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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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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时在轿中轻轻跺脚,说道:“转轿,先去清梵寺。”轿夫们“噢”地答应一声,这都是家养的杠房,里手行家,不知不觉间已转了轿头,在阴凉道里行了不到半里地,清梵寺已是到了。弘时下轿正要进去,见一个中年和尚匆匆忙忙夹着个土黄包袱出来,认得是寺中塔头和尚法印,便叫住了:

    “秃驴,这么热天儿,贼头贼脑哪去?”

    “哟,是三爷千岁!阿弥陀佛!”法印看清是弘时,已满脸堆上笑来,揩着光头上的汗过来稽首行礼,咧着嘴笑道:“爷吉祥,爷万安——可是有几日没来寺里了!我这正要北玉皇庙去呢。你瞅这天儿,半个月了,死活不下雨。十三爷昨夜里睡不着,传下王命,叫北京城所有寺院大和尚都去玉皇庙作功德祈雨。修空方丈去了,看着大钟寺的悟心师傅穿的袈裟比我们的好,特地打发我回来,把十三爷捐的掐金木棉的拿去。咱们这庙住着王爷,相爷,不能叫他们比下去了。”

    弘时原本要进山门,听见这一说又站住了,笑道:“你们还算出家人,在这上头争奇斗富,贪嗔痴俱全,佛祖也不要这样弟子——做这么大功德,得要多少银子香火法事钱?”法印伸出巴掌亮亮,说道:“原是十三王爷独自出资五万。方先生说,这是国事,他也不能后人,也兑了三千两。张相爷不信佛,夫人和小姐各捐了一千两,共是六万五千两。”

    “我出五千两。”弘时说道,“你告诉悟心大和尚,只管虔心祈雨,三天内天降甘霖,我叫礼部表彰,从国库里再拨一万银子,听着了?”说完抬脚进了山门。自从张廷玉,方苞和允祥相继住了清梵寺后,寻常香客早已摒绝,门口守的都是怡亲王府的太监和护卫。见弘时跨步进来,忙都躬身迎接。弘时问道:“十三爷这会子睡中觉呢?”

    一个王府太监忙道:“我们王爷连着几日不歇晌觉了。他老人家挪了净心精舍,原来那地方离大非殿太近,和尚们念经舌噪得心烦——又不愿一点也听不见经声,就挪西院去了。奴才带爷去!”说着便在前头带路。却不从原来的西廊向北,一进山门便西踅。由廊后甬道向北一箭之地,便见一处座西朝东小院掩在茂林深处,院子里却一色都是竹,凤尾森森,龙吟萧萧,极为清幽,门额上白地黑字一笔颜书四字:

    净心精舍

    弘时便道:“你去吧,我自己去见就是了。”

    “请王爷恕罪。”那太监却不退去,赔笑说道:“张相定的制度,无论何人见王爷,我们得有人陪着。”

    “连我也不例外?”弘时似笑不笑说道,“你去吧!张相有话叫他找我。”说罢一挑帘子进了允祥屋。那太监倒也真的没敢跟进来。

    弘时一进门便嗅到一股浓重的药香,因乍从亮处到这里,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定了定神才见允祥和衣半躺在大迎枕上,大热的天儿腹部还盖着薄毯,却是形容越发削瘦,脸和手都苍白得没点血色。一个宫女长跪在地捧着药碗,弘皎偏身坐在炕沿用调羹一匙一匙地喂药。见弘时进来,弘皎点头一会意,对闭目不语的允祥轻声道:“弘时三哥来瞧您了。”弘时忙跪下请安,说道:“十三叔,侄儿给您请安!”

