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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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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些事。”

    贾士芳仍旧一副不动声色似笑非笑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说道:“谨遵王命。这是光明我道门大善缘。道士有没有那么大的神明通会,还是要看天数安排。”他起身对允祥又是一揖,说道:“王爷,您今日很劳乏了,能这样兴致勃勃在这里长谈,是因贫道用先天之气护定了缘故,就请王爷安置。”见允祥点头,范时绎忙过来亲自料理,侍候看允祥睡了,又对贾士芳道:“那边我已经叫人给神仙收拾出一间净室,就请过去安歇。”贾士芳笑道:“我只是坐定,从来不睡觉的,王爷这也还得我亲自照料。”说罢便向西壁前东向盘膝而坐,双眸炯然一闪即瞑然入定,再也不说一句话。范时绎听允祥动静时,已是鼾然黑甜入梦,掩门出去看时,已是斗柄倒转星河渺渺。他毕竟不放心,又推门进来,亲自坐在榻前假寐守护。

    允祥一夜睡得很香,但醒得很早,听得远处村落鸡鸣三遍,揉着惺忪的眼轻轻坐起身来,见贾士芳兀坐西壁如庙中泥胎,范时绎斜倚在榻栏头上钓鱼打盹儿地睡不稳,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范时绎已是听到他的动静,忙命人进来侍候洗漱,又道:“天还早,王爷该多睡一会儿的。”允祥看了看闭目沉坐的贾士芳,说道:“我是个心血不足的,有昨晚这一睡就很难得的了。不要惊动这位道长,他其实是为我疗病,也很累的。”于是二人便蹑着脚儿出来。

    “王爷,”范时绎望着空荡荡的操演校场说道,“怕您歇不安,我昨晚已经下令,今日拉到峪北小校场出操。”允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是你的心。其实我早起惯了的,陪我就在这散散步,用过早点,我们到景陵去瞧十四爷。”

    于是二人便沿着大操场月台边的草坪上慢慢散步。允祥似乎有心事,背着手望着东方的晨曦踱着步子一声不吱,范时绎也不敢搅他思绪,只能在他侧后亦步亦趋。足过一袋烟工夫,允祥突然止步,问道:“时绎,你在想什么?”

    “我”范时绎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答道,“我在想,这姓贾的说不定是个妖人。太神了,也太玄了。前头沙河,还有这里他都在,似乎故意儿在王爷跟前炫耀能耐。十四爷是万岁爷屡次下密谕严加管束的人,说句良心话,奴才一半心思在军务上,一半心思都操在十四爷身上。您这次回京又带十四爷同行,还跟着这个半仙之体的贾士芳,奴才真难放心。”

    “你说得是。”允祥点了点头,“贾士芳确实有些邪门。不过他说的大数之理还是正论,我也防备着呢,你晓得么?——万岁身子骨儿也不算很好,正在密访能医善法的人,我自己试试,如果可用,就荐上去。不可用也就罢了。我既不带他见十四爷,也不带他和我们同行回京,到时候你软禁了他,听我的信再作主张就是,怕什么?”

    两个人绕阅兵月台旁满是白霜的草坪上一边转悠,又窃窃密语移时,直到红日高升才又回到书房。却不见了贾士芳,范时绎便问军士:“贾道长呢?”

    “贾道长走了有一阵子了。”军士禀道,“走时还留了个笺儿,说请王爷和军门回来看。”允祥见书案镇纸下果然压着一张信笺,几步上前拆开看时,上头却是一首诗。

    奈何桃李疑春风,道家不慕冲虚名。

    无情心香难度化,有缘异日再相逢。

    允祥呆呆地将纸递给范时绎,说道:“我们负了心,他去了。”范时绎却觉得心中一宽,笑道:“这可都是他说的,有缘无情都是‘数’。异日相逢,今日我少操多少心!”

