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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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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里边有人说:“就是这样,你退出去吧。一会儿你的学生李卫还要进来,他的政见和你可不一样呢!朕的话只是对全天下说的,你云贵既然现在不宜实行,先按你的办。改土归流的事是国策,迟早一定要办的,你慢慢想想,想通了给朕递个条陈。明天你走前,不要再递牌子进来,朕叫李卫、史贻直他们送你上路——来,把那包老山参带上!”接着便听里边有谢恩辞行的话头。李卫一听便知是云贵总督杨名时,二人极熟稔的,此时却不便见面,忙闪在灯影里,看着杨名时履声橐橐渐渐去远才出来报名请见。雍正在里面干咳一声,说道:“进来吧。”

    李卫在丹陛下答应一声,回头看了看乔引娣二人,进了楼,却见三楹楼底的西边设着雍正的大炕,中间用屏风隔了。东边一间一桌御膳像是刚刚有人用过,还没有收拾。屋内到处是灯火,亮得刺目。地下一个硕大的景泰蓝制大熏笼生着熊熊炭火,进门便觉得暖融融的。李卫一眼瞧见雍正坐在炕上漱口,“叭”地打下马蹄袖上前一步跪下,说道:“奴才李卫给主子请安!”那乔引娣站在李卫身后却没有动,只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至尊。挨北墙的屏风各站着八名宫女和八名太监,见这个青年女子面君如此无礼,个个吓得心里“扑扑”直跳,苍白着脸垂着头一声不敢言语。

    “起来吧。”雍正只穿一件白天马湖绸夹袍,腰间束一条黄绉绸褡包,盘膝坐在炕上手虚抬了一下,用目光微睨了乔引娣一眼,对李卫道:“朕算计你昨天必定就回京的,路上有了什么带碍了么?你十三爷几时去马陵峪了的?”李卫头重重碰了三下,起身回道:“是!路上下了雨,改道儿走沙河,就迟了两天。十三爷此刻恐怕已经到了马陵峪”因将在沙河峪交接的事,和张廷玉如何安置的情形约略说了。又道:“这个就是乔引娣,奉旨随奴来见皇上。”

    雍正这才认真盯视一眼乔引娣,恰乔引娣也把头抬起来,二人四目相对,都又闪了开去。雍正对李卫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饿了吧?——赐膳!”李卫忙道:“方才杨名时赐膳,膳桌还没撤,奴才没那么多忌讳,就那里随便用两口就行了。”雍正道:“那个膳凉了,那是待外臣的。你是朕的包衣家奴,朕方才的膳照样叫他们做了一份,又家常又暖胃。这里摞个木杌子,你就在这里用吧。”说话间,还是那个秦媚媚捧进了食盒子。乔引娣留神看时,果然见和刚才待自己的那一份一模一样。她一向以为皇帝吃饭,必定餐餐山珍海味,看十用一的珍馐佳肴,此时不禁一愣。秦媚媚送上饭,哈着腰正要退出去,雍正却叫住了,“你不要去,一会还有话吩咐。”

    “扎!”秦媚媚忙答道,“奴才省得!”

    雍正这才转脸对乔引娣问道:“你叫乔引娣?”

    “是,我叫乔引娣!”

    乔引娣直挺挺站着,竟不畏惧地盯着雍正。雍正皇帝在藩邸就是有名的“冷面王”,他这样冷峻的目光不知使多少亲王勋贵心颤股栗。养心殿总管太监高无庸在旁断喝一声:“你这是跟主子说话?跪下!”

    “不要难为她。她就叫你按倒在地下,也不是心悦诚服,朕要那份虚礼做什么?”雍正无所谓地一笑,又问引娣,“你是山西人?”

    “定襄人!”

    “家里都有什么人?”

    “爷、娘、哥。”

    引娣满心的敌意,想着雍正必定要从自己身上盘询十四阿哥允的不是,再也没想到雍正竟从这里开口,绝不像是要难为自己的意思,诧异地又看看雍正。雍正的目光带着倦容,似乎有点疑惑,却满都是慈爱和温馨。她的心一动,但立刻想到重阳节的淙淙大雨中和允生离死别的情景,允双膝跪在雨地里呼天抢地的嘶嚎声都在她的耳际萦绕她的脸立刻又挂了一层凛不可犯的严霜。雍正低下了头,说道:“十四爷待你好,是么?”