    “哦,弘时呐。”允祥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弘时,有气无力地说道:“难为你,这么热天儿跑来瞧我。快起来坐着吧。”弘时答应一声,稳稳重重起身坐了窗前木杌子上,赔笑说道:“接着承德的信儿,皇上六月初三起驾,初九回京。这几日忙着预备接驾的事,还有些别的细务缠身,没得过来给叔叔请安。方先生偶尔见见,张廷五日日见面的,请他们代侄儿叩安问好儿了。”允祥似乎缓慢地透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方苞方才跟我说了皇上回来的事。你们又要忙起来了。可惜我可惜我这回可帮不上什么忙了。”说完轻声一咳,又闭上了眼。

    弘时看着这位叔父,心中也不胜感慨。允祥是雍正二十三兄弟中经历最坎坷的,幼年襁褓中母亲莫名其妙地出宫为尼(参看拙作康熙大帝第三卷),受尽了兄弟们的欺侮凌辱,有点头脸的太监也敢整治他,唯独雍正亲之爱之,一身呵护才得以成人。在逆境中允祥养成了天不收地不管的倔烈性子,使气任侠扶危济困,是出了名的“侠王”。康熙见他人品正直与人接物无曲无阿,曾亲口夸奖为“吾家千里驹,几是拼命十三郎”。当年英风飒爽,谈吐雄健,佐雍正办差力担重任,指挥如意,在康熙晏驾当日,亲赴丰台大营斩将夺权,陈兵畅春园外,雍正才得以顺利登极。追想当日豪侠英雄风采,今日却到了气息奄奄,床箦垂目待死之人,弘时不禁暗地长叹一声,口中却笑道:“十三叔别想那么多。安心静养,痊愈了做什么事都从容的。弘皎,头回我就说过,叫你请贾神仙来看看。没有请到么?”

    “三哥来得正巧,贾士芳一会儿就到。”弘皎微笑道,“早就说请,方苞和张廷玉拦住了,说那是邪魔外道。后来他们大约听说贾神仙的多了,不再拦了,贾神仙又云游出京了。我打听着,前日又回了白云观。请了两次,才答应今儿下午来看看的。”正说着,允祥忽然闭着眼轻声道:“来了来了人不可貌相,真真一点不假!”

    弘皎弘时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毫无动静,但见窗外碧树森森,窗内阴气沉沉,二人气短间便觉毛发惊然。正没做理会处,院外一个公鸭嗓子声音传进来,“神仙爷,请这边走。”接着帘栊一响,贾士芳已经进屋。弘皎忙迎上去笑道:“您是贾仙长?快,快请。”

    贾士芳仿佛永远只是一身装束。皂衣皂靴,一顶雷阳巾显得略大一点,连额头都遮住了,孤拐脸上亮晶晶的,像是刚刚用水洗过,白得毫无血色,却是滴汗全无。他站在门口朝三个人看了一眼,微笑道:“适才已经和十三爷神会,这位是三爷,这位是七爷吧?”

    “是,宗室里排行各房叫法不一,也有把我排在老六的。”弘皎惊异地打量着贾士芳,说道:“这是三爷。”此时允祥已是双眸炯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奇人,却一声不吭。

    贾士芳向允祥一揖,走到榻前,俯身轻声道:“十三爷,贫道稽首了!你的病不相干的,这会子已经好些了,是么?”

    “是,我觉得不晕了,眼睛似乎也清亮了些。”

    “不是‘似乎’,其实心明了,自然眼亮。十三爷,你胃气不展,饮食有亏啊!想不想吃点东西,比如桂花糕?”

    “桂花糕?”允祥眼睛一亮,竟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真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它?我真的肚里饥,想吃呢!”弘皎早已看愣了,过去三天里头,父亲只勉强喝过两小碗粳米粥!醒过神便一迭连声命人“取桂花糕来!”

    贾士芳含笑看着允祥吃完两块桂花糕,亲自从银瓶里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允祥接过来滋咕滋咕居然一气饮尽,畅快地喘了一口气,笑道;“总有两年没有这样畅快饮食了,谢谢你,你怎么捣弄的,也没见你发功行气,烧符驱邪的呀!”“十三爷,道藏三十六部经共一百八十七万六千三百八十卷。可洞真经者仅通‘上炼’之术,习洞本经者仅知‘按摩’之法,习洞神经的略明‘黄庭’之道而已。万法通幽,岂能一格构之?”贾士芳徐徐而言,“那种故作玄妙,装神弄鬼之辈,原是道家下乘之辈的勾当,十三爷叫他们哄了!——你想不想起来动动?”

    “当然想。”

    “能做到不能?”

