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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机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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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兵,凡是站在我正面的,无论打我、骂我、用口水吐我,都是自己人!可凡是钻到我贺子达身后面的,不论长什么模样,就是敌人!哼!那时我倒要看看谁怕死!”

    群众无声。

    贺子达下令:“警卫连,给我让开!”站在台阶上的警卫战士犹犹豫豫闪开一条路。贺子达一步一步向前走。前排的群众不由自主一点儿一点儿向后退……

    墙角,司马童看着眼前,对几个头头说道:“我跟你们说过,贺子达是个善于用兵的人,省、市那几个人物肯定早就转移了,你们不该烧商店和冲击这里。”

    “那也不能撤!司马童,你怕贺疯子我不怕!”说着,一个一脸杀气的头头大喊一声,“别被贺老保吓住!他不敢开枪!走资派就在大楼里,冲啊——”

    人群重新鼎沸起来。贺子达瞬间便被淹没了。

    中篇

    16

    贺家。

    谢石榴大步进门,问:“怎么回事?”

    大碾子正打电话:“什么?我爸爸一个人出去了?!”大碾子丢下电话,往楼外跑。谢石榴一把抱住他,吼道:“小碾子!你干什么!”

    “我去救爸爸!”

    “你不能去!”

    “放开我,放开我……”大碾子拼命挣扎。谢石榴一把拽断身旁的窗帘绳子,把大碾子按在地上,捆着……大碾子乱骂:“你干什么……老号长……你干什么……你混蛋!”

    谢石榴把大碾子捆在水管子上,喘了口气说:“别忘了,你脑袋上还有顶‘杀人未遂’的帽子!”谢石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进房后,谢石榴一把抓住大刀。

    海军作战室。

    军官:“警备区司令部大楼也已冲破,贺子达孤身一人被群众围住。”

    姜佑生焦灼地踱了两步:“你给我马上去‘狂飙’找到司马童,叫他们立即停止做蠢事!否则海军将认定他们那个‘狂飙’是反动组织!”

    “是!”军官跑出门去。

    警备区大楼内,人声喧嚣。四楼作战室、机要室两个门前,张、魏两名军官手持冲锋枪,严阵以待……群众涌至这半截楼道,刹住脚一下愣住了。

    张参谋厉声喝道:“贺子达司令员已经给我们两个下达了死命令,如果有谁胆敢冲击我军要害部门,我们将坚决射击!”司马童奋力向前挤着,高叫着:“不要冲了,不要冲了,不要冲这里,快退出楼去!”但那个恶头头喊:“司马童叛变了!走资派肯定是在那两间房里,冲啊!”

    人群开始缓慢向前涌动。司马童被挤着前进,尽管他还在喊,但已被嘈杂声完全淹没。两名军官的手指放入了扳机护环。

    人群在缓缓前进……二军官一一打开保险……

    人群的脚……军官的手指缓缓压紧扳机……

    警备区大楼突然传出“哒哒哒”的冲锋枪声……

    那个恶头头随着奔逃的人群窜出楼门:“开枪啦!开枪啦!司马童被打死了!为司马童报仇啊!”他一指被陷在群众中推推搡搡的贺子达,“打死他!打死贺子达!”

    “为司马童报仇!”“打死贺子达!”群众一片高呼。人群中,一根木棒猛然砸在贺子达的头部,血一下涌出军帽,贺子达顿时满面皆红。但他豹目圆睁,就是不倒。又是一棒打在贺子达头上,贺踉跄几步,还是站着!又一棒打在贺的腿弯处,他“扑咚”倒了下去。接着,一棍,一棍……

    “给老子住手!”

    突然有人如雷大吼。谢石榴浑身扎束齐整,手舞大刀片儿,连拐带跳着,冲杀过来……

    海军作战室。奉命去警备区传令的那名军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狂飙’冲击作战室和机要室时……开枪了……人太乱,根本挤不进去,据说,司马童……司马童被打死了……”

    姜佑生“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半晌无语。

    “那贺子达呢!”姜佑生瞪眼问道。

    军官:“听说,听说,也被群众,乱棍打死,尸体被,被谢石榴抢了出去……”

    姜佑生突然扯破嗓门悲呼一声:“伢——子……”

    一辆军用救护车鸣笛、呼啸着冲入陆军医院大门。一副担架被抬下来,谢石榴、大碾子也从救护车跳下,随着担架奔进楼门。

    大海,狂涛……

    姜家卧室。夜已黑,但没开灯。姜佑生独自一人垂着脑袋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套间隔壁也没开灯,楚风屏立在窗前,默默流泪。

    忽然有人在楼下大喊:“童童回来了!”

