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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绝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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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胖怎么样了?”如意问。
  “没良心的扑通一声跳进海里,头也没回过。白养了。”富春道。
  如意莞尔道:“谁让你老捉弄它。”
  “你怎么了?”富春指着如意的嘴惊问。
  “今天掉了一颗牙。”如意捂住嘴唇道。
  富春走近她道:“张开嘴,我看看。”
  如意坐在床上捂着嘴摇头。
  富春没商量,抓住如意的手,慢慢把她的手拉开,如意抬头望着富春。她笑了笑,露出下面那排牙齿间的一个黑洞。
  “坏血症。”如意道。
  “怎么会?”富春问。
  “缺维生素C。”
  “得吃什么?”
  “得吃蔬菜。”
  沉默。
  “会怎么样?”富春问。
  “牙齿会一颗一颗掉光,变成一个没人要的老太婆,还是个死瘸子。”
  如意答。
  “活瘸子。”富春再次纠正,他端起放在桌上的那碗粥,稀里呼噜地喝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直在这待下去。”如意轻声道。
  “你怕没人要你?”富春问。
  如意低下头。
  富春喝完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
  他拍拍肚子,站起身,走到如意床前。
  “荆如意!”
  “干吗?”如意吓了一跳,抬起头望着他。
  富春面对着如意,神色凝重得令人肃然。
  他指着如意身边的一个枕头,道:“荆如意,你愿意在上帝的指引下,从今以后始终爱着高穷帅,尊敬他,安慰他,关爱他并且忠诚地对待他吗?”
  如意的眼睛慢慢湿润了,“我愿意。”她道。
  富春转向那个枕头,“高穷帅,你愿意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接受荆如意作为你合法的妻子,在上帝的指引下,从今以后始终爱着荆如意,尊敬她,安慰她,关爱她并且忠诚地对待她吗?”
  如意望向枕头,枕头沉默着。
  富春抓过枕头,挡在自己脸面前,双臂交叉在枕头前。如意透过泪眼看到那个枕头好像活了过来,有手有脚还会说话。
  “我愿意!”枕头道。
  如意扑哧笑出了声。
  富春也笑了。他看到桌上的针线包,还是上次如意为他缝制胸罩墨镜时用的,里面有枚金色的顶针箍,富春把它拿了出来。
  “如意。”枕头举起顶针箍。
  如意望着枕头,一时惘然。她缓缓伸出了左手。
  富春愣了愣,扔掉了枕头。
  圣母玛利亚和观音菩萨望着他俩。
  这似乎已不再是个玩笑,富春鼓起勇气,郑重地为如意戴上了一枚金色的顶针箍,左手无名指,尺寸正好。
  如意轻轻擦去溢出的泪水,露出牙洞笑了。
  富春凝视着如意道:“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无论你还剩几颗牙,无论你是不是瘸子,无论你是长发还是短发,无论你多久没洗澡是香的还是臭的,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此刻广阔天空正弥合着苍茫大地,蓝色在上,白色在下,而下降风正在湛蓝的天空中拖出四面八方辐射状的洁白云带。
  骄阳如梦,西风如歌,四野八荒,尽是浓情。
  房间里安静下来,俩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传来贼鸥的叫声。
  这时柴油发电机停了。
  外面那让人安心的嗡嗡声消失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笼罩着小站。可怕的寂静蔓延着,变成沉重的寒气,压向两人。
  “柴油用完了。”富春喃喃道。
  “米也吃完了。”如意道。
  “真的能活着回去吗?”如意问。
  “算命的说过,我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地死在一栋豪宅里。”富春答。
  富春爬上床,裹紧被子,屋子里正变得越来越冷。
  “富春,生命究竟是什么?”下面问。
  “别问我这种高难度问题。”
  “回答我。”
  “生命嘛……”上面陷入沉思,“有一次我问过给我装修房子的工头这个问题,他说得特别有道理。”
  “他怎么说的?”于是富春模仿起那个工头的家乡口音道:“人生,就是赚钱,起房子,娶女子,劈腿,生娃。”
  “然后呢?”如意问。
  “再赚钱,再起房子,再劈腿,再生娃。”
  “再然后呢?”
