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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鬼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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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府中待了两日,足不出户,既不见有所谓的“邪灵”来找她,也不好到处行走四方查看,更不敢吹动招魂哨引来真正的邪灵,夏芩觉得,自己犹如困兽一般,简直对不住知府大人家给的每一口饭。

    漫长的不安与沉闷里,夏芩思考起一个问题,那四个便便娃究竟是谁?知府夫人一次又一次地保不住自己的孩儿和她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关系?

    慢慢地理清思路后,她招来了变相人,微笑道:“你不是要做真正的大夫吗,现在,你的第一桩生意来了。”

    夏芩告诉丫鬟她想见夫人,丫鬟传话过后,便领着她进入夫人的居室。

    再次见到知府夫人,她依然半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和忧郁。

    她身旁年轻明艳的女子劝她:“姐姐也应该多出去走走才是,老闷在屋里,再健壮人儿也会生病的,不如趁今天天气好,妹妹扶你去花园里散散步?”

    知府夫人还未说话,她身旁的徐妈便笑道:“二夫人有心了,本来夫人也是这么对大夫说的,可是大夫说,夫人身子贵重,而肚子里的孩子骨头架又沉,为大人孩子安全起见,才让夫人多多卧床休息,自然比不得二夫人没有身子轻手便脚的,可以到处赏玩。”

    二夫人讪讪,脸上起了一片绯红,手指绞着手帕,低声道:“如此,倒是妹妹鲁莽了。”

    知府夫人拍拍她的手,温和道:“妹妹也是好心,是姐姐身子骨不争气。”

    二夫人呐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气氛有几分难言的尴尬,知府夫人转向夏芩:“小师傅有事?”

    夏芩在心中掂量须臾,还是道:“不知道夫人能否让慧清看看以往大夫给您开的药方?”

    知府夫人眉峰微微一动,淡然道:“小师傅想看药方,这是为何?”

    夏芩硬着头皮道:“慧清略懂医术,上次见到夫人时,觉得夫人神色倦怠似有病容,这才不自量力地想替夫人看看,也不辜负夫人招待慧清吃了这么多饭的美意。”

    知府夫人嘴角一动,露出几丝笑意,轻声吩咐徐妈:“把以往大夫开的药方拿过来。”

    徐妈点点头,取出药方递给夏芩,怀疑地问了一句:“小师傅不应该先给夫人把把脉再看方子么?”

    夏芩的手几不可查地一抖,硬着头皮笑:“把脉自然是要把的,不过先看看药方再说。”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变相人细细地看了一遍药方,并观察着知府夫人的脸色,说道:“是很稳妥的保胎药方,并无异样。”当下又让夏芩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道,“按理,如此细细地调养着,应该没问题,只不过一定要保持心情开朗。”

    夏芩便把变相人的话转述给了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仍是淡而又淡地笑了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面对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只是不失大家修养的客套而已。

    徐妈就没那么客气了,说道:“吃药看病的事自有大夫照管,小师傅就不用操心了,还是把那些不该在却在的东西赶出去是正经。”

    这下夏芩也坐不住了,红着脸应了一声“是”,然后起身告辞。

    二夫人也趁机随之告辞出门。

    出门的瞬间,眼光掠见四只黄橙橙的娃穿墙而入,咿咿呀呀地攀在徐妈地头身上开始抓头发撒尿尿。

    夏芩眼睛一抽,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出了门。

    屋内的徐妈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什么,知府夫人声音略略提高道:“好了。”便再没有了声息。

    二夫人眼神黯淡,转向夏芩,勉强微笑:“能否请小师傅到我房里一坐,有些事情想请教师傅。”

    夏芩略一沉吟,点头答应。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到了二夫人的房中,二夫人让丫鬟退下,然后对夏芩道:“能否请小师傅也替我看看,看我何时能够有孕?”

    夏芩顿时尴尬,耳根起了一片薄热,结结巴巴道:“二夫人年轻,该有孕时自然会有,何必着急?”