    吃过早饭,允祥和范时绎二人打马顺马陵峪迤逦东行到埋葬着康熙皇帝的景陵。十几里夹山驿道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范时绎夜里安排好的关防。行约少半个时辰,范时绎在马上扬鞭遥指,说道:“十三爷,前头就是景陵陵寝,这个地方和紫禁城一个规矩,爷下马走几步儿吧。”允祥向东觑着眼看,果然从马陵峪口出去约一箭之地,一片开阔地上坐落着寂寥无人的景陵陵寝。高大的景陵凿山而成,依山南下是巍峨的拜殿,环着瓮城下,是碧得发黑的老柏苍松,中间映着一座座飞檐斗拱的殿宇。寝宫正门外是三座一块石整雕的石块,卵石甬道从正中穿过。甬道旁也都是郁郁沉沉的松柏,掩着一对一对的石象、石马、石翁仲、天禄、辟邪直向南边的驿道延伸过去。允祥踩着一个戈什哈的背缓缓下马,丢了缰绳。一股哨风吹来,他觉得冷,裹了裹披着的猞猁狲皮大氅,说道:“我来景陵三次了,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这地方的驿道纵横交错,又都掩在岩石大树里,真像迷魂阵一样。”范时绎也道:“爷来景陵是代天子祭陵,走的是直通寝宫陵阙的正道儿,又是呼拥着来,攒簇着去,哪里留心这些个呢?”一边说,一边按剑跟在允祥身后直趋景陵前的石坊。

    圣祖仁皇帝康熙的灵柩奉安景陵虽然才两三年,但这座寝宫修造已经交近五十年了。在灰暗高大的堞雉上满是暗红的苔鲜,干枯了的牵手藤爬得满墙都是。正门箭楼的罘落满鸟粪。一群乌鸦见这么多人来,“唿”地一齐飞起,随着一阵难听的“呱呱”叫声远去,十几个守在寝宫门洞里的太监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兵,又簇拥着一位王爷逶迤近来,都有点不知所措地惊惶四顾。一时,便见一个蓝翎子管事太监飞也似跑出来。他却认得允祥,老远便打千儿请安,又跪着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奴才赵无信给十三爷叩安。”

    “嗯。”允祥点点头,问道,“这里就你一个管事太监?”

    “回十三爷!”赵无信一说话三磕头,“还有一个秦无义,随身儿侍候十四爷,他在里头,奴才这就进去传他。”

    “不必了。本王是奉旨来看望允的。”允祥看着周围凄冷荒芜的景象,打心底叹息一声,说道:“也用不着通禀,你起来,带我进去。”

    “喳!”

    于是赵无信前导着允祥,范时绎紧随近边沿着寝宫西仪门石甬道进来。只见偌大的寝宫正院几乎阒无人迹,西北风掠过,满院都是松涛声。允祥一边走一边问:

    “你十四爷住在哪儿?”

    “就顺这条道儿直朝前走,您瞧,尽北头偏殿门口有人,那就是。”

    “他身子骨儿还好?”

    “回王爷,十四爷身子骨儿不像有大不好。只是睡不好,吃饭不香。”

    “每天早起,还练布库么?”

    “不打布库了,只偶尔打打太极拳。十四爷偶尔也散散步,只是从来也不说话。”

    “弹琴么?下棋不下?”

    “回十三爷,没弹过琴,也不下棋,十四爷常写字儿,不过写完就烧。”

    允祥不再说话,眼见西偏殿丹陛下一溜太监宫女都已跪下,一个太监小心地迎上来,料是秦无义,因摆手示意免礼,径自拾级登堂而入。却见一个人黑衣皂靴,腰间束一条玄色腰带站在案前,一手握着笔正在写字,允祥站在门口,审量移时,轻轻叹息一声道:“十四弟,我来看你了。”

    允抬起了头,他比允祥小不到两岁,倒颦八字眉,眉宇很宽,个头模样都和允祥很相似,只留着浓墨写出隶书的“一”字髭须,和允祥的八字须不同。允祥凝视着面前这位和自己一样并称“侠王”的弟弟,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又怔了一怔,重复道:“我来看你。”允眉棱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把笔放下,略带着口吃地问道:“奉旨来的吧?”

    “是。”

    “是显戮,还,还是暗鸩?”

    “兄弟,你别这样——”

    “是显戮还是暗鸩?”