  “再然后生命就结束了。我死球了。”上面总结。
  “你个俗人怎么就那么俗呢?”下面感慨。
  “老子没法雅如秋叶之静美,只能俗如夏花之绚烂。”
  “不错哦吴富春,看好你,保持住哦。”
  “你说说看,生命是什么?”上面问。
  “生命嘛……”下面陷入沉思,“生命就是四种核苷酸,三个一组,六十四种排列组合,变成二十种氨基酸。归根到底,生命就是这四种核苷酸的来回折腾。”
  “构成生命的就只有四种核苷酸吗?怎么那么少?有没有第五种?”上面问。
  “没有。”下面道。
  “神啊,请保佑我们的四种核苷酸。”上面感慨。
  五天过去了,货架上最后一听罐头也吃完了。
  接着,酱油、糖、醋等调料也用光了。
  除了一点天然气、一点盐、富春钓上来的一些鱼以及半只贼鸥,他们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Chapter 13 / 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  富春,你不会留在这里的,我不让你留在这里  你一定要回去,很多年以后
  你要大富大贵子孙满堂地死在一栋豪宅里
  我不许你在这里陪我
  整整一上午,富春只钓上来十几条鱼。他忧心忡忡地望着这一小堆鱼,担心如意的坏血症会越来越重。
  富春骂了声晦气,把渔具和鱼收拾好,起身沿着小站北边的海岸线走。他想换个地方转转运气。
  这条海岸线他来过很多次,冰雪覆盖时,他并不敢走得太远。现在进入了南极的盛夏,海岸线周围的冰雪都化了,露出了黑褐色的沙砾地。富春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走去,边走边观察着四周,希望能找到一块伸入海中的岩石,以便爬上去朝水深一点的地方下钩。
  他气喘吁吁地沿着海岸线走着,边走边聊天。
  “富春,别垂头丧气,换个地方就能钓到鱼。”他鼓励。
  “你骗谁都行,就是别骗自己。”他叹息。
  富春爬上一块岩石,手搭凉棚向东远眺。远处一条巨大的鲸鱼骨架映入他的眼帘。
  他走到鲸鱼骨架跟前,发现这副完整的骸骨已经石化了。
  富春孤零零地坐在鲸鱼巨大的头骨边,望着海。
  “得想想以后的事了,如意的病越来越重了,昨天她又掉了一颗牙。”他道。
  “呜……”风从鲸鱼的头骨窟窿里吹出叹息。
  “你什么意思?”他问。
  “它的意思是选个好地方。”他答。
  “呜……”鲸鱼骨架应声。
  富春离开鲸鱼骨架,低着头踢着石子往前走,忽然一道七彩的阳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停下脚步,发现周围的光芒竟变得梦幻起来。他抬头看天,发现太阳周围居然出现了一圈七彩的光晕。
  他望向大海,海面万点金鳞,天空一碧如洗。
  他心想自己以前是见过这里的。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种深刻的归宿感,他张着嘴,望着金光游动的海面上挂着一轮七彩太阳。他越来越确信这块地方他以前来过,或是在梦里见过。他梦游似的在四周逛了一圈。
  他环顾片刻,发现身后是一小片岩石环绕的空旷地,地上的冰雪化了,露出黑色的沙砾。
  他放下登山包,重重坐在一块平坦的海边岩石上。他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这儿太美了。
  晚上富春用融化的雪水煮了几条鱼,放了点盐,俩人凑合吃着。富春见如意把鱼骨头吐了出来,瞪了她一眼,如意捡起桌上的鱼骨头皱着眉头嚼了。
  “我的病是缺维生素C,不是缺钙。”如意嘟囔。
