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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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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他力图说得颇感意外似的。
  “你心里明白,我倒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大概是因为你对我样样都讲,我根本就不用问了。”
  “不是真话,”西莉亚说。“实际上你对它有保留,对不?”
  “你瞧,”安德鲁表示异议,把刚才她进屋时自己正在看的报纸一放。
  “我没有资格对自己没用过的药妄加评论。你们在国内外有一大批医药科技专家,他们远比我懂得多,他们说蒙泰尼没问题,所以……”他耸了耸肩。
  “可是你会给病人开这种药吗?”
  “用不着我开。幸好我不是产科医生,也不是妇科大夫。”
  “幸好?”
  “口误呗。”安德鲁不耐烦地说,“咱们谈点别的吧。”
  “不行。”西莉亚硬是不同意,声音有点激动。“我要谈这问题,因为这对咱俩都很重要。你常说怀孕的妇女什么药都不该用。你还那样认为吗?”
  “既然你问了——对,还那样认为。”
  “你那看法过去虽然对,难道就不可能过时?毕竟你行医至今已有二十年之久,好多事情都变了。”她记起萨姆对她讲过的话。“不是有的医生反对给孕妇用麻醉剂吗?因为他们说……”
  安德鲁有点儿生气了。“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谈这问题。”
  她马上顶了回去。“可我就要谈!”
  “真见鬼,西莉亚!我跟你们的蒙泰尼没关系,也不打算发生关系。我已经说过我没有那方面的知识——”
  “但你在圣比德医院是有影响的。”
  “在蒙泰尼问题上,不管怎样,我不愿运用这影响。”
  他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这时电话铃响了。西莉亚伸脚下地,伸手去接电话。
  电话里是女人的声音,“乔丹太太吗?”
  “是我。”
  “这里是博恩顿的费尔丁·罗思,请等一下,霍索恩先生有话要讲。”
  电话里传来萨姆的声音。“嘿,西莉亚,现在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很不错,”她恢复了离开会场时的那种振奋情绪。“会议很顺利,在场的人热情很高,恨不得就去推销蒙泰尼。”
  “好极了。”
  “当然,大家都在打听,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食品药物局的批准?”
  对方没吭声,西莉亚感到萨姆在犹豫。后来他说,“眼下这是咱俩之间不能外传的秘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一定会获得该局批准的,而且非常快。”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吗?”
  “不行。”
  “好吧。”西莉亚心里寻思,如果萨姆要搞得很神秘,那是他的权利。
  不过她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必要这样。她又问了一句,“朱丽叶一切都很好吧?”
  “还有我那快出世的外孙好不好吧?”萨姆轻声笑了。“我高兴地告诉你,一切都好。”
  三个月前,朱丽叶和德怀特·古德史密斯高兴地告诉大家:朱丽叶已经有喜,预产期在来年一月。
  “代我向莉莲和朱丽叶问好。告诉朱丽叶,下次她再怀孕,就可以用蒙泰尼了。”
  “我会转达的,谢谢你,西莉亚。”萨姆挂上电话。西莉亚打电话时,安德鲁去浴室洗了个淋浴,接着穿好衣服,两人这才驱车去三十五英里外的帕罗·阿尔托。他们约定和莉萨,还有几位在斯坦福新结识的朋友在那儿晚餐。
  在去帕罗·阿尔托的途中和气氛轻松亲切的餐桌上,西莉亚和安德鲁都没有提起在旅馆里的争论。起先两人间有点儿冷淡,随着时间的流逝,冷淡也就跟着消失了。倒这时,西莉亚也已拿定主意把这话题搁置起来,跟丈夫再也不提蒙泰尼了。归根结底,每个人在一生的历程中,思想上偶尔会出现一些盲点,蒙泰尼问题显然就是安德鲁的盲点之一——这使她颇为失望。


  萨姆·霍索恩从博恩顿对远在旧金山的西莉亚说完话,一放下话筒就后悔,觉得不该把食品药物局将批准蒙泰尼的事轻率而又肯定地说出去。这既不明智,也不慎重。他怎么干出这种事来?恐怕没有别的理由,只是人的通病,想在别人面前露一露,这次是想在西莉亚面前露一露。
  他决心要把握住自己。特别是一小时前他和洛德已商量过并共同作出决定以后。这决定万一被人发现,准会招来大祸。当然永远也不能让人发现。
  因此,在食品药物局批准蒙泰尼时,最好使人觉得此事顺理成章,合乎规定。
  事情本当这样,也本会这样,可偏偏该局有那个狂妄自大、十恶不赦、叫人难以容忍的官僚!
