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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明宫:明妃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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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惊恐地摇摇头:“不知道。”一旁的小男孩却叫道:“那些坏人在抓一个年轻的公子……”话未讲完,妇人忙捂住他的嘴,满脸惶恐,“不要胡说八道。”一面拉着他逃般地离开,似生怕惹来什么祸事。
张婳回头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土地庙,怪不得那青衣男子第一眼见到自己,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是担心形踪泄露,想杀人灭口吧?
闲事莫理,众地莫企,方能长命百岁。张婳径直向前行去,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顿住身形,低头沉思良久,忽转身朝原路返回。
016 进香(6)()
青衣男子见到她去而复返,微微一愣,瞬即又阖上双眸,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山下有十几个持刀的大汉在挨家挨户地搜寻一个年轻的公子,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找到这里。”张婳见他睁开双眸,始终波澜不兴的脸庞终于露出几分凝重,遂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找的年轻公子是不是你?”
“是。”青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若被抓住,他们会如何对你?”
“杀。”血腥而残忍的一个字,自青衣男子口中吐出,仿佛是在说着不相干的事,神色未露一丝恐惧与惊惶。
“你不怕?”张婳好奇地问道。
“生死有命。怕又能如何?”青衣男子嘴角弯起一抹似讥诮似悲凉的弧度,俊雅绝伦的脸庞仿若一块莹然温润的古玉,即便面临死亡,背脊亦挺直如松,仿佛王子般高贵。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你躲过一劫。”张婳定定地望着他,微笑道,“只不过需要你受些委屈。”
青衣男子闻言并未欣喜若狂,或感激涕零,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多谢。”
张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这些原是给两个戏子易容用的物事,所幸还剩了一些,打开包裹,拣起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些黄色粉末,均匀地涂在青衣男子脸上,又拿笔东画一下,西描一下,原本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瞬即变得面黄肌瘦,眉毛下垂,眼眶深陷,颧骨高高突起,嘴角下塌,仿佛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张婳想了想,卷起他的衣袖,从一个青色瓷瓶里倒出些红色粉末,在他祼露的脖颈与肌肤上画了一些拇指盖大小的红色圆点,又从荷包里取出吃剩下的半截麦芽糖涂在那些红点上,香甜诱人的麦芽糖味道立即吸引了许多绿头苍蝇,嗡嗡嗡围着青衣男子盘旋不去,有些大胆的便叮到红点上,贪婪在吮吸着糖汁。
张婳收起地上易容用的布包放入怀中,抬头打量着青衣男子,从左看到右,从上看到下,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皱眉沉思了一会,忽想起什么,立即奔到后山,在阴湿地里寻了很久,忽眼前一亮,果然长着一小片叶似荞麦般肥大的草,忙采了几株匆匆奔回土地庙。
这种菹菜,俗称鱼腥草,又臭又腥,一般喜长在阴湿山涧边,乡下曾经有一年闹饥荒,她和云姨便是靠吃这种草充饥。
张婳双手用力揉碎鱼腥草,将碧色的汁液涂在青衣男子身上,原本俊雅高贵的公子经她的妙手改造,已成了一个长满红疹,浑身散发着如死鱼腐肉般恶臭的将死之人。
青衣男子丝毫不介意身上的腐臭味,淡淡一笑,声音温和:“你的易容术倒挺高明。”
“只略懂些皮毛。”张婳眼神微黯,她一介弱女子孤身千里迢迢来京城,若不是因缘际会跟一个江湖异士学了易容术,又如何能完完整整地来到京城。
青衣男子见她神色黯然,知道触动她的心事,遂默然不语。
外面忽传来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人果然发现了这座土地庙。
017 进香(7)()
那些人果然发现了这座土地庙。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青衣男子立即躺在地上,双眼微阖,仿佛只剩下出气的份儿。
张婳暗暗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直痛得眼泪直流,扑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道:“哥,你快醒醒啊。你别丢下我!”
声声摧人肝腑,听者无不心酸落泪。
青衣男子嘴角抽了抽,继续扮着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
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从见面到现在,交谈不过寥寥数语,然配合起来却十分默契。
十几个大汉涌入土地庙,手中的刀剑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而锋利的光芒。
领头的大汉喝问道:“喂,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很俊,气质高贵的少年公子?”
