我打赌你来这后并没有去过哪里,你需要见识下新的环境。”
我不知泽是否是个好的教师,但他的确体贴,自从他来后,我与刘夫人的生活丰富了许多,尤其是他往往突发异想,常给人以惊喜一刻。
与笙与何其都不同,他酷爱热闹,常常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在本城,他有熟识的裁缝、珠宝匠、杂耍师、餐馆老板,花样百出,时常逗得一屋子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
第一次有人来关心我的衣着打扮,他为我订制许多裙子,黑色的、深棕、或雅致的暗红色,缎面料子闪闪发亮,展开来如同一波曲曲流动的河水,也有繁绣华美的针织品、披纱与花边,就是刘夫人,也收到了美丽的礼物,来自中国的手绣丝巾,以及波斯艳丽的大披肩,夜晚当她坐在壁炉边,累累的花卉刺绣中希望之石寒光一现,就算是我也觉得真美。
偶尔,他会带我参加舞会。
夜幕中的异域城市中灯火与星光同辉,此地的宫廷崇尚华丽高贵,无论男女皆打扮得花团锦簇,女子长裙蓬松,上缀花边与宝石,男子戴假发,着镶金线银线的硬质礼服,风姿绰约。
泽拉着我在人群中游走,无数女子粉雕玉肩男子扑了香粉的手指缝隙中钻过,我用扇子掩住面孔,然而黑色头发引人瞩目。不住有人问泽:“她是谁?从哪里来?”
他很大方地把我介绍给众人,他们称我为——来自东方的小姐。
然后我们跳舞,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所有的面孔都在微笑,态度温和姿势呵护。
“你快乐吗?”泽偷偷问我。
他把我拉到花园,有年轻貌美的少年等在那里,眼波如春水,面颊似晚霞,他径自上来吻我,温柔无比。“慢慢来,先生。”泽端了杯酒过来,亲自在手里喂他吃了。
很快他昏昏欲睡,坐在花坛边神志迷散。
“来。”泽把酒杯放在我手里:“这是美妙的曼陀罗汁,可以令人醒来后遗忘自己曾经历了什么,朱姬,其实我一向不赞成杀人。”
他扶起少年的头,将指上宝宝石指环的尖锐处刺入他发根,鲜血流出来,他用空杯子接住。
“任何事情都可以圆滑成熟地处理,可惜笙始终不相信我的办法,他比较渴望狂野放纵。”
我不响,只是仔细看他的手势,只有一酒杯的血,放完鲜血后,他从怀里取出只玉瓶,用指尖挑了些药膏抹在少年颈后。
“这种伤药效果非常好,药方是波斯的一个商人自己配的,任何皮肤损伤擦了这药,伤处立即可结口,最晚不到三天就可以了无痕迹。”
“可是这一杯血根本不够。”我只关心这个。
“别担心,我的孩子。”他向我眨眼,“这些只是开胃酒。”
我在他手里饮了那杯血,花坛上的少年犹自沉沉未醒,月光下我仔细看他,衣饰华丽到奢侈,容颜秀美而娇嫩。
“他是谁?醒来后会不会怀疑?”
“这是德?雷兹公爵的侄子弗朗索瓦,虽然年轻尚轻,已承袭了风流浪荡的习性,最喜爱美酒佳人,夜夜笙歌,每日要睡到晚饭前才醒来,朱姬,这里的贵族不见天日,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相差无几。”
他把酒杯过远远抛入喷泉池子里,又上去扶起弗朗索瓦放在我怀里。
“不信?你自己把他送出去,看看是否会有人怀疑?”
他满脸自信而鼓励,于是我扶着少年走出花园,可以听到楼厅处依旧音乐糜糜,男女们紧拥在一起舞步嚓嚓,也有人躲在树后亲吻纠缠,在路过喷泉台旁少年绊了一下,面孔浸到冷水,他略略清醒了些,茫然看我,问了几句话,我依稀听懂几句,仿佛是:“小姐,刚才我可曾做过什么?”
