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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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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把它带到阴曹地府里去,可有谁知道今天又有人来非得要他说出这些事情的就里来不可,这使他不得不又一次直面、深思自己以前的经历。因而这就不能不又勾起了他对他以往那些滴血滴泪的惨淡历程的再次咀嚼。他尽管处于目前这种状况,主观上怎么也不愿意再提以往的那些事了,但出于对他人负责的做人原则,此时不得不再次向来人诉说起他以往那些确确实实是自己经历过的但现在说出来似乎又确实难以让人置信的事来。“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牛保国的心沉甸甸的,开始诉说起他那些鲜为人知的往事来。大概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陈怀德还是个小学教师,有一段时间曾经在孟至乡的庙东村小学校坐馆教书。由于长期在乡村作启蒙教师,整天吃督学向念书学生家里所摊的派饭,因此他得以经常和乡下这些耕田种地的泥腿子农民打交道,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子。农民们那些盆大碗小的事情,他就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农民们的红白喜事他也经常去给帮忙,农民们的酸甜苦辣他也感同身受。常不常庙东村的谁家要有个动笔写写画画的事情,就都也跑到学校里来找他这个先生。陈怀德这人为人正派善良,只要有人来求他干什么,不管自己的忙闲,他都有求必应,会马上撂下自己手头正在做着的事,给来人写呀画呀的,忙活起来,直到把这来人满意地打发走为止。因此陈怀德在庙东村教书口碑一直很好,很受人尊崇。后来,地下党发动庄稼户人闹农运,要求减租、减息,减税,需要写一些宣传标语什么的,有人就也来求他。他觉着这些贫苦农民提出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爽爽快快地也就答应了,高高兴兴地给他们写。他白天给学生们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教书,一到晚上就抓紧时间,连忙拿笔铺纸,在油灯下奋笔疾书,给农运写起标语来。标语写好了自然有农会里的积极分子拿去趁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周围的四村八寨,“三底十八家”——整个孟至塬张贴。这样以来,一下子就把孟至塬的农**动搞得有声有色,热火朝天,轰轰烈烈的了,使得那些土豪劣绅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革命形势之所以能够呈现出这样好的局面,不用说谁都知道,这和陈怀德所写的那些宣传标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陈怀德在这项工作里边起着不小的作用。由于有了这一段时间对农会工作的具体参与,陈怀德思想认识水平也在不知不觉地迅速提高,潜移默化中他的处世观、鉴别是非的标准等都很快地在向左急转弯,渐渐地染上了红颜色;在行动上也越来越自觉不自觉地向着当时的地下党组织靠拢起来。当然因为他有文化,人热情肯干,人品又很端正,孟至塬乡的共产党地下党组织就开始暗地里有意识地培养起他来,向他不断灌输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辨证唯物主义理论。久而久之,地下党组织看着一切条件都已经基本成熟,就在一个夏天很热的中午,热得人都不敢下地去干活,各自躲在自家屋里不出门或者到村外找一个破土窑洞乘凉,玩“媳妇跳井”、“狼吃娃”去了,巷道里没一个人的时候,派地下党的一位领导——王尚德来到牛保国家里,打发牛保国悄悄地到学校去叫陈怀德。
  牛保国来到小学校,陈怀德正在教室给学生上课。他轻轻地敲了敲教室门,陈怀德一手拿着本教本,一手捏着根还有多半截长的粉笔,用粘满了白刷刷粉笔末儿的手缓缓地把教室门拉开了一道缝儿,从门缝里探头出来。一见来找自己的人是牛保国,陈怀德马上就先用眼睛警觉地朝四周十分谨慎的看了看,然后才压低声音连忙问道:“有事吗?”“上头来人了。你把学生安顿一下,赶紧到我家里来。”牛保国简短地说完了这句话,扭身往回就走。
  “好,我马上就来。”虽然一时还捉摸不准牛保国来叫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但陈怀德还是很认真地冲着牛保国爽快答应了。他立马回到教室,给学生布置了一些作业,嘱咐班长替他管着学生,谁也不准走出教室,在校园里到处乱跑后,就匆匆地向着牛保国家走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是非保国(下)
  