    楚风屏一愣,转身就跑。姜佑生猛地抬起头……两个人在门外撞了一下,一起向楼下跑。客厅里,司马童头缠纱布,提着铺盖,被乔乔、丁丁、金达莱围着。

    “怎么样?”乔乔问。

    司马童:“他们是朝水泥地板开的枪……被跳弹擦破了点儿皮。”

    丁丁:“那你又是被吓昏的?”

    孩子们笑。

    姜佑生、楚风屏在楼梯上看着司马童,惊、喜、悲、愤……五味俱全,不知说什么是好。司马童面对姜佑生、楚风屏,愧疚地一步步走过去。

    姜佑生、楚风屏不约而同地喝道:“跪下来!”

    司马童不习惯下跪,只是沉痛地声明:“我已经退出‘狂飙’了。”

    楚风屏:“跪下来!”

    司马童:“今天的事,不是我指挥的,我已竭力阻止了!”

    姜佑生:“跪下!”

    司马童别别扭扭地跪下。

    楚风屏:“你知道你们把贺子达怎么样了吗?!”

    司马童低头不语。

    姜佑生:“说!”

    司马童嗫嚅:“我从没动手打过任何人……”

    姜佑生大喊:“警卫员!”门口走进一个警卫。

    “给我把他捆起来,送警备区去!”警卫犹豫。姜佑生:“捆!”

    警卫四周看看,解开司马童捆铺盖的军用背包带,但还是犹豫不决。姜佑生走过去劈手夺过背包带,结结实实把司马童捆得直咧嘴。乔乔、丁丁、金达莱在一边看着,魂飞魄散!楚风屏面容痛楚,但一言不发。

    姜佑生:“押走!”

    司马童突然求救:“妈妈——”

    楚风屏难过地扭过脸去。

    姜佑生:“快押走!”

    乔乔、丁丁、金达莱扑到姜佑生面前一起跪下:“爸爸,饶了童童吧!”“陆军的兵正在气头上,会打死童童的!”“饶他最后一回吧!求求你,爸爸!”

    姜佑生悲怆地说道:“贺伢子出生入死几十年,身上大小伤疤上百处,没死在国民党手里,倒死在你的‘狂飙’手里!你真比国民党还能!押走!”警卫拽起司马童,向门外拉。

    司马童突然冷笑,喊道:“姜佑生!事到如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狂飙’是海军支持的,是你支持的!没有你们支持,‘狂飙’不会有这么大的实力和胆量。现在打死了警备区司令,事闹大了,你要拿我当替罪羊,把我推出去,这样你既保住了自己,又得了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你说我是阴谋家,是政客,我看你才是!不过你终究老谋深算,我和你比,到底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姜佑生,你真棒,当年的杨仪是你杀的,你却安然无恙!如今的贺子达不是我杀的,你倒要我去送死!”

    姜佑生突然心口骤疼,晃了一下,扶住电话架子,心寒如冰:“大石山死了一个杨仪,倒有一百个杨仪向我逼命……四七年到六七年,二十年了,杨仪死了一次,我差不多每天都要死一次……随便你们朝我的脸上浇屎撒尿吧,今天,无论你在这儿说什么,在大街上、在警备区、在刑场上说什么,我绝不饶你!既然非要说我姜佑生错杀过人,今天我就再杀一个!”

    楚风屏万分哀戚地不敢看姜佑生。

    电话骤响。

    姜佑生心绪难平,左手乱抖,久久抓不住电话。金达莱跑过去,帮他把电话举到耳边。

    姜佑生无力地说道:“我是,姜佑生……谁?老号长吗?”姜佑生猛然自己抓过电话,凄绝地叫了一声,“老号长——”便抑制不住丢了电话,头顶在侧面楼梯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医院护士台前的电话机旁,谢石榴举着电话:“崽子,崽子,哎——贺伢子还没死!”

    吊在半空的电话传出谢石榴的又一声喊:“贺伢子还没死!”姜佑生忙抓起电话:“他还活着?!”金达莱听到了,欢呼起来:“贺叔叔没死!贺叔叔没死……”

    楚风屏脸上一下释然。乔乔、丁丁庆幸地对视了一下。司马童暗暗长嘘一口气。

    姜佑生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大声问:“在哪?人在哪……”

    警卫也松了一口气,欲给司马童松绑。姜佑生看见,扣下电话,大叫一声:“捆着他!”众人愣住。

    姜佑生快步跑上楼,取来军帽,一边戴着一边喊道:“跟我去陆军医院,全都去!”