    “朕知道,十四爷待你好。”雍正说道,“但他是犯了国法也犯了家法的人,要受惩处。”

    “十四爷犯了什么法?”

    “家事说不清,朕说你也不信。”雍正嘴角泛着一丝冷酷的微笑,“年羹尧派人和他联络,要暗地逃往西宁,拥他为帝反回北京。有人买通了蔡怀玺和钱蕴斗,送进去条子,条子上写‘二七当天下,天下从此宁’,允藏匿不报。九月初九,汪景祺冒充内务府人想闯进景陵陵区,恰这一天允也到陵区棋峰山,只是没来得及接头朕就觉察了,才没有成功——这都是大逆的罪,他逃得家法,但你懂得王法无亲!”

    乔引娣的脸苍白得像月光下的窗纸,没有一点血色。这些机密事,有些她是亲眼见,有的影影绰绰也能轧出苗头,大约也是真实不虚,坐实了“大逆”罪,按大清律便只有“凌迟”这一种刑罚。她心里挣扎了一下,强口说道:“皇上要作七步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说这些没根没梢的话,听着叫人恶心!”

    “朕兄弟二十四人,允是一母同胞。”雍正叹道,“朕发落他到景陵,为的是让他收收野性,也为的是让他远离那起子小人,不要挑唆得他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儿。朕不愿做郑庄公,惯纵弟弟无法无天,然后再杀掉,那不是仁者之心。这李卫是个见证。年羹尧带的兵,都是些除了年羹尧谁都不认的人。他起了二心,朕一道旨意,削他的爵,剥他的职,赐他自尽,没有一个人敢替这乱臣贼子说情。李卫,你说是不是?”

    李卫因为肚饿,风卷残云将雍正赐的御膳吃得精光,一个饱呃刚要打上来忙又忍了,欠身赔笑道:“年羹尧的临死乞命折奴才看过,他说‘万分知道自己的不是了’,但也迟了。主子是信佛的人,对十四爷这样的亲兄弟更要保全。也真怕十四爷叫人挑三窝四的不安分,做出大不是,谁也保不下。引娣,没听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俗语儿么?”

    “我是个女人,”乔引娣听着二人的话,自己万万占不了口台上风,决绝地咬了一下嘴唇,说道,“你们男人的是是非非我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我只懂得从一而终,我既跟了十四爷,他就犯了滔天的罪,上山为匪,下地狱进油锅,横竖是我侍候的男人。现在我只求一死。要能死得快点我就谢皇恩,要能叫我和十四爷死一处,九泉之下我也笑。”说着端端正正凝神看看雍正,脸上半点怯色也无。满楼下一二十号宫女太监哪里见过人这样跟皇帝讲话,早惊得木立如偶,紧张得一片死寂。

    雍正也在凝望着乔引娣,半晌转过脸去,舒缓了一口气,又道:“十四爷待你很好,是么?”

    “朕会待你比十四爷更好。”

    乔引娣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雍正:毕竟和允同父同母,眉宇之间十分相近,尤其是雍正皱眉时,那双墨黑的瞳仁,简直和允一模一样。只是雍正比允身材高一些,年龄大出去整整十岁,比允看去憔悴疲倦。她从允那里不知听了多少雍正“暴戾无德”的话,但眼前这个形象儿无论如何和那个刻薄寡情,性格喜怒无常的“雍正”对不起来。更不像戏上那种风流皇帝,见一个标致女人就双眼色迷迷的走不动路,一味纠缠。这是怎么回事?引娣低下了头。突然间,她猛一仰脸,问道:“你方才一口一个顾念兄弟情分,为什么这么作践他?我是十四爷的人,你为什么拆散了我们?”