  “钙多点长骨头。”富春低头啃鱼道。
  “明天继续?”如意问。
  富春把鱼头扔进嘴里,嘎吱嘎吱用力嚼着。
  如意笑了,道:“换了别人早放弃了。”
  富春鼓励道:“放心吧,我一定能找到极光站。只是时间问题。”
  如意笑了笑,用手捂住嘴,过了一会儿道:“你每天都这么说。”
  第二天,富春把冰镐绑在登山包上,装作信心百倍的样子出发了。如意发现他今天没有从圣母玛利亚拜到观音菩萨再拜到弥勒佛。富春走出如意的视线后,就自个游荡去了。
  他低着头,踢着雪,向着海岸线的方向惫懒地走着,这一段路并不远,大约十分钟就走到了。他没有再向北去,而是走向昨天那块不错的老地方。
  他大约又走了十分钟,来到老地方,放下登山包,点了根大雪茄。
  还剩两根。
  他惬意地吸了几口,悠悠吐着烟,望向远方海面上缓缓移动的冰山。
  抽完雪茄,他站起身,搓搓手,从登山包上解下冰镐开始挖地。毕竟是冻土,冰镐下去一个白点,他干劲十足地挖了一上午,才挖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浅坑。
  他坐在小坑上,遥望着大海,确保坑这里的视线是完美的,然后起身继续挖。
  他兴致勃勃地挖着,时不时停下横竖打量一番,犹如在创作一件艺术品。这时他感觉有人站在身后,背后一凉,惊悚转身,见一只肥硕油亮的企鹅站在身后五米处。
  “小胖?”他伸长脖子,不敢相信地问。
  “耿耿耿。”就算把富春扔在一个只有企鹅的星球上,他也能从所有的耿耿耿中一耳朵听出哪声是小胖发出来的。
  “小胖!”他指着它叫。
  小胖拍拍鳍,开心地摇晃起脑袋,发出开心的耿耿耿。
  就这样,富春挖着坑,小胖站在一旁看着。
  “最近过得怎么样?”富春问。
  “耿。”得意。
  “如意病了。”富春气喘吁吁地继续挖,“柴油也用完了,吃的也快没有了。过些天,等天然气用完,咱就回到原始社会了。”
  “耿耿。”低落。
  富春想起什么,放下冰镐严肃地对小胖道:“这里是个秘密,明白?”
  小胖严肃地望着富春,不吱声。
  富春继续挖,“还好你不会说话,我觉得你是那种守不住秘密的家伙。”他嘟囔。
  “耿。”同意。
  富春又挖了些冻土出来,他累了,坐在石头上喘了会儿气。
  他望着不远处的鲸鱼骨架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跑过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一根巨大的下颚骨拖到坑前面,竖了起来,如同墓碑一般面朝着大海。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富春得意道。
  “耿?”疑问。
  “这样如意就能每天见到大海了。”富春直起腰,望着远方。
  那天晚上富春回到小屋。
  “你回来啦!”如意放下书,拿过拐杖起床。
  “我回来了。”富春道,脱去外衣,坐在饭桌边等着开饭。
  如意一跳一跳地来到灶台边,打开火苗微弱的天然气。
  “已经煮熟了,再加加热就好了。”如意打开锅盖,往里面加了点盐。
  “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如意问。
  “遇到一座山,爬山花了些时间。”富春答。
  如意道:“辛苦你了。”
  富春心头荡过一阵暖流。吃饭时如意悄悄把腥味很重的鱼骨头吐了,她惊讶的是,富春竟然没有阻止她。
  “喂!你今天怎么了?”如意问。富春笑了笑。
  “富春,你今天不正常。”富春道:“没事,就是累了。”
  如意见他灰头土脸的,问:“你今天去哪了?搞得这一身泥巴?”