    病房内,贺子达浑身缠满纱布,仍在昏迷之中。四周布满了输血瓶、输液瓶,心脏监测仪等各种设备,嘴上还扣着氧气罩。医生、护士忙碌着。谢石榴与大碾子远远站在墙角。

    姜佑生、楚风屏带着乔乔、丁丁、金达莱和捆着的司马童闯进来。

    一护士向军医解释:“我不让他们进,他们是硬闯进来的。这位首长说他是海军基地司令。”

    “我知道了,没你事了。”军医又对姜佑生道,“贺司令还没醒过来,希望你们只待五分钟。”说完军医招呼护士走出病房。

    姜佑生命司马童:“跪过去!”

    司马童不那么情想地跪在贺子达的床头。姜佑生深深地注视着贺,不语。他转过脸对谢石榴说:“我把四个孩子全交给你了。”说完就走。

    “崽子。”谢石榴叫道。

    姜佑生背着身:“省得他醒了,又骂我。”姜佑生拉开门,仍背着身说:“楚风屏,你可以和孩子们一块儿过去……”

    姜家。

    夜深了。姜佑生仍独自闭灯坐在卧室的沙发里,无声无息。隔壁的门轻轻推开,楚风屏抱着自己的被、枕慢慢走进来。楚风屏把被、枕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姜佑生身边的沙发里,把手缓缓放在姜佑生的手背上。

    姜佑生仍低着头:“孩子们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怎么住的?”

    “童童和小碾子住在一起,乔乔和丁丁住在一起,金金要单住。”

    “童童和小碾子行吗?”

    “小碾子很热情,是个主人样子。”

    “童童的伤到底重不重?”

    “在陆军医院检查了一下,还打了一针。”

    “他们都睡了?”

    “睡着我才回来的。”

    姜佑生一直低着头。两个人陷入沉默。

    “睡吧。”楚风屏说。

    姜佑生:“你还是到隔壁去吧。”

    “佑生……”

    姜佑生:“去吧,我知道你并没原谅我。”

    “佑生……”

    姜佑生:“风屏,你别安慰我,除了小碾子的事,你是个从不撒谎的人。你那天说的话,我一直在想,你说得很有道理,当时我为什么没有下决心抬着杨仪突围呢?当时我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呢?真是为了怕拖累战士,多送几条命吗?还是觉得没必要再保杨仪?也许真是你说的,我被历史上的肃反、清查搞怕了,下意识里是在担心落个包庇叛徒的罪名?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实在想不起来了,可还得想下去……不能不想……两条人命啊,还有个完全无辜、即将出世的孩子……”

    楚风屏:“佑生……”

    姜佑生:“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好些,否则都很别扭。”

    楚风屏缓缓站起,重新抱回自己的被、枕,走回隔壁。门是轻轻地关上的,但在寂静的夜里,舌簧还是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响。

    田大年、田妻站院门外,焦灼地望着。

    县城里烟火纷飞,鸟铳轰鸣。

    小碾子趁人不注意,溜出冲杀的队伍,躲到一处肉铺前蹲下。几颗子弹飞过,他觉得还不够安全,看见一口杀猪烧水用的大铁锅,掀起把自己扣在底下。接着几发流弹打在锅上,虽然很响,但安全无恙。

    小碾子的屋里,田妻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红五星,放在窗台上的月光下。她合掌拜了拜,喃喃道:“红星星,你保佑解放军过大江,过大海,打过大胜仗,求求你,也千万千万保佑我的大碾子、小碾子都别有个三长两短啊!”

    黎明,部队的战士还在睡觉,谢石榴已在小院里吹响了他的军号。尽管谢石榴并不敢使劲吹,而且多少带有怀旧的意思,但五个孩子第一天还是显得很新鲜、兴奋,他们一骨碌全爬了起来。接着,他们跟在谢石榴身后,学着那种叫不出名的拳术。

    又一个黎明,谢石榴的号响。孩子们已筋疲力尽,懒洋洋的,谢石榴用他的烟杆毫不客气地敲着一个个的屁股……金达莱疼得直咧嘴。

    练拳时,乔乔的动作很像跳舞,谢石榴看得出神。乔乔越发得意。谢石榴突然一变脸,烟杆敲在乔乔抬得高高的膝盖骨上,乔乔一下蹲在地上。谢石榴要接着敲,乔乔赶紧硬撑起来,认真用劲练。