    “恐怕不能。”

    “你能的。”贾士芳笑道,“人人都能走路,十三爷英雄豪迈一世,反而不能?你起来,自己下地,趿上鞋子走几步看看。”

    允祥听着他的话,好像从很远处传来,又好像清晰得耳语一样,五脏中格格微响,像有一股热气在推撼着涩滞已久的经络。一个念头“试试何妨”刚刚闪过,已经不由自主推枕而起,恍惚之间已站立在地!

    “我起来了!”他惊喜叫道,通身的不适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试着走了几步,居然脚步健稳,高兴得扬臂大呼:“我能走了!哈哈哈哈”他舒展双脚,甩着臂膀冲出门去。

    净心精舍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惊呆了,如果不是眼前活灵灵的事实,就说是神仙下凡他们也不信允祥的病能好得这么快!弘皎用虔诚得近乎崇拜的目光凝视着毫无自矜之容的贾士芳,“扑通”一声长跪在地连磕三个响头,说道:“活神仙!你救了我阿玛的命,我给你起一座观,要赛过白云观!”

    “不是救命,是治病。”贾士芳目光幽幽地看着院外欣喜适意正在散步的允祥,微笑道,“任谁的命都是本自生灭,非大善大恶不能移。十三爷命不该绝,沉疴自然能起。”弘时看着这一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皇阿玛也有病在身,我要荐仙长进内给他老人家疗治疗治!”

    说话间允祥已经回来,说道:“这一身汗出得痛快!”便脱外边大衣裳。弘皎忙要阻拦,刚说了句“看冒了风”。贾士芳便道:“不妨事的。焉有冒风之理?方才居士许愿给我盖道观,我云游天下救物济人,其实用不着。现在就住白云观,只是当客人不便,要能知会那里张真人,将我的篆籍收在观中,就足感厚爱了。”“这个有什么难为的?我回去就用印,叫顺天府办。”弘时笑道,“要不是张真人早已敕封过,就要你主持白云观也是理所当然!”

    “道长,能不能就留在这里?”允祥坐了炕对面的椅子里,揩着汗笑道:“生死人而肉白骨这是大能耐,大本领。据小王看,凡有大本领人所不及之能耐者,必遭庸者之忌,在外于你无益。我愿随道长学一点吐纳性命之道,皇上龙体欠安已久,就便儿可以随时调理。”贾士芳随意端坐在允祥对面,笑道:“什么都讲究缘分。皇上的病如果该是贫道治好,他自然要召贫道去的。就比如王爷您,如果心里压根不信我,我来了也是束手无策。请十三爷留意,贫道闲云野鹤之人,不愿受一点规矩拘束。”他站起身来,对弘皎说道:“王爷原来吃的药还可以接着吃。不吃也没要紧,随意儿些,想走动就走动,想吃就吃些东西。这也忌,那也忌,世间庸医常以此卖弄学识误人性命——贫道告辞,观里许多病人巴巴地等着呢!”

    一语提醒了弘时,园里也有多少要紧事等着他办,忙也起身辞出来,弘皎直送他们出门口才回去。弘时掏出金表看看,对贾士芳道:“回头怡亲王必定有重礼谢你,我无物可赠,这块表是个稀罕物儿,捐给你,好么?”贾士芳莞尔一笑,说道:“我是天下最懒散人,表于你有用,于我实没有一点用处。我晓得,三爷想让我推一推休咎,可以实言相告,君王侯相命系于天,非尘间术士所能预知。但敬天守命,莫不所向唯吉,大抵有所克削,都因是自克,虽有天命亦不可恃。目下王爷正在熏灼之时,因时而导势,祺祥自在。”说罢飘然而去。弘时听着这话泛得毫无边际,只一笑当即升轿而去。弘时刚到园门口,便见光禄寺寺卿弘晏站在双闸口东张西望,他是康熙长子大千岁允的大世子,地地道道的弘字辈大哥,已经四十五六岁了。允被搏圈禁时,他在黑龙江跟着巴海练兵,康熙晏驾时他又在岳钟麒军中应差,年羹尧败事他又恰在江西催粮,小心谨慎得逢人就笑,从不在背后说一句别人短长。有这些好处加上几次事变都不沾包,因而父亲的事不但没有连累他,秩位还多少升迁了一点。弘时下轿,一边精神抖擞往园子里走,一边打招呼:“大哥!在这等谁呢?”