  富春道:“今天走到一个特别美丽的地方,特别美,都不想走了。”
  “等我腿好了,带我去看看。”如意道。
  富春微微一颤。“那地方你一定会喜欢。”他抬起头,对如意道。
  如意吐了个舌头,道:“想约我啊,没这么容易。”
  晚上富春趁如意睡着悄悄爬了起来,俯身看了如意一会儿,还轻轻叫了两声,确信她是睡着了。
  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放在如意的脸上。
  如意闭着眼,呼吸变得紧张起来,鼻翼轻轻翕动着。
  “如意?”富春停下手,轻轻叫。
  如意没反应。
  于是富春张开手掌的虎口,用木匠丈量木头长短的专业手势,开始一巴掌、一巴掌地丈量如意的身长,就这么把如意从头到脚量了一遍。
  然后他轻轻爬回上铺,闭上眼睡了。
  不一会儿他打起了呼噜,如意缓缓睁开了眼。
  就这样,富春在那块老地方干了三天,挖出一个近两米深、两米长、一米半宽的大坑来。他挖好后自己先跳进去躺了一会儿,觉得相当不错,又把身子下面几块不平的地方铲平了,再次躺下,仔细检查。
  当富春在挖坑时,如意拄着拐杖,第一次自己走出了小站。
  她闭上眼,静静体会着这片纯净大陆的气息。她深呼吸,第一次用心感受南极的味道。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睁开眼,望着富春留下的那行脚印。
  小胖站在坑的边缘俯视着富春。
  富春双手拢在胸前,端正地躺在坑底,仰视着天空。
  “以后你就到这来看我们,顺便抓几条鱼来,这叫祭品,明白?”富春躺在坑底对它道。
  小胖抬起头开心地拍拍鳍,发出非常快乐的欢叫声。
  “傻瓜,总有一天,你得学会悲伤。”富春道。
  这时富春看到一个剪影,是个人头,逆着光,慢慢从坑边探出来。
  富春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整个人原地蹦起三尺高,然后他贴着坑蹲下,浑身哆嗦着打量那张探出来的脸——是如意。
  傻了。
  富春灰头土脸地爬出坑,低着头站在如意面前。
  如意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她是顺着富春的脚印找到这里的。
  如意盯着富春看,富春继续低头站着。
  如意抬头望向面前的大海。
  大海平静地起伏着,像是世界的胸膛。涛声博大,浪迹天涯。
  “多美啊。”如意平静道。
  富春抬起头。
  “所以你放弃了。”如意回头望着富春。
  富春鼻子一酸,倔强地仰起脸,望着天。
  如意放下拐杖,坐在岩石上,望着大海。
  “为什么你不哭呢?有时候哭一场,心里就舒服了。”
  富春继续瞪着天。
  如意回头望着富春,神色非常平静。
  “其实挺好的,你只是挖了一个坑。我怎么会说你呢?你太苦了。”
  富春拍了拍僵硬的脖子,低下头望向远方。
  俩人就此沉默,涛声澎湃,他俩一起望向远处绚烂的天。
  “富春……”如意迎着纯净海风,拢了拢一头短发。富春放下冰镐,坐在如意身边。
  “你这是想坑我呢,还是想坑你自己呢?”她问。
  俩人一起笑了。小胖在一边快乐地叫唤起来。
  如意招招手,小胖走近如意,离两步远,站定了。
  这是很美好的一刻,南极,日不落,清风,大海,天空,一家三口看夕阳。
  “背首诗给我听吧。”富春道。
  如意想了想,道:“有个诗人叫海涅。”
  “哪儿人?”
  “德国人。”
  “德国货可以。”
  于是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在冰冷了很久,寂静了很久之后,在世界尽头这片海滩上,回荡起了一首诗——
  北方有棵松树,
  独立在荒凉山上,
  它沉睡着,
  冰和雪给它裹起白衣裳。
  它梦见一棵棕榈,
  长在遥远的南方,
  在灼热的岩壁上,
  孤零零默默忧伤。
  涛声渐起,天地深沉,远方无尽,此刻永恒。
  如意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富春,这个地方很好,我喜欢这里,但我的身边没有你的位置。”
  富春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他一直以为心痛只是一种修辞方式,直到现在才知道,心真的会痛。
  富春道:“我挖了一个大坑,足够坑咱俩的。”
  如意道:“我不答应。”
  富春道:“我累了,走不动了。”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把头靠在富春肩上。
  富春深呼吸了一下,继续望着远处的海面。
  如意柔声道:“富春,你不会留在这里的,我不让你留在这里。你一定要回去,很多年以后,你要大富大贵子孙满堂地死在一栋豪宅里。我不许你在这里陪我。”
