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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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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允祉给了台阶,又说雍正返驾,也无心再折腾,起身掩面哭着去了。允祉长叹一声,坐了椅上默然不语。
方苞和张廷玉处身在皇族角逐之中,也是十分为难,此时情况不明,更一句话也不敢乱说。三人对坐了不知多久,方苞才道:“三爷,方才说圣驾回銮的事”
“上谕已经到了,先送上书房的。”允祉说道,“我是从老十六那边过来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遍北京城都在议老八的事,我查阅了上书房军机处两处档案,皇上又没有这个旨意。弘历也不知道,弘时做事太孟浪了!”
张廷玉和方苞都没有递话。弘时的孟浪毋庸置言,但谁能担保他不是奉了密诏行事的?眼见一夜之间官场风头大变,群起而攻“八爷党”,袒护田文镜攻讦李绂,都因弘时这“孟浪”一举,即使不是奉诏行事,雍正也决不会替允禩说话。皇族夺嫡遗风和朝廷政见之争丝萝藤缠,五色迷离,谁敢在这时候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皇上六月初七辰时到京。你们安排礼部预备接驾吧。”允祉心里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弘时现在在弘历的会琴轩,我这去给他们传旨,就便儿先跟你们打个招呼:弘历要主管户部兵部的事,有这两类折子,你们从明天起直接转到会琴轩。”
张廷玉和方苞起身鞠躬送行。张廷玉问道:“其余的折子怎么呈转?”
“仍旧转到韵松轩!”
允祉头也不回,说着就去了。
偌大的露华楼只剩下了方苞和张廷玉。一个是宦海老相国,一个是帝室文案夺班领袖,两个人都是胸中城府文章包罗万象的人,老辣深沉到了极处。许久,方苞才眯着眼道:“昨天见了邸报,孙大炮要回京出任都老爷了。”“孙大炮”是御史孙嘉淦的官场绰号,最是刚直不阿守正敢言的。雍正元年不过是户部铸钱司的一个微末小吏,公然为铸钱成色,和户部满尚书葛达浑二人扭打到养心殿,慷慨陈词直犯九重。这是雍正初登极时轰动朝野的一大新闻,雍正不但没有加罪,反而接连升孙嘉淦的官,派往云贵,为两省观风使。如今又要回京,由副都御史晋升都御史了。张廷玉当然懂方苞话的题中之意,一笑说道:“瞧罢咧,也难说的。有些人原来敢说,后来就不行,官小时敢说官大时未必还敢,涉朝廷大政的敢说,涉天家骨肉又是一回事。”
“我看俞鸿图也是个有种的,”方苞笑道,“孙嘉淦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临出京,我私地送他,他说,‘灵皋先生记住我今天一句话,我是身负大罪,逃脱天罗地网的人。我为报父仇手刃仇敌,已经尽了孝,如今要做忠臣了。忠臣也有一般不好处,常为人君误会,将来我若死于刀下,请你把这话原本转奏皇上,足感厚爱。’”张廷玉听了默默点头,许久才嘣出一句:“我们办事人难,三爷不好侍候,有梗直人帮着说几句真话,会好得多。”
方苞没有回答,弘时比弘历难侍候,是用不着说的。难就难在他不和你过心,你也不敢像对弘历一样诚心去倾谈什么。皇帝去承德前还谆谆告诫:“弘历虽在外,和在内一样,宝亲王有的指令,要一如既往遵办不疑。”如今却把理政大权全部交了弘时,而宝亲王只管了个户兵二部!这是为什么呢?弘历又有什么地方失爱于雍正呢?他的目光游移着,停在张廷玉案上新铸的铜堪台上,那是给岳钟麒新铸的节制青海、甘肃、山西、陕西、湖南、湖广六省兵马的虎符——方苞眼睛陡地一亮:皇帝在承德接见了东蒙古诸王,又委岳钟麒这样的重任,莫非已在思量兴兵讨伐喀尔喀蒙古的策零阿拉布坦?假如真是这样,弘历主管户部,征调天下钱粮,又主管兵部,配备武官弁将,还不是天字第一号的要差?想着,听张廷玉叹道:“我们做臣子的,办差不怕,吃苦不怕,最怕的是主子没主见,怕的是天下多变。”
“不怕。”方苞“嚓”地打着火,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喷云吐雾说道:“你瞧着吧,皇上不是个轻易变心的主儿!”