    “你们?”雍正心里泛上一阵妒意,讥讽地吊了一下嘴角,说道,“你是福晋还是侧福晋?福晋要朕封,侧福晋要在内务府玉牒里注册,你有吗?照大清律,允犯这样的罪,所有家人都要发落到黑龙江为奴!”

    “那就请皇上照大清律办我。”

    “——或者是分发各王府、宫苑为奴——怎样处置,不由你,存于朕一念之中。”

    引娣惊愕地望着雍正后退一步,她不明白自己这样顶撞,皇帝为什么始终忍耐,一点也不恼。若论“情分”,她过去跟从允,仅仅见过雍正一面;若论姿色,这间楼下的侍女也都不逊于自己;若论“名分”,那更是不啻天壤。她本意料皇帝见自己,无非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到允的“罪证”,但今晚的话题,似乎压根就不是这个!思量着,引娣颤声问道:“皇上,你你要怎么着发落我?”

    “你就留在这里做宫女,别无处分。”雍正淡然说道,“你下头还有侍候你的,你不是下等宫女。”

    “你的意思是把我从十四爷那里夺来,侍候你?皇上,你不怕我犯弑君罪么?”

    雍正突然仰天大笑,许久才道:“你越这样说,朕越要你侍奉。朕为天下共主,以仁以孝可化天下之人,就化不了你?”说罢,吩咐秦媚媚,“带她去。照宫里规矩,换衣服,花盆底鞋梳把子头,叫高无庸再拨三个太监、四个宫女日夜照顾她。”

    李卫待他们出去,这才回过神来,在杌子上向雍正一躬身说道:“奴才劝主子一句话,这样的人不宜在主子跟前侍候,或者拨到冷宫,或者杀掉,主子安全,也成全了她。”雍正似乎有点怅然若失,徐徐说道:“朕要是舍得就好了这件事你将来问问你十三爷,他知道”他脸上似喜似悲,叹息了一声。李卫尽自百伶百俐,此刻断想不到雍正为什么这样厚待引娣,思谋片刻,方道:“主子,乔引娣是诺敏一案的证人带进北京的,原告就是田文镜。田文镜其实还救过乔引娣。主子认真要引娣侍候,也得她心甘情愿。让田文镜进京劝说,也许就回心转意了。”

    雍正摇摇头,说道:“这是朕的私事。你是朕家奴出身,所以不背着你。不讲这个了——说说看,外头对赐死年羹尧都有些什么话?”

    “年羹尧人缘儿很坏。”李卫坐直了身子,庄容说道,“他的家奴到外催办粮饷,知府以下都要跪接,人都说,即算年羹尧没有谋逆罪,他这样横行霸道,主子杀他也是千该万该。汪景祺写的西征随笔查出来,显见了他心怀不轨,想拥兵自重等待时机造乱。这个案子是铁证如山,任谁也替他翻不了案”雍正不待他说完,轻轻摆手道:“朕不要听这个。这都是明面儿上的。背面的话更要紧,你别尽给朕颂圣。”

    李卫干咳一声,舔舔嘴唇说道:“这个是皇上密折朱批上早就训诫过奴才的。奴才是皇上家奴,自己去官场听闲话,断没有人敢说真话。奴才奉旨结识江湖上的人,像漕帮、盐帮、青帮这些码头主儿,倒也还听奴才的。时不时就传来些民间的闲话,又怕断了这条言路,奴才只是听,奉朱批不予追查。”他缓了一口气,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雍正,说道:“反面儿的,一是说年羹尧功高震主,不知道收敛,他要学郭子仪自卸兵权,就落不了这下场。

    “还有一等妄人,说先帝爷驾崩,隆科多在内,年羹尧在外,两个人勾连好了,私改了先帝遗诏,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传位于四子’,所以万岁一登极就要灭口,拿着这三个人开刀。”

    雍正的神色愈来愈严峻,目光望着宫灯后楹柱,像要穿透宫墙一样凝视着远方。因见李卫住了口,雍正忙收神道:“你说,说嘛。”