    允削瘦的脸上目光炯炯,像盯着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他已经不再口吃,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面孔上略带着讥讽的冷笑,说道:“雍正派你这个铁帽子亲王来见我,还会有别的事?你要问我这两样死法挑选哪样,我可以告诉你老十三,若是旨意把允绑赴西市,万目睽睽下明正典刑,允这会子磕头谢恩奉诏;要用毒酒灌我,就这里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叫来,我当众饮酒。若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爱新觉罗后裔!”

    “十四弟,你误会得太深了。”允祥见他身陷囹圄,仍如此倔强英爽,不由一阵惺惺之惜,原准备复述雍正的话,只好换个办法说。他故作爽朗地一笑,坐了对面椅子上,说道:“请十四弟也坐,我和你同父之子,是亲兄弟;当今皇上和你一母同胞,更是嫡亲兄弟,就疑到这个份上,就生分到这个地步儿?——来,谁是十四爷跟前侍候的太监?”

    守在门口的秦无义也以为允祥来传旨命允自尽,吓得脸色煞白,听见传叫进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就势儿扎下千儿道:“奴才秦无义听王爷吩咐!”

    “没有吩咐的话,”允祥不禁一笑,问道,“十四爷每天进几次饭,一天吃多少肉?”

    “回王爷,十四爷一天早晚两顿正餐,不吃肉。”

    “吃饭香吧?是十四爷不肯吃肉,还是你们克扣了?”

    “奴才怎么敢克扣!十四爷仍是固山贝子,就没有爵位,爷也是金枝玉叶!爷只肯偶尔用点素鸡蛋,一天也就吃半斤到十两粮”

    “早晚跟前有人侍候没有?”

    “有!这屋里十二个时辰,十四爷身边不少于四个侍候人。”

    “十四爷是来守陵读书的,不是囚禁。”允祥又道,“你们也该常陪十四爷走动走动,散散步什么的。”

    秦无义微睨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允,叩头连声,说道:“这个差事奴才办得不好。十四爷随常时分只在这寝宫里头转悠转悠,从不出去。奴才们也不敢做主请十四爷外头去”

    “起来吧。”允祥淡淡说道,又转脸对允笑道:“老十四,别把弓弦儿拉得绷紧的,叫你小哥子瞧着心里难受。方才这话就是我奉旨要问的,你就杀头砍脑袋地先闹起来!”

    “是么?”允似乎有些意外,瞟一眼允祥,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哼了一声,说道:“那就请十三哥上复雍正,老十四安分着呢!我琢磨着,他必定还要问我有些什么想法儿。也不妨直言冒奏,我想我是个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的人,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受过,只想早点出脱了。他是皇上,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为不忠不是么?杀了我是最好最好,也不用担心和哪个王爷勾起手来和他作对了,也不心疑惑哪个将军劫持了我去当傀儡皇帝了!他恐怕不肯开这么大的恩——这个四哥比我晓得,谁也没他伶俐——怕落杀弟名声儿,那就请他允我削发为僧,要真正这样,我打心眼里感激他这个仁君了!”

    允祥听他夹七夹八侃侃而言,一多半倒不能对雍正直言转告,知道他抱了必死之心,因叹道:“我懂得,我也知道。”

    “什么?”允说得兴头,已是满脸泪痕,突然被允祥插进一句,不禁诧异地抬起了头。

第320章 情怡王情说囹圄人 雄心主雄谈治世图() 
允祥慢慢站起身踱到窗前,隔玻璃望着外面。外边起了风,苍黄的天上几朵灰褐色的云。云从高高的墨绿色的老柏树隙间滚滚南下,仿佛在互相追逐,又好像一只只绵羊被什么猛兽吓坏了,拼命地向南逃跑。呼啸着的风穿进陵寝院子,便没了一定方向,在树和墙间乱窜乱碰,扫起秋末的残叶和黄草节儿,扭成一股又一股的旋风在荒落无人的殿宇前即生即灭即蹈即舞。允祥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他奉旨来的目的十分明白,动员这个固山贝子回京。因为年羹尧已经死去,策零阿拉布坦又在新疆阿尔泰一带与蒙古王公聚会,拒绝朝廷册封,大有东进重新侵占青藏的势头。一来允在西大通带过兵打过仗,召到京师可以参赞一下军事,二来雍正自己也觉得允毕竟是一母同胞,怕囚得久了招引闲话。但允眼前这种心态,肯听雍正的摆布么?