六月六日,雍正的车驾抵达顺义境内的李家峪行宫。这里三面环山,夹成两道谷,谷口相交处一大片沙滩空场地,潮白河纵穿南下。再向前一站之地即是通州,也就算是到了北京,往年康熙东巡归京,文武百官都到通州郊迎接驾。从这里丑时发驾,辰中时分刚好可以赶到。河滩地势开阔,取水造饭也都方便,取这个地利,明珠为相时便建了驿馆,张大扩建又为行宫,工程虽不奢华庞大,也有三座九楹大殿,配房二百余间。到达行宫时,太阳刚刚压到山顶,鄂尔泰安顿雍正在思黎居歇下。请朱轼陪着御驾,自己亲自巡视行宫周匝,布置关防,又命张五哥检视军士扎寨驻营,并查看明日大驾卤簿名物等类,天将黑才算料理清楚。此时京师已送来了当日奏事目录,还有礼部的迎驾仪程。鄂尔泰也不及细看,匆匆赶来给雍正请安。
“难为你一路辛苦。”雍正和朱轼正在对弈,见鄂尔泰进来,边抓子儿沉思边笑道:“明天到家,朕给你七天假,好生歇歇儿。”说着,问引娣,“看热水烧好没有,先不忙洗澡,脚有些发胀,泡一泡。”
乔引娣轻轻答应一声出去了,一时便提着一壶水进来,说道:“这是茶房里的热水,一样好用的。”将壶水倾了盆子里,又兑了些凉水放在雍正脚前,便跪下扒雍正的靴袜。雍正笑道:“水和水不一样,吃茶的水都是从玉泉山用水车拉来的,不该用来洗脚。”说着脚已泡进盆子里,早有两个宫女趋身跪过来轻轻替他按摩。
这阵功夫鄂尔泰已看完礼部的奏折,双手递给朱轼,说道:“礼部奉韵松轩指令,六部里主管尚书,还有一名侍郎到通州迎驾,各衙照常办差,其余大理寺、理藩院、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是司官以上,宗人府、内务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钦天监这些闲衙门九品以上官员到通州接驾。”
“共是多少人?”
“两千人上下。”
“两千人不算少了。”雍正笑道,“大热天儿,何必一窝蜂的都出城?”
朱轼将折子轻轻放下,说道:“老臣以为简亵了。六部所有九品以上文武官员都应到通州迎驾。”雍正一笑,说道:“朱师傅又叫上真儿了。何在乎他们那几个人?朕当年陪圣祖回京,有时还专门降谕各衙门照常办差,不必郊迎呢!”
“不是这一说。”朱轼认真地说道,“圣祖在位六十一年,晚年几乎年年都要到奉天热河。皇上这是头一次,应该示天下隆礼体尊——六部差事再要紧,也没有尊君重要。这是第一层。”
“嗬,还有第二?”
“当然。”朱轼平静地说道,“老臣也是扈从过先帝南巡北巡东巡的。只有礼部定的迎送仪程太繁,皇上可以减删的,从没有臣下自作主张削减,反而叫皇上加增的。这比第一层更要紧——不能开人臣擅作威福这个例!”
雍正身上一动,已经没了笑意。他轻轻用脚踢开两个宫女,自己用腿对搓着,许久才道:“万事都逃不出个理去,朱师傅的话对。倘若圣祖在外回銮,朕在京,断不能自行草率削减仪程。就照这个意思,你两个拟一道旨,连夜发给弘时。不要一朝权在手,胡乱把令行——一个钦差回北京,六部也还要照例迎接关照呢?朕为万乘之尊,冒着这暑热来回跋涉,他们就迎几步,走折了狗腿了么?”