张婳满脸惶恐与惊骇,声音颤抖:“大……大爷,没……没看……看见过。”
“地上那人是谁?”领头的大汉走上前,正想俯身察看,一股腐肉般的恶臭味扑鼻而来,不禁皱了皱眉。
“他是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张婳哭得惊天动地,“大夫说我哥得了麻风,时日无多了……”
那首领听到麻风二字,脸色巨变,伸出一半的手似碰到烙铁般缩回来,连连叫道:“真是秽气。”忙率着手下一阵风般地奔出庙门,生怕晚一步,便会传染上可怕的麻风。
“哥,你快醒醒啊。”张婳生怕他们未走远,依旧歇斯底理地哭喊着,莹白如玉的脸庞虽挂着晶莹的水珠,眉眼却盈盈带笑,仿佛一朵缀着点点清露的水仙花。
“不许看,不许笑话我。”张婳见青衣男子含笑凝视着自己,想到适才这番鬼哭狼嚎的丑样子全落到他眼中,不由又羞又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你笑起来,很美。”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接着道,“哭起来的样子,还是蛮可怕的。连那些十恶不赦的杀手都落荒而逃。”
张婳听到前半句,心里甜滋滋的,被人赞美总是件开心的事,何况是一个如王子般高贵的美男子,待听到下半句,不由气得直跺脚,“说了不许笑话我。”
青衣男子不由笑了笑。
张婳却愣了愣,即便易了容,他的笑容亦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那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实际掩藏着深深的淡漠与疏离。
“你之前躲在庙里是因为进不了城么?”张婳想了想,问道。
“城门守卫也有他们的人,盘查得很紧,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混进去。”青衣男子淡淡地道,低头打量了眼自己,含笑道,“不过,现在这副模样,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进城后,你还会有性命危险么?”张婳追问道。
“没有。”青衣男子简洁而肯定地回道。
张婳遂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他进城。
两人来到城门,官兵正在挨个盘查进城的百姓,一些长相英俊或气质清贵的年轻公子直接被人带走。两人规规距距地排在队伍的末尾,前面的百姓纷纷捂住鼻子,生怕传染上什么可怕的瘟疫,一哄而散,全都避得远远的,整个队伍霎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张婳搀着青衣男子,伤心欲绝地向盘查的官兵哭道:“官爷,我哥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全身发疹流脓,我们想进城找大夫治病,晚了恐怕就……”
018 进香(8)()
几名官兵紧捂着鼻子,满脸惊骇恶心,如赶瘟疫般连连挥手道:“快进去,快进去。”
张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扶着青衣男子进城,夕阳下两人背影瘦弱,脚步蹒跚,令人唏嘘不已。
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张婳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春日枝头开得最美的一朵樱花,嘴角微微上翘:“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关。”
青衣男子似怔了怔,双眸微眯,似被突如其来的一束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时辰不早了,就此别过。”张婳挥手告辞,转身离去。
“恕我唐突,敢问姑娘芳名?”青衣男子忽问道。
张婳愣了一下,在茶棚她与戏子互换衣物,又易了容,言谈举止亦如同男子,并未露出丝毫破绽,想必在土地庙他躲在供桌下面听到小环叫她小姐,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遂笑吟吟地道:“公子想报答救命之恩么?”
“有恩不报,非君子。”
“虽说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恩。”张婳清澈灵动的双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盈盈浅笑道,“但既然公子一心要报恩,不如直接用银子来表达诚意。”
青衣男子微笑道:“姑娘觉得多少才够诚意?”
张婳犹豫了一下,伸出五个手指,还未开口,青衣男子笑问道:“五千两?”
呃?其实她想说的是五百两。
张婳僵硬地点了下头,又结结巴巴地道:“如果……如果你觉得多,就……”
“一点都不多。”青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颗夜明珠,递给她,“抱歉,身上未带银票,这颗夜明珠至少值个五千两。”
如鸽子蛋般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晕。别说五千两,少说也值个二,三万两银子。
“好,从此你我再无相欠。后会无期。”张婳坦然地接过夜明珠,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是入宫待选的秀女,他是贵胄公子,此生再无相逢之日,又何必给彼此留下半分绮思,徒留惆怅呢?