“不。”我也用他们的话回答,他径自一迭声地继续下去,说得很快,我不再听得懂,只好微笑敷衍。
进入大厅时,有熟识他的人走过来,嘻嘻哈哈地说笑打趣,他不顾脚步踉跄,去挑弄少女们长发上的羽毛装饰,手舞足蹈,终于完全跌倒在地,众人大笑,有仆人过来搀走他。
“醉了,醉了。”泽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举杯向众人解释,又拉住我,轻轻道:“朱姬,我们还要赴另一个约会。”
他带着我走出宫廷,叫了马车,一直随河水驶到下游处,城市里最肮脏混乱的角落,与方才的豪宅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此地光线昏暗,身边走动的人眼神暧昧,但越往里走,人越多。
最热闹的地方是小巷里的酒吧,拥挤着衣着粗劣的人群,也披金红银紫长裙的少女,立在门旁向路人媚笑。
“荷丽在哪里?”泽向其中一人问,那少女脸上擦着厚厚胭脂,离近看,领口上的花边污秽不堪,明显撕破了几处。
“荷丽!”她向酒吧深处大喊。转过头来又向泽一笑,咭咭咯咯说了几句,然后咬着唇,眼里像是能挤出水来。
“不,宝贝。”泽从口袋里摸出个银币塞到她领子里,他拉着我从人群里挤过去。
荷丽是个高大的金发女郎,乳房饱满,声音略有些沙哑。
“嘿,宝贝。”她向泽打招呼,双目炯炯地盯住我看。
泽微笑,从口袋里摸出金币,约六七枚,全部塞到她手心里,凑在她耳旁说话。
“不用担心,全交给我。”她不住点头,小心地把钱包在一方颜色难辩的手帕里,紧紧塞到厚厚腰带中。然后,她过来我身边,拉住我一同进了一间小房间。
房间小而乱,只有一张床与一只桌子,墙壁很薄,上面手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图案。
她把我拉到桌旁,上面一盏台灯,花杯形的灯罩也是污迹斑斑。
泽在我们身后跟进来,顺手锁了门。
“你们要轻些。”她说,自己把长卷发头发盘到头顶,露出颈后一方皮肤,上面有几处旧的伤疤。
泽过来,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皮肤,他双手各戴了一只宝石指环,右手红玉右手翡翠,宝石切割出利角,他用翡翠戒面刺开她的颈,她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涌出来。
“来,朱姬。”泽轻唤,引我把唇贴到她的伤口处。
我缓缓地舔她的伤口,女人的鲜血,这对于我,是头一次。
她实在是个强壮的女人,虽然皱着眉,仍立得笔挺,任我吮吸她的生命之液,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汗水与油腻气味,然而她的血很甘香,年轻健美的女子,口感柔而醇。
不知不觉,我已紧贴到她身上,双手拥住她,像一个恋人在身后拥抱。
泽始终在一边观注,差不多时,他轻轻用手拍我的肩:“够了,朱姬,荷丽想必已经很累。”
他又找出药来替她擦上,不过一会的功夫,荷丽已经憔悴,灯光下她更加苍白,配着白金色的头发,整个人像是一道光影,没有具体的着落。
我看到她的黑眼圈,杏仁眼看人无力,疲惫不堪,无法集中精力于一点。
“你好好休息吧。”泽在她额上吻一记:“宝贝,我以后再来找你。”
他带我重新挤出人群,面上微笑,像是刚刚从自己的花园走出来。
“她是谁?”我终于忍不住,在巷口追问他:“为什么她肯这么做?”
“一切都是为了钱。”泽说:“荷丽是一名妓女,在这个酒吧接客,她肯答应为我服务,是因为我给她的钱,足够她接半年的客。”
“所以她成了你的固定约会?”我奇怪:“你不怕她会出卖你?泽,如果有人出更大的价钱找我们,她会不会把你供出去?”
“可没有人出钱悬赏我。”他不在乎:“就算有,荷丽也不敢这么做,朱姬,我了解她的背景来历,她只是需要钱,而我是唯一能出大价钱给她的人,并且她不敢抛头露面,因为一早得罪了人,见不得光,只敢躲在这种破烂地方讨生活。”
他总是胸有成竹,好像一切尽在把握中,而且也确实手段精明,至少他敢带着我走入人群而不被发觉不妥。
回到刘夫人的房子时天色漆黑,泽在门外吻我手告别。
“宝贝,不要怕,我们总能应付一切的。”他向我保证:“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真新鲜,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保证,流浪这么久,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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