    二夫人自嘲地笑,眉宇间浮起淡淡的怅惘,她轻轻地绞着自己的帕子,低声道:“小师傅也看见了,我虽然是老爷的妾室,别人口中的二夫人,但没有孩子,连一个有头脸的奴才都敢明里暗里地这么奚落我,你说,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夏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夫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好像只是寂寞久了,找一个人倾诉:“我出身贫困,从小随父母在街上摆地摊卖馄饨,却不知怎的被太夫人看中,就对我父母说想买我做老爷的妾室。

    父母怎敢拒绝呢?

    我过来的时候,太夫人反复叮嘱,让我尽快为老爷生个孩子。我父母也托人悄悄告诉我,什么都是虚的,只要有了孩子,才有真正的依靠。”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声音寂寥:“听说夫人和老爷生了四个孩子都没有成活,他们死前身体慢慢地都变成了铜的,连大夫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四个孩子啊,同一种死法,太夫人觉得很不祥,对夫人不大满意,这才让老爷纳了我。”

    她叹息:“可是我也怕,如果真是什么邪灵作怪,那我将来的孩子不也变成那样?”

    她忽然一把抓住夏芩,目光惊惧而急切:“你说,是不是邪灵作怪,是不是它缠上夫人或老爷了,不然为什么四个孩子都死得那么可怖,我……会不会牵连到我?”

    夏芩因为经常与鬼魂打交道的缘故,很不习惯与人有身体接触,当下强忍着把二夫人的手臂甩出去的冲动,镇定道:“不是夫人想的那个原因,请您相信我,鬼魂不会轻易作恶的,因为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特别是对孩子。”

    她缓了缓,说道:“请夫人们容我些时间,让我查出真正的原因。”

    可究竟是哪方面的原因,她却全无头绪。

    回到槐荫静舍,夏芩如脱力一般,坐在桌前直发呆。

    自出了知府夫人的门便不见踪影的变相人悄然出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道:“你一直盯着桌上的棋子看,是想下棋?这个,在下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奉陪一下。”

    夏芩的目光无意识地转向他,思绪却飘在另一个世界。

    变相人:“怎么?”

    夏芩喃喃道:“那四个黄孩子,是谁呢?”

    变相人那双与江含征一模一样的剑眉微微一扬,似感诧异:“他们是知府家的孩子,我以为这是用脚趾头想都可以想出来的答案,怎么,你没有想到?”

    夏芩:“……”

第28章 梨花白(4)() 
第28章

    变相人的回答让夏芩略感到意外,但仔细想想似乎又不那么意外,不过她还是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变相人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淡而又淡道:“既然姑娘无意下棋,那在下就告辞了。”

    夏芩:“我只是在想,那些小孩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根本没办法交流啊,不交流,怎么超度啊?”

    变相人:“……”

    夏芩:“小孩子本该没心没肺的,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留下来的呢?”

    变相人:“……”

    夏芩:“不知道查看鬼身能不能查出他们生前患的病情,要不你去试试?”

    变相人面无表情:“不必试,他们患了黄疸,瞎子都能看见。”

    夏芩:“……”

    夏芩满头黑线:“黄疸很严重么,足以令人致死么?”

    变相人略略犹豫:“黄疸倒是刚出生的小儿常见的症状,一般不用管它自己就消下去了。就是略严重一些的,吃点药也能恢复正常,黄得这么厉害的,确实没见过。”

    夏芩:“既然是常见的病症,那你觉得给知府夫人看病的大夫会看不出来?必定开了合适的药剂,可孩子还是一个个去了。”她摇摇头,略觉失望,“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你确定你是名医的徒弟?”

    变相人拒绝作答,眼神清傲,唇角微微绷紧。

    夏芩叹口气,诚恳道:“我知道你变相的本领很强,只不过要做个治病的大夫,你和别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这个世间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早点去投胎的好。”

    这次变相人干脆连招呼也不打了,遽然从她面前消失。

    夏芩又叹口气,颇感沧桑,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忠言逆耳啊。

    次日,坐在院中,想着知府夫人和四个黄娃的事,真是一筹莫展,连有人进来都没有看到。

    二夫人看着她坐在桌前手拈棋子全神贯注思考的模样,不禁笑道:“小师傅喜欢下棋,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去屋里下?”