“皇上又说左了。”朱轼笑道,“三阿哥绝没有恶意的,不过他私地体贴圣意孜孜求治,不计己身宵旰劳苦——推求格致之间见小而忘大,如此而已。只用提醒他一句,三爷自然就明白了。”他说着,鄂尔泰已挽袖援笔濡墨写了出来:
朕首次东巡奉天、热河,不计道里艰辛盛暑似汤,原为敬天法祖、羁縻外藩社稷安谧计。尔等自思在京办差之苦,较朕如何?尔弘时此事思虑未周也。即令阖京各有司衙门,九品以上文武行臣一体至通州迎驾,以示尊君敬天之至诚。钦此!
雍正双脚泡在水里,脚趾适意地活动着,仰脸听完这道诏谕,说道:“这‘名分’二字亏圣人怎么想,怎么造作出来的!没有名,不但言不顺,而且事不兴,礼乐不畅,而且使人无所措手足!想起那年二哥被废,年羹尧进京乱走门路托靠山。也是这么一盆水,朕光着脚教训他:别看我在这里洗脚吃茶,你规规矩矩跪在一边侍候,那是胎里带——天造就了我们这个名分,警戒他不要舞智弄巧鬼迷心窍。他到底也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落了没下场。朕这里有密折奏事匣子,你们有你们的私人函信儿——听说北京城里的事了么?”
“略知道一点。”鄂尔泰一欠身说道,“阿其那塞思黑允他们三家家奴太监全部发遣出京去了。还有,参奏李绂、隆科多的折子,请旨处置阿其那结党乱政,图谋不轨大罪的奏议哄动朝野——其余的信息就没有了。奴才在承德给家人写信,叫他们不要左一封右一封写信来,鸡毛蒜皮的事只管说。别说回信,连看信的工夫也是没有的。”朱轼道:“老臣的信多些,都是外省的。皇上召我回到枢位,自然外头巴结的人多。臣给他们规定,不说官司,不说人事,不说自己官箴。因此,说上来的都是地方丰歉,天气阴晴百姓乞望这些事。如今直隶旱得不成样了,邯郸以东怕要绝收了,到处都是祈雨的。单是武安,一天就晒死三个寡妇读这样的信叫人落泪。南宫县不知哪来三个道士。登坛作法下了一场透雨,道士们又借机传布‘红阳教’,官府派人拿了这三个妖道,七千多人围了监狱烧香磕头,请求放了这几个人。北京城事多,外府县里事情何尝少呢?”
雍正将脚淋出盆外,由着两个宫女擦干了,趿上鞋子适意地踱了两步,笑道:“有些大事看大不大,有些小事看小未必小。南宫县令想必是你的学生了?处之以正,师生也在纲常之中,朕不但不以为是朋党,还要勉励。你可以写信告诉他,现在山东大旱,直隶大旱,山西晋东旱象也未解。三个妖人既能呼风唤雨,那再好不过,绑起来到处游,哪里旱哪里去。下了雨就再换地方,不下雨就地枷号,申说上来依律处置。允祥如今也信这个。昨儿送来请安折子,说是身子骨大有起色,全亏了一个姓贾的什么道士施法相救——”
“贾士芳。”鄂尔泰插了一句。
“对,贾士芳。”雍正脸上笑容一闪即逝,“果然有真本领特异之能的,自然要另当别论,圣人于鬼神之事存而不论,并没说鬼神压根就不存。春秋列国纷乱,民不聊生纲纪不维,圣人不能分心去研讨鬼神之事而已。”
当下三人又略谈几句各地旱灾蔓延情形,因还要早起,雍正便命散了。
回到北京第五天,乔引娣奉旨由高无庸带着,到北玉皇庙探视十四阿哥允,雍正倒也没有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只叮嘱:“他是犯了国法的人,又和阿其那是一党。如今满朝文武都在上折子议他们的罪。你若真的爱他,只好劝他安分向善,苦海有涯,或者有兄弟相和重归于好的一日。他若执迷不悟相抗到底,朕仍是不能因私废公。”话虽如此,雍正看着引娣时那种爱怜、惋惜,那种带着期盼的沮丧,还是让引娣一阵搅心的难过。她突然惊觉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是用敷衍和应付的心情对待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一倍多的中年皇帝了。