  真是倒霉透顶了,负责审批蒙泰尼新药申请的正是吉地昂·麦司博士。
  萨姆·霍索恩并未见过麦司,也不想见他。此人的情况,从洛德等人口里听到的已够多了,知道他给费尔丁·罗思造成的麻烦:先是两年前无理拖延心得宁的批准,这次又卡住蒙泰尼不放。萨姆气愤地想,为什么麦司这样的人竟能大权在握,而诚实的买卖人,只想从麦司之流那里获得同样的诚实与公平却不可得,倒要忍气吞声呢?
  幸而麦司之流是少数——在食品药物局只是一小撮,这点萨姆是深信不疑的。但麦司这种人确乎存在,眼下他就扣住蒙泰尼的新药申请,利用规章法令、手续程序等手段来拖延。因此得找个办法制服他。
  嗯,有办法。至少,代表费尔丁·罗思利益的文森特·洛德有办法。
  当初,文森特收集到的——不,应该说买到的——麦司博士的罪证,是公司花两千元现款买的,支款的单据早已混在差旅费的帐里,审计员也罢,国内收入署也罢,都无法把它查出来……当时,萨姆为此很生文森特的气,曾批评了他,对于他设想的有朝一日利用这材料的打算非常吃惊。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目前有关蒙泰尼的局面实在太重要、太关键,再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愤慨的另一个原因是:麦司这样的犯罪分子也逼得别人犯罪——这次是逼萨姆和文森特,使他们不得不为了合理的自卫而采取同样低级的手段。该死的麦司!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萨姆仍在无声地自言自语:担任大公司首脑所付的代价,就是必须作出不愉快的决定,批准人家去干某些事——这种事如在别处或在真空地带发生,你就会认为不道德也不会赞同。但如果你要对一大帮指靠你的人负责——那么多股东、董事、经理、批发商、零售商、雇员、顾客——那么有时你也只好硬是去干那需要干的事,不管那事看来多么难办、多么令人不快和厌恶。
  一小时前萨姆干的正是这种事。他同意了文森特·洛德的建议:如果麦司博士不赶快批准蒙泰尼,就以抛出罪证请他吃官司相威胁。
  这是讹诈。没必要吞吞吐吐、藏头露尾、用词委婉。讹诈就是讹诈,这也是犯罪行为。
  在萨姆面前,文森特直捅捅地说出他的计划。他同样直捅捅地声称,“如果我们不利用手中的材料对麦司施加压力,你就别想在二月份让蒙泰尼上市,再花一年也说不定。”
  萨姆问道,“真会那么长,一年?”
  “这还不容易?再长也说不定。麦司只消提出重做……”
  萨姆手一挥,不让洛德把话说完。不必要的问题不提了,萨姆想起麦司曾卡住心得宁不批,一拖就是一年多。
  “有一次,”萨姆提醒研究部主任说,“你谈起你建议的这件事,说是干的时候不把我牵进去。”
  “我是说过,”洛德说,“可那时你硬要了解那两千美元的去向,那以后我也就改变了主意。我去干就得担风险,我又何必一个人去担呢?打头阵、对付麦司的事仍然由我去干。不过我要你知道这事,批准我去办。”
  “你的意思不是要我们有个书面的东西吧?”
  洛德摇头表示不用。“这又是我要冒的一个风险。如果最后要摊牌,你可以否认有过这次谈话。”
  萨姆这才明白文森特原来是怕孤独,怕只有他一人知道他要去干的事。
  萨姆理解这心理。处在最上层或靠近最上层的人也都尝过孤独的滋味,文森特只不过要别人也来分担他的孤独感。
  “好吧,”萨姆说,“尽管我本人非常不喜欢这事,我还是批准。去吧,去干咱们非干不可的事吧,”他开玩笑地又加了一句,“我想你没有被人录下音来吧。”
  “我要是被录了音,出了事,我同你一样跑不掉。”
  研究部主任往外走时,萨姆在他身后叫了声,“文森特!”