    “是三弟呐!”弘晏一溜小跑过来,胖乎乎的肉一步一颤,到跟前笑眯眯说道:“你是当家人哩,大哥不找你找谁呢?”弘时看左右进进出出的人太多,笑道:“大哥,走,里头慢慢谈。”

    于是兄弟二人联袂而入,一路上到露华楼张廷玉那里的官员很多,还有来来往往在园里各处当差的太监见他们过来,纷纷侧身避道,请安的,问好的,故作庄重的,彬彬有礼的各色人物俱有。直到进了韵松轩,弘晏才觉心里安生。因见外厢有几个官员跪着候见,弘晏屁股略一落座便笑道:“我方才从户部过来。宗学里两处房屋都破败了,今年幸亏雨少,不的早塌了,得要五千两银子修缮。还有咱们小字辈的兄弟下半年学费,得一万多银子,平郡王、英郡王、车骑都尉将军允家三位郡主下嫁,两位五千的,一位二千的”

    “大哥嗦的多了我也记不着。”弘时笑道,“你无非想要点银子,说个码子给兄弟就是了。”“到底兄弟是如今摄政王!”弘晏笑道,“手面气魄风度都出尖儿的,我方才和你一道儿走就想:今番也算狐假虎威呢!——我要五万七千两。”弘时不禁一笑,扯过一张条子在上头批了几行字交给弘晏,说道:“这里忙,不虚留哥哥多坐了。说归根儿,我们一个爷。记住这就成了,说不到虎还是狐的——别的没有事了吧?”

    弘晏接了条子要走,又站住了脚,说道:“内务府昨个禀上来,二叔的病只怕不好呢!昨儿只吃了一碗稀粥,今儿水米都不进。内务府看管的人好歹劝着,中午才喝了半碗参汤。太医院这会子去人守护,二叔已经昏晕不知人事,只口口声声要见皇上一面再西去。——你看,皇上这会子又不在北京,可怎么好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弘时皱起了眉头,“还有你父亲,就关在二伯伯隔院,如今疯得越发连人都不认得了。你想去看看他,是么?”

    “不不不!”弘晏惊恐地向后趔了一下,双手摇着说道:“我父亲是乱臣贼子,我是国家忠良。三纲之内君臣大义为首,我怎么会想到他!”弘时道:“就是想也不是罪,值得大哥吓得这样?如今可真够热闹,阿其那得了干呕的症候,塞思黑在保定肚子疼,允在张家口‘眩晕不能自立’,十三叔和李卫咳血,田文镜肝病,大伯伯疯了,二伯伯病危”没有说完自己已经先笑了,“人仔细想来,竟都是累出来的病,连皇上——”他想说雍正的病也是累的,话到口边改成“也为这个焦心呢”。

    弘时站起来悠了几步,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大哥先回去。二伯伯和大伯伯那里,我一会就指使太医院,派最好的郎中去看脉。咸安宫上驷院都是要紧去处,内务府宗人府是朝廷直接管,也受你理藩院节制。告诉他们,就说我的话,两处太监都要换一换。如今朝廷仍是多事之秋,他们垂死之人,不要沾包儿最好。”弘晏满心的话,允是当过四十年太子的人,如今病危,至不济弘时弘历也要去探视一下,自己随同前往,或许有机会探望一下父亲。谁知这位三爷对自己尽自礼数周到客气十分,连提也没提这档子事,心里一凉,搭讪着便起身告辞。

    “大哥走好,有事只管找我!”弘时目送他出了韵松轩客厅,对身边太监道:“我进来时见九门提督图里琛在外间候着,请他进来吧。”那太监答应着出来转了一遭,回来禀道:“王爷,图军门见大爷进来说话,先去见张中堂了,说稍等等再来。”弘时心里一阵不快,略一思量,笑道:“那就先叫顺天府府尹汤敬吾进来。”