    一股贼风裹着沙土扑窗而来,允祥看得出神,急忙躲避时,沙土打在玻璃上,簌簌一阵响便没了影踪。他回头看允时,已经漫不经心地又在援笔写字——这是他多年的宿敌,不但政见不同,还几次弄手段几乎致他于死地,原本无感情而言,但允祥这几年身体羸弱,读尽了佛经,昔日的恩恩怨怨此刻看,不过是过眼烟云,早已不存报复之心。允的执拗风骨也让他赏识一时间允祥心乱如麻,他不能不遵旨劝感允,又着实担心他回京不安分,枉自断送了性命。思量着,允祥转回身来,看着不管不顾埋头临着颜真卿帖的允,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是要问我懂什么吗?”

    “方才是脱口而出。”允狠命地划着一捺,头也不抬说道:“这会子又不想问了。”允祥道:“我是想说,我高墙圈禁了整整十年。你大约不会忘记的吧。”

    允放下了笔,颓然落座。

    “我们这种人,触了圣怒或犯了罪,除死之外,圈禁是最重的刑罚了。”允祥苦笑道,“就那么个十三贝勒府,就那么个小花园子小四合院,我囚了十年。看四方天,看四方地,看蚂蚁拖苍蝇上树,看墙角的牵牛花儿一次又一次地爬墙、开花,一次又一次地枯黄败落比起我,你眼前这点子‘遭际’算得了什么?”“你本来就是‘英雄’嘛!”允刻毒地挖苦道,“我拿什么和你比呢?”允祥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英雄不英雄,自个心里清楚,我是个凡而又凡的凡人。我落了一身的病:失眠、身热不退咳嗽不止,头发一多半都白了,我打起精神一天也只能做两个时辰的事。昔日那个‘拼命十三郎’你再也见不到了!”

    允惊愕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允祥,允祥的口气也越来越咄咄逼人:“当然如今不一样!我是亲王而你是贝子。因为兄弟逐鹿已见分晓了嘛!我的意思,皇上并不记从前的陈年旧账,当时是那种形势,彼一时,此一时么!有什么计较的?你是大丈夫,我借一句大丈夫的话,赢得起,也要输得起!瞧你这副熊样儿,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爱新觉罗之子孙’!”

    “我的乔引娣呢?”一股热血全涌到脸上,允苍白的面孔变得通红,“你有乔引娣么?他凭什么夺走我的乔引娣?”

    这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允祥离京前和雍正长谈,雍正百事肯让,唯独在乔引娣这个女子上寸步不移:“你告诉允,除了乔引娣,连朕的嫔妃在内,无论大内还是畅春园、热河行宫,他看中的,立刻送他!”但允祥怎么能对允转述这话?他紧锁眉头思索着,说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说我没有我的‘乔引娣’——我两个,两个呢!两个都死了!”他目光陡然一闪,突然想到那个可怕的中午:大雪崩腾而下,康熙皇帝驾崩,雍正皇帝受命来赦免自己,阿兰和乔姐两个侍妾却都饮鸩自尽明志允祥眼中突然涌满了泪水,喃喃说着:“阿兰,乔姐,都是我不好,我错疑了你们”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这二位!”允却没留心到允祥的异样神态。阿兰和乔姐他当然都知道,因为她们都是他和允禩安排到允祥府中监视允祥的坐探。原以为她们都是被这位二杆子王爷灭口杀掉的,此刻才晓得这两个女人是自杀!允咬着牙冷笑道:“这两个淫贱材儿有什么可惜的?你拿她们来比我的引娣,真是可笑——”

