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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诊断-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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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下了,谢谢你。”欧唐奈说完挂上了电话。
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把伯林顿电话簿拉过来,翻到“斯温,尤斯塔斯·R”。
不出所料,电话簿上的号码和刚记下来的号码一样。
他拿起电话,又拨这个号码。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尤斯塔斯·斯温先生住宅。”
“我想找匡茨夫人听电话。”
“请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说:“我是匡茨夫人。”欧唐奈一直到这会儿,已经忘了她说话的声音曾经多么使他神往了。那音调里柔软中带些沙哑,使得她说的最平常的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甜。
“不知道你还记得吗,”他说。“我是肯特·欧唐奈。”
“当然记得!欧唐奈大夫,真高兴又听到你的声音!”突然,在他脑子里闪出她站在电话机旁的形象,那柔软的黑色长发披在双肩。他接着说:“我刚给纽约打过电话。他们告诉了我这个电话号码。”
“我是昨天晚上飞来的,”丹尼丝说。“我父亲犯了点支气管炎。我想陪他一两天。”他很有礼貌地问道:“不严重吧?我希望。”
“真的不要紧的。”她笑着说:“我父亲身体结实得象头骡子——他那别扭脾气也象。”他心里说:这话不假,但嘴里大声说:“我原打算请你一起吃饭,在纽约。下星期我到那边去。”
“你现在也还可以约我,下星期我就回去了。”那回答很快、很干脆。
他灵机一动说:“也许咱们可以提前。你在伯林顿,哪天晚上有工夫?”稍等了一会儿,她说:“就是今天晚上了。”欧唐奈马上盘算了一下。他要一直工作到七点钟,如果没别的急事……
他的思路给打断了。“等等!”丹尼丝又说:“我忘了。皮尔逊大夫来和我父亲一起吃晚饭;我还得留下。”她问道:“你愿意来和我们一起聚聚吗?”他心里暗笑:约瑟夫·皮尔逊如果看见他也在那儿会很惊讶的。他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个会面的好机会。于是说:“谢谢,我想咱们还是推迟吧。”
“喔,亲爱的!”她那声音里带点失望的意思。然后,她的兴致又来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吃完晚饭和你见面。我父亲和皮尔逊大夫肯定要下棋,他们一下棋,别人最好别在旁边打搅。”他也立时兴致勃勃了。“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就有空了?”
“我估计大约九点半。”
“我去找你吗?”
“我们在城里见面吧,省点时间。你说在哪儿?”他想了一下,说:“在摄政俱乐部好吗?”
“好:九点半。再见。”当欧唐奈放下电话时,他感到一种有所期待的快感。然后,他又看了看钟,得快着点了,还得及时赶到手术室。
尤斯塔斯·斯温和约瑟夫·皮尔逊饭后的棋局已经进行了四十分钟了。
还是三个星期以前那间镶着很高的护墙板的图书室,欧唐奈和斯温曾经在这里斗过嘴。现在两个老头面对面坐在一张花梨木棋桌的两边。室内只点着两盏灯——一盏是正对桌面垂挂的吊灯,另一盏是门道上边的洛可可式①钨光灯。
①洛可可式(Rococo),指十七、十八世纪欧洲流行的纤巧华美的建筑装饰式样。
两个老头的脸都在阴暗处,头上的灯光直接照射在棋桌中央的嵌在桌面上的棋盘上。只是在他俩之中的一个人向前俯身走一步棋,身影进入上面灯光的光圈之中的时候,身体轮廓才依稀可见。
此刻两个老头都没动,室中的沉寂象笼罩着他俩坐着的一对路易十五式榉木大座椅的一张厚厚的帷幕。尤斯塔斯·斯温往后一靠,手指轻轻地夹着红水晶白兰地酒杯的杯脚,仔细考虑着眼前的棋局。