  “嗯?”洛德转过身来。
  “谢谢!”萨姆说,“就是谢谢,没别的事。”
  萨姆自忖道,好吧,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了。就稍稍等一会吧,因为他深信食品药物局对蒙泰尼的批准书很快会到,一定会马上就到。
  洛德觉得,麦司博士自从上次见面后有了一些变化。食品药物局的这位官员本来就老,而今显得更老;可比从前精神些。这有点奇怪。他的脸不像以前那样红,酒糟鼻也不那么显眼了。他换下了原来那套旧衣,买了新衣、新眼镜,不再眯眼看东西了。他的态度似乎随和一些,虽说不算友好,却肯定也不像从前那样粗鲁,那样盛气凌人了。这变化的原因之一或许是他戒了酒,还参加了嗜酒者互诫协会。这情况是洛德和该局别人接触时了解到的。
  除麦司本人这些变化外,其他情况一如既往,甚至更糟。食品药物局华盛顿总部仍像个公事公办的大蜂窝,破破烂烂,拥挤不堪。麦司坐在桌前办公的那碗柜一般的小屋子里,堆放的纸比以往更多,码得高高的到处都是,像正在涨潮的潮水。因为空间有限,地板上也堆放不少,在这屋里走动时还得绕过纸堆和卷宗。
  洛德一边向周围的人示意,一边问道,“我们的蒙泰尼新药申请材料在这里什么地方吧?”
  “一部分在这里,我这里放不下。我想,你是为蒙泰尼的事来的吧?”麦司说。
  “不错。”洛德说完就在麦司对面坐下。即使这时候,他还是但愿用不上脚边公文包里的照相复制材料。
  “我对澳大利亚那案子还真不放心,”与以往相比,麦司的语气也显得通情达理了。“你知道我说的那个案子吧?”
  洛德点点头。“澳大利亚那内地妇女一案吧,这我是知道的。她提出了控告,法院业已驳回。政府也作过调查,对两次上诉的材料都作了彻底的审查,证明蒙泰尼没有问题。”
  “那些材料我统统读过,”麦司说,“可我要更详细的材料。我已发信去澳大利亚要了,等收到以后,或许我还有更多的问题。”
  洛德表示异议,“那可能要几个月啊!”
  “即使真要几个月,我也要这样做,那是我的职责。”
  洛德作最后一次努力。“上次我们的心得宁新药申请你迟迟不批准时,我就向你保证过它是好药,没有不良副作用。事后证明——尽管受到不必要的拖延——它确实是好药。现在我以药物学家的声誉向你担保,同样的情况完全适用于蒙泰尼。”
  麦司无动于衷地说,“认为心得宁受到不必要的拖延,那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不管怎么说,那跟蒙泰尼毫无关系。”
  “多少有点吧。”洛德知道他现在已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回头一看,外边的房门是关着。“因为我认为:你现在对我们费尔丁·罗思干的事与我们最近的新药申请无关,却与你自己的心情有关。你有不少个人问题把你压垮了,使你产生偏见,难以作出判断。你的某些个人问题被我们公司注意到了。”
  麦司气得把头一扬,嗓子也尖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这个,”洛德说。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材料。“这些是经纪人的成交单据,注销的支票和银行结单等等,证明你利用食品药物局关于两个专卖不注册药品的公司——宾瓦斯药品公司和明托制药公司——的机密情报,非法获利一万六千多元。”
  洛德把这十二三张单据往麦司那满是文件纸张的桌上一搁。“我看这些东西你该仔细认一认。我知道你都见过,只不过别人有这些东西的副本对你可能是个新闻。顺便提一下,它们是副本的副本,你留下或撕毁都没有用。”
  麦司显然一眼就认出最上面那经纪人的成交单据。他拿起时手在哆嗦。
  接着他一张张查看一遍,显然全都认出来了。看的过程中他的脸变得煞白,嘴在一阵阵地抽搐。洛德心想麦司该不会当场中风或心脏病发作吧。但麦司只是放下单据,低声问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并不重要,”洛德轻快地回答,“重要的是:我们掌握了这些东西,正考虑随时把它们送交司法部长,很可能也让新闻界看看。那样一来,就要调查。如果你还干过其他这类事,也会查出来的。”
  从麦司脸上越发害怕的表情看,洛德知道他随便说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要害。还有事情。现在两人心照不宜了。
  洛德想起他对萨姆说过的话,当时他是预见到眼下这情形的:“到时候,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就由我来干好啦,”当时他还在心里补了句,没准儿我还乐意干哩。不是今天应验了嘛。洛德意识到,他正干得津津有味呢!麦司这专会羞辱人的对手,看他眼下也落到听任摆布的地步,也尝尝同样滋味,受受羞辱,叫他也痛苦不安!这真叫人开心!