    “啪!”没等允说完,允祥已是一掌照脸掴了将去。允被打得一愣,头嗡嗡直响,左颊顿时紫涨起来。他没有去捂脸,霍地站起身来,和允祥二人斗鸡一样恶狠狠互相盯视。屋里屋外,连范时绎都没听明白,这兄弟二人好端端说着话,会突然翻脸,个个吓得变貌失色,又不敢来劝,都站得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事不同而理同,情不同而心同。”允祥脸色白中泛青,“我并没有作践你的乔引娣,你怎么就敢糟蹋我的阿兰乔姐?”“你没有作践,但雍正却作践了我的引娣。”允对政治之事早已无所谓,他最伤心的就是雍正无端从他身边抢走了他的爱妾,因此梗着脖子毫不让步,“夺妻之恨你知道吗?雍正这样作为,还算是个明君?”

    允祥已恢复了冷静,他似乎有点伤感,松弛了一下自己,微微点点头,说道:“皇上并没有把引娣怎么样,更没有纳她当嫔妃。这一条我能给你打保票。”他谨慎地选择着词句,缓缓说道:“蔡怀玺和钱蕴斗勾通汪景祺,想劫持你到年羹尧大营造逆作乱,这是已经审明查实的事。你身边窝了这么多匪类,朝廷难道连一点处分也没?乔引娣并没有注册是你的侧福晋,她只是一个寻常丫头,按例掉换你身边使唤人,也是怕你陷得更深,那不是好意?”

    “巧言令色为虎作伥!”允一屁股坐回去,大剌剌跷足而坐,脸上带着刻毒的笑容:“就凭这样的‘诚意’、‘好意’,还指望着我回京给雍正朝廷卖命!还是开头那个话,明着杀暗着杀都由你们,成者王侯败者贼自古通理,我也不很在乎把我怎么样。”

    至此,允祥觉得已经竭尽所能劝允回京臣服。允不肯就范,他反觉心里轻松——允这样的心境,就回北京也是死心塌地和廉亲王联合与雍正作对,留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反而易于保全。思量着,允祥已经转了话题,笑道:“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的?我囚禁,你出兵,我释放,你又来这里读书守陵。十五年了吧,我们两兄弟没有单独聊过。一见面又像乌鸡眼似的对着盯!方才是我兄弟斗口,并不是奉旨和你析辩道理。你既然不愿回京,在这里再静养些日子也好,引娣的事我回去和皇上说说,要能周全,自然要周全的。老十四,不论你怎样想,我们总是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要总闹别扭跟自己过不去我明后日返京,今晚在范时绎营里设一席酒,我们高高兴兴吃一顿团圆饭,不再说这些钻牛角尖儿的话了,成么?”

    “这尚在情理之中,”允点了点头,“成!”

    允祥出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叫过赵无信秦无义两个太监头儿吩咐道:“好生侍候你们十四爷,缺什么又不便奏朝廷的,到怡亲王府找我,要委屈了十四爷我是不依的。方才我们兄弟说话,都是家务,谁胆大,谁就只管往外说去——我准能剥了他的皮!”

    允祥回京当晚,北京下头场雪。初时也不甚大,只是霰雾一样细碎的雪粒随着袅袅的朔风在这座灰暗阴沉的古都街衢间荡来荡去,渐次变成软绵绵的雪片飘洒下来,早已冻得结结实实的路面上冰封一层,又加上雪,走上去一步三滑。隔着玻璃轿窗看,外面的街市雪光映着,一般商贾店肆早已打烊,门面招牌都还绰约可见。掏出怀表看时,却已到了戌末时牌。一个护轿的亲兵一头一脸的雪,扒着轿窗呼着白气禀道:“王爷,前头是岔道,咱们是去畅春园还是回清梵寺?”