  (接前章)牛保国这时正在院子里一锨一锨往牲口圈里不紧不慢地撒土垫圈——他这垫圈其实只是为着掩人耳目,那真正用意是在为他家上房屋里的那来人望风放哨。牛保国一见陈怀德来了,停住手里的活,拄着铁锨对他低声说:“人在上房屋里呢。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陈怀德走到牛保国家的上房门口,先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很有礼貌地用手指敲了敲虚掩着房门,直等到上房屋里的人在里边说了声:“进来。”他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这时,他见牛保国家上房屋里的炕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穿深灰色长袍,留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旁边还放着顶大礼帽。在他进来之前,那人正在一个劲不停地噗噜噜抽水烟。这人不是别人,他就是1928年渭华起义失败后,共产党留在关中一直搞地下工作的王尚德——这情况陈怀德他当然是不知道的。当他进来时炕上坐的这人刚抽完一锅水烟,他拔出了水烟哨子,对准它后边使劲儿一吹,随着强有力的噗一声,那还未燃尽的烟灰球,带着微红的火星,一下子就飞出去了老远老远,落在炕沿正前面的地上。炕上这人见他进来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悠然消闲地又装上了一袋水烟,噗的一声,动作娴熟地吹着了右手里所拿的那用梅纸卷成的纸筒,轻轻触在水烟锅上,就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股白烟。这才语气和缓而又出奇平静地说了句:“你来了,坐那儿吧。”这人不苟言笑,喜怒不行于色,脸似乎老是平板着的,若有所思,让人看起来颇有城府,深不可测。陈怀德在这人面前不敢随便贸然就坐,而只是怯生生地在离炕沿不远的地方靠柜站着。
  一开始,两人都默默的不说什么,隔了好大一会儿,这人终于才又开口问话了:“你就是牛保国所说的那个陈怀德?”“唉。”陈怀德点头回答着。“这段时间你很积极的,表现得蛮不错嘛,上进心强,是非观念又很清楚,思想进步也很快,给我们庙东村的农会工作可出了不少力的嘛。坐,坐。都是自己人,干吗那么客气呀?”这人表扬着陈怀德,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多了。陈怀德这才应声侧身坐在柜前的那条长板凳上。双方一时就又沉默了起来,屋子里静极了,连两人彼此的呼吸声此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来人还是只管若无其事地在抽他的水烟,水烟袋一个劲地发出着噗噜噜的声响,这响声此时显得很亮很亮,每一声似乎都重重地撞击在陈怀德的心扉上。这种气氛所形成的无形压力,使得陈怀德简直都有点儿受不了了,好不容易他才又等着了来人的开口继续说话:“你在这一带是个好青年,工作热情主动,勇于吃苦耐劳,且有胆有识,我们认为很有培养前途。革命队伍里呀就需要有大量像你这样的人来充实壮大力量。”这人话说到这儿,猛地抬起了头,两眼直盯着陈怀德看。陈怀德发现,这人的两只眼睛就像是两把利剑,而且还不停地在向外放射着两束犀利的强光,这两束光仿佛都能把他通身刺透,进而看清楚他的每一根毛发及五脏六腑,看得他通身一无遮拦,把他顿时审视得一清二楚。陈怀德一瞬间就再也不敢和他对视了,不由得赶紧低下了头,努力躲避起这人的目光来,且局促得两手只管不住在揉搓自己的那衣角——那神情简直就跟个乡下农村里没见过大世面,羞涩扭捏的小女孩子差不多。
  “据牛保国说,你曾经提出过申请,希望加入我们的组织——中国共产党。是不?”别看这问话的声音虽然很小很小,但却十分刚毅有力的,尽管人如果不集中注意力、专心致志地听是听不见的,但这句神秘的问话对陈怀德说来,却犹如一声青天霹雳,差点儿没把他听得惊叫出声来。他惟恐自己是听错了,想证实一下,于是禁不住本能地反问了一句说:“你说什么?”来人向前欠了欠身子,目光如炬,一字一板地说:“我是问你,你是不是向牛保国曾经提出过,你想加入中国共产党,帮助穷人翻身打天下,进而彻底粉碎旧社会,干一番大事业这事?”陈怀德这一下子可听真切了,于是惊喜地连声说:“提过,提过,我给他早都说过多次了,只是他老是说得等机会成熟了再说。可我就是不知道我这机会什么时候才得以成熟。”“现在,就是现在!现在你这一机会就成熟了。”那人笑着对他说。“那么……那么怎样才能跟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取得直接联系、接上头儿呢?”陈怀德还是忧心忡忡地问。“这不难,这一点儿都不难。其实,在此之前,你早就已经经常和共产党的人在一起共事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远在天边,这近嘛,如今就在你的眼前。”“怎么?莫非你就是……”陈怀德说着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万万也没想到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竟会是当时二华一带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领头人。“唉,我就是二华地下党的负责人。”“这太好了,这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向一天做梦都在四处寻找你们人呢,好不容易这才见到你们了。”陈怀德猛地扑了上去,忘其所以地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了王尚德那双手,使劲攥着,摇个不停:“这下子可找到了,这下子可算是找到了……”两人之间刚才那种感情上的隔膜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得没影儿了,骤然变得如同兄弟般的亲切。