北玉皇庙街一切还是老样子,十四贝勒府前还是那一大片海子,镜面一样碧绿的水,岸边垂杨柳下摆着石条凳——那是王府兴旺时官员们等候接见的地方——在炎炎的夏日下发着明艳的光,因为没有风,活脱儿是一幅不动的风景画儿。想起当初住在此地,每当傍晚时,允公余带着自己,一个从人也不跟,在池边远眺落日黄昏,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说诗词、笑话儿和官里的事,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乔引娣打心里发出一声悲惋的叹息。
高无庸带着乔引娣绕过贴着封条的正门,从仪门进来,沿着甬道花渡柳来到贝勒府西花厅。守门的太监再次验了内务府的签票,放他们进去。一个小苏拉道:“跟我来,十四爷在花厅后栏边钓鱼呢!”高无庸生怕说一声“请接旨”,惹恼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皇阿哥,一点头便跟了过来。果见允坐在花厅栏边的石阶上,两只脚赤着泡在水里,将一根钓竿沉在水面下,呆呆地望着鱼漂子出神。因近前一步,轻声道:“十四爷,奴婢高无庸给您请安!”
“高无庸?”允回头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水面,“什么事?”
“奴才奉万岁旨意,来给十四爷传几个信儿,就便儿瞧瞧爷有什么需用的,回万岁爷请旨操办。”
“唔。”
高无庸见他不理不睬,小心翼翼又道:“万岁爷已经从奉天回来,初七到的京。”
“唔。”
“在奉天,主子接见了外祖公乌雅老王爷,老人家身子康泰,几位舅老爷、姨妈都好,也问着十四爷好。”
“唔。”
“如今京里正是多事时候。”高无庸说道,“隆科多已经从阿尔泰山回来,昨天下旨圈禁。各部官员纷纷都上折子请重处八爷九爷和十爷——”
允拿着钓竿的手似乎动了一下,他没有吱声。
“万岁爷有意保全十四爷。”高无庸道,“爷住外头有点扎眼。因此要给爷挪动个地方,请爷搬进咸安宫。万岁说,‘咸安咸安,大家都安宁’——”
允“刷”地将钓竿扔进水里,霍地站起身来,正要说话,一眼看见了站在红漆柱旁的乔引娣,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苍白!
分手已经两年了,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景下见面。斯人斯世斯情斯景为造化所弄,真正不可思议!引娣心中轰然一声,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澎湃冲击得头也有些晕眩,四肢都在颤抖。她软着脚勉强前行一步蹲了个万福,竟一时站不起身来,喉头像被什么梗着,嘤咛说了句:“十四爷”下面的话都咽住了。
“你说的‘八爷’大约是阿其那吧?”允瞥了引娣一眼,他心中的悲悲楚楚只是一闪,旋即恢复了平静,嘴角挂着一丝狞笑说道:“他如今又招惹了什么是非?已经圈禁待死的人了,还是不肯放过么?”高无庸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头也不敢抬,就势儿双膝跪下伏侍允穿鞋,下气赔笑道:“爷知道,奴才是个什么阿物儿?这都是国家大事,一句多话也没有奴才说的。爷好歹体恤着奴才就是奴才的福。总之听主子说的,您和八爷不是一例处置。不然,就不会请爷迁进宫去住了。”“我和老八还不一样?真新鲜!”一脸讥讽之容,冷笑一声说道,“大约是一个娘的缘故吧!你传话给皇上,除死无大事。瞧我这身板,比在西宁时候还结实,我吃得饱饱的,养得壮壮的等着上西市。俗语说的‘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既然下了手,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别那么小家子气,只杀八哥他们。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留下我,不怕我翻墙跑了,到外头啸聚山林扯旗造反?”