    夏芩这才发现来人,连忙起身,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大会下,就想着坐在院子里或许能借些天地灵气,让自己开开窍。”

    二夫人手帕子捂着嘴笑得“咯咯咯”的:“小师傅真有意思,好生可爱。”

    夏芩窘,脸上起了一片绯红,下棋什么的,其实不过是个掩饰,掩饰她无缘无故坐在院中恣意发呆的事实。

    二夫人道:“这个棋太复杂太耗神,不如来个简单的。”

    说完,她让侍女去取一张纸来,然后上下左右各对着两次,再展开,纸上便现出十六个方格。

    二夫人把纸压在桌上,说道:“这个棋叫将与卒,小时候常玩的。”拿出五个黑子在纸的一端沿线的边缘交叉点处一溜排开,“这个叫将,沿线走,中间隔一个交叉点可以吃卒,吃完了算赢。”

    又在纸的另一端排出两排白子,说:“这个是卒,只能围将,把将堵得没路走了,就赢。”朝她一笑,“你选哪个?”

    夏芩看着石桌上的白纸棋子,恍然想起那些地头田间的小儿常玩的游戏,他们或用石子土块,或用蔬菜水果,就地取材,兴致勃勃。她不算陌生,却从来没有玩过。

    她对二夫人微微一笑:“我选将。”

    没有玩过的人通常觉得,将有强大的吃卒技能,纵然卒的数量比将多一倍,也不过是些开胃菜,选将一定容易赢的。

    可下起来才知道未必,规则是个强大的存在,可以杜绝一切不合理的妖魔怪象。

    第一局,二夫人胜。

    夏芩收起了轻忽之心,拈着棋子凝眉沉思,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

    冬日的阳光如一匹薄软的轻纱在院中飞扬起落,对阵的两个人你来我往,不时冒出些奇言笑语,无形中,两人之间的生疏感消融了许多。

    徐妈来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笑语宴宴的和谐景象,可这样和谐的景象落在她的眼中便成了让人无法容忍的无所事事和心怀不轨,让一路赶来的徐妈脸色难看得如十天半个月没有排便。

    不好拿老爷的妾室发作,徐妈便吊着脸对夏芩道:“小师傅好生悠闲,夫人把你请来可不是喝茶下棋吃干饭的,你镇日里不捉赃物不打照面也就算了,还上杆子去伺候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你打量这里是你的尼姑庵,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这里是有规矩的地方!”

    二夫人的脸瞬时涨得通红,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夏芩气得发抖:“我想怎样了?这里是有规矩的地方,可从前辈你的话里,我怎么听不到一点规矩?我伺候什么不三不四的了?”

    徐妈没想到这个小尼姑伶牙俐齿的竟敢还击,当下脸阴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天空,二夫人悄悄地拉了拉夏芩的衣襟,红着眼圈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夏芩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手微微发颤,她实在无法明白,知府夫人那样和气的人,手下怎会有如此刁奴。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了,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幕景象吸引住了。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衣着寒酸的青年神色凄然地走到一棵树下,树上吊下来的绳子如有了生命也似,倏地套上他的脖颈,迅速收紧,青年本能地挣扎着,舌头外伸,眼睛突出,而后便慢慢不动了。

    一遍,两遍,三遍。

    如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迫着,不断地重复着这死亡时的场景。

    夏芩大睁着双眼,脸色苍白,她看得分明,那个青年正是之前住在客栈梨园中书生。

    徐妈仍在旁边唾沫横飞喋喋不休,她全无过耳,哑着声打断她:“别说了,出人命了!”

    “你说什么?”

    尖声斥骂戛然而止,徐妈脸色不善地盯着她,恶声恶气道:“老身不过说你两句,你就…”

    “我住的那家客栈有人吊死了,他刚刚来过,就在你的身后,快去报告知府大人吧。”

    她皱着眉,神色不耐,语气沉重,没有一丝作伪的迹象。

    徐妈猛一激灵,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却仍是撑着老脸色厉内荏道:“如果你想吓唬老身的话,老身告诉你…”

    “快去报告知府吧!”