    再一个黎明,大雨倾盆,军号又响。

    战士宿舍,一战士从被窝伸出脑袋:“怎么这些日子好像总吹两遍号?”另一战士:“现在是‘贺家军’的号。咱们的还有半个小时呢,睡吧睡吧。”

    雨中,“贺家军”的拳有些虎虎生风了。穿戴护具的刺杀;操场上的投弹;山地、沟壑的擒拿格斗,男的、女的个个鼻青脸肿,浑身是泥……

    谢石榴穿着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打着绑腿,站在雨中大石之上,面目恶如凶神。

    大碾子和司马童捉对厮斗,在山坡上狂翻乱滚,跟真拼命似的……

    舒乔和金达莱扑在泥沟里打丁丁一人,丁丁身手不凡,又摔又踢,踹得金达莱摔在泥汤里面目全非,急眼了,扑到丁丁的大腿上不论有泥没泥狠咬一口,疼得丁丁大叫一声,又把她踢仰在泥汤里……

    远处山顶,姜佑生穿着雨衣,楚风屏打着伞,看着山下的“战斗”。楚风屏心疼得眼泪直流。姜佑生严峻中透着欣赏。

    一辆吉普车停在陆军医院门口,跳下几名军人,一个个满脸“阶级斗争”。他们“冲”劲十足地走着……

    姜家,上午。谢石榴带着五个孩子怒冲冲地拉着两辆平板车,载着各种家当,进了院子。姜佑生、楚风屏惊奇,忙迎出楼门。

    “老号长,怎么回事?”楚风屏问。

    “贺伢子……被撤职、查办了!”谢石榴气得坐在台阶上。

    姜佑生:“到底为什么事?”

    大碾子:“今天早上大军区来人,宣布中央文革批转的一封爸爸为彭德怀鸣冤的信。现在,解除了爸爸的一切职务,取消了他的所有待遇,还勒令我们立即搬出现有住宅!”

    “那……”姜佑生、楚风屏一惊。

    大碾子:“爸爸还在医院,不知情况怎么样,我要去看,也不准。”

    医院病房。贺子达躺在床上,头上还有绷带,右臂上还打着石膏。那几个很“冲”的军人在床前宣读命令:“除了上述决定,我们奉命通知你:必须于今日出院,由我们押送你去海南岛‘五七’干校,边参加劳动,边接受清查。你除了要交待与彭德怀的关系,还要揭发你老婆‘叛变’的历史问题……”

    贺子达突然怒吼:“杨仪的事,总政已于五二年平过反!”

    军人头:“总政‘阎王殿’早砸烂了。”

    贺子达:“中央吴大姐是证人!”

    军人头:“姓吴的自己就是苏修特务。”

    贺子达无话可说,完全气呆了。

    “赶快收拾东西,车在外面等着。”

    贺子达强忍着,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有一个要求,车子去码头时,从华夏理工大学绕一下,我要去见一个人。”

    军人头:“你不能提任何要求,更不能企图向谁通风报信,或阴谋串供……”

    贺子达:“我可以不说一句话,看这个人一眼就行。”

    “不行!”

    贺子达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我日你个祖宗!你个小王八蛋,穿破过几条军用裤衩,就敢在老子面前左一个不能又一个不行?!告诉你,不答应,你有本事就在这儿枪毙了我,我哪也不去!”

    军人头扬手重重地打了贺子达一耳光。贺子达抬腿朝军人头的裆部狠狠一脚,把军人头踢翻在墙根,那人捂住裆半天喘不上气。另外两个军人同时拔出手枪,对准了贺。

    贺子达挺挺胸:“小子,有种的朝你红军爷爷的心窝上打,打不准,算老子白教了你们!”

    躺在墙根的军人头一边抽着冷气,一边说:“不准开枪!答,答应他!”

    吉普车驶离医院大门。驶过陆军和海军的大门。驶入“华夏理工大学”。

    贺子达下车,直奔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大楼地下室。他拉开壁柜门一人没有,书也没有。贺子达悻悻退出。

    “军宣队”办公室门前,贺子达问一军人:“你是队长?”

    “我是。”军宣队长见贺子达已无领章、帽徽,身后还站着三个“阶级斗争脸”的军人,心里马上明白了什么。

    贺了达:“认识我吗?”