在此之前,约瑟夫·皮尔逊曾走了一着棋——他在那副雕刻精美的印度象牙棋子中拣起了白棋的“皇后”②向前走了一步。
②“皇后”(queen):国际象棋的皇后是最厉害的棋子,可以任意直走和走对角线。
现在,尤斯塔斯·斯温从他的右手边上选了一个“卒子”③向前拱了两步。
③“卒子”(pawn):国际象棋的卒子第一次走可以走两格。
然后他用挺不高兴的语调打破了沉寂:“我听说医院里有了些变动。”约瑟夫·皮尔逊在灯影里边考虑着他的下一步棋。考虑好了之后,俯身把他的左手边的“卒子”拱一步,拦住对方的“卒子”。然后,他才嘟囔出两个字:“有些。”又是沉默、静寂,时间似乎不动了。然后,那位大亨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你赞成吗?”他俯身把他的“相”①向右斜飞了两格。他在半明不亮的灯影中满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对手,他的表情象是说:“试试看你能不能打破这个阵式。”
①“相”(bishop):国际象棋的相走斜线。
这回约瑟夫·皮尔逊在没走棋以前就先答了话。“不完全赞成。”他坐在灯影里没有动,研究着对方的棋招,考虑着自己的对策。然后,他把“车”②向左推了一步,控制了一条棋路。
②“车”(rook):国际象棋的车走直线。
尤斯塔斯·斯温没有动。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三分钟。最后他伸手拿起他的“车”,摆在对方同一线上,形成对“车”。然后,他说:“你如果想否决他们的话,倒有个办法。”
“噢?怎么个否决办法?”他随便这么一问,可是很快地拿起他的“马”③,跳过别的棋子,锁住中路。
③“马”(knight):国际象棋的马同中国象棋马的走法,但不受“蹩脚”的限制。
斯温研究着棋局,考虑了自己的棋势,说:“我对奥尔登·布朗,还有你们的外科主任说,我愿意给医院扩建基金捐二十五万美元。”说着他把自己的“马”跳到对方“马”的旁边,把它看起来。
这回停了很长时间。最后老病理医师拿起“相”来吃了对方的一个“卒”。
他小声说了一声:“将!”然后,说:“钱数很不少啊。”
“我提了一个附加条件。”现在斯温已处于守势了,把他的“国王”①向右移了一步。“这笔钱只有在你放手主管你的病理科,愿意干多久就干多久这样的条件下才捐出来。”
①“国王”(king):国际象棋中的“将”。
这回约瑟夫·皮尔逊没走棋。他似乎在沉思,眼睛望着对面上方的黑洞洞的空间。然后,他简单说了一句:“我很感动。”他的眼神回到了棋盘上。
过一会儿,他把他的“马”移动一下,“跳将”。
尤斯塔斯·斯温仔细地看着这一着。在没走下一步以前,先拿起了白兰地酒瓶,给皮尔逊和自己的杯子都满上,然后放下瓶子说:“现在是青年人的世界,大概一直是这样的。只是,有的时候老头还有权……并且懂得怎么个用法。”说完以后,他眼睛光一亮,俯身拿起他的“国王”前边的“卒”子,吃了对方的有威胁性的“马”。
皮尔逊用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敲着下巴,想了一下,拿起他的“皇后”向前走了六格,吃了黑棋的“卒”。“你刚才说……奥尔登·布朗、欧唐奈……他们都知道?”
“我说得很清楚。”老大亨拿起他的“相”吃了对方的“相”。
皮尔逊突然一笑,看不出是棋局还是刚才的对话把他逗笑的。可是,他很快把他的“皇后”放在黑棋的“国王”旁边。小声说:“将!”尤斯塔斯·斯温的棋出其不意地给“将”死了。他赞赏地看了一下,点点头,象是证明他的判断不错似的说:“约①,”他说,“没有疑问——你的身手不减当年!”
①约是约瑟夫的简称。
音乐刚刚停止。在这小巧玲珑的现代化俱乐部的舞池里刚刚跳过一曲的一对对舞伴正在走回自己的餐桌。这里是伯林顿少数几个高级俱乐部之一。
“告诉我你刚才想什么呢,”丹尼丝·匡茨说。她冲坐在里面小餐桌对面的欧唐奈嫣然一笑。
“坦白讲,我刚才在想,再有这么一次机会有多好。”她轻轻地举了一下欧唐奈用手握着的酒杯,她第二杯老式鸡尾酒②的残酌,说:“祝你总这么想。”
②老式鸡尾酒(old…fashioned)用威士忌、苦味酒、一片柠檬、少量苏打水混合,加冰块,配上一些水果。“那你怎么去的纽约呢?”