    她再也无法忍耐,转身向屋中走去。

    院中剩下的两个人不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不用徐妈报告,当地的地保当天就把消息上报了知府,说东城同福客栈发生了人命栈的后花园中。

    周知府立刻带着仵作衙役前往查看。

    知府夫人的房中,徐妈犹自无法按捺自己的心颤,她低着眉,陪着小意,缓声对知府夫人道:“原来那姑子真是个有眼的,先前奴婢看她整日闲吃闲喝无所事事的样子还敲打了她几句,谁知这一敲打,还真让她说出人命案的消息来。就是不知奴婢的话得罪了她没有,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她对夫人的事上心,如果是因为奴婢而牵连到夫人,这让奴婢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说着,便低下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知府夫人神色倦怠地皱着眉,说道:“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当你这样,快别哭了。教她些规矩也是好的,只是不要太过。我身子不好,没精力操持这一摊子,凡事还要依仗你,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别在老爷面前给我丢脸。”

    徐妈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几丝轻松的笑容。

    变相人自那日夏芩的逆耳之言后就不见了踪影,鬼女绣自她进入府衙压根就没露过面,画中君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沉潜得彻底,就连刚结识的二夫人,也因为她当众“见鬼”一事离她远远地,恨不能恢复陌生人的状态,夏芩困在槐荫静舍,当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寂寥。

    可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因为徐妈的话。从徐妈的话中,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主家对她行事的不满,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府大人的捐助之情沉沉地压在头顶,逼迫着她不得不拿出一份像样的回报。可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却如藤蔓紧紧地缚住了她的身心,让她呼吸困难,苦闷焦躁。

    她想,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至少要让别人知道,她并没有吃闲饭。

    知府夫人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从花园慢慢地散了一趟回来,脸上添了些红润。

    她接过丫鬟呈上的羊奶,缓缓呷了一口,说道:“这些日子,小师傅在府中住得还好?”

    夏芩合十行礼,回道:“谢谢夫人,慧清住得很好。慧清并没有忘记夫人让我来此的目的,所以一直在留心观察,并没有见到所谓的邪灵。”

    她没有看屋中其他人的脸色,径自道:“之前我也告诉过其他人,鬼魂是不会轻易为害的,除非有极大的冤仇。夫人宅心仁厚,府衙又有正气相护,邪气过盛的鬼魂不会接近。所以孩子离世应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看着知府夫人表情空白的脸,婉声道:“可这并不代表夫人身边没有鬼魂,从我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到,有四个黄色小儿围绕在夫人身边。”

    知府夫人身体一震,如受到极大的震撼,望向夏芩的目中,蓦然泛起水光。

    夏芩道:“他们对夫人甚是亲昵,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留在人间,或许是因为夫人过度的思念,或许是因为其他,但是,我看到的是,他们天真无忧,快乐祥和,绝不会是因为邪物迫害而死。

    所以慧清大胆猜测,他们不过是因为同一种病,一种罕见的病,离开了人世。”

第29章 梨花白(5)() 
第29章

    知府夫人的嘴唇颤抖着,满眼泪水:“他们在……”她的脸上呈现出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的表情,梦呓似的呢喃,“他们真的在……我一直觉得他们就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可是别人都劝我……”

    泪水落雨似的从她脸上流下来,她张开双臂,像个盲人似的,急切地四处乱摸:“他们在哪里,快点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里?”

    侍女被她这副样子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夏芩连忙走过去,扶住她的双手,缓声道:“最大的男孩就在夫人的右腿边,”她把她的手慢慢地放低一点,“夫人现在抚到了他的头,他正在用脸蹭夫人的掌心呢。”

    她把她的另一只手臂微微弯曲,做成怀抱的姿势,声音柔和:“还有一个小女孩,头上绑着两只小髻,就在夫人的怀中,她对夫人的肚子很感兴趣,不时用手摸一摸,还叫它弟弟。”

    知府夫人不禁一笑,泪水纷落。

    夏芩微微含笑,眼眶湿润:“她好像是四个孩子里面最喜欢说话的,见到什么都会指着说一说,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非常可爱。

    还有一个就在夫人的脚边来回爬,见什么都要抓一抓。最小的那个,坐在他的旁边吮吸手指,口水成串地往外流……”

    从她的口中描述出来的是这样一幅生动可爱的幼儿图,知府夫人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不住地低声呼唤:“孩子,我的孩子……”