  “当然,你会蹲监狱去,”洛德指出。“我想还会罚你一大笔钱,把你弄得倾家荡产。”
  麦司孤注一掷地说,“这是讹诈。你们可能……”他的声音变得紧张、低微、尖细。洛德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算了吧!我们有的是办法来处理这件事,人家不会知道我们公司与此事有关。而且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又没有旁人作证。”洛德伸手收起那些给麦司看过的单据,放进公文包。他总算及时想起单据上已留下了他自己的指纹,可犯不着冒这个会被人抓住把柄的风险。
  麦司彻底垮了。洛德厌恶地看到这家伙嘴上尽是唾沫,问话时声音微弱,唾沫直冒泡。你们想要什么?”
  “我想你是知道的,”洛德说。“我想,你不妨把我们要的东西概括为‘合情合理的态度’。”
  只听到一句绝望的低语。“你们要蒙泰尼获得批准。”
  洛德保持沉默。
  “你听我说,”麦司在恳求,开始带点儿哭腔了。“我刚才说的有问题是真话……澳大利亚那案子,对蒙泰尼的怀疑……我真的认为可能有什么问题……你们应该……”
  洛德不屑地说。“这事我们谈过了。比你高明的人已向我们保证,澳大利亚那案子毫无意义。”
  又沉默了一会儿。
  “要是……批准了呢?”
  洛德小心翼翼地说,“要是那样,我刚才给你看的那些复制单据的原件就不送交司法部长或新闻界了,相反,会把它们交还给你,并保证,就我们了解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别的复制件留下。”
  “我怎么能够相信?”
  “在这点上,你只有相信我的话。”
  麦司试图恢复常态,他眼神里透着强烈的仇恨,“你的话值几个钱,你这杂种!”
  “原谅我提醒你一下,”洛德平静地说,“你没资格骂人。”
  花了两个星期。因为尽管有麦司在使劲,官僚主义的轮子转动起来还是需要时间。不过两星期到头时,蒙泰尼的批准已是既成事实。有了食品药物局的批准,该药就可在美国全境凭处方出售了。
  在费尔丁·罗思,人人兴高采烈,公司原定二月份开始的推销计划可以如期实现。
  洛德到华盛顿去了一趟,他不敢冒险,既不靠邮局,也不靠信差,亲自把可作为罪证的材料交给麦司博士。
  洛德信守诺言,全部复制的单据已统统销毁。
  麦司办公室里没有外人,两人就站着说了几句非说不可的话。“我答应给的东西都在里面。”洛德递给麦司一个褐色的马尼拉纸信封。麦司接过信封,查看了里面的材料,然后眼光转向洛德,用充满仇恨的声音说,“你和你们公司如今在食品药物局有了个敌人。我警告在先:总有一天你们会为这事后悔的。”
  洛德耸了耸肩,没搭腔就走了。


  十一月一个星期五的下午,西莉亚去公民争取安全药物协会纽约总部,走访莫德·斯特夫利博士。
  这次拜访是西莉亚一时冲动下决定的。反正她人在曼哈顿,离下一个约会还有两小时。出于好奇,就决定去看一看这从未见过面的对手。她事先没有去电话,知道如去了电话,斯特夫利几乎肯定不会答应见她。这拒绝的滋味,制药界里有人尝过。
  西莉亚还记得,华盛顿药品制造商协会主席洛恩·伊格尔顿前不久给她讲过的事。伊格尔顿脾气好,性情随和,在协会中担任现职前是政府的一名律师。
  他说,“身为药品制造商协会主席,代表全国各大制药公司,我很乐意和各种消费者组织保持联系。不错,我们和那些组织是对立的,可有时他们意见提得好,我们制药业应该听取。所以我才每年邀请拉尔夫·纳德(拉尔夫·纳德〔1934…〕,美律师兼作家。领导一个争取汽车安全、保护消费者利益的运动。译者注)午餐两次。不错,拉尔夫和我没多少共同的立场,不过我们还是交谈,听听彼此的观点,这是值得做的文明行为。然而,我以同样理由邀请莫德·斯特夫利午餐时——好家伙!”