“这杯酒我得干。”他干了他的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然后向侍者又要了同样两杯酒。“跳舞吗?”音乐又奏起来了。
“好极了。”她站起来,他跟着她走进灯光暗淡的小舞池,她半转过身子,他伸出手臂,她偎进他的怀里。他俩紧贴着身子跳起舞步。欧唐奈的舞技从来不高明;医务工作太忙,没有工夫好好练。但是丹尼丝·匡茨配合得很巧妙。跳起来之后,他可以觉出她那修长、纤弱的身体,合着音乐和他脚步的节奏和谐地款款移动。她的秀发曾一度轻轻掠过他的面颊;那一缕芬芳的气味,和他们第一次会面时他曾注意到的一样。
五人小乐队的安排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不碍眼,又和这种亲切的交往场合的情调相吻合。他们正在奏着一首几年前的流行歌曲:看啊!金字塔耸立在尼罗河岸,日出了!我们眺望在一个热带的小岛前,记住吧!亲爱的人儿呀——在这甜蜜的时刻,你可是属于我了。
一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超脱之感,好象生活在与外界绝缘的真空里,离开了医务工作、三郡医院、以及他日常生活的一切。这时,音乐换成了快一些的节奏,他猛然醒了过来,心中不由暗笑自己感情的一时冲动。
在他们跳着舞的时刻,他问道:“你常到这儿来吗?我是指伯林顿。”
“不常来,”她答道。“只是偶然来看看我父亲。坦白讲,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她又笑着说:“我希望没有触犯你的地方优越感吧?”
“不,”他说。“这方面我倒没有什么强烈的看法。可是你不是出生在这儿吗?”他又补充一句客气话:“丹尼丝——如果我能这么问的话。”
“当然可以的。咱们不用那么客气。”她凝视他一眼,冲他一笑。“是的,我出生在这儿,我在这里上的学,住在家里。那时我母亲还在。”
“我觉得我从性情上就象个纽约人。而且,我丈夫住在那儿,现在也还在那儿。”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她的丈夫。她是很随便地、无所谓地提到的。
“在我们分居①以后,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我从来没有想离开那个地方,没有别的城市能赶得上纽约的。”
①指法律上没有解除婚约,但事实上已经分居。
“是的,”他说,“可能是那样的。”他心里又在想,这个女人有多美呀。她有一种姿态,一种毫不做作的姿态,那是一个年青的女人很难做到的。
但这却丝毫不减弱她的女性特点,反而加强了她的妩媚。欧唐奈搂着她,感到她的身体靠着他的身体款款移动,真想把她占有了。他估计这个女人可能是非常热情的。
他努力把这种想法岔开,目前还太不成熟。他又象上次那样,注意到她今晚的服装。那是一件高级绉丝面的鲜红色的长裙,裸着肩,紧贴着上身,到臀部以下才摊开。穿在身上显得既引人注目,又不失身份,同时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这又使他今晚第一次想到丹尼丝明显是一个有钱的女人。他俩是几乎一起到的摄政厅。他自己把车开到停车场以后,走到这家夜总会的大门口,刚好一辆豪华的卡迪莱克停了下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马上转到车这边打开车门让丹尼丝下车。他俩打了招呼以后,她转身对知趣地退到一边的司机说:“谢谢你,汤姆。你不用接我了,欧唐奈大夫会开车送我回去的。”那个司机很恭敬地说:“谢谢,夫人,”又对欧唐奈说:“晚安,先生,”便开车走了。
当然,如果欧唐奈想一想,就会想到尤斯塔斯·斯温的女儿显然是他的财产继承人。但这倒并不是他十分关切的事情。他自己目前的收入足够他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还有余。可是,和一个真正富有的女人在一起,却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事。他在心里又在拿丹尼丝和露西·葛兰杰作比较了。
乐队用中强音结尾,一组选曲结束了。欧唐奈和丹尼丝鼓了鼓掌,从舞池下来。他轻轻挽着她的手臂回到餐桌。一个侍者在伺候着,替他们拉开椅子,送上欧唐奈要的酒。
丹尼丝噙了一口新上来的老式鸡尾酒,说:“我们谈的都是关于我的,现在你该谈点关于你的话了。”他又往他的威士忌里兑了些苏打水。他喜欢喝淡一点的——多数侍者似乎很不同意这种混合法。“我那些事是很一般的。”
“我是很喜欢听人说的,肯特。”丹尼丝一边说着,一边在想:这个人真是一身的男性美!她打量着他那高大身材、宽阔的肩、刚劲的脸,她摸不准今晚他会不会吻她,今晚将如何发展下去。她断定欧唐奈大夫这个男人可能会很有点意思的。
欧唐奈给她介绍了三郡医院,他在那里的工作和希望做些什么事。她问了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朋友——赞赏着他思想的深度和他谈到一些事情时所流露的激情。
他们又跳了舞;侍者又给他们换了酒;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又去跳舞;侍者又来一次;这个程序又重复了一遍。丹尼丝和他谈了她的婚姻;那是十八年以前的事情了,维持了十年。她的丈夫是一个商业方面的律师,在纽约有些名气。他们有两个孩子,是双生,阿列克斯和菲利帕,都由丹尼丝照管;孩子们再过几个星期就满十七岁了。
“我丈夫是个十分理智的人,”她说。“我们两个就是合不来,浪费了很多时间,结果还是那么一个明显的结局。”
“你还和他见面吗?”