    四个孩子慢慢地爬向她,偎依在她的怀中。

    她张开手臂,空空地拥抱着自己看不见的骨肉。

    这一幕情景,让人如此心酸。

    夏芩目中含泪:“都说母子连心,他们虽然小,却能感受到夫人的忧心和思念,所以不自觉地留了下来。可是这个世间终究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为了他们好,就让他们去轮回吧。”

    知府夫人摇着头,哽咽着,泣不成声。

    夏芩道:“他们太小,我无法与他们交流,或许能为他们超度的,只有夫人您,何去何从,就由夫人自己决定吧。”

    她再次行礼,离开了知府夫人的房间。

    冬日的阳光淡远迷茫,有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听着房间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只觉得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抬起脚,沉重地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什么都没有做到,可是却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她茫然地想,自己该离开了吧。这个结局是如此悲伤。

    可还没轮到她收拾东西,便有衙役匆匆过来道:“慧清师傅,知府大人请您去同福客栈一趟。”

    同福客栈的梨园中,仵作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尸身,对知府禀道:“除了脖颈处的勒痕,并没有其他致命伤,应该是自杀。”

    周知府拈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把客栈的其他人叫来一一问询。

    客栈老板李春林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看上去温实敦厚,对周知府道:“这个书生叫刘致,是个落第秀才,因为没有钱回家,便央求小的,求一个落脚地。小的看他可怜,便让他住进梨园中的柴房,每月只收几文钱。

    书生白天会去街上卖字画,挣两个钱填肚子。大约实在卖不出什么,常常唉声叹气,自恨落魄。几日前,有个同乡人路过,说他母亲过世了,他大哭一场,谁承想第二日就想不开上吊了。”

    问询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说辞。似乎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自杀案。

    周知府拈须沉吟。

    夏芩赶到时,知府大人正在和客栈中的人聊那些梨树。

    周知府:“这些树是同一年种下的吗?”

    客栈老板:“是,说起来都有七八年了。”

    周知府:“既然是同一年种下的,那为何那一株特别高大?”他指着离柴屋最远的那棵梨树问。

    客栈老板:“这个……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呢,虽是同一年种下的,也不能长势一样是不是?那个地方阳光好,水分足,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旁边一个小伙计插话道:“可不是,那棵树上结的梨也特别大呢,个个有小孩的头那么大,好几年都当选了梨状元,谁见谁称奇,客人们都争着抢着要买呢。”

    客栈老板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一眼,小伙计不说话了。

    周知府面上声色不动,却一一记在心里。

    然后,便有衙役回禀,说,慧清师傅到。

    周知府让众人退下,对来到他面前合十行礼的夏芩道:“你看到刘致亡魂的事情本府已经听说,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异状?”

    他说的“异状”是什么,夏芩心知肚明,她依言看了一圈,说道:“这里人太多,就是有什么也未必会在此时出现。慧清来时,在这家客栈住过,那时曾亲眼见到这里有个缢死女鬼,她自称是这家客栈老板的妻子,因为深感寂寞,所以诱惑别人自缢与她作伴。”

    周知府目光微微一跳。

    夏芩道:“当时她就诱惑过这个院子中的书生和……我,不过没有成功,后来老板娘请来了一个捉鬼道士,我也离开了。”

    周知府:“如果这个女鬼还在,你能捉她否?”

    夏芩张了张嘴,脸上泛起一抹羞红,困难道:“不…没捉过,慧清会尽力劝说。”

    周知府意外,微微扬眉,眼神轻轻一动,似闪过一抹戏谑,又似乎没有,只若有若无地念一句:“劝说……”

    夏芩的脸更红了。

    周知府没有再为难她,招来老板娘询问,老板娘哭丧着脸道:“小妇人是请来了道士,原本想除一除这院中的晦气,可当家的知道后,当时就把小妇人给骂了,说装神弄鬼的,是诚心要吓跑客人,然后把道士给撵走了。”

    周知府突然猝不及防地问:“这个院子里以前就死过人,死过几个?”

    老板娘吃了一吓,惊恐起来,顿时手足无措,含含混混道:“这个,小妇人也只是听说,听说,这里阴气重,才请了道士……”

    周知府肃起面孔,不怒自威:“说实话!”