    “是。”李卫咽了一口唾沫,“有人说,年羹尧的妹子是主子的贵妃,早年就在主子跟前周旋,知道皇上的事太多,皇上不除掉他,怕怕天下后世议论

    “有人说,是奋威将军岳钟麒告了年羹尧刁状,年羹尧和岳钟麒争功,主子借机杀了年。

    “还有人说,主子是‘抄家皇帝’。八爷是个贤王,声望能耐都比主子强。年羹尧看主子不是仁君,就和八爷勾手,主子铲除年羹尧,是为防八爷作乱。

    “太后薨逝,当时就有人传言,是主子逼得太后没法活,碰柱子自尽的。太后叫主子放开手,待八爷十四爷像个哥哥样子,皇上顶口,母子翻了脸,太后就自尽了。当时十四爷就在场,把这事写信告诉了年羹尧,说主子是秦始皇。年羹尧想当开国功臣,想当王爷,就派汪景祺去马陵峪和十四爷联络,汪景祺被拿,事情就败露了。”

    雍正一直听得很专注,但他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青灰的面孔紧绷着,两排细白的牙咬着嘴,不时颤抖抽搐一下。待李卫说完,雍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子,大约奶子早已凉了,他像咽苦药一样皱眉攒目强噎了下去,将杯一举,似乎要摔碎那只杯子,却又轻轻放回案上。他下了地,背着手来回在地下踱着,青缎凉里皂靴发出橐橐的响声,越踱越快。李卫和满屋的侍女太监的目光都随着雍正的身影转来转去。突然,他停住了,目光盯住了炕后一张条幅:

    戒急用忍

    那上面四个茶碗大的字,隶书写得一笔不苟,这是康熙皇帝当年赐给雍正的座右铭。雍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倾尽胸中积郁似的长长吐了出去。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李卫苦笑了一下,说道:“这是当年朕和废太子因为赈济山东的事口角,先帝赏给朕的。朕性子急,眼里不能揉沙,今晚差点失态了。”

    “皇上,”李卫见他这样克制自己,心下也觉感动,他的神色也有点黯淡,“小人造言,什么话说不出来?众人心里一杆秤,朝野上下都晓得皇上仁德诚考勤政爱民。这些齐东野语,都是些无稽之谈。只防着小儿作乱,拿住有证据的,正法几个,谣言不扑自熄。”

    雍正在当地站着,没有立刻说话,良久,招了招手道:“李卫,你过来。”李卫惶惑地起身打了个千儿走近雍正。雍正一把抓住了李卫的手,走到案前,一只手将当日的朱批谕旨抹牌一样平摊了开来。李卫觉得他手心里全是汗,又冷又温又粘,试探着挣了一下,雍正却没有撒手,叫着他的小名儿,颤声道:“狗儿,还有的话你没说,有人说朕每天都喝酒喝得醉醺醺,有人说朕是好色之徒。更有编得出奇的,说朕的侍卫是什么‘血滴子’队,图里琛带这个‘队’想杀哪个大臣,使个眼色,夜里就派人去杀!”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捏得李卫的手都发疼,“——这是今儿个朕批的奏章,一万多字,那是昨天批的,不到八千字。朕还要接见大臣,要到家庙祭祀朕每天四更起身,做事做到子时才睡——狗儿,你想不到朕有多累——朕听你说的那些,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沮丧,不如说是伤情”他终于松开了李卫的手。

    李卫惊异地看到,这位号称“铁汉”的冷面皇帝已经满面泪光。

第319章 谆谆语旧主慰旧僚 关关情仇兄会仇弟() 
李卫惊得倒退一步,雍正本来就有病,此刻脸色更苍白得像僵尸。李卫抖动着嘴唇说道:“皇皇上您这是怎么了?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气着您了”雍正抚着李卫的背,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道:“没有二十年来,像这样子自己管不了自己,朕还是头一回。朕是说,朕这边没明没夜地操持国家大事,外头竟还有人把朕看得杨广也不如”李卫急道:“奴才方才说过,那都是小人!真正跟着主子过来的,这些朝廷大臣,奴才打保票,没人这么看!”