  王尚德这时顺势从炕上跳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陈怀德同志,我们早就认定你各方面的素质都很不错,在暗中一直都派人着力地培养你,考验你。鉴于这一段时间你配合我党所组织的农会,做了不少的革命工作,且表现得也很出色,地下党组织经过会议研究,决定批准你的申请,今天就派我来接收你加入中国共产党。现在,你就准备宣誓吧。”
  这时候,牛保国把在门口望风的事给他媳妇张妍交待、安顿停当后,也从院子里走进上房屋里来了。王尚德从自己内衣里掏出了一面三尺左右长,且镶有镰刀、斧头图案的红旗,叫牛保国用针把它别在墙上,转身对陈怀德说:“开始吧。”陈怀德闻声赶紧整了整自己的衣着,郑重其事地面对党旗,和牛保国站在一并排,看着牛保国的样儿,举起紧握着的右拳头,跟着王尚德宣起誓来。王尚德在前边带头念一句,陈怀德也就跟着牛保国,照着王尚德所念的词儿,随后说一句:“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执行党的章程,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立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永不叛党!”简单的宣誓程序刚一进行完毕,王尚德就上前紧握住了陈怀德的手,热情无比地说:“陈怀德同志,欢迎你光荣地加入到我们革命队伍里来,今后咱们就成了同一战壕里,生死与共的革命战友。”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继续对陈怀德说,“你这就先回学校里给学生们继续上课去吧,以后有什么革命任务,我们会有人通知你的。”……
  牛保国说:“那时候,革命的形势相当险恶,白色恐怖十分严重,经常有人因叛徒的出卖而遭捕、牺牲,导致革命力量损失惨重。为了确保革命同志的生命安全和党组织得以顺利工作,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地下党组织实行的都是单线联系。我是陈怀德的上线,他的下线是谁,我不知道;我的上线是谁,他当然也是不会知道的。我们俩在一起交往、工作了有半年多时间,后来组织上调我到陕北党中央去学习培训,谁知那时候我因母亲突然生病而去迟了几天,结果等我到三河口的联络站时,去陕北的同志早已经聚齐到一块儿,等不着我来,离开那里走了,联络站也被国民党的人给查封了。此后我就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加之另外种种的原因,陈怀德也就没有再来庙东村教书,我也就没能再见到过他。唉,世上这事情有好一些是让人一言难尽的,也有好一些是一时半会儿难得说清楚的,更不要说还有不少即使现在说出来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你们今天来问这事了,我不得不给你们如实地把那些隐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可是如今说了,到底又有谁还能够相信呢?要我说,陈怀德这人,解放前确确实实是经过我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至于以后他还有没有过什么其他过节儿,那我就说不清楚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我为我今天所说的话承担一切责任。”
  “那好吧。你看看我们所写的谈话记录,如果与你所谈话的内容没有什么出入,那么就请你在上面签个字儿。”
  牛保国接过了谈话记录,很快地看了一遍,说了句:“就是这样,没什么出入。”随即接过来人所递过来的那笔,在后面写上了“情况属实”几个字,同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世上这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到庙东村来外调的那些人与牛保国谈话时,庙东村里的人大都下地干活去了,但与牛保国家只有一墙之隔的牛德草家,牛德草的媳妇腊梅却因怀里的孩子太小,又在家睡午觉而没有能下得成地。她在自家屋里把隔壁这些人的谈话给悄悄听了个一清二楚,等到晚上牛德草从地里下工回来,关上了房门,就很奇怪地把这事立刻告诉给了她丈夫牛德草:“德草,你知道今天村里来的那几个找隔壁保国叔的人,他们到底是干啥来的?”