    老板娘一下子跪倒在地,脸越发哭丧:“小妇人真的不知道啊,就听说当家的以前的老婆死在这里,这里一直不大安生,才找了一个道士看看……”

    周知府不再说话,就在夏芩以为他会继续审问的时候,他却若无其事地吩咐老板娘起身,然后让衙役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夏芩有点蒙,也不知怎么的,就说道:“如果大人担心缢死鬼的事,就让慧清留下来吧,以防她继续害人。”

    周知府又感意外,目光一斜,轻飘飘落到她身上,说道:“你?做什么?被她诱惑过的刘致已经自杀了,被她诱惑过的你还想去劝说?还是回府去吧,本府总不能拿蕴之介绍的人来冒险,由夫人照看着,或许还能安稳些。”

    夏芩:“……”

    真是羞愤交加不足以形容她感受之万一。

    蔫耷耷地回到府衙,夏芩觉得自己已经离死鱼的状态不远了,同时想,看样子知府大人这是要结案了,可既然都要结案了,还让她留下来做什么,还不赶紧打发她回家?

    除非……

    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炯亮,除非案子另有隐情,他准备继续查下去。

    如果是这样,事情还有可为。

    她独自来到了同福客栈的梨园。

    暮色以优柔的姿态拂上柴房的青瓦,梨园中静静的,淡金的阳光如轻瀑般穿过满院无叶的枝丫。

    身着白衣的女子徐缓四顾,缀满梨花的裙裾散成清寒的弧度,女子如置身于茫茫雪原中,满身孤冷,满目幽寂。

    夏芩道:“杀死了刘致,你现在不孤独了么?”

    女子轻轻地抚着梨树的枝干,如在轻抚着情人的面颊:“谁能比得上他,谁能代替得了他?”

    夏芩:“谁,客栈老板?”

    女子如陷入一场梦境,自顾呢喃:“他是那样喜欢梨花,他说我的肌肤像梨花一样细腻光洁,我的容颜像梨花一样纯美无瑕,”她爱惜地抚着自己的容貌,语中如沾满渺茫的雾气,痴怔迷惘,“他说,他有了我,就如饮了最醇最美的梨花酒,一醉不醒。”

    夏芩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她试着回想客栈老板的样子,依稀想起一副土坷垃似的面孔,实在和女子话中的人不配套。

    于是她怀疑道:“你确定你说的是客栈老板,而不是一个风流才子?”

    女子吃吃地笑,脸上现出一抹晕红,在那如雪的肌肤上,竟是那样艳丽夺目:“看不出来是么,如果你不亲身经历过,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让你能变成真正女人的人……”

    她眼波荡漾,口吻隐秘:“你知道他是怎么饮梨花酒的么?他把酒慢慢地倒到我的身上,一寸寸品尝,一寸寸吮吸,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夏芩登时面红耳赤。

    女子飘到那棵最大的树下,仰首望着,脸上现出一种痴迷:“我们在每棵梨树下欢爱,特别是这棵,它是那么高大,它的花总是最洁白,最芬芳,他的叶子总是最繁密,最茂盛,它结出的果子总是最甜美多汁,他说,因为这里住着梨花仙子……”

    她的脸上现出娇艳的酡红,醺然欲醉:“那些晚上他总是特别兴奋,特别兴奋,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变着花样地占有我,那些姿势……你连想都想不到,那种疯狂,真让人恨不得死在他的身下……”

    女子的脸上渐渐地现出一种癫狂,可这些,和听者的癫狂比起来根本不算个啥。

    只那么一番话的功夫,纯洁少女的三观就碎成了渣渣。

    夏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抖,说道:“既然你这么在乎他,却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恶,不怕他因此嫌恶你?”

    女子蓦然转过头来,刚刚还秋波横流的眼突然间变得鬼气森森,她紧紧地盯着夏芩,仿佛要把她撕碎了吞吃入腹也似,满目怨毒,夏芩心里不禁一咯噔。

    但不过一瞬,女子忽地大笑起来,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似的,笑得花枝乱颤,涕泪横流。

    夏芩:“……”

    默默滚落一身冷汗,夏芩看着面前笑得癫疯的女子,面目表情地想,难道都没人告诉过她,血盆大口什么的,很有碍观瞻么?

第30章 梨花白(6)() 
第30章

    第二次相见是在一个阴天,天空阴云漠漠,簌簌寒风吹过满院凌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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