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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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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重重地给摔倒在了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弄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的土。他这会儿正打红了眼,像个疯狗似的,谁拉他就咬谁,怎能忍受得了有人这样无礼对他?于是他从地上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紧握着手里的那块子半截砖,一个急转身,连看也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就朝着踢他的那人狠命砸了过去,并且边砸嘴里还边恶狠狠地骂道:“我倒**你妈哩!”牛百顺这人可不含糊,他闪身一伸手,顺势猛地一下子就把牛百善拿砖头砸他的那只手的手腕给抓住了,另一只手过去啪啪左右开弓,一连就给牛百善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同时怒气冲冲地质问牛百善道:“你**谁他妈呢呃?你给我说!”这两记耳光可把牛百善给打懵了,打得他耳朵里嗡嗡直响,眼睛里直冒金星,一时间辨不出南北西东,手里所拿的那块砖头也给无力地掉在了地上,那只高高举过头顶的手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他惊诧莫名地看着站在他眼前的这个打他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是他弟弟牛百顺?只听他弟弟牛百顺怒气冲冲地再一次质问他:“说!今日你**谁他妈呢?”
牛百善这一下子就像六月天气地里的庄稼遭霜打了一样,蔫得净尽净尽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嘴里怯怯缩缩地只是嘟嘟囔囔着说:“我**我妈哩嘛,难道还敢**别人谁他妈吗?”这话一下子说得在场的人个个忍俊不禁,但又不敢朗声大笑,连忙扭过身去,或者把自己的嘴给紧紧捂住。本来一个触目惊心的场面,剑拔弩张的氛围,让牛百善的这副熊相一下子给弄得大家啼笑皆非,觉着滑稽极了,就连牛百善的弟弟牛百顺火气也没有刚才那样大了,险乎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大家伙儿给笑出声来。为了避免当众出丑难堪,牛百顺连忙扭过身子,装作吐痰,把脸侧向一边,给大家了个脊背,让人无法看得见他这时的面部表情。
牛百顺一瞬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子来,担忧而着急地说:“你看你这熊把人给打成啥了?还不赶快往医疗站送!挨球的一天二杆子得净净的——咱快给人家看病!这还有啥说的?”于是,包括牛百善在内,在场的人七手八脚地就都帮着牛百顺,急忙把牛运通往医疗站里送。
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全体革命群众大会并没有因为牛百善的恶作剧,闹了这么一个不小的插曲而缓和了气氛。等开会的人一到齐,革委会主任王黑熊马上就指令基干民兵关上小学校的大门,戒如临大敌,备森严。党支部书记杜木林宣布开会,并神情十分严肃地宣布了几条大会纪律:什么会议期间不准来回走动啦,不准相互串联啦,各人都要管好自己的小孩,严禁哭啼啦……看起来似乎有点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进入一级战备的样子——跟往常开会大不一样。开会来的人面对此情此景,心情一个个马上就都紧张起来,沉甸甸的,觉着今天这会有点儿非比一般,肯定有如前些日子社会上传言,是上边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重大事情。有些带娃的年轻媳妇为了在这非常的时候不触犯大会纪律,以防万一自己小孩哭闹影响会场秩序,就都干脆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纽扣,掏出自己那白嫩丰腴的大奶子,把**塞进小孩的嘴里——以先发制人,以小孩最喜欢的那东西先把小孩的嘴给严严地堵住。这时只见民兵连长指派了不少的基干民兵在会场的周围值勤,似乎还在不停地来回巡查着什么。整个会场每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气氛严肃得怕人。
主席台上面,除了往日常坐的党支部书记杜木林、革委会主任王黑熊这些生产大队的头面人物外,今日还坐了一个据说是从县里下来的大干部——谁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今天这会的意义确实不同一般。会议很快就正式开始了,党支部书记杜木林简短地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县里所来的那个干部的简单情况以后,县里来的那个干部就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的麦克风跟前,板着面孔,神情异常庄重,一字一板地给大家宣读起中央文件来。一开始,会场上还有几个不遵约束的人像往常开会一样自由散漫,心不在焉,他们一边在一起互相抽着自制的烟卷,一边漫不经意地叽叽咕咕,在低声谈论自己感兴趣的那些事,不识进退地把会议内容全然当成耳边风。可是当县上来的那干部把文件念到关键地方的时候,从高音喇叭里传出的那强大声波,就不由他不听,以不可抗拒的力量直往他们的耳朵深处钻。他们立时不由自主地就都停住自己的小声说话,两只傻愣愣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瞪了起来,一下子瞪得简直都能有鸡蛋那么大,连眨也不眨一下;嘴巴也张得像个山洞,怎么合也合不拢;屏住呼吸,恨不能把县里来的那个干部所念的那中央文件一字不落地都听进肚子里去。