才子佳人后花园初遇,私定终身,共许鸳盟。那是闺阁梦里的传奇,戏园里的话本,不是她的故事。
回到张府已是酉初时分,张婳直接去了朝晖院,杨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倚着大红色五彩撒花引枕,徐徐地喝着一盏杏仁酪。杨彩蝶坐在绣墩上,轻轻地揉按着杨氏双腿,半撒娇半埋怨地道:“姑妈,您既然早就做了安排,也不知会蝶儿一声,害得蝶儿生了那么长时间的闷气。”
“就你这性子,半点都沉不住气。若早告诉你,那死丫头一准就瞧出破绽了。”杨氏絮絮地数落道。
“还是姑妈英明。”杨彩蝶讨好地笑道,忽瞥见张婳施施然地走进来,不由惊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杨氏亦是大惊失色,“哐啷”一声,手中的白瓷缠枝盏掉落在地上,碎裂成数瓣。
“母亲为何这般害怕?”张婳似无比地困惑,思索了一会,装作恍然大悟,“母亲一定以为女儿被青县的山贼抓走,不堪*自尽身亡了。是么?”又笑吟吟地说道,“母亲放心,女儿好端端地活着,不是死后化成厉鬼来寻仇。”
杨氏又惊又骇,事后她赶到梅花坡明明看到马车翻倒在路边,车夫中刀身亡,身受重伤的钱妈妈说歹匪将小姐劫走了。为何死丫头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
“母亲可是想知道女儿是如何从山贼手中逃脱的?”张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些山贼想抓我的时候,娘亲忽然显灵,山贼吓得落荒而逃。娘亲说您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女儿,她在阴间一刻也不敢忘记您的大恩大德,日后一定会加倍地报答您。”
杨氏脸色惨白,身子瘫软在坑上,眼睛直直地瞪着张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张婳满意地笑了笑,俯下身,将嘴凑到她耳畔,轻轻地说道:“母亲,您的噩梦开始了。”说罢,笑盈盈地行礼告退。
019 进香(9)()
屋内寂静如死,窗外树叶簌簌而落,秋风拍打着窗棱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杨彩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惊叫道:“有鬼,有鬼。姑妈,有鬼。”
杨氏已镇定下来,脸色阴沉如铅,喝道:“鬼叫什么。那是风。”
“姑妈,小贱人说她娘显灵救了她,还说她娘要来报答您。”杨彩蝶缩着脖子,满脸惊恐地打量着屋内,“姑妈,她娘是不是来了?”
“你疯魔了么?朗朗乾坤下,哪来的冤魂索命。”杨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死丫头说什么冤魂显灵,那是在吓唬我们。”
杨彩蝶仍有些害怕地东张西望,心里默默地念道,梅姨娘,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事情都是姑妈一人做的,你千万别来找我。
杨氏眉头紧皱,心下沉思:死丫头既然平平安安地归来,以她的个性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事若闹到官府,她可吃不了兜着走,得悄悄回一趟娘家,想办法让父亲帮忙打点一下。
******
梨香院。
张婳坐在临窗大坑上,低头专注地绣着水仙花,似乎全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几日前,沈傲向皇帝递上折子,称青县山贼在京城梅花坡意图抢劫入宫待选的秀女,并奏请带兵剿灭山贼。
皇帝震怒不已,立即命沈傲带五千兵马围剿山贼。那些山贼不过区区数百人,怎敌得过沈傲五千骁勇善战的士兵?