    军宣队长点点头,有意很坚定地应道:“认识,贺司令。”

    贺子达:“不要叫我司令了。我叫你查的那个人,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他。”

    军宣队长仍不改称谓:“报告贺司令,前两天他刚走,说是老家来电报,他姑姑出事了。”

    贺子达无比遗憾、忧郁地长叹一声:“唉——”

    地方医院,医生办公室。

    一医生向鹿儿介绍根儿的伤情:“情况就是这样,性命虽然保住了,但,你的姑姑恐怕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鹿儿大惊:“您是说瘫痪?!”

    医生点点头。

    “难道没有一点儿希望吗?”

    “很难……我们这一级的医院是无能为力了。”

    鹿儿深思不语。医生又道:“去大医院,痊愈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大。”

    鹿儿突然开口:“我治!”

    医生惊问:“你说什么?”

    鹿儿:“我治!”

    医生:“你是学医的?”

    鹿儿不答。他站起身,望着门外,发誓:“我一定要治好姑姑的伤!”

    大石山的山路上,鹿儿背着根儿,坚定不移地向上走着……

    雷州海峡,一艘登陆艇颠簸在风浪里。

    贺子达独立船头,迎着风浪。他右臂的石膏已拆,吊在胸前。

    那三个军人在避风处抽着烟。一人问:“‘五七’干校在哪儿?”另一人答:“就是原来的‘八一’农场。”

    “‘八一’农场?”贺子达嘴里念叨着,思维骤转……突然,贺子达的眸子一亮,“石娥!”一张年轻的脸浮出贺子达的脑海!

    前方,岛影青幽。贺子达翘首眺望着,脸上显出异常的急切。

    登陆艇靠码头,除有军车在等,一前一后还有两辆全副武装的三轮摩托。贺等上了军车。车队驶离码头,驶上一条郊区公路……最后驶入“干校”大门,驶入一片海滨椰林、橡胶林。

    一入干校,贺子达就抑制不住东张西望,凡是闪过车前的中年妇女,他都要使劲看两眼。

    车在一处两开间的破旧平房前停下。贺子达被带入,里面十分肮脏、简陋:一张竹床连席子、蚊帐都没有;一张木桌上有盏油灯;到处是蜘蛛网,几只老鼠在慌忙躲窜……

    军人头:“这座‘将军楼’怎么样?”

    贺子达:“比打游击时强多了。”

    军人头:“现在宣布五条审查纪律:一,除了专案组人员,不准与任何人接触、交谈;二,除了上厕所,不许走出这间房子;三,不许写信、打电话;四,不许要求请假回家及让亲友探访;五,不准装病及企图自杀。另外,对你还得再加一条,不准打人、骂人、训人、拍桌子、瞪眼睛、大声喊叫、耍军阀作风!”

    贺子达故作虔诚地问:“准不准许放屁?我这人肠胃不大好。”

    军人头气极:“贺子达,你要老实!两周之后军委要派专人了解案子的进展情况,在这期间你必须彻底交待所有问题!从现在就开始!”军人头扔在桌上厚厚一沓纸和一支笔,带人离去。一名战士持枪站在了门口。

    走出门,军人头对其他几人说道:“这个人硬得很,你们常去看看他。”

    “是,组长。”

    夜晚,一专案人员悄悄靠近竹窗。只见油灯底下,贺子达拿着笔伏在纸上,十分认真。此人走向远处的军人头:“组长,他在写呢,已经写了起码十页纸。”

    组长冷笑:“看来,骨头再硬的人,面对政治审查也得酥。”

    第二天上午,组长走进小屋。贺子达躺在竹床上打着呼噜。组长吼道:“贺子达!……为什么不继续写交待材料?!”

    贺子达睡意朦胧:“都在桌上呢,纸不够用。”说着他又转身睡去。

    组长走到桌前,拿起那沓纸,翻翻,气得鬼火乱蹿——所有的纸上都画着一个形态各异的王八!并且有一个箭头从王八指向一个圆圈,意为王八蛋。

    “来人!”组长暴跳如雷,“把他的床搬出去!”

    几个专案人员把贺子达揪起,把竹床抬到隔壁房间。

    组长在桌前坐下,记录人员也坐在桌前,贺子达被按在一个很不平整的树墩上。

    组长:“说,你与彭德怀什么关系?”

    贺子达:“你和你的头什么关系?”

    组长:“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贺子达:“还在你爹都穿着开裆裤的时候。”

    组长:“……你为什么说他没有问题?”

    贺子达:“因为他没有问题。”

    组长:“你回答!”

    贺子达:“我一直在回答。”

    组长:“‘庐山会议’难道你不知道吗?”