  在西莉亚的要求下,这位协会负责人才讲了下去。“噢,斯特夫利博士通知我说她很忙,要把全部时间用来跟一个良心坏透、不讲道德的行业——
  指我们这行业——开战,不想把宝贵时间浪费在一个无法谈得拢的大企业的走狗——指我——身上。而且,她说别说午餐了,哪怕是一块用医药公司的肮脏钱买的巧克力,她吃了也会噎着。”伊格尔顿笑了。“因此,我们始终没见过面,我颇为遗憾。”
  西莉亚坐出租车来到近第七街街口的第三十七道,在一幢破旧的六层楼前停下,这时正下着雨,阴冷阴冷的。楼房的底层是一家经营铅管材料的商店,铺面的橱窗玻璃是破的,贴着胶布条;过道邋遢得很,墙上油漆脱落;然后小小的电梯,像得了关节炎似的,一路哼哼唧唧把她送到顶层的公民争取安全药物协会总部。
  西莉亚一走出电梯,就见到一扇敞开着的门,里边小房间的旧铁桌旁坐着个白头发的上年纪妇女。桌上放着字朝外的牌子,上写,志愿服务者:阿·托姆太太。这妇女正在一台约一九五○年出厂的恩德伍德牌打字机前打字。西莉亚进来时她抬头望了一眼说,“我老是跟他们表示,再不修好这破机器,我就不在这里干了。这大写的I(我)根本打不出,你给人家写信,没有I怎么行?”
  西莉亚出主意说,“你不妨碰到它的时候就用we(我们)来代替。”
  阿·托姆太太驳道,“那这封信咋办?这是准备寄Idaho(爱达荷州)的,难道我把它改名为Wedaho?”
  “我确实明白你的问题所在了,”西莉亚说。“我原以为帮得上忙的。斯特夫利博士在吗?”
  “她在里边,你是哪一位?”
  “哦,只是个对你们组织感兴趣的人,我想跟她谈谈。”
  托姆太太看来似乎还想问点什么,随即改变了主意。她站起来走到另一个门洞里消失了。西莉亚这时瞥见邻近几个房间里正在工作的人。她感到这里大家都挺忙,有另一架打字机的声音和打电话人的利索讲话声。紧靠她身旁,小册子和传单堆得很高,有些准备付邮。一大摞来信尚未启封。看来这组织的经费不太宽裕。西莉亚认为,这儿的办公桌椅,不是别人扔掉的,就是从废旧品商人那里买来的。那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毯,如今磨得薄薄的,几乎没了,有的破处干脆露出地板。这里的墙同楼下过道里的墙一样,斑驳的油漆也在脱落。
  托姆太太回到屋里,“请进,从那儿进去。”她指了指一个门洞。西莉亚轻轻说声谢谢,就朝那里走去。
  她进去的这间办公室同外面几间差不多,也破旧不堪。
  “呃,有什么事?”客人进屋时,博士正坐在台面已凹进去的办公桌前读东西;客人进屋时,她抬起头来问。
  看过这里的实际情况,加上听过别人对斯特夫利的介绍,西莉亚没料到她面前这女人既漂亮又会打扮;她栗色的头发,身材苗条,手指甲细心修过,年纪约四十出头。她话锋犀利而不耐烦,但很有教养;略带东北口音。她穿着茶褐色毛料裙子,配上合身的粉红上衣,衣服花钱不多,但漂亮,时髦。
  斯特夫利的眼睛——她脸上最有特色的部分——是一双似乎能洞察对方的直率蓝眼睛。此刻那目光像在告诉西莉亚,她早该回答了。
  “我是一个制药公司的负责人,”西莉亚说。“请原谅,打搅你了。我是想见你一面。”
  沉默了好几秒钟。西莉亚觉得对方逼人的眼光严厉了起来,要对她作出个判断。
  “我猜你是乔丹。”
  “是的。”西莉亚颇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起过。在那腐败的行业里,女人当领导的不多,肯定也没有别人像你那样把正派妇女的本色出卖掉这么多。”
  西莉亚和气地说,“是什么使你那样肯定——用你的话说——我出卖了?”
  “因为你要是不出卖的话,你就不会在制药行业的销售部门干活。”
  “我起初干的是药剂师的活,”西莉亚指出。“后来也跟别人一样,在我们公司里逐步升上来了。”
  “我对那些全不感兴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西莉亚试图以微笑对付敌意,“刚才我说想见你一面是真心的。我有个想法,咱们不妨交谈交谈,听听彼此的意见。即使我们有分歧,对双方仍有一定的好处。”
  这友好态度一无结果。对方冷冷地问,“什么好处?”
  西莉亚耸耸肩。“我想是某种理解吧。不过还是算了,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她转身准备走,不愿再忍受对方的怠慢和奚落。
  “你想要了解什么?”