原来这文件传达的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爆炸性事件,说什么中共中央内部在去年出了件让人不敢相信的事变。这事出得让人觉着也太出格了,要不是县上正儿八经地派人来拿着中央文件向大家宣读,这样说的话,在往常谁敢说呢?说实话,连想都不敢想——除非他不要命了。谁要是敢说那样的话,那可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啊。轻了,把你定个现行反革命分子;重了,那是非枪毙不可的。所以就是打死谁,谁也不会相信这事是真的。上次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上不是都已经明确地写上了他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和最可靠的接班人了吗?全国亿万人民不是天天都吊在嘴上、喊破喉咙地祝愿他这人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现在……现在中共中央的二号人物居然伙同他的妻、儿以及手下的那一伙亲信制定了个什么“571”(武装起义的谐音)工程纪要,企图阴谋抢班夺权、篡党篡国——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也真有点儿太大了吧?东窗事发后,他们驾机仓皇出逃,据说飞机因加油不足,坠毁失事,早在去年都已经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了——这可能吗?这会是真的吗?要知道,他所乘坐的飞机那可是专供国家元首使用的顶尖儿货,飞机上的工作人员都是全天候服务,二十四小时准备停当,随时恭候,待命出发的呀!怎么会有加油不足这天大的失误呢?会场上的人们此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们谁都见过县上的一个原来还担任过什么局长的王秉熙,去年就因为在《毛主席语录》的扉页上胡写了些什么“林彪十大罪状”,而结果被政法部门就给活活地枪毙了。你没见,那人死得可惨了——在行刑去的路上,他死活不服,一个劲儿地想喊叫伸冤,行刑的人就给他的脖子上拴了一根细绳子,只要他刚一张嘴,站在他背后的那个行刑的人就使劲儿用手指头一勾拴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细绳,他的喉咙立马就被卡住了,憋得脸通红,气喘不过来,直瞪白眼干咳嗽。后来,当行刑的人这样还阻止不住他的反抗时,就给他在嘴里插了一根短枪上的铁探条。枪探条从他嘴里插了进去,直插到嗓子眼,鲜血不住地顺着枪探条往下滴。天高地迥,他号呼靡及啊!可怕人了,这事至今人们迟早一回想起来还都无不胆战心惊、不寒而栗。谁活腻了,胆敢没事找事,节外生枝,在这重大的政治原则问题上说三道四,自寻苦吃?那些明哲、知趣的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在这历史的非常时期,他们嘴里是一句闲话都不说的,一个个噤若寒蝉,守口如瓶,只希求城门起火,不要殃及池鱼。
党中央的文件刚一宣读完毕,就见坐在主席台右侧放扩音机那张桌子旁的王黑熊革委会主任马上就密切配合,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地一跃而起,声嘶力竭地振臂高呼:“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人们一个个不用说,都积极齐声应和着。“谁胆敢反对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谁就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他这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总能紧跟形势的。这正如后来小道消息传出来的毛主席所说的那一句话:不要看现象,实际上真正反对我的人是少数,拥护我的人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跟形势,随大流,顺风倒。王黑熊这货不知到底属于其中的哪一类,然而现在看看林彪的那些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行为可能就会略知一二了-----他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天知道,可能也唯有天知道。这尘世上的人,真正有主见,能做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有几个?还都不是人云亦云,清白世事糊涂过?这时候,坐在会场人群中的牛德草想着想着禁不住脖颈子后面就直往上冒寒气。去年“七。一”、国庆节,自己所编的那出批判资本主义倾向、斗私批修的小戏《双上库》正演红的时候,还不是在每场开演前,所有的演职人员都得要站在舞台上,虔诚无限地挥舞着手中的《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呼:“……并祝愿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吗?并且他们哪一个还不把自己这样做看作是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无比忠诚,可有谁知道那时候的林彪就已经出事了,只是党中央对外保密,普通老百姓不得而知罢了。后来,尽管也有人对社会上的一些蛛丝马迹起疑心,胡乱猜测,然而此事今天一公开,仍然还是让人震惊莫名,骇然失色,从感情上怎么也一时接受不了,禁不住对社会引起不少反思:人世莫测,风雨无常,人心惟危啊!