山贼被捕后,招出抢劫秀女乃是受人指使。昨日,刑部侍郎周焕带着数十名衙役冲进张府,不由分说带走赖妈妈,直接将她打入狱中。杨氏惊吓成病,一整夜胡言乱语,至今未能下榻。
晌午时分,小环从外面奔进来,额上密布着晶莹的汗珠,嘴角微瘪,似气愤又似委屈。
“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张婳放下针线,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赖妈妈口口声声称梅姨娘生前仗着老爷的宠爱,曾掴了她一掌,她为报羞辱之仇,才指使山贼抢劫小姐,一口咬定背后没有主谋。刑部已经判了赖妈妈秋后斩立决。”小环满脸愤恨与懊恼,撅着嘴道,“小姐,他们这是官官相护!谁不知道赖妈妈只是个替死鬼。”
张婳脸色变幻不定,想不到杨氏娘家在刑部也有人,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仍奈何不了杨氏。
“小姐,这回您和夫人撕破了脸,夫人却毫发无伤,将来万一您落选归家,夫人一定不会放过您的。”小环想到前路茫茫,一脸的忧心忡忡。
“这次的事情虽然奈何不了杨氏,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日后杨氏想再融入京城贵夫人的圈子,只怕比登天还难。杨氏虚荣势利,又爱面子,如今成了贵夫人们眼中的过街老鼠,这足够让她生不如死。”张婳手指轻扣着桌子,神色淡然,“即便我无缘于太子妃之位,但只要我在宫中表现良好,谋个女官应该不是难事。”
小环不禁瞠目结舌:“小姐,您……您想当官啊?”
张婳笑着给了她一个爆栗:“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你家小姐我啊!”
小环揉揉额头,笑嘻嘻道:“小姐是女中诸葛,别说女官,便是女丞相也当得!”
020 选秀(1)()
朝晖院。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而呛鼻的药味。
杨氏倚着银红色喜上眉梢引枕,身上盖着银红色百蝶穿花锦被,越发衬着一张脸惨白如灰,杨彩蝶坐在榻前的锦杌上一口口地喂她喝药。
杨氏喝了几口,便推开药盏,咳了几声,双眸跳跃着两簇火苗,恨恨地道:“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沈兰曦会为那死丫头出头,竟然说动沈傲向皇帝进言围剿山贼。”
这次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她的性命,让赖妈妈背了黑锅。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赖妈妈是受了她的指使。此事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连府里的丫鬟仆妇都在背地里骂她蛇蝎心肠,残害庶女,天理不容。而那些世家夫人们更是羞与为伍,从生病至今,连一个问候的人都没有来过。这一辈子她都别想在她们面前抬起头来,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姑妈,那小贱人现在就敢联合外人告御状,想治您死罪。等她当了太子妃,那还不下旨将我们抄家灭族。”杨彩蝶放下药盏,火上浇油地说道。
“她以为凭一张狐媚的脸就可以当上太子妃么?简直做梦!进宫才是她噩梦的开始。”杨氏狠狠地啐了一口,讥嘲道,“所有被选中的秀女必须在宫中待上三个月,以便观察言行,性情,品德,再由太子亲自挑选。”双眸闪过一抹锋芒,阴恻恻地道,“宫规森严,人命如草芥,杀一个人就像捏死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
杨彩蝶低头思索了一会,眼睛忽地大放异彩;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妈,您是不是有办法让小贱人死在宫里?”
微蒙的烛火下,杨氏的脸显得狰狞阴森,嘶哑的声音便如淬了毒的刀子缓缓刮过耳膜,令人不寒而栗:“我昔日的闺中蜜友蔡莹十几前年入宫,如今在尚仪局做女官,你入宫后暗中去尚仪局找她,让她助你一臂之力,顺便让她想办法除掉死丫头。”
杨彩蝶欣喜若狂,片刻又垮下脸:“姑妈,您们都十几年没见过面了,万一她不记得您了呢?”