    “汤敬吾进来了。”与他同时进来的还有上书房奏事处司官李文成,李文成抱着一厚叠已经拆封的奏折,轻轻放在卷案上,然后才打千儿行礼,说道:“王爷,卑职刚从风华楼过来。这些折子张中堂都看过了,方先生摘要,连日加急递了皇上行在。上头划了圈儿的是要紧奏议,都放在上头。没有放到目录里,张中堂特意关照王爷,留心看保定胡什礼的折子。”

    “老汤请坐。”弘时摆手示意汤敬吾坐下,抽过目录来看,前面几份是山东山西和直隶藩司报称“久旱无雨,秋赋可虑”请求朝廷予为地步,早筹赈灾粮食调拨备用的,其余的几乎清一色的是议论田李之争。尽自军机处批交六部时,批文上明写“实心王事者自有公论,党援私结之风断不可长”。但从奏折题目看,左田右李的折子还有一少半。弘时略一过目便撂了案上,见李文成要退出去,又叫住了说道:“岳钟麒军里要两千架牛皮帐篷,那个片子军机处批了没有?目录上没有见。你告诉张相,我见过人就过去。”李文成忙躬身回道:“岳军门那是密折,皇上批转了军机处,张中堂已经处置过了,原折退回皇上,所以目录上没有。再回王爷,废太子允病危。方才宝亲王爷约了张相和方相去探视,这会子只怕在路上走呢!”

    弘时心头一顿,突然有一种受嫉妒被冷落的感觉,呆了一呆,摆手道:“你去吧。”因见图里琛微微瘸着腿,马刺踏得地板叽叮作响昂然进来,弘时漠然一摆手道:“不用行礼了。刚刚儿我还派人去叫你,老汤也在这里,我们谈谈。”

    汤敬吾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图里琛却抢先说道:“我先说。天气早已入暑,我们军里常用的凉药还没发下来;还有夏装,顶不到秋凉就稀烂了。我下去看看,军士们都乱骂。有的营传痢疾,一倒一片,连操都练不成。请三爷早点调拨些绿豆、甘草二花黄柏黄连。这是半点也耽误不得的。”汤敬吾笑道:“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驻德化门的兵士和丰台大营的人,为争买药在德化桐君店前大打出手,一个店砸得稀烂,店主人告到我那里,凶手又拿不住。请示三爷和图军门张雨军门,怎么平息了这事不伤和气,药店那边也要有所敷衍。”

    “这件事我听说了。”弘时看了一眼图里琛,不知怎的,他一直觉得这个满身傲气的家伙有点看不起自己。但图里琛原在东北与罗刹周旋,是有名的孤胆将军,擒拿诺敏是在他威势正盛之时,故是最得雍正信赖的满洲哈喇珠子。他也不敢开罪过甚。因又笑道:“店铺砸坏物品,由顺天府赔偿。图将军,闹事为首的也要惩戒,这样才能平复人心。张雨那边我去说,你这边自己处置,要带枷示众!”

    图里琛其实对弘时也没什么成见,他天生的不苟言笑,加上颏下那道长长的刀疤,谁瞧了也有些心障。听弘时说“枷号”,图里琛冷然一笑说道:“我的人已经处置过了,为首三人袅首军中示众。其余的十四人枷号三日。汤大人可以去看。但药材还是得给,三爷,这误不得。”

    “我稍等一会就叫户部星火来办。”弘时说道,“我想找你们另有差使。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的囚拘,无论在京在外,都归你两家管。他们是犯罪抄过家的,还都带着家眷和大群的奴才左右侍候。这样守刑,未免太舒服了。这些家人,如何柱儿、公普奇、雅齐布、翁牛行、吴达礼、毛太佟宝,自己逍遥法外不说,还到处捏造谣言,传闻宫闱秘事,诽谤圣祖当今。不追究他们当初助纣为虐仗势欺人的罪,按现在的罪,也断不能再留京师逍遥法外为非作歹!”