    “他们可不是‘小人’。”雍正拭干了眼泪,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毛巾揩了脸,渐渐地又恢复了平静,仍旧是那种牢不可破的冷峻,轻轻吊起的嘴角似乎随时都在向人表示自己的轻蔑:“你说的那些,小百姓造不出来。都是些了不起的大人物才捏弄得!生他们的气,哼,他们配?”他悠悠地转动着踱步,倏然间停住了,问道:“李卫,假如此刻有人策动造逆,逼宫,你怎么办?”

    “哪有这样的事?”

    李卫惊得一跳,张皇着望望左右宫人。

    “有的。”雍正一脸冷漠,扫视了一眼众人,“说说看——不要怕这些阉狗。他们谁敢泄这里的密,朕用柏油煮熟了,揭掉他全身的皮!”他的话像从很深的幽洞里吹出的风,连李卫也打了个寒噤,众人本来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

    “奴才不是怕他们,自从去年皇上用笼蒸死赵奇,宫里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往外传言了。”李卫说道,“奴才是不信!真要有哪个王八蛋想试试,娘希匹,奴才就在南京起兵勤王!”

    雍正说道:“朕以万乘之尊,肯和你打诓语么?有人背了朕,联络八旗铁帽子王,串通他们来京,说是整顿旗务,召集八王会议,要恢复八王议政制度。朕看这是他们的第一步棋,和你听的那些谣言连到一处看,那就更有意思。一‘议政’,你说的那些就成了朕的‘罪’,就得下罪己诏,一道诏书下去,第三步棋就是逼宫,废了朕!”他狞笑着,“这个算盘打得可真不坏!”

    “奴才暂时不回南京。”李卫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说道,“奴才没听说过这个‘议政’制度,也没见过这些旗主王爷什么模样,倒要见识一下。”

    “你还是要回南京当你的总督。”雍正说道,“朕已经给了兵部旨意,连湖广所有旗营、汉军绿营的兵都归你节制。没有朕的手诏,你不缴兵权。”他的脸色平静得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本来根本无需这样,张廷玉是个一滴水也不肯漏的人,朕恰好俯从他这片忠爱心。弘历弘时弘昼这三个儿子,弘历陪你去金陵,弘时留在北京,弘昼要到马陵峪,住到范时绎军中。其实,朕只要一个允祥,百事都应付得下来。”李卫这才感到事情不但是真的,而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一躬身说道:“奴才理会了。回去奴才要调一调这些兵,不然到时候奴才使唤不动这些大爷。”

    雍正笑道:“兵权给你,杀伐决断自然由你。告诉你,不要心里总萦着这事。朕的江山铁桶价严实,你的心思还是要操在你的差事上。毕力塔统着三万人马驻在丰台,隆科多的步军统领衙门现在是图里琛管。李绂已经卸去湖广巡抚,调京来当直隶总督。没有兵权,八十个铁帽子王在朕跟前也站不直身子!”

    李卫听雍正侃侃而言,激动得扑扑直跳的心平静下来,他已经知道了允祥去马陵峪的目的,心里一松。李卫“扑哧”一笑,说道:“没有兵,他们瞎起哄个什么?万岁一道圣旨,不许奉天的王爷来京,他们不就得乖乖地呆着?”

    “脓包儿总要挤。”雍正也是一笑,“朕比你还想看看,这些王八蛋的黄粱梦是个什么景致。朕倒真怕他们缩了头,反而大费周折呢!”说着屋角金自鸣钟咚咚连撞十一下,雍正道:“子时了,道乏吧!你不要回城去,今晚和张廷玉住清梵寺。他累极了的人,你不要惊动他。你还可在京住些日子,见见你十三爷再回你那个六朝金粉之地。”

    “扎!”

    雍正笑着又补了一句:“翠儿如今是一品夫人了?她做的靴子很合朕的脚,捎信儿叫她用心再做两双——一点绫罗也不用,明白?”

    “扎——明白!”