“我曾有恩于她,只要你说是我的亲侄女,她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杨氏胸有成竹地说道。
杨彩蝶放下心来,站起身抓了一把百合香放进青花海水纹香炉中,讨好地道:“这香能安神静心,可以帮助姑妈入眠。”
“就你最乖。”杨氏笑着说道。
杨彩蝶笑道:“姑妈最疼我,我当然要孝敬姑妈。”一面唤小丫鬟进来服侍杨氏洗漱歇下。
******
夜,寂静无声,一弯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天际,洒下无限清辉。
张峦独自来到梨香园,看见张婳坐在临窗大坑上看书,桔色的烛火勾勒出一个宁静柔和的轮廓,眼眶忽地有了些湿意,多少年前,曾有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夜夜挑灯等他到来。
再回首,景物依旧,人面全非。
张婳看见张峦进来,遂放下书本,起身规规距距地行礼:“父亲。”
张峦轻轻地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张婳长得与梅姨娘并不相像,梅姨娘的美是娇媚而柔弱的,就像养在暖房里的兰花,需要精心呵护;而张婳就像一朵清丽明媚的蔷薇花,有点阳光便可以灿烂地绽放。
张婳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恭敬地道:“父亲,请喝茶。”
张峦接过青花瓷茶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盖,似在思考着如何措辞。
张婳一向不待见他,巴不得他早点说完早点离去,遂笑盈盈地问道:“父亲这么晚来找女儿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张峦似愣了愣,啜了一口茶,说道:“婳儿,赖妈妈这件事,你母亲也是受了蒙蔽,并不知情。她心中愧疚,哭了好几日,病倒在床上。你就别再怨怪她了。”
杨氏的眼泪你也能相信?是不是非要等我被杨氏毒死或害死,你才肯相信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张婳暗自腹诽,脸上不动声色,乖巧地道:“父亲教训得是。女儿不敢怨怪母亲。”
021选秀(2)()
张峦欣慰地点了点头,感喟道:“明日你便要入宫参选,宫中规距多,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你一切要小心。”
杨氏的阴谋诡计还少么?张婳继续腹诽,不知道他还要唠叨多久,故意打了个哈欠,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会保重自已。”
张峦却恍若未见,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她:“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仔细藏好,拿去打赏宫女内监,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你。”
张婳愣了一下,缓缓接过银票,垂首道:“谢谢父亲。”
张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皇宫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你若不想留在宫中,记住收敛锋芒,落选后我自会做主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父亲的话,女儿会牢记在心中。”张婳点点头,语气不觉多了几分真诚。
张峦沉默了一会,眉头紧锁,欲言又止,良久才道:“时辰不早了,你赶紧睡下吧。”走到门口,忽又顿住,转过身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道,“你娘……临走前有没有提到过我?”
张婳坚定地摇摇头,泫然欲泣地道:“娘只说了一句不后悔就咽气了,可究竟不后悔什么,女儿就不清楚了。”
张峦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眼中沁出几点晶莹的泪珠,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
微蒙的烛光下,张婳嘴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生平最痛恨懦弱自私又不负责任的男人,既要了一个女人,又任她受正室的欺凌无动于衷,甚至眼睁睁看着她含冤被逐出府。
这样一个男人根本不配得到女人的爱。所以她编造了子虚乌有的遗言,她要他的余生都活在悔恨痛苦之中,为那个可怜的女人出一口恶气。
窗外,月华如练,星辰璀璨。茜纱窗上影影绰绰地映着几竿修竹。
张婳静静地躺在床上,手中的夜明珠流转着晶莹柔和的光芒,唇角微微上翘。
这次入宫若能心愿得偿,到时便卖了这颗珠子,下半辈子也可衣食无忧了。
脑中闪过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不知他可曾平安脱险?
次日卯初,张婳起床洗漱了一番,小环想替她梳一个漂亮的蝴蝶篆儿,张婳却道:“不用那么麻烦,就梳双螺髻。”
小环只好作罢,梳完发髻,挑了一件樱桃色百蝶穿花洒金褙子,喜滋滋地道:“小姐穿上这件衣裳,必定艳压群芳。”
张婳微笑着摇摇头,挑了一件半成新杏黄色妆花褙子换上,下面系缃色马面裙,又拿起一支玉兰花银钗簪在发髻上。
小环目瞪口呆:“小姐,今日是入宫选秀的大日子,您穿得这么……朴素,岂不是要被人比下去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您穿得这么寒酸大摇大摆地入宫参选,合适么?
张婳笑了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懂得收敛锋芒,才能笑到最后。”
小环似懂非懂,小姐一向机智过人,冰雪聪明,说的话一定有道理,遂点头附和:“小姐说得对。”
收拾妥当后,张婳去朝晖院请安,杨氏称病在床,避而不见,张峦叮嘱了几句,便让她退下。回屋后,用过早饭,马车已候在门口,张婳步上青帷小车,小环含泪挥别,直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车声辚辚。街市喧器。
张婳掀起窗纱,留恋地望着窗外的景物,琳琅满目的商铺,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小贩,街角坐着拉二胡的卖艺老者,嬉戏的孩童……
也许很长很长一段间,她都将看不到这些人间烟火,亦无法再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胭脂水粉摊前面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乌鬓如云,身姿绰约。
张婳心头大震,清澈的双眸升起一片水雾,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失声大叫道:“停车,停车!”