散会了,人们大都默默不语,一个个低着头,垂着手,小心翼翼地从会场往出走,纷纷走出小学校的大门,着了魔似的,心情都很异常,说不来是喜,是忧,是震惊莫名,还是后怕不已,或者也许更会是对人世的一次大彻大悟:事实,实确只有事实才是检验是非功过的唯一标准啊!
你看这些人中间,惟有牛百善与众不同,他和王黑熊一样,永远都是个跟毛主席革命路线跟得最紧的人,也是一个头脑急转弯转得最快的人,更是一个无忧无虑地乐天派——他们这些人永远都在兴致勃勃地歌颂现实。这会儿牛百善早已把开会前自己无故痛打牛运通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了。不仅如此,就连开会前他在向学校走来的路上慷慨激昂、豪情满怀所喊的那“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口号也都忘到没影子的地方去了;只是他那高涨的情绪永远都是无比高涨着的,不会受到任何不良影响。只见他这会儿怒气冲天,金刚努目,痛心疾首地又高声喊叫起来:“林彪这个挨球的就不是个东西,竟然胆敢反对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这熊摔死在温都尔汗不亏!我有一天要是见着这挨球的了,非得把他整得叫八爷不可。我就不信!”
好些人听着牛百善所叫骂的这些话,都觉着这人实在的滑稽可笑,但是没有一个人又能够在这个时候笑得出来。当然也有人此时觉着牛百善这人在世上活得可怜,他分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应声虫,墙头上随风摇的草,社会风云变换的晴雨表,躯壳里哪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灵魂?别看他整天都在忿忿不平地指天骂地,人五人六的,似乎永远都只有自己才是正确的,其实呢脑子很少管用,遇到问题了从来就不思考,只是东风来了朝西倒,西风来了又毫不犹豫地朝东倒,然而这类人在社会上看风走可算是绝了,没有谁能比得上。你要是有心举目往尘世上细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尘世上这样的变色龙还真多,不仅仅是牛百善而已,只是他们有的表现得明显,有的会打扮,把自己掩饰得隐蔽一些,文明一点儿罢了。
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广大社员群众耳朵听着学校教室门前树梢上所挂着的那两个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高唱着“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这首革命歌曲,脚踏着这首歌斗志昂扬的旋律,纷纷地走散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接着吃饭,安分守己地过自己那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的日子去了。
第二十六章 是非保国(上)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步步迅猛深入开展,“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的政治口号越喊越响亮了,农村的阶级阵线自然也就日见越划越明显了,人们阶级斗争的觉悟更是越来越提高了。庙东村生产大队家家户户的大门边上都钉着一个标明其阶级类别的小木牌子。牛德草家门口所钉的木牌子上就十分醒目地写着“漏划地主嫌疑”几个字,牛保国家门口所钉的木牌子上也相应分明地写着“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字样。整天,“急贫下中农之所急,干贫下中农之所需”的歌,唱得悦耳动听,十分嘹亮。
牛保国自从因为赵广锁的案子,被红卫兵揪到西岳庙里,对其进行了一次毫不留情的无产阶级专政,坐老虎凳把腿股骨给生生坐骨折了以后,侥幸得以死里逃生,捡一条命回来。他的胖老婆张妍费尽周折,把他设法弄到西安红十字会医院,治疗了好长时间。幸亏这家医院的医术高超,医德高尚,只是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没太过问其腿骨折的原因和政治背景,就给他认认真真地进行了手术治疗,加之有张妍手把手的精心护理,牛保国腿上的伤才得以奇迹般地日渐好起来。虽然说伤筋动骨这一类病治愈慢,但他现在也已经基本上能够拄着拐杖来回走路了,生活自理看来是没问题的。
牛保国自回到家后,时不时禁不住地就想起了他在西岳庙里被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那些日子,并且迟早一想起来,不由得就毛骨悚然,两股战战,暗自庆幸自己总算好歹熬过了这一劫,捡条命回来。他这一段时间十分注意加强身体锻炼,坚忍不拔地在与残疾作着顽强不屈的斗争,下定决心要在不长的时间内尽快扔掉那根拐杖。