牛德草茫无头绪地说:“他们是干什么来的,我怎么能知道?不过,凭我的直观猜想,能来找牛保国那号人,肯定不会是为的什么好事!”“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就猜错了不是?”腊梅在牛德草面前有些得意卖弄地说,“我说你这人呀,一天就光知道把人往坏处想。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什么事情都知道,都能成。你说,世上这事情离奇不离奇?今天那几个人来调查的主要不是保国叔他自己的事,听说是在调查他解放前是不是曾经介绍过一个叫什么陈怀德的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去去去,你保准是东西耳朵南北听了。那熊解放前明明是个反动透顶的国民党党员、历史反革命分子,有什么资格还介绍别人加入共产党呢?你是在白日做梦吧?再说了,谁又不是把眼睛瞎实了,能要他那号人品的人介绍入共产党,那岂不是倒共产党的牌子吗?简直开国际玩笑。你要是说他解放前与共产党为敌,枪杀过多少地下党员,这我多少还能有点儿相信;而你说他解放前是共产党员,还介绍过其他的什么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我们英明、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里面哪能有像他这样坏蛋的人?”牛德草有些冲动了,止不住一个劲儿忿忿不平地说。
  李腊梅本来是饶有趣味的和丈夫牛德草在一块儿拉家常、谝闲的,没想到兴兴地却碰了一鼻子灰,觉得实在有点儿晦气,没趣儿,于是撅着个嘴,嘟嘟囔囔地抱怨说:“人家好心跟你说句闲话儿,谁知道这热脸还贴到你那冷屁股上了。把你那熊样儿看看!这事信不信由你,但我得提醒你:世上这啥事不可能有呢?事情并不因为你相信不相信而存在与否。今天你是在哪里吃枪药了,一回来就在我跟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撒气。既然你见不得我,咱俩就永远谁都别理谁。”李腊梅一顿连珠炮,给了牛德草个没客气,说完后就没好气地翻过身子,给牛德草个脊背,怏怏不乐地自个睡去了。
  李腊梅怀里抱着孩子,躺在一边,很快地就打起细微而轻柔的鼾声,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可是她睡前所说的那些话,却搅扰得牛德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牛保国解放前居然还能是个共产党?这多年来,明明谁都知道他解放前是国民党的区党部书记、孟至塬的敌伪乡长,其间不知道还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突然间他就又成个革命者了呢?这事也太得让人不可思议了。再说,他曾经加入过共产党这事,这些年来怎么连他本人也都只字没有提过,前些日子,造反派们还一直在纠缠他枪杀地下党员赵广锁的那桩人命案呢,如今咋能一下子就又翻过来了……退一万步想想,就凭他那人品,共产党人家能要他吗?”牛德草心里矛盾极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媳妇给他所说的那些话,“共产党,那可是目前世界上最伟大、光荣、英明、正确的政党了,它里面的那些党员,一个个可尽都是些十全十美,无可挑剔的人,他们都是用特殊材料构成的无产阶级先进分子呀!有多少在各方面表现都很好的人,朝思暮想地请求加入共产党,高攀还攀不上呢,牛保国他算什么货?就他那熊样儿,有什么资格能加入得到这个神圣的行列里去?他如果真的老早就是共产党员了的话,那为什么每次运动来了还都得要受冲击,挨批判,站在桌子前丢人现眼呢?这即就是谁一时弄错了,他怎么也都不说清楚呢?不可能,这万万不可能。世上这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张冠李戴的事也往往屡见不鲜的,即使牛保国是共产党员,恐怕那也是其它哪一个地方的牛保国,绝对不会是自家隔壁的这个禽兽不如的流氓。或许是腊梅她借此和自己开玩笑,闹着玩儿的吧?这也未可知……”然而他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睡在自己旁边的那腊梅,想着刚才她的那副认真模样,心里就又疑惑起来,“这怎么会呢?”牛德草就为着这事,这天晚上一直熬到了第二天的天麻麻亮,这才带着他这个百思不解的疑团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家有千金私,邻家是杆秤。来牛保国家外调的那几个人一走,虽然牛保国他们家的人也没有谁对外言语过什么,但牛保国解放前曾经还是过共产党的这事一下子就不胫而走,立马被村里的人传说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街头巷尾,时不时地都能听到有人对这件事在议论:“世上这人呀,你说让人该怎么说呢?复杂得很,谁能弄得清谁的底细?你说,这谁还能意料得到天天挨批判的阶级敌人——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牛保国这人如今居然还一下子给变成老地下党员了。