“还常见。我们在宴会上和市里都能碰上。偶然我们在一起吃顿午餐。
乔夫里有些方面很讨人喜欢。肯定你会喜欢他的。“现在他俩已经谈得随便些了。侍者不等吩咐又给他们照样送来两杯酒。
欧唐奈问是不是有什么障碍使得她没有去办离婚手续。
“没有什么。”她坦白地说。“乔夫里愿意离,但坚持要我提出离婚理由。在纽约州,你知道,必须是一方与人通奸。倒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工夫办这件事。”
“你丈夫没有想再结婚吗?”她似乎感到这个问题很意外。“乔夫里吗?恐怕他不想。他迷上了法律,跟法律结婚了。”
“噢,是这样的。”丹尼丝用手指转着酒杯,说:“乔夫里总是拿床铺当成他阅读法律案件材料的好地方。”她是象谈体己话那样轻声地说出来的。欧唐奈觉出这句话已经暗示出了他俩婚事完结的原因。他觉得这种想法很使他神往。
侍者来到他的旁边,低声说:“对不起,先生。酒吧过几分钟就关了。您现在还叫什么吗?”欧唐奈没想到已经这么晚,看了一下表,差不多清晨一点钟了。他们在一起已经三个半小时了,一点也不象有那么长的时间。他看了一下丹尼丝;她摇了摇头。
他对侍者说:“不要了,谢谢你。”付了侍者送上来的帐单。他们喝完了酒,准备起身。侍者和气地说了一声“晚安”;欧唐奈付了一笔阔气的小费,他感到一种舒适和幸福的快感。
他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丹尼丝,一个仆役到停车场去把他的车开了过来。
当她随后来到的时候,马上用手挽住了他的手臂。“真不愿意走。我有点后悔我们没有叫那最后一巡酒。”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地试探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在我的寓所再待一会儿,我存了不少的酒,到我那里是顺路的。”他立时有些担心这话说冒失了。他似乎察觉出丹尼丝脸上突然冷了一下,好象有点不自在,有点意外。可是一下子就过去了。她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是呀,为什么不呢?”欧唐奈的别克牌汽车在门口等着,门已经打开,机器已经发动了。汽车穿过城区,他很小心地开着,比平常的速度慢一些,记着今晚是喝了不少酒的。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汽车的窗子都开着。他开着车又闻到身旁微微一股香气。到了寓所;他把车停在街旁,他们一起乘电梯上了楼。
他调好了混合酒拿过来,把老式鸡尾酒递给丹尼丝。她正站在起居室打开的窗户旁边,俯瞰着伯林顿的灯光夜景。穿过这座城的那条河道把繁华的两岸分开,形成深深的一道黑暗的沟槽。
他站在她身边小声说:“我很久没有做老式鸡尾酒了,我希望给你配的不是太甜。”她从酒杯里抿了一口。然后轻声地、有些沙哑地说:“象你的其他方面一样,肯特。恰到好处。”他俩的眼神一对,他伸手拿过她的酒杯,放在一边,她轻盈地、自然地贴近了他。在他俩吻着的时候,他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忽然,他们背后一间屋子的电话铃蓦地响了起来。不能不理了。
丹尼丝轻轻地脱出身来。“亲爱的,我看你最好去接吧。”她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前额。
当他走出这间屋子时,看见她在拿起她的手提包、皮围巾和手套。显然今晚已经宣告结束了。他拿起电话,气不打一处来,粗率地接了电话,听了一下,气又消了,是医院夜班实习大夫打来的。欧唐奈的一个病人病情恶化。
他仓促问了两个问题,说:“好,我就来。先通知血库,准备输血。”他挂上电话,叫夜班服务员给丹尼丝叫一辆出租汽车。
十四
约瑟夫·皮尔逊大夫在多数晚上都习惯于早睡,可是他和尤斯塔斯·斯温一起下棋的那些夜里,他就不得不晚睡。这常常使他第二天早晨很疲倦而且比平常更爱发脾气。由于昨晚下了棋,今早就正是这么一种情况。
这时候他正在签化验室物品采购单——这项工作他平常就厌恶,今天就更腻烦得厉害——他哼了一声,把一张单子放在一边,签了几个字;停了一会儿,从纸堆里又拿过一张。这回他怒容满面地哼了一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皮尔逊大夫要发作的前奏。
当他看第三张单子时果然发作起来了。他叭地一下把铅笔一扔,拿起乱七八糟的一堆单子走出门去,到血清学化验室去找班尼斯特。他发现那个老技术员在作粪便培养。