社会上这一段时间的舆论导向似乎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暗暗地有了些变化,虽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还是喊得震天价响,但是“抓革命”后面不得不紧跟着加上了一句“促生产”,再也不是原来那大言不惭的“停产闹革命”了。这年头儿,庙东村的一个劳动日分一角九分钱,仅能买一盒极普通不过的“宝成”牌纸烟的客观现实不得不叫生产大队革委会乃至人民公社、县上,各级政府部门重视起发展生产来。阶级斗争旷日持久,实质上已经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不可避免的就已经有些雷声大、雨点儿小起来;民以食为天,理论上讲得再天花乱坠,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再紧再紧,革命战歌唱得再悦耳嘹亮、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嘴里没下去的东西总不行呗。于是牛保国的日子就再没有受到哪一支造反派太大的,乃至抉择生死的冲击,这倒使他有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得以将息身体。
话说华阴县西邻的华县,文化大革命后期遵照党中央的指示,在以“三结合”的方式进行组建新的政府领导班子,造反派们打算把一个在革命群众中声望颇高,华县初解放时由第一任县长王平藩从华阴带来到华县工作,文化革命前在华县就当组织部部长的那个老干部陈怀德结合成华县县长,然而谁知道对他的历史一政审,问题却出来了,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疑点——他最早的档案材料上所写的入党介绍人竟然是华阴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国民党党员,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牛保国。造反派们这一下子炸锅了,再也忍无可忍:牛保国明明是个人尽皆知的国民党党员、国民党区党部书记,他怎么能会是陈怀德加入共产党的入党介绍人呢?这事骗鬼鬼都不信,别说是骗人了。陈怀德无疑是一个混进我党,并且多年来一直隐藏得很深很深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陈怀德却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这一罪恶历史,拒不向党组织坦白交代,其后在历次的档案材料上,入党介绍人一会儿要么写的是张三,一会儿要么又写的是李四,一个时期与一个时期不一样,实属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华县那些立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造反派就为这事可没少花精力,立即把陈怀德揪了出来,作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专政的重点对象,让他戴高帽子游街,对他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修理”、“圆圈”,把能想得出来的、能用得上的革命办法都给他用上了,差点儿把他没给整死。整得陈怀德一天怯眼害怕的,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以躲避这一场灾难。在这场触及灵魂深处的大革命中,他千方百计地隐瞒事实真相,极尽一切能事和牛保国摆脱干系,想蒙混过关,但谁知道他越遮遮掩掩,就越把这事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乃至破绽百出,难以让人置信。然而他越是说不清楚,造反派就越逼迫他交代历史问题,以致后来把他都逼得有点儿神经错乱了,审问时只是顺着造反派的话茬往下说。造反派说他的入党介绍人是谁,他就说是谁;只要造反派一反口说不是的,他也就说不是的。整得造反派们实在哭笑不得,拿他没有办法。而他,只要造反派往地方上一叫,就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像筛糠似的地直打哆嗦,不等专案组的人问他,他马上就会一叠声地不住说:“我有罪,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死了活该,不给棺材,就地掩埋。我老实交代,我说,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我一定争取宽大处理。您饶了我吧!我求求您,好我的爷哩,饶了我吧……我实在说不清楚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在说不清楚……”革命委员会专案组的人员由于对他的罪证落不实,定不了案,也就不敢把他往死的整。