  口气似乎不那么敌对了,西莉亚犹豫不定: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
  斯特夫利指着一张椅子。“你既然来了就请坐吧。我可以给你十分钟时间,然后我还有别的事要干。”
  要是换个场合,西莉亚一定会有力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好奇心促使她保持低调。“有一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制药行业这样痛恨?”
  莫德·斯特夫利总算让自己第一次淡淡一笑,尽管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我说过只给十分钟,可不是十个小时。”
  “我们何不在这时间里起个头呢?”
  “很好。你们这一行里,最不讲道德的恰恰是你所在的销售部门。你们公司和所有别的医药公司一样,都在滥卖药品——数量巨大、不负责任、心术不正。你们弄了些基本上还可以但治病范围有限的药品,通过凶狠无情的大规模推销活动,让医生把那些药开给无数的人吃。可是那些药品,人们不是不需要,就是买不起,或者本来就不该用。有时三种情况兼而有之。”
  “‘不讲道德’和其他一些字眼都言过其实。”西莉亚说,“没有人怀疑确实存在某些处方开得过多的情况,不过……”
  “某些处方开得过多!处方开得多已成了准则。但这准则是你们这些人所争取的,千方百计要搞到的,而且很可能是一心想望的!如果要我给你举例,就想想安定一类的药吧,没准儿那是有史以来用得最滥、不必要的处方开得最多的一类药了。由于你们这样的药品公司贪婪成性,大搞过分吹嘘的推销活动,才使那些药害得不少人成为瘾君子、亡命之徒、轻生自杀者……”
  “也有很多人确实需要那些药,”西莉亚说,“服药后也收到了效果。”
  斯特夫利坚持说,“是少数人,这些人还可以用那些药,但不用你们大肆招徕,拼命宣传,使医生们偏听偏信,把安定那一类药看成是治疗百病的万灵仙丹。我清楚,我过去就是听信你们宣传的医生之一,直到我目睹药物的现状多么可怕才放弃行医,开始建立这个组织。”
  西莉亚试探说,“我知道你是个医学博士。”
  “不错,还是个内科大夫。我学医是要维护人们的健康,挽救人们的生命。现在我干的仍是这工作,不过规模比过去大得多。”斯特夫利摆摆手表示不谈她本人。“还是谈安定吧,这个药从另一方面说明你们这行业没有原则。”
  “我在听,”西莉亚说,“不是同意,而是在听。”
  “没有人需要相互竞争的医药公司生产那么多大同小异的安定。这种药搞了五种之多,毫无好处,任何可取之处都不会有。然而得知安定赚了大钱之后,其他公司就纷纷花上数月甚至数年时间去研究——花宝贵的科研时间,花大笔的经费——目的并不是去发现有用的新药,只是为了换名不换药。
  于是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安定——把分子结构稍稍改变,只要变得可另行申请专利,销售可获厚利就——”
  西莉亚不耐烦地说,“谁都知道市面上是有‘我们也有’的药,或许是过多了一些。但是研制时确实导致了新的发现;同时也可以使一些制药公司——社会需要这些公司——在下一次大突破之前维持财政开支。”
  “哎呀,我的上帝!”斯特夫利博士把手往头上一按,表示难以相信。
  “你真相信那种幼稚可笑的论调吗?不光是安定这类药物。只要有公司推出一种重要的药,其他公司就争相仿制。这就是为什么药物研究必须由政府来指导和管理的理由,可是费用得由医药公司来支付。”
  “我没法相信你这话是认真说的,”西莉亚说。“你竟想让药物研究由那帮破坏社会保障法的政客来操纵把持吗?他们总是捞取政治油水,无力平衡预算,为了拉选票连亲娘都卖。唉,要按那安排,青霉素到今天也上不了市!好吧,咱们就算承认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并不完善,但比起你那主张不知要好出多少,而且还更合乎道德些。”
  斯特夫利好像压根儿没听见,只顾往下讲。“你们那宝贝行业要挨到规章条令当头一棒以后,才把药品的禁忌标出来。甚至到了今天,你们拼命想标出得越少越好,而且往往得逞。不仅如此,一种新药上市之后,就把它的副作用封锁起来,狠心地一抬手就把那些资料打发进公司的档案里。”
  西莉亚争辩说,“这是胡言乱语!我们根据法律要求向食品药物局报告药的副作用,哦,或许有少数这种事,是由于有人疏忽了……”
  “就我们组织所了解,这种事可实在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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