    弘时接连点了许多人的名字,有的是允禩允禟门下已革犯罪官员,有些则是允府中太监家奴。主子失势被圈禁,奴才们不服,四处串着搬弄是非,历来都有,单允禩府两千家人,抄家拿问走了不到一千,还有一千余人,有指着主人四处告穷借贷的,有熟门熟路各衙门串着吃帮边子官司饭的,有在酒肆大街使酒骂座指桑说槐的种种不法情事皆都有的。弘时齐根儿耨了扔出京外,无论图里琛和汤敬吾都觉得省心。汤敬吾先就鼓掌称善,“三爷,这样最好!这干子二太爷们故意寻事,有时真气得干咽,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活似一堆剁不烂煮不熟的滚刀肉!远远的打发出去,不但我们耳根清净,就是八——阿其那他们,也少吃这些腌杀才们的挂累!”图里琛却细心,问道:“三爷这么办,请过旨没有?四爷原来在这里主持有话:凡属阿其那塞思黑等几个人有关的事,无大无小都要请旨。”

    “这是处置他们家奴嘛!”弘时木着脸说道,“我又没有动他们本人一根汗毛!这件事明天早晨就办。我给你们写手令,出了事都是我的。”

    听见没有旨意,图里琛便有些犯嘀咕,把允禩身边人全部赶出京,流放外郡,这是几千人的大发解,不请旨就办,这个三爷也真是个荤大胆儿!他思量着,又问:“不知道御驾几时回京?三爷别误会。我本人其实心里赞同你的办法。不过事情不小,还是应该请旨。”

    “我不知道皇上几时回来。”弘时冷冷说道,“你是九门提督,有直奏权。要请旨,我也不能拦着。”一边说一边去取胡什礼的折子。

    图里琛和汤敬吾便觉无趣,讪讪辞出来。在韵松轩前假山石旁,二人不约而同站住了脚,图里琛道:“有他担着,咱们给他办!”

    殿里的弘时此时目光也是一跳。原来,胡什礼的奏折上只说了一件事,这直隶总督李绂五月二十三日筵请自己,席后谈话说,“允禟罪不容诛,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叫皇上为难。老兄管着这事,可以便宜行事”。

    “他想杀塞思黑,还不想沾血,”弘时阴冷地一笑,“真聪明啊!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第345章 八福晋撒泼闹御苑 乔引娣承恩会旧情() 
弘时一记杀手锏突然打向允禩,京华震动。允禩允禟允三位王贝勒府家人残余的也有将近四千人,图里琛的九门提督衙门倾巢而出各府里突袭撵人,直到辰牌时分才集齐,由顺天府宣布,允禩家人发往云贵,允禟家人去广西,允家人发遣湖南四川。那些家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立时哭声动地。无奈人在矮檐下,水火棍子无情棒逼着,也只好扶老携幼立时动身。三四千人的大起解,加上押送兵士衙役,总在五千人上下,出城又是盛夏白日,简直像一支浩浩荡荡溃败下来的军队。小的啼老的哭年轻的咒天骂地,景象惨不堪言,市民们尽有凄惶陪泪的。

    但官场与民间历来不同风,老百姓见的是“形容儿”,官员们却是用心“品味儿”。张廷玉和方苞一到露华楼,第一批送上六部的奏折,拆开来,竟清一色的是弹劾阿其那塞思黑的。轻一点的说他们“纵奴为非,不思改悔”,兴头大的,就开列允禩等人十大二十大罪状,大逆犯上,觊觎帝位,乃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之人。“伏愿皇上大奋天威,效周公之诛管蔡,大义灭亲,杀阿其那之党于辇下,以儆天下后世乱臣贼子。”有的官员“反省”更为“深刻”,连带着引申雍正御制朋党论,从允禩之结党不法为害邦国,联系到借科名结党,“师生夤缘,勿思纲常;科第私援,讵念君父”。点名大骂李绂,如同钱名世一样为“名教罪人,奸狡虚伪之徒”。也亏这班人文章来得快,天尚未午,已从大内军机处转到露华楼一百余份。

    张廷玉已经三天没有回紫禁城,和方苞一起住在清梵寺。弘时在韵松轩施为,他竟全然不知。一下子接到这么多的奏章,心中惊疑不定,收拾了一下零乱的桌面,正要过风华楼那边去见方苞,楼梯一阵响,方苞已经上来。他一揖而坐,笑道:“大王之风一夜,云树骤起波澜啊!我那边楼下楼上,和你这边一般无二。”张廷玉道:“太反常了,出了什么事呢?”