“不管你在作什么都先放下,上这儿来。皮尔逊把一叠单子往中间桌上一扔。有几张掉在地上,约翰·亚历山大弯腰捡了起来。他看到皮尔逊大夫发脾气的对象是班尼斯特,并不是他,不觉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班尼斯特走过来说。他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场面了,一碰上皮尔逊发脾气有时反而起了使他镇定起来的效果。
“我告诉你是怎么了——就是为了这堆采购单子。”皮尔逊自己倒消停下来了,他的脾气不但没有往上冒,反而似乎要消下去似的。“有时候你好象觉得咱们是开梅奥诊所①似的。”
①梅奥诊所(Mayo Clinic)是世界闻名的外科诊所,创始人为美国著名肠胃外科专家威廉·詹姆斯·梅奥(1861——1939),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柯柴斯特。
“我们化验室总得采购些东西吧?”皮尔逊没有答理这话。“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拿这些玩艺当饭吃。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买特殊项目的东西要加个说明,说清楚干什么用的。“大概是我忘了。”班尼斯特的声调比较软。
“好,你得长点记性。”皮尔逊从那堆单子上面拿了一张。“要氧化钙干什么?我们从来没用过。”班尼斯特作个鬼脸,咧嘴一笑。“那是你叫我弄的。不是你花园里要吗?”这位老化验员指的是他俩秘而不宣的事。约瑟夫·皮尔逊作为本郡园艺协会的首屈一指的玫瑰花种植者,用了不少的化验室物资来改良他那玫瑰园的土壤。他还不错,表现出了一点点不好意思来。“噢……对了……。好吧,这个不说了。”他放下这张单子,又拿起另一张。“那么这个呢?为什么突然我们要买孔姆斯氏血清呢?谁定的?”
“是柯尔门大夫,”班尼斯特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是他希望提出来的。约翰·亚历山大站在他旁边有点担心了。
“什么时候的事?”皮尔逊的声音很生硬。
“昨天。柯尔门大夫签了采购单子,”班尼斯特指着单子说,又不怀好意地添一句:“就在你平常签字的地方。”皮尔逊低头一看,原来他还没注意到上面已经有了个签名。他向班尼斯特问道:“他要这玩艺儿干什么?你知道吗?”老化验员这时候不紧张了。他已经把报复的种子播好,就等着看热闹了。
他对约翰·亚历山大说:“你说吧。”约翰·亚历山大有点不自在,说道:“是为作一个血敏试验,给我妻子作的。窦恩伯格大夫要给作的。”
“要孔姆斯氏血清干什么?”
“作孔姆斯间接试验,大夫。”
“你说说——你妻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皮尔逊的声音里带着讽刺。
“作盐水和蛋白试验怎么就不行?我们给别人不都是这么作的吗?”亚历山大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谁都不说什么了。皮尔逊又开了腔:“我等着你的回答呢。”
“噢,大夫。”亚历山大犹疑了一下,然后突突地一连串话冒出来了。
“我向柯尔门大夫建议,他同意了,在作了其他试验以后,为了更可靠一些,我们……”
“你向柯尔门大夫建议的啊?”这语声已经表明下面接着要说什么了。
亚历山大感到了这一点,慌忙说下去道:“是的,大夫。我们认为既然有些抗体在盐水和蛋白里试不出来,再作一个试验……”
“你住口!”他的声音很大、很粗野,说的时候用力一掌拍在那叠文件和下面的桌子上。化验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老头子呼呼带喘地看着亚历山大,停了一会儿。然后严厉地说:“你这个人有个大问题——你有点太随便了,卖弄你在技师学校学的那点东西。”在皮尔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怨气冒出来了——对那些比他年青,那些干扰了他的事,剥夺了他的权威的人的怨气一古脑儿都冒出来了。他认为直到现在为止他的权威是绝对的,是不能怀疑的。如果在另外一个时候,在不同的情绪之下,他可能会对这件事宽容一些,让它过去了。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他显然打算一劳永逸地把这个新的化验员给调整到他恰当的位置上去,直到他安分了为止。
“你听清楚!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再重说一遍。”这是领导的口气,主任的口气,是他发话了,对于一个小雇员来说,那没别的,就得照着做。
皮尔逊说:“我是这个科的负责人,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如果有问题就找我。你明白吗?”