后来,大概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在文化革命中又发布了个什么文件,要求地方各级革委会落实在文化革命运动中清理阶级队伍时所清理出来的各类人和事,给被清理的对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华县革命委员会这才又把陈怀德的事情当作了一回事,积极而认真地展开了进一步的内查外调工作。偏巧省上这时也有了明确指示,要求二华调查解放前这一带地下党组织活动的具体情况。
突然有一天,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开向了孟至塬公社,继而开进了庙东村生产大队,停在庙东村的村口。有小吉普车开到了庙东村,这在庙东村当时可是一件少有的排场事,一下子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只见车上跳下来了三个胳肢窝里夹着黑色文件夹的干部模样的人,他们一下车就在村口向人打听牛保国家住在哪里,随后就径直匆匆地走进了牛保国家。当时正赶上庙东村的人吃中午饭,把饭碗从家端出来,到巷道里吃饭的人可不少,大家都疑惑不解地望着这些人走进牛保国家的背影儿,心里像打鼓一样,不由得一个劲儿地胡乱猜测起来:“牛保国这回又犯什么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牛德草这会儿碰巧也从他家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个情景,禁不住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更是跳个不停。他也揣摩起这几个不速之客突然来找牛保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反正直观地感觉到这样的人能来找牛保国,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会是小事;不然,为什么会一次就来了这么多人,并且还都是些从来没见过面的——他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满有气质,来坐的那辆车居然也还是军用吉普车——这些人肯定都不是些一般的人,说不定还是有来头的大干部呢。牛德草对此眼里看着,心里想着,好不平静。因为,在他心里后来与牛保国总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宿怨。他恨牛保国,而且恨得要死,盼不得有谁能替他把牛保国给活活弄死,让他长长地出上一口恶气,但他又非常担心牛保国的事会株连到他家,因为现在血统论的思想特别盛行,他父亲毕竟和牛保国是亲弟兄,他是牛保国的亲侄子。他因家庭是漏划地主嫌疑,就已经吃够苦头了,万一牛保国的事情再株连到他,那么他就倒八辈子霉,晦气头顶了,说不定没来由又会遭什么殃。要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焦头烂额的,在这人整人、人斗人的日子里,他在人前整天被弄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有关年轻人的好事,他是连边儿都沾不上的。如今像他这样的人早就都被人家打入了另册,难道还能禁得起雪上再给加霜?“前辈的冤孽债,当今社会要后辈们加倍偿还,前辈人给他的后辈什么也没留下,却把他们的后辈一个个都影响得灰溜溜的,一天跟龟孙子一样。要是牛保国的事再影响到自己,那么自己就又倒血霉了,这辈子真的就不仅被打入到了十八层地狱,而且还果真再被踩上了一只脚,永世都别想翻得了身了。——哎哟我的天哪,千万可不敢那样啊!”牛德草不由得浑身直冒冷汗,心里暗暗不停地在祈祷着,一片狐疑,只好孤零零一个人胆战心惊地提前默默向农田基建工地上走去。
牛保国一看,自己家里突然来了这么些个不知底细的人,一时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哪路神仙,究竟都是来寻他什么事的,心里十分惶恐,惴惴不安。不过人家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回避呢?躲吧?可是你躲过了初一,难道也还能躲过去十五吗?更何况跑了和尚是跑不了庙的。现在全国一盘棋,四海红旗飘,你又能到哪里去藏呢?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既然来了,那就坦然面对吧。牛保国一咬牙,一横心,硬着头皮就豁出去了。他笑容满面地一边热情接待这些来人,一边细心察言观色,以便能够看出一些迹象,见风使舵,顺水推舟。