这清理阶级队伍工作还真的没白进行,一下子就给清理出了不少新鲜事来。党支书杜木林他们那一伙平时总在人前炫耀他们的革命资格老,这下子我看谁敢跟人家牛保国攀比?这回可看革委会主任王黑熊这伙熊挨球的咋弄呀。”但人们私下的议论归议论,上级革委会没有红头文件下来,那是不准事的,所以一时间还没有谁能真正把牛保国当作老党员看待,每次开批判会的时候,那些造反派们仍然照样儿让他和其他的黑七类人一样,在主席台的桌子前面站着陪绑,只是在斗争态度上对他比以前不知不觉地稍微温和了一些,相对人性化了,没有谁再把他当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重点对象进行专政了——他们有备无患,得给自己多少留着点儿退路。
  唯独与之不大搭调的要说还是51年土改时分了牛保国家前院两间厦房的那个老贫农牛百善,他由于太得疾恶如仇了,因而信息就相对闭塞了一些,所以依然我行我素,照旧在不知趣地对牛保国气势汹汹、捩眉瞪眼、骂骂咧咧,在人前总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毛爷爷给我分了房子。我在我毛爷爷给我分的房子里住着的。在我毛爷爷给我分的房子里住,我爱在里面干什么就干什么呢,耍球(鸟)都由我着的,他没人管得着!”他在家里没厕所,所以大天白日也不管院子里有人没人,就解开裤带,掏出他那东西,随地方便。牛保国一家祖孙三代,五六口人都挤在一起,住在上院的间半上房和两间厦房里。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出出进进都得从前院里经过,二十来年来他老婆张妍没得法也就这样将就着过去了,可就是他那年轻的儿媳妇和豆蔻之年、初通人事的小孙女,现在一碰到这场合就觉着没法儿忍受得了。更气人的是牛百善这货办一些不雅观的事情又故意不避人,让人碰在当面实实难堪。对此牛保国经常气得不行,然而又像是蒸馍掉进灰里边了——既吹不得又打不得,尽管早已忍无可忍,但又实在无可奈何,只有忍气吞声,打掉门牙往自己肚子里吞——谁叫自己是个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呢;而人家可是响当当、硬邦邦的老贫农,无产阶级革命依靠的对象哟!你再有本事能碰得过国家这个有军队、有法院、有监狱的强大暴力机关吗?社会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单个人又能奈其若何呢?——实在无力回天哪!
  不过,说不来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而言之牛保国的处境还是在不知不觉地一天比一天好转着,是人都能明显地看得出来,很多事情对牛保国来说都比以前宽松得多起来,再也不是那么铁板一块了。这迹象突出地表现在钉于牛保国家前门边儿的那块写着“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的木牌牌儿上。钉木牌牌左边的那颗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因松动而掉了,木牌牌儿颠倒着,就剩右边一个角斜挂在那里。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委会的那些干部们,每都到大队部里来,都得从它跟前经过,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他们没看见呢,还是整天忙着干革命、抓大事,没得空儿顾上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屑事,反正是从来就没有人理睬过它的岌岌可危,麻烦一下自己那举手之劳,把它去重新整治整治。这些平日不为人所在意的细枝末节,蛛丝马迹,似乎已经在向一些细心观察的人预示:牛保国现在还是不是“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这个问题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现在,这问题是不是也似乎已经不再十分重要了?对此,人们的潜意识里,总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错觉:阶级队伍怎么越清理还给阵线越发混淆不清了?然而细心的人还是能够从这混淆不清的现象中看得出一些窍道来的,他们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多少预感到社会是不是要乱中有治了。乱,只能是乱了敌人;乱,却能够从中锻炼人民。天下大乱势必会引起天下大治——社会可能要有一点儿什么变化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嘛。这么多年来,以“斗争”为纲的暴风骤雨刮来下去,折腾到如今,旷日持久,似乎多少有点儿后劲不足,成了强弩之末,已经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也该有个收场了。
  
  第二十七章 亲自家亲(上)
  