高无庸硬着头皮听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一声也不敢递腔,直到他说完才磕头起身,赔笑道:“爷就说到天边,毕竟您和万岁一个娘,胳膊断了连着筋呢!万岁不是您想的那个料儿,他想要爷的命,说句不该说的,一壶药酒就断送了爷。这不,我来传旨,皇上说引娣也着实惦记着您,叫她也跟着来,宽慰一下爷的心——引娣,你在这和爷说话儿,我各处看看房子,有漏雨的,该修的没有。”说罢一躬去了。乔引娣已是满脸泪光,缓缓站起身来,凄声说道:“爷,可苦了您了”嗓子一哽,已软瘫着坐了石栏上
允心里翻江倒海,刹那间,山神庙风雪相遇,贝勒府拥膝操琴,马陵峪凄风苦雨中死别生离的往事一一涌上心头。面前这个女子,在寂寥困苦中给过自己多少温存和安慰,多少个烦恼之夜中她陪着自己或在灯下挑针刺绣,或在园林中对月咏诗,敲棋弄琴而如今却转而去侍奉自己的死敌雍正!他又盯了引娣一眼,只见她穿着水红纱褂,葱青宁绸裙子下露着弓鞋,蛾眉淡扫微颦,靥涡不笑亦晕,隐然已是少妇,绰约丰姿尤在与自己分手时之上,心里乍然一阵酸溜溜的,讥讽地一笑,说道:“你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十四爷!”引娣压根没有听出来。这短短的珍贵时间,她也不想说这些,因道:“您瞧着也还好。原来我想着不知道憔悴到什么样子了还是您想得开。且熬煎着等着灾星过去了皇上其实也不算坏人,一直在惦着你,总还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你怎么还穿这样的服色?”允恶毒地微笑着,“我原想你,又怕落了单相思,就全当你死了,看来你活得满得意嘛!不过,雍正也忒小气的,就封不了娘娘贵妃什么的,你这样姿质,还不该给个嫔御名号?我好像得喊你一声嫂夫人了吧?”
乔引娣一下子抬起头来,用惊恐哀伤的目光盯着允,轻轻颤声嗔道:“十四爷您信不过我?我还是原来那个引娣!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
“盯着我的眼!”允暴躁地喊道,“不许回避!”
引娣凝睇看着允虎虎有神的眼,她的眼神里有诧异、有爱恋、有痛惜,也有忧伤,也有纯真与勇气,但是没有允想察觉的胆怯与羞怯。许久许久,允垂下了头,一蹲身坐在石栏下的石阶上,双手猛地埋住了头,发出一阵受伤了的狼似的嚎笑:“你——你这贱人!我已经忘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既然对我有情,你当初为什么不死?啊嗬”几个守候在花厅门口的太监听见哭声,从墙角伸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十四爷,我来看你,实在想的慌。”引娣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挨身坐在允身边,哭着道:“我没有死,是死不成。我也不甘就那么寻了短见。皇上待我很好,没有欺侮我,我觉得还有脸有指望见你”
允擦干了泪,抬头怔怔望着湖水,说道:“指望!我还有什么指望?我原本就不该来,不该生在这帝王家!”引娣惨笑着在他身边跪下,说道:“宁耐些儿熬着爷还能跳出牢坑的。等你灾星退了,自然还是人上之人。”她一长一短说了自己入宫后的情形,又转述了雍正的嘱咐,又道:“听人说八爷的奴才还在外头乱嚼舌头。朝廷下旨三家的家奴都充流到远处了。万岁说,为了这个天下,真逼急了他,他也只得担上杀弟的名声——十四爷,他是说得出也真做得到的——你和八爷不一样,何苦搅到那堆里去?何苦硬要背他的黑锅?听听引娣的话吧我能骗我的十四爷不成?”允这才知道外面的情形,雍正为了上下同心求治,决意要彻底扫荡允禩的气氛了。想想允禩平素并不和自己知己,相互提防着,也和皇帝差不多,自己何苦硬要垫在里头替这个八哥拉硬弓?思量着,允一腔热血都化作冰水,他心灰意懒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认了!”