这时候只见他拄着拐杖连忙站起身来,七分真三分假地故意装作行动不便、走路艰难的样子,招呼他们,叫他那胖老婆张妍快给这些人倒茶,取烟,找火柴。紧接着他就拿着张妍取来的那一角九分钱一盒的“宝成”牌香烟,十分殷勤地给这些人一一往手里递。来的这几个人很客气地说自己不会吸烟,不管是谦让还是真不会吸,反正推过来让过去,最终还都是没有接他的那烟,这就把个牛保国弄得心里更发毛了。“不抽烟那么你们喝茶,喝茶……你看你们这些人大老远地跑了这一路了,到我们这儿来也是挺辛苦的。”牛保国把他老婆张妍倒来的那一杯杯茶水又忙着给这些人一个一个往手里递。“你那腿是怎么了?”来人中有一个见状疑惑不解地问牛保国。牛保国闻言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不会温良恭俭让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受点儿冲击,洗礼,算不了什么,应该的,应该的……现在好多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也就会痊愈。我这个人嘛,你别看,那是个贱物,还得要革命力量不定期地时常给冲击冲击,磨练磨练。只有时常这样着呢,头脑倒还能清晰许多的。只要无产阶级专政得以巩固了,个人的事再大,说到底,也是小事。嘿,嘿嘿……”牛保国干笑了几声。他对来人的问话回答得很是含糊其辞,让人根本就听不出来他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有什么丝毫的怨气。
“牛保国,大家也都是忙人,时间要紧,我们也就不兜圈子了,咱实话直说吧。”来人中一个领头模样的,态度颇为认真地说,“我们几个人今天来找你呢,是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想向你调查了解一下,希望你能够积极地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地作以回答。”牛保国竖着耳朵,专心无比地听着来人一字一板说着的那些掷地有声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紧缩了起来,甚至连脖颈子后边都开始冒凉气了,心想:“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得把我给黏进去了。”然而,他对这些人对他所说的这些话的真实用意一时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而只能是谨小慎微地一口一个“是”的答应着,满脸堆笑,小心侍侯地说:“那自然是的,那自然是的。你们尽管放心,我向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来人中的另一个人随即打开了自己所拿的那文件夹,掏出自来水笔,打算开始记录。他们按照惯例,像法庭审问犯人一样开始问道:“姓名?年龄?籍贯?民族……”牛保国声音很平和地一一回答着。这一套问完后,来人突然问他道:“解放前你是不是曾经介绍过一个叫陈怀德的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牛保国把话听到这儿,心里才清楚了这些人今天来找他的实际用意:“他们是来外调陈怀德的事情的,不是为了自己的什么事而专门来的。”于是心里就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松缓多了。他认真苦苦地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地回答道:“是的。曾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那是三几年陈怀德当教师,在我们村的小学校里教书时候的事。当时是单线联系,他是我发展的,是地下党书记王尚德来接收的。王尚德同志解放前不幸就牺牲了,这事现在除了我,恐怕就没有人能够再说得清楚了。”“可是,我们从你的档案记载看,你解放前不仅是个国民党党员,而且还是国民党的区党部书记、孟至乡的敌伪乡长,据我们所知,你至今还牵扯着解放前枪杀地下党赵广锁的这一命案着的。你好好想想,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资格介绍他人加入共产党呢?这岂不也太得有点儿荒唐,让人不能自圆其说了?”
来人的问话一下子勾引起牛保国对解放前自己的那些历历往事的一幕幕回忆,几十年的风雨历程虽说不长,可也不能算短,其间的人际变化、是非曲直,让他怎么能够一句两句话就说得清楚?更何况这有些事的原委恐怕他这一辈子直到死,说给人,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啊!牛保国平日对他自己这几十年来所走过的路也不知道都回忆反省过多少次了,人世历程,神鬼难卜,阴差阳错,鬼使神差,一路懵懵懂懂地走来,尽管做为单个人,自己每往前走一步,都是朝着自己最美好的意愿竭力在迈进着的,勇于拼搏,不懈奋斗,但其客观结果将会又怎么样呢?——这恐怕谁都难以说得来。往往事情在做过之后,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所为竟然与愿望大相径庭,甚至自招其祸。要不古人怎么会有“糊涂难,难得糊涂”这句名言流传至今呢?多半辈子的人生教训使得牛保国原本打算把自己这几十年经历的坎坎坷坷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一直把它带到阴曹地府里去,可有谁知道今天又有人来非得要他说出这些事情的就里来不可,这使他不得不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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