    贺子达:“我不够开会的资格。”

    组长:“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公开反党!”

    贺子达:“那时你连站岗的资格都不够,你怎么知道?”

    组长气得有些糊涂:“……你,你反对毛主席吗?”

    贺子达:“你这么问,说明你这家伙胆敢怀疑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

    组长急了,忙制止记录:“这句话别记!”

    记录:“已经写了。”

    “赶快划去!划干净!”组长夺过本子亲手使劲涂抹。

    贺子达哈哈大笑。

    组长有些口拙:“我刚才的意思,是反问的意思,我是说,你不反对毛主席,为什么要为彭德怀反映情况?”

    贺子达:“你既然承认我不反对毛主席,我为什么不能向毛主席反映情况?”

    组长又气又烦:“你,你简直把我绕迷糊了!”

    贺子达:“我见过的迷糊兵多了!四一年我的一个通讯员拿我的手表跟老乡换了一个马蹄表,我骂了他一通,他又给我换回一座挂钟。不过他还没有你迷糊,他好歹知道个大与小。你呢?充其量在没取消军衔时是个少尉,现在却想搞清楚一个少将和一个元帅,可笑!”

    组长:“你……好,好,咱们先把彭德怀放一放,说你的老婆!”

    贺子达:“这个问题我爱说。我老婆那个漂亮啊……都没法打比方,在延安,好几个官比我大得多的老家伙跟我一块儿抢,硬是没抢过我,有一位气得锄了一晚上地……哈哈哈……”

    “闭嘴!”组长气坏了。

    贺子达继续说:“我还没说完呢!你们知道我老婆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我?她说我长得魁伟。我问她啥叫魁伟,她说就是很阳刚。我问啥是阳刚,她说就是英俊。我还是不大懂,问她什么是英俊,她说就是帅呗!我总算懂了,但我还是故意装不懂,你们猜她最后怎么解释,她脸一捂,身子一扭,大辫子一甩,说我长得迷人!哈哈哈……”

    记录员听得入神,最后跟着贺子达大笑。组长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走出去。屋里,贺子达开怀大笑,居然笑得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组长在外面转着圈,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突然吼道:“你们几个过来!”专案人员围上去,“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排一下班,轮番审问他,他爱说什么让他说个够,就是不准他喝水,不准他睡觉,几天几夜地连轴转!直到把他的傲骨熬垮!”

    清查中最残酷的手段开始了:

    日出,有人在审,贺子达还在谈笑风生……日落,另一人在审,贺在树墩上扭着身子,硌得难受……深夜,又一人在审,贺仰头不语……

    日出,换人,贺在破口大骂……日落,换人,贺要抓桌上水杯,被一下泼掉……深夜,换人,贺几次从树墩上困得栽倒在地,又被人架到树墩上……

    日出,换人,贺憔悴不堪,口唇爆裂……日落,换人,贺已深深地把头垂在膝盖上,但不断有人抓住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深夜,换人,贺浑身瘫软,两边有人架着他,还有一人不断朝他头上一桶一桶地浇凉水……

    第四天,组长走进小屋,拿起审讯记录:仍是一字皆无!

    组长气得连连大叫:“贺子达!贺子达!贺子达……”

    贺子达被人支着,在树墩上深深地佝偻着,低垂的脑袋已白发苍苍!

    组长:“贺子达!你给我开口!再说说你的漂亮老婆啊!”

    贺子达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石娥家。

    盼盼一身红卫兵打扮,跑回家门,边喝水边说:“天真热!妈妈,干校是来了一个大走资派吗?”

    石娥冷冷地道:“不知道。”

    “您现在是干校的副校长,怎么会不知道?”

    石娥看看女儿,然后望门外:“我不知道他走过资本主义。”

    盼盼:“有人听站岗的兵说,已经四天四夜没让那人喝水、睡觉了。”

    石娥正盛饭的碗“啪”地掉到地上……盼盼看了石娥一眼。

    深夜,平房小屋仍然闪着昏黄的光。对面椰林,石娥站着,满目哀伤地凝望着那窗……

    海水呜咽……

    谢石榴与大碾子坐在岸礁上。良久,大碾子像是问,又像是自语:“他们到底把我爸爸弄到哪儿去了呢?”

    过了很久,谢石榴像是答,也像是自语:“不要说他们不会告诉,就算姜崽子和楚风屏知道,也不会说。自从打AB团开始,就是这个规矩。”大碾子问:“什么是AB团?”谢石榴沉吟一下:“我也说不清。反正是红军杀红军,……几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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