  富春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大海。
  如意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顶针箍道:“这是咱的信物,也许有一天,当你看到这个顶针箍时,我已经在这睡着了。也许有一天我不说再见,咱俩就这么永别了。”
  “富春!”如意道。
  富春站起身望着大海,风吹起他茅草一样的乱发。
  “你一定能找到极光站!”如意大声道。
  富春握紧拳头。
  富春背对着如意蹲下,道:“咱们回家吧。”
  那天,富春再一次背起了如意。
  小胖神情凝重地站在坑边,望着俩人离去的背影。
  富春走得很扎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回走。
  如意趴在他的背上,闻着他身体的气息,轻轻闭上眼。
  她想起当初这个男人就是这么背着她,翻过了六座山,躲过一场暴风雪,找到了现在的家。
  那天富春煮了最后的几条鱼,而如意大笑着,不再用手捂住自己缺牙的嘴。
  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很快乐,不停地说着,笑着。
  如意间或咳嗽一会儿,咳完虚弱地靠在床上,看着富春。
  晚上俩人躺下后,富春拍了拍床板。
  “对不起,浪费了整整三天。”上面道。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有它不可替代的意义。”下面道。
  “那你说,这个坑的意义是什么?”上面问。
  如意悄悄擦去流下的一股鼻血,她的坏血症已经很严重了。
  “这个坑的意义是你放下过。有时候,放下是需要勇气的。很多人说能拿得起放得下,其实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拿起来过。”下面道。
  富春坐起身,静静环顾着这间小屋。
  这间小屋已经和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它不仅仅是一个躲避风雪的避难所,还拥有了那些女人的心思——它化身为一个家了。
  桌子上有如意做的杯垫,窗帘上的窟窿被仔细缝好了。灯泡被擦过,地板也很光亮。货架上那些锅碗瓢盆都很干净,摆得很整齐。
  富春逐一望去,好像看到一个姑娘正孤单地站在异乡车水马龙的街上,仰望着壮丽的极光。
  “如意,如果明天得救了,你回去后会做些什么?”上面问。
  下面想了一会儿,答道:“好好生活。”
  富春爬下床,拉上窗帘,关了灯,点燃了唯一的一根蜡烛。
  “点什么蜡烛啊,太浪费了。”如意道。
  富春翻出他从如意防水箱里带来的那瓶酒精,倒了两杯。
  他坐在如意床上,和如意肩并肩地靠在床头,递给如意一杯,自己一杯。
  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雪茄,在蜡烛上点燃了。
  富春抽了口烟,喝了一口酒精。
  如意也喝了一口。
  “回去了,还能喝到这么好喝的酒吗?”富春问。
  如意眼睛湿润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富春把抽了一小半的雪茄递给如意,如意接过,抽了一口,忍住没咳嗽,把烟递给富春。
  富春接过烟,抽了一口,俩人一齐缓缓吐出蓝色的烟雾,一起望着烟雾形成美丽的形状,飘荡在烛光微弱的小屋里。
  “富春,我快不行了。我死了,你就不用再照顾我,其实你一个人更容易找到救援活下去。”她道。
  “不会的,明天我就能找到救援了。”他道。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喝光杯子里最后一点酒精,把头靠在富春的肩膀上。
  “真好啊。”她感慨。
  俩人再无声息,难以形容的寂静中,只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富春在烛光中环顾着,没有暖气的冰冷小屋里,每一件东西都散发着家的温暖。
  “把你的衣服递给我。”如意道。
  富春把长凳上的冲锋衣递给如意。
  如意拿出小针线包,开始缝补肩膀处的一道裂口。
  富春望着烛光中缝衣的如意道:“庄子的那句话,说反了。”
  “什么?”如意问。
  “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富春道。
  如意手中的针线顿了一顿,没有回应,继续埋头缝补这件千疮百孔的冲锋衣。她咳嗽了一下,针戳破了左手的无名指,一滴血在如意指尖聚集起来。
  富春抓过如意的手,慢慢将如意凝聚着血珠的指尖含进自己嘴里。
  他轻轻吮着如意冰冷的指尖,如意静静凝望着他。