“爷这样想,就是爷的福气。”引娣远远见高无庸散着步子过来,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着道:“爷的辫子松了,我再伏侍一次吧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说着替允打开了头发,细心用手慢慢梳拢了,归总儿打了辫子,将自己头上一根蝴蝶结解了替他挽了结,不无依恋地站起身来。
高无庸打心底里叹息一声,慢慢踱过来,向允一躬,对引娣道:“时辰早已过了,咱们该回去了。”
一刹那间死一样的沉寂,允迟钝地站起身来,引娣向他蹲了两个万福,说道:“奴婢去去了。”
“还能再来么?”
“要活着,要等”
“你去吧!”允背转了脸摆着手道,“你不要再来了!”
第346章 贾道士蒙宠入宫闱 废太子染恙归大梦()
乔引娣回到畅春园澹宁居,正是申牌时分,小宫女春燕告诉她皇帝在梵华楼赐筵,和一个大将同席共餐。还说有个山西口音的年轻人,说是五寨县的,在园门口向太监打听她的下落。引娣满心凄楚,又热又乏,起先心不在焉,见说打听自己,才留了心,问道:“他打听我?有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什么名字。”春燕年纪尚在稚龄,迷迷糊糊摇头说道,“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吧,我没见,是双闸口守门的小蔡说的。”引娣问道:“小蔡就没问问他来寻我有什么事?”“问了。”春燕说道,“那人说他姓高,是你邻居,进北京跑单帮,折了本钱,想找你想办法拆兑几个盘缠钱。这种事宫里有规矩,不奉旨是不得见面的。小蔡请示了守门的张五哥,五哥这人你知道,最厚道的,自己出了十五两银子打发那姓高的去了。”
引娣听了呆了半晌,仔细想了想自己并没有姓高的亲戚。自离家七年,日思夜想的就是自己的娘老子,后来卷进雍正和允禩兄弟相斗的感情深波之中,竟冲淡了自己思亲思乡之情。娘的满带愁容的脸在眼前一晃,她的心像猛地被针刺了一下,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但此时再着急,人已经打发走了也是无法。引娣还要再问,见允祥和方苞厮跟着远远踱步过来,后头还跟着一个黑衣年轻人。她此时什么人也不想见,一句话也不想说,只对春燕道:“我身子不爽,里头歇着,万岁回来只告禀他一声就是了。”说罢抽身匆匆进去,躺在自己床上,辗转反侧思量着,只觉得愈思愈苦,不觉已是泪湿枕衾。
允祥在清梵寺养病,已经三年不出寺门一步,此时出现在澹宁居,所有侍卫、太监宫人皆都新奇惊讶。秦狗儿率着众人一齐请下安去,笑着道:“爷可是大安了,只是面目还清减些,这里的奴才们日日想,夜夜盼着爷康复。阿弥陀佛!总算见爷欢欢喜喜又进来了!”允祥含笑命众人起身,笑道:“你们哪里是想我,只怕是又想打我的抽丰,或者犯了错儿撞我的木钟,在主子跟前替你们说情的吧?”
“想爷也是真的。爷在跟前儿,主子脾性就好些儿,奴才们差使好办也是真的。”秦狗儿顺竿儿爬着奉迎,嬉笑着道:“四川提督岳大帅进京来了,主子的赐筵君臣同席说话,张相和朱相,鄂中堂都在那边陪着。爷想过去,奴才去禀,万岁爷必定欢喜不尽的。主子今早还说后儿是主子娘娘冥寿,要作法事演戏。只怕十三爷赶不得热闹,瞧爷这身子,竟是不相干了!”说罢偷眼看了那个黑衣人一眼。允祥笑着对方苞和黑衣人道:“方先生、士芳,我们就在这等会吧。”贾士芳一笑,说道:“万岁已经筵毕,和几位大人都过来了。”
方苞虽是儒学大家,几次见贾士芳,已知此人确有异能,正犹疑间,果见张廷玉和岳钟麒一左一右挨着雍正皇帝,弘历、弘时、鄂尔泰随在岳钟麒侧畔说笑着踱过来。三个人忙都俯伏在地迎接。雍正只盯了贾士芳一眼,满脸却是笑容,说道:“十三弟,早就说过你在朕前免行参礼的嘛——都进来吧!”允祥三人忙叩头起身,允祥拍着岳钟麒肩头,笑道:“东美大将军真活得结实!打小儿我见你就这模样,现在见你还是老样子,你吃了长生不老药了么?”