    “已经戌时了,这会子皇上刚刚过膳,还要念佛入定,晚间还要看折子,”允祥沉吟道,“去一个人禀那里的当值侍卫,请转奏皇上我已回来,住清梵寺,皇上要见我就随时过去。”

    轿夫们悠着嗓子呼一声,轿子平稳地转向北行。允祥在轿中撩开轿帘小窗,外面苍暗的天底下已是一片雪野茫茫。他凝望辨识着轮廓模糊的清梵寺,想起这一路去遵化蹊蹊跷跷的事,心里又是迷惑又是怅惘。一会儿是甘凤池,一会儿是贾士芳,一会儿又是允,影子走马灯似的在心里晃漾。大千世界有多少识不透的理,看不破的情啊!思量着,一声声暮鼓晚钟穿越雪幕传来,便听隐隐约约和尚晚课诵经之声。大轿在一溜四盏米黄西瓜灯的山门外稳稳停住,清梵寺是到了。守在庙门里怡亲王府的太监们早接到传呼,听说本主回来,四十多个太监、王府长史、笔帖式早迎出庙门,一溜线儿按序排班等候。大轿一落,两个太监立刻过来,挑轿帘,搀架着允祥哈腰出轿,立刻给他披上了油衣。

    “雪下得大了,”允祥立刻被寒风袭得打了个噤儿。他一边用鹿皮靴子登着木屐,一边吩咐道:“告诉账房上,随轿的亲兵太监,还有轿夫,每人赏十两银子。寺东边有家酒馆,那边讨两桌席面大伙儿暖暖身。庙里是佛家清净地,不要到里头搅和。”一边说着便进庙。果见正北大悲殿中灯烛摇摇,和尚们击鼓打锣喃喃诵经,沿大悲殿西庑一溜房,是自己静修的精舍。东庑一向都空着没住人,但今晚却见也挂着灯。允祥在庑廊间走着,问道:“那边也住了人,是哪家大臣?”

    随行在侧的长史叫刘统勋,雍正元年的进士,黑红脸膛五短身材,十分精悍健壮,听允祥问,忙道:“北边是张中堂,南边是李卫李制台,这几日都住在这里。”允祥怔了一下,说道:“李卫,还没回南京?”一边说便进了自己屋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满身寒气立时都苏苏融化开来。

    “回王爷话,”刘统勋跟进来,一躬说道:“李卫和六部里还有些公事没说完。他禀了万岁爷,要等王爷回来见见再去。”

    允祥喝了一杯热腾腾的奶子,更觉暖融融的受用,脱去外边的狐皮大氅坐了,说道:“我们这边房里都是火墙地龙,没过冬就修缮好了的。对面张中堂他们面西,屋里又没有这设置,就是李卫,也不是什么好身子骨儿。你告诉太监们,挤挤腾出两间房,一间给张廷玉住,一间给李卫住。天晚了,彼此都很乏,没要紧事今儿就不见了罢。”“卑职这就过去传王命。”刘统勋说道,“不过张中堂后晌进的园子,见皇上还没下来,李制台才下雪时还在院里转悠过,要是已经睡了,可否就不惊动他了?”见允祥无话,刘统勋转身便去,还没出门槛,便听李卫在外边庑下报名:

    “一等侍卫、两江总督、太子少保李卫请见怡王爷。”

    允祥不禁一笑,大声道:“进来吧,狗儿!”待李卫进屋,一边见他行礼,一边笑道:“你这个职名有意味。你还兼管三齐监盗;连着报一二三,‘太’是‘大’,‘少’是‘小’,真真是占全了!”

    “这屋里真暖和!”李卫磕了头又打千儿起身,赔笑道,“不光三齐,直隶山西河南的盗劫案子也归着奴才管呢!”就灯下觑着允祥脸色又道:“王爷气色比在沙河时好多了。奴才跟王爷一个病儿,有什么好药,好歹赏奴才一点。”“有什么好药!刚进这热屋子暖和的,我叫他们给你和张廷玉各腾一间,今晚就搬过来!”允祥说笑着摆手示意李卫坐了,又道:“我以为你早已经回南京去了,紧着在北京泡什么?”李卫敛去了脸上笑容,望着幽幽的灯火,说道:“奴才是奉了旨意的。就是不奉旨,不知怎的,奴才也想多在北京待几日,奴才这病,总担心这回子去了就什么‘壮士一去不复还’了的,有些恋主不舍。二则听到些风声,奴才也放心不下。三则有些细务还想请爷的示下。”说罢瞟了刘统勋一眼。

    刘统勋十分机敏,立刻便向允祥一躬,说道:“那边书房还有几封要紧文书没拆,王爷和制台在这说话,没别的吩咐卑职就过去了。”允祥点点头说道:“其余的人也回避一下,给我和李卫在这炉子上温一壶奶子就成。”侍人都退出去,才笑问:“什么事这么弄神弄鬼的?”