  牛保国的腿伤在他那胖老婆张妍朝天日每的悉心照料下,奇迹般地给一天天康复起来,现在已经基本上能撇开拐杖走路了。他这条腿目前虽然可以断定以后是出不了大力了,但是也能看得出来是不会落下什么明显残疾的,碍不了大事。按道理说这对他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庆兴的事了,但有谁知道他最近却不知怎的,竟然整天怎么也都高兴不起来,心情反而还总是郁郁不乐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地低沉,脾气也不像以前那样平和。细究其原因,这病症根子原来是扎在他的内心深处,不是肉体上有什么苦痛,而是精神上总觉着不舒畅。虽说阶级斗争后来对他都抓得相当宽松了,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满足,对自己整天在村子里走路抬不起头,没人正眼瞧他,内心里很是有些不是滋味。这还不消说,忍耐着点儿他还是能够勉强过得去的,让他更恼火的是在自己家里,不管怎么样都咽不下牛百善那一口气。本来是一座三间门面的四合院,早年和哥哥牛保民分家时二一添作五,弟兄俩一人一半儿。继而院中间就砌了一道下半截儿用砖做的、上半截儿用土坯做料,有六七尺来高的院墙。这以来把原本的一座宅子就彻底分成了两院。51年土地改革时自家被定成了地主成分,可哥哥牛保民家道比自己还要殷实,却在定成分这事上安然无恙。紧接着村上斗地主、分田地,就又把他家的这间半院宅子,前房分给了一个原先在西城门洞里住着,看守城门的河南籍孤老头儿李氏。李氏病故后,无儿无女,无人继承这份家业,庙东村生产大队就把他家这前房当做了大队部。前半院的两间厦房分给了光棍老贫农牛百善,他从那时至今一直都在里面住着。这样以来,牛保国一家人出来进去都要从大队部门口和牛百善的门前经过,一举一动都在大队革委会干部的眼皮底下,也都受着老贫农牛百善的无情监督,很不自由不说,让他最受不了的是耳朵里还总听到的是牛百善那极难听的、不三不四的叫骂:“我在我毛爷爷给我分的屋子里住着的,有我毛爷爷撑腰,我在屋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哩。我想日地主沟子都由我着的,他谁管不着!”你说像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也还罢了,牛保国长期整天听着这些受侮辱的话,心里实在气不平,然而想发作又不敢发作,不发作窝在心里吧,又憋得实在难受。在高压政治的氛围里过日子,牛保国心力交瘁,觉着实在没办法再承受得住这种心理压力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着:“一辈子老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这种局面熬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儿?怎样才能得以改变这烦人的现实局面呢?”他苦思冥想着只是束手无策,一时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行之有效的锦囊妙计来。但他还是暗中下定了决心,拼死拼活也必须得想出一个应对这种尴尬局面的办法来不可。这办法不管是好办法坏办法,只要是办法,只要能有效改变目前这种状况就行,哪怕是给人磕头、变鳖、叫八爷哩,反正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局面要是不改变,不要说是自己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就是儿子也别想在村里能抬得起头来,过像人样儿的日子,长此以往,恐怕就连孙子以后长大了也得要成龟孙子了,祖祖辈辈、一举一动都是要受人歧视。坚决不能让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社会大局当然自己无力回天,但庙东村这块儿小天地自己还是得要设法扭转扭转乾坤-----总之,牛保国是不甘于老是处在目前这种残酷折磨身心的情形下,就这样永远一成不变地装鳖度日月。他竭尽全力想对目前的状况有所改变,于是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地苦苦思考着。
  又是一个夏收开始了,村外田野的麦子被一个晚上的东南风给吹成了一片金黄,正如一首歌里唱道:“麦浪滚滚闪金光,……社员心里喜洋洋。”农民们从去年的秋季一直忙活到今年初夏,辛辛苦苦、黑水汗流,为的就是这一料庄稼,这料庄稼几乎可以说就是他们一整年的全部希望,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了收获季节。俗话说:“蚕老麦黄,秀女下床。”中唐时期的白居易不是在《观刈麦》这首诗里也这样写到嘛,“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农村要是一进入夏收大忙季节,那生活氛围骤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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