    在离开沙河的第二天中午,允祥随范时绎来到马陵峪大营。这是和丰台大营、密云大营并称三大羽林军的一支驻军,不但装备精良,火炮鸟枪马铳俱全,马步军也都配套。还有一支水师营——其实北方用不着,因此专门为大营制作舟桥,有类于后世所谓“工兵”。马陵峪大营的设置,是熙朝名将周培公的曲划,当时吴三桂三藩之乱初平,国力尚不强盛,罗刹国日夕在东北黑龙江流域,这个大营和密云大营的建立,其实是为防止东北巴海将军与罗刹战事不利的“第二防线”。整个大营以马陵峪为中心,像个蛛网一样向北辐射,中军大营设处背靠棋盘山,山下旱道纵横,山上溪泉密布,景陵西侧大片房屋,可用来贮存粮食和军火,登上棋盘山北望,连绵数十里星罗棋布的营房尽收眼底。允祥视察了大营,登棋盘山观望形势下来,一边走一边不绝口夸赞:“我看过多少大营,这真是头一份,开眼!周培公算得一代奇才,可惜我生得晚,他活得短,只见过他一面,竟记不得他什么模样了!”

    “奴才没见过周军门。奴才的爹跟周军门打过尼布尔。”范时绎用手搀着虚弱的允祥沿石级下着,说道:“听爹说周军门是个年轻公子模样,怎么瞧都是个文弱白面书生。打起仗来那真是诸葛再世白起重生,笔下文章好,又是好口才,说降平凉城,骂死过吴三桂手下的‘小张良’!这个营盘设置了快五十年了,您瞧了这部署,真是天衣无缝。北边不论哪一方有事,都能全营策应,掐不断的粮道,堵不断的水道!”允祥不胜感慨,说道:“老一辈是都风流云散了。时势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时势。这话真是千金不易。到这里看看,先帝爷创业艰难,长策远图的谟烈都能体味到。我们不好生做,真不配做他的孝子贤孙。”

    两个人一路说话,慢慢回到大营中军帐,身倦体软,在范时绎书房略坐了一时,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身子一歪,几乎从椅子滑瘫倒了。慌得范时绎和允祥的亲兵一拥而上,小心搀架着他歪在炕上。范时绎一边忙不迭叫人传军医,用手试允祥额头时,却也试不出温凉。眼见允祥呼吸均匀却百呼不醒,直急得在地下团团乱转。一时,范时绎营中几个军医都赶了进来,号脉、翻眼皮、掐人中,允祥脸黄黄的,只是个昏迷,几个随军郎中都是治跌打损伤青红刀破的好手,于内科却是外行。有的说是痰涌,有的说是血滞,有的说是冒风受寒,有的说是汗脱失调,众口不一地乱嘈。范时绎满脑门子都是汗,口中只是反复唠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正乱着,大营门阍军校闯了进来,双手将一张道箓递上来。

    “不见!”范时绎一摆手道,“你没长眼?十三爷这个样儿,我顾得着见和尚道士?”那军校却没有退下,赔笑道:“那个人说他从龙虎山张真人处来的,叫贾士芳,说一提名字,军门要是还不见,他也就去了。”范时绎一怔,立刻想到是沙河见到的那位异能之人。他看了昏睡不醒的允祥一眼,嘘着气道:“请他进来吧。”

    一时,便见贾士芳飘然而入,却还是酒楼那身不道不俗的打扮,他一脚踏进书房便笑道:“有贵人在这里遭难了,士芳特来结缘。”范时绎是早已领教了他的能耐了,一边令军医们都退出去,赔笑着对贾士芳一揖,说道:“简慢了,就请仙长为王爷施治,范时绎自当重谢。”“我说过是结缘来的,不要谢。”贾士芳觑了允祥一眼,转过身,从腰间褡包里向外取黄裱纸朱砂和笔,口中道:“王爷是去了康熙爷跟前,有点舍不得那边,忘了回来了——我书一道符,请他回来。”他口中呢呢喃喃念着咒,便坐在灯下用朱笔在黄裱纸上点点画画。此刻离得近,书房里十几支蜡烛亮如白昼,范时绎这才看清贾士芳:个头儿只五尺上下,弧拐脸又青又白,没有多少血色,嘴又小又尖,塌鼻梁旁长着一对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哪里都是破相。偏是凑到一处却并不难看,像煞是个弱不禁风的寒门书生穿了道装。