022 选秀(3)()
张婳心头大震,清澈的双眸升起一片水雾,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失声大叫道:“停车,停车!”
车夫忙勒紧缰绳,马车尚未停稳,张婳已匆匆跳下车,快步奔上前,胭脂水粉摊前却空无一人,张婳如坠冰窖,声音颤抖地问摊主:“请问大哥,适才买胭脂的女子去了何处?”
那人指了指西边街市:“好像去那边了。”
张婳道了声谢,飞奔向西,一连找了几条街,才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惊又喜,奔上前紧紧地拽着她的的衣袖,似生怕一松手她便消失不见了,声音哽咽而颤抖:“云姨。”
女子回过头,满脸困惑地望着她。
张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女子皱眉,掸了掸衣袖离去。
张婳失魂落魄地站在街上,不知过了多久,车夫满头大汗地寻来,急道:“小姐,您怎么站在这里发愣?选秀已经开始了,再不去您就赶不上了。”
张婳一言不发地朝原路回去,步上马车,心情依然未能平复。
昏暗的陋室,八岁的她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云姨温柔地抱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药。
“云姨,我是不是快死了?”年幼的她体会不到死亡的恐惧,天真地问道。
“胡说,槿儿乖乖喝完药,病就好了,又会活蹦乱跳的。”云姨笑着说,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
“真的么?”
“当然,云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姨,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云姨会永远陪着你。”
……
“槿儿,乖乖听马婆婆的话,云姨去市集上卖绣活,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桂花糕。”
“云姨,路上小心。”
……
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云姨始终没有回来。
云姨,刚才脂粉摊前的人是你么?你究竟在哪里?
马车在神武门前停下,张婳跳下车,却见几名内监正在撤掉桌子,户部的两名官员起身离开,心咯噔一下,忙奔上前,行礼道:“两位大人,我是入宫待选的秀女。”
一名面容清瞿的官员皱眉道:“怎么这么晚?选秀时辰已经过了。”
“回去吧,明年再来选宫女。”另一位官员不耐烦地说道。
张婳暗暗用力掐了一下手臂,疼得眼泪直流,哭着哀求道:“两位大人,我只是晚了一刻钟,能不能通融一下?”
面容清瞿的官员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姑娘还是请回吧。”另一名官员则直接拂袖离去。
苦肉计居然没用???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啊???
张婳傻眼了,暗暗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银票,不由一阵心疼,这还没捂热呢,就要进别人的口袋了。咬咬牙掏出一百两银票,悄悄地塞到官员手中,压低声音:“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那官员脸色微变,似碰着烫手的山芋般急急地将银票扔还给她,语气多了几分生硬:“姑娘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宫中规定错过时辰的秀女一律不准入宫,归家后不得擅自婚配,明年再来应选宫女。”
023 选秀(4)()
张婳无比悲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是非要我跪下。内心激烈地斗争了半天,正想说,大人,您若不同意,我就长跪不起了。
忽听一个清醇的声音响起:“李大人。”
“高大人。”李大人满脸堆笑,向来者客气地问道:“今日可是轮到你当值?”
张婳听到声音似乎有点耳熟,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高斐满面春风地走来,脸上的笑容璀璨如骄阳,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身上顿了一下,问道:“李大人,这位姑娘……”
“她是入宫待选的秀女,来得有点晚,错过了时辰,又不肯离去。”李大人头疼地说道。
高斐含笑望向张婳,目光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仿佛是在说,姑娘,你怎么次次都这么倒霉呢?
张婳不由气结,忍忍忍,再忍,抬起头,含一包泪,目光迫切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满脸写着“帮帮我吧”。
高斐眼中笑意更深,嘴角扬起一抹欢快的孤度,想了想,说道:“姑娘,不如来赌赌你的运气。”
张婳见他似有商量的余地,不由精神一振,问道:“怎么个赌法?”
高斐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一面刻着“成化通宝”四字,一面无字,微笑地说道:“只有一次机会,抛铜钱定输赢。你若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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