“十三爷取笑了,奴才其实也老了。”岳钟麒笑容可掬,“在川时我想着十三爷不定病成什么样儿呢,看来竟是一点也不相干!只是还消瘦,脸色也苍白。爷还得保重啊!”说笑着一齐进殿,又重新向雍正见礼。
雍正心情看上去颇好,吩咐众人坐下,叹道:“今儿真是齐全,就是往常开御前会议,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有病,总有些不尽人意处。东美方才说,四川去岁稻子大熟,是百年不遇的好年景,今年全部换了圣祖爷亲自育出来的‘一穗传’双季稻,估约比去年还要长出一成。他如今兵精粮足,厉兵秣马单等朕的一声号令,就可由青海西进新疆,朕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四川存粮可支一年军用。”岳钟麒气度雍容,脸上泛着红光,在杌子上微一躬身,声朗气足地说道,“奴才身受两世国恩,不敢不用心练兵,今秋新粮下来,再请旨从李卫处调拨一百万石粮,就可移兵西宁,来春草肥击鼓西进。策零阿拉布坦一隅跳梁,挡不住我天兵一讨!”
“今天不议军事。”雍正笑了笑,接过春燕递过的热毛巾敷在左颏下,说道:“朕实想不到十三弟竟尔康复,如此神速真出人意外——十三弟,这位想必是贾先生了?”
贾士芳是随着众人“赐座”坐下的,早已觉得不安,听得皇帝问及,就势儿跪了,叩头道:“道士草野黄冠,圣化治道之余流,焉敢谬承‘先生’!皇上过誉了。”
“嗯。”雍正不冷不热地一笑,说道,“只要有真本领,那又何妨呢?你的道号?”
“贫道道号紫微真人。”
“好大的名字!”
贾士芳连连叩头,说道:“贫道自生人世命犯华盖,父母有缘得遇异人,以易经演先天之数点化,如不从道,克尽我家七百老小性命,自身潦倒沟壑穷死为饿殍。如若舍身三清,则为紫微星前执拂清风使者。三岁即上江西龙虎山,斩绝人间禄籍,我师娄真人为我取号‘紫微’,贫道虽有些须小术小道,其实盛名难副。常自内愧,畏命敬教,从来不敢自称这道号的。”
“那个替你推造命的是什么人?”
贾士芳头在水磨青砖地上碰得山响,却不言语,雍正知他不愿说,叹道:“既不能说,敢就罢了。你很有些神通,治好了不少人的病。李卫的喘病,怡亲王的痨疾都大有起色。他们都荐你是有道之人。”贾士芳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是十三爷,李大人自身祖德自身修为,又托了皇上齐天洪福,贫道怎敢贪天之功!”
岳钟麒原是赐筵后随同过来谢恩的,因雍正说“不议军事”,就有点坐不住,见是话缝儿,忙伏身叩头道:“奴才营务里有些细事,六部里还要走动走动。主子没有别的事,奴才要告退了。”雍正笑道:“我们不误你的军机。你去吧。有些事弘历也作得主的,就不必一一奏朕,有见地不一的要商酌着办,不可掉以轻心!”岳钟麒自叩头辞了出去。
“不过,朕还不能全然信你。”雍正倏然间敛去了微笑,又对贾士芳说道,“既然朕自己‘齐天洪福’为什么常年身热不退,困倦难支,且下颏上常出微疙瘩久治不愈?衡臣,你相信这些道术么?”张廷玉手一摆,极干脆地说道:“老臣不信。”
贾士芳双手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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