    “奴才惦记旗主来京的事。”李卫用火筷子把奶子壶支得更稳了点,紧皱着眉头说道:“八爷也真胆大,这是豁出来性命和万岁爷做对呀!凭良心说,奴才真有点悬心——奴才在外省京里都有不少朋友,八爷外面上只管个旗务,其实势力很大,风声只要不对,朝局兴许真的推骨牌一样一下子就乱了。万岁爷上次谈了,奴才觉得心安了些。下来想想,八旗绿营里头的将校官员有几个不是旗下人?旗主在朝廷上撑住场面,军心再不会稳的,只要对峙住,带兵将官也会变心的。奴才死活是皇上的人,想着请十三爷再劝劝皇上,最好是别走这步险棋”

    允祥静静听完,抿着嘴唇说道:“你说这些皇上不但想到了,比你还要想得深想得细。从去年有这个风声,皇上就给驻京旗营游击以上管带官员发了几十个密折奏事匣子。军队里一动一静清楚得很。”他站起身来,在热烘烘的地龙上慢慢踱着,“我担心的和你全是两回事,我怕八哥这次铤而走险,陷得太深没法自拔,这是大逆罪,又没法救。十四阿哥这次不奉诏,真是件好事。可还牵连着八哥九哥十哥一个亲王、两个贝勒,文武百官过去党附他们的有多少?就文华殿、武英殿还有几个大学士你就难讲他们是什么心!李卫啊,这是多大的案子,你见过吗?你听说过没有?圣祖爷二十几个儿子,大阿哥已经囚禁疯傻了,二哥病得奄奄一息,有一天没一天的,活不了多久了;十四弟其实也是软禁了,再加上这三个天下后世哪里理会‘树欲静而风不止’——写到史上,是个什么名声呢?”李卫一门心思担忧的是雍正的皇位,听允祥这一说,立刻心里清明,皇上和这个允祥其实是网罟俱备,单等这几条不知死活的鱼撞网的了。想想允祥的话,也替他们兄弟寒心,半晌才叹道:“说到这烦恼,还不如小家子寒门小户呢!八爷也真是的,没有得皇位,总还是个亲王吧!怎么闹起来没个完?”

    “所以这是气数。”允祥忽然想到贾士芳那番议论,心里又是一沉,他细长苍白的手指不安地握在一处搓动着,说道:“我们没法去劝八哥,他要做,我们又没法拦,只能照皇上意见挤脓包儿。八哥要知趣一点,自己收敛,安分办差,就是这些旗主来,我也能保下他;不然我也保不下来,这真是无可奈何”他变得有点神经质,只是喃喃自语:“你说够了也争够了,还没个完么?天下那么多事等着我们做,只是要闹家务?不能学学十四弟么?”

    李卫眼中满是怜悯地望着这位雍正皇帝的第一宠弟。当年,他在康熙的儿子里最不安分,挥鞭江夏镇有他,火马踏筵席有他,大闹御花园也有他,康熙御赐封号“拼命十三郎”是个闯祸的都头惹事的领袖,二十年党争十年高墙圈禁,竟像变了一个人!猛地想起乔引娣的事,便问道:“十三爷,这个乔引娣是怎么回事,审诺敏一案我见过几次,标致是标致,算不上顶尖儿出色的。怎么十四爷就把住不放,万岁爷又指名硬要?都太痴了为一个女人兄弟们闹生分到这份儿上,值么?”

    “世上有几对夫妻像你和翠儿?青梅竹马患难之交又一双两好?”允祥怔望着微红的炭炉,“情之一事,任谁说不清的,为这个丢了江山、身家性命的要多少有多少,像吴三桂为一个陈圆圆称兵叛明,引大军入关,也还是个情——冲冠一怒为红颜!”

    “可皇上过去和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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