    “刚才我问过送折子的小太监。”方苞小眼睛眨着,椒豆一样放着光,“韵松轩发令,三府男女丁全部起解云贵川桂!这风的‘青萍之末’就在这里。”

    张廷玉目光悠忽望着窗外,良久,微微抽着冷气说道:“我已知道这些折子来历了。三爷魄力好了不起!”正说着,秦狗儿一溜小跑上楼来,张廷玉摆手厉声道:“我和方相正议事。今天上午谁也不见,叫他们散了吧!”

    “不是是”秦狗儿扶着楼梯,结结巴巴说道,“是八福晋闯进园子,先去韵松轩,三爷不在,就奔这儿来了。”说着便听楼下一个女人声气吼叫:“我男人还没有革掉民王王爵!就算他犯罪,改名‘阿其那’,我看你还不如阿其那体尊贵重!我是八福晋,顶尖的诰命也没有革掉,就算革掉了,我还是安亲王郡主——这个身份不能见见张廷玉?弘时这个小巴儿都吓得钻沙子逃了,张廷玉算他娘什么阿物儿——闪开!”接着“啪”的一声,似乎哪个人挨了她一耳光。张方二人一愣间,一个女人大脚片子噔噔响着已经上楼,头上镂金二层朝冠上红宝石闪闪发光,颤巍巍饰着七颗东珠,身上穿着绣五爪金龙四团吉服褂,肩上披着镂金领约,重金黄绦中贯珊瑚,片金绿朝裙下露着一双天足,穿着青缎绣花鞋,年纪在四十岁上,形容却依然俏丽俊爽,却是星目含怒柳眉倒剔,盯着张廷玉——她就是允禩的结发妻子、安亲王岳乐的娇女、京师王府头号泼辣福晋观音图了。她怔怔地盯了张廷玉移时,忽然一屁股坐了楼板上放声大哭!

    张廷玉忙叫:“快来几个苏拉太监扶起福晋——福晋,就是你方才讲的,你是体尊贵重的人,不要这样,有什么话慢慢说”几个太监连扶带掖地撮弄着观音图坐了矮椅上,那观音图越发扯鼻涕丢粘珠泪滔滔大放悲声:“好张相爷哩如今我还顾得上什么‘体尊’!当年死老头子没出事时你也常去我府,我是这模样儿么?张相爷你是这朝里最大的官,也是当官最长远的官。早先抄了明珠的家,索额图也是圈死的,圣祖爷也圈禁过‘阿其那’的兄弟大哥二哥老十三,家人们都是听其自便听其自散。哪有个狠到这地步儿,无论太监家奴,良贱老少一概充军到烟瘴远恶地的?——我那遭了瘟的老爷子!你这辈子都行的什么善?都相与了些什么兄弟啊我那可怜无靠的老爷子,你都作了什么孽,痛得七死八活的,连个端汤送水的人也不给留啊——”正哭得凄惶,一眼见允祉上了楼,观音图一跃身长跪在地,急速膝行几步,连连磕头,越发放开嗓子哭叫:“三哥,三哥千不念万不念,念起先前你们兄弟一处吃酒下棋吟诗写字儿的分上,你就放他一马他快死的人了,还能坏了你们台面上人什么事他平素口不离心地钦服三哥人品学问的啊嗬嗬”

    “老八媳妇,别哭了。这事也不是衡臣灵皋的首尾。”允祉脸色苍白,用阴郁的目光看着观音图,“我去了一趟八贝勒府。老八听是病得不轻,你别在这泡着,快点回去是要紧的。我从我府里已经拨过去二十个太监,暂时照料老八,皇上皇上已经从承德启驾,等他回京,自然还有恩旨。”观音图闹了一场,心舒意平了些。她原本与允禩夫妻份上平常,人前逞强一辈子偏落了人后,借机发泄而已,听允祉给了台阶,又说雍正返驾,也无心再折腾,起身掩面哭着去了。允祉长叹一声,坐了椅上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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