“是,大夫。”到这时候亚历山大不想别的,就想赶快把这事结束。他已经懂了,那个建议是他提的最后一个。用脑子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今后就光干活得了,有什么想法都不说了。让他们去考虑科里的事吧,责任也让他们去负吧。
可是皮尔逊还没说完。“不要在我背后搞什么名堂,”他说,“不要想钻柯尔门大夫刚来的空子去搞什么名堂。”亚历山大一时有些憋不住了。“我没有钻什么空子……”
“我说你钻了!我让你住口!”老头子大声吼着,脸上的肌肉直哆嗦,眼睛里直冒火。
亚历山大站在那里,给压垮了,默不作声。
皮尔逊严厉地打量这个年青人一会儿。似乎觉得已经达到目的了,于是又开口说:“现在我告诉你另外一点。”他的声调虽然还不客气,总算不那么难听了。“关于那个血液试验问题,用盐水和蛋白试验完全可以满足要求。我提醒你一下,我碰巧是个病理医师,我懂得这玩艺儿。你听明白了吗?”亚历山大干巴巴地答道:“是,大夫。”
“好,我告诉你。”皮尔逊的口气更缓和了;几乎象是要讲和似的。“既然你那么关心做好这个试验,我亲自来做。马上就在这儿做。血样呢?”
“在冰箱里,”班尼斯特说。 “拿来。”班尼斯特走到屋子那头时,觉得这场风波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当然,该杀杀亚历山大这小伙子的锐气,可是老头子对这孩子也太凶了一点。本来是期待火头会烧到那个神气十足的年青大夫身上的。也许老头子憋着劲下回使呢。他把标明“亚历山大夫人”的血样拣出来,关上冰箱。
皮尔逊拿过已经提过的血清,这时,班尼斯特注意到那张惹起这场风波的采购单子掉在了地上,就弯腰拾了起来。
他问皮尔逊:“这张单子怎么办?”老病理医师拿了两个干净试管,正在往每个试管里倒进一小部分血清。
他没抬头,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这张孔姆斯氏血清采购申请。”
“没用了,撕了吧。”皮尔逊正在查看装着Rh阳性细胞的小瓶子上的标签。这是医药公司制造的一种测Rh阳性血的试剂。
班尼斯特犹疑了一下。他虽然讨厌柯尔门,但他懂得这里边牵涉到一个医院礼节性的惯例问题。“你应该通知柯尔门大夫一声,”他心里拿不准地说。“要我告诉他吗?”皮尔逊正打不开瓶塞,不耐烦地说:“不,我自己告诉他。”班尼斯特耸了耸肩。他已经把问题提了出来。如果再出什么事,就没有他什么责任了。他拿过那张采购申请,把它撕了,碎纸片纷纷落到下边的字纸篓里。
罗杰·麦克尼尔怀疑自己这辈子恐怕永远适应不了作小孩子的尸体解剖这个活了。这位病理科住院医师面对着刚作完的一个四岁孩子的开着膛的血淋淋肢体,和往常一样,他觉得十分忐忑不安。他估计今天晚上一定睡不好觉,这孩子的样子会不断在他的脑子里出现——特别使他不安的是这孩子不该死,他的死亡是毫无道理的。
一抬眼,他看见迈克·塞登斯正在望着他。迈克说:“可怜的小家伙!”接着,又生气地说:“有些人怎么那么愚蠢啊!”麦克尼尔问道:“警察还在等着吗?”塞登斯点了点头。“嗯,还有刚才那几个人。”
“你最好叫一下皮尔逊。”
“好吧。”解剖室的套间里有一台电话,塞登斯进去了。
麦克尼尔想了一下,这倒不是他胆小、怕负责任,这种情况总得告诉老头子,好让他决定谁去跟外边的人谈话。
塞登斯打完电话回来说:“皮尔逊在血清学化验室,他就来。”两个住院医师静静地等着。过一会儿,听见皮尔逊趔趄的脚步声,老头子进来了。他看了看尸体,麦克尼尔详细介绍了情况。一两个小时以前,这孩子在家门口让汽车给撞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刚到医院就死了。通知了警方验尸,警方提出必须进行尸体解剖。麦克尼尔告诉了皮尔逊解剖结果。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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