    这样一个人竟有那么大能耐!范时绎正在胡思乱想,贾士芳已是一笑,对书好了的符轻轻一吹,说道:“人不可貌相,是吧,范军门?”范时绎被他说破心思,也是一笑,正要答话,贾士芳已经起身,也不踽步,也不作法诵咒,只将那符箓在灯烛上燃着了,说声“疾”!这才又坐下,笑道:“不妨,王爷顷刻就回来。”

    “给贾仙长献茶!”范时绎见他如此笃定,也就放了心,坐在贾士芳对面,似笑不笑地说道:“怡亲王是万岁爷第一爱弟,他不能在我这里失闪。万一有个好歹,恐怕我就要请你殉了。”贾士芳满不在乎地说道:“万事都有大数定着,王爷要是救不过来,我也就不敢来救。我敢来,你就殉不了我。比如说甘凤池,他要见汪景祺,造化没安排,他就见不到。我在楼上劝他们不要见,他们还想难为我,我就请他们喝马尿。和大人说这个大人未必懂,比如今晚我们共坐,说这些话,也都是前数定的。”范时绎道:“你这些话莫名其妙。我现在最急的是十三爷——”他没有说完便戛然止住。因为允祥蠕动了一下身躯,已经翻身坐了起来。

    允祥的神色里多少带着点迷惘,他确实刚从梦境里回来,但是怎样进入的梦境,已经全然忘记。他瞟一眼笑吟吟的贾士芳,淡然对范时绎道:“你眼瞪着做什么?不认识我么?——这是个道士嘛,怎么在这里?”范时绎未及说话,贾士芳已经起身,微笑道:“方才十三爷和圣祖说话,给您递报急条子的就是贫道。放心,那是梦!由来世间不过是一大梦,雍正爷此刻安坐北京,只是有点小病,不碍的。就是有人请什么铁帽子王,变不了这个大数!”允祥仰着脸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梦,又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眼贾士芳,叹道:“我明白了,是我大限到了。你救我回来的,是么?”

    “大限到了谁也救不了十三爷。”贾士芳冷冷说道,“十三爷不过身子弱,走了元神而已。我晓得,您还想问那梦是真是假。告诉王爷,佛谓之空幻色,道谓之虚映实,由来大千世界也就是空虚一梦,何况梦中之梦?王爷是读过多少书的,也许我们此刻,正是方才那个王爷在梦境之中呢!”说罢又一稽首。他说话时,始终面向允祥单手并指。允祥觉得丝丝缕缕一股温热之气悠悠地扑面而来,直从眉心间透入胸膈,有如春风吹拂五脏,蕴藉温存,十分受用,顿时觉得气清目明。因改容说道:“仙长真乃道德高深之士。总归一条,仙长能游悠于空色虚实之间,能通行于幽明造化之道,允祥真是有缘!”“无量寿佛!”贾士芳粲然一笑,“王爷这话说得近了。贫道一来就对范将军说,要和王爷结善缘的。”

    范时绎呆呆地听着他们两个人对话,他是将门之子,恩荫武职出身的将军,虽然读了几本书,不过为要装“儒将”幌子,会意而已,听允祥二人谈这些,似懂非懂的觉得没趣儿,见有话缝儿,忙道:“王爷和贾仙长真是有缘——奴才没顾着绍介,这位就是路上跟王爷提起过的贾士芳——江西龙虎山娄真人处来的。”

    “既有缘分,请贾仙长随我京华一游。”允祥久病缠绵,今天又晕倒在范时绎军中,和贾士芳对坐闲聊这么几句,浑身四肢百骸都觉得清爽通泰。想到雍正皇帝时常犯热病,几次提到让自己留心访求异能之士密荐进宫疗疾。眼前这个贾士芳,和自己所谈的,也都是道藏中正派学问,由不得他心里一动。旋又笑道:“皇上以儒家仁孝之道治天下,胸中学术包罗万象,并不排佛斥道,如有善缘,贾先生还可为天下社稷多做些事。”

    贾士芳仍旧一副不动声色似笑非笑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说道:“谨遵王命。这是光明我道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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