  “富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现在是南极的夏季,你已经知道接近极光站的位置了。如果你多带点吃的,如果你不再每天花六个小时回来,而是拼尽全力,哪怕几天几夜在那附近搜索,你是能找到极光站的。”如意道。
  “我得回来。”富春道。
  “就快成功了,别再浪费体力回来了。”如意道。
  “我得回来!”富春道。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如意道。
  那天晚上,如意缝补着富春的冲锋衣,缝完后轻轻抱起,双手插入衣兜里。
  窗外的风唱起歌来。
  那是一股从海面吹来的暖湿海风,它积聚力量,试图与南极狂风抗衡。
  两股风相撞了,小站成了狂风激战的阵地。暖湿海风一开始胜利了,下了会儿鹅毛大雪。但片刻后南极狂风又卷土重来,前锋征服了暖湿海风,翻起乌云,卷起冰晶。
  一万六千年来,它主宰着这里,卷走积雪,扯开冰川,穿透石头,撕裂大地。
  房间里的温度降到只有三四度,俩人一起打着冷战。
  “咱俩睡一个被窝吧,实在太冷了。”富春道。
  如意抬起头,凝望着他,哆嗦着。“放心吧,都穿着衣服,就是取个暖。”富春道。
  俩人的肚子一起咕咕叫起来。“你不会吃了我吧?”如意问。
  “不会,我只想吃富含维生素C的。”富春答。
  那天晚上富春第一次睡进了如意的被窝。
  他俩还醒着的时候是背对背的,睡着了就渐渐面对面了。
  在富春的呼噜声里,如意安心地睡着了。
  她睡得很踏实,也很温暖,头埋在富春的胸膛里。
  他俩成了即将干涸之处的那两条鱼,相濡以沫地用体温温暖着对方。
  Chapter 14 / 开恩啊! 南极
  富春在两分钟的时间里凝固了大约一万年,然后瘫倒在地  他靠在那块巨岩上,微微颤抖着,静静望着远处风中那面飘舞的国旗  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极地探险后,吴富春终于找到了极光站  第二天富春很早就起床了。
  他穿好衣服,放了两条煮熟的鱼在保暖壶里。
  他在圣母玛利亚和观音菩萨面前拜了拜,转向如意,如意捂着嘴笑了笑,从衣服里掏出翡翠弥勒佛,富春朝弥勒佛拜了拜。
  如意靠近富春,抬起头望着他,金色的阳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她凝望着他眼中的金色光芒,解下碧绿的弥勒佛,挂在富春的脖子上。
  笑眯眯的弥勒佛带着如意的体温,贴在富春心口的肌肤上。
  富春打开门走出小屋,外面凛冽的寒风让他精神一振。
  如意站在门口送他。
  富春回过头对如意道:“等着我。”
  如意拄着拐杖,倚在门框上,点点头道:“我等你。”
  富春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如意。如意拄着拐杖,倚在门边望着他。
  富春转头向南大步走去。
  如意回到屋里,静静环顾着四周,拿了一块抹布擦了擦桌子。
  她哼着小曲,收拾起小屋,把瓶瓶罐罐都摆放整齐。
  她拿开枕头,赫然露出一排“正”字。她凝望着床头上这排刻下的“正”字,用一把勺子又刻上了一道。总计十五个。
  她的指尖缓缓摸过第一个“正”字——
  “让我死吧!”那是他背着她翻过六座山时,她在哀求他。
  指尖颤抖在“正”字上——
  “开恩啊!”那是富春背着她在暴风雪中的嘶吼。
  指尖缓缓拂过后一个“正”字——
  “谁都不会知道的。”那是富春在为她接骨,为她端屎倒尿。
  指尖凝滞在“正”字上——
  “我能找到!”那是她告诉他三十公里远处有极光站。
  指尖继续摸过下一个“正”字——
  “你能体会到那种伟大的情怀吗?”
  “不能。”
  指尖下的“正”字在阳光中反射着光芒——
  “太阳怎么可能从南边升起来?”
  “晚上煮个企鹅骨头汤给你喝。补钙!”
  指尖一路摸过去,停留在那个“正”字上——
  “你怎么没死?”
  “因为你不让我死。”
  指尖接着拂过“正”字——
  “你别气我!”
  指尖停在这个“正”字上——
  “如意!!!”瞎了的他边爬边吼。
  “富春!!!”她哭着答。
  微微颤抖的指尖继续启程——
  “趁着我瞎了,你可以洗个澡。”
  “剪!”
  一大束长发飘落在地。
  指尖缓缓抚摸着那一道刻痕——
  “冲两大杯奶粉再加沙丁鱼罐头怎么样?”
  “再煮一罐豆子!多加盐,盐水豆子!”
  “大爷的!豁出去了!”
  “再烧一锅饭!我是认真的!是饭不是粥!”
  “饭里拌点酱油!豁出去了!”
  指尖没有停下——
  “一定,要活下去!”她在他耳边道。
  那是赤裸的她抱着快冻死的他。
  指尖震动了一下,离开了这个“正”字——
  “你死了,我怎么活?”
  指尖又回去了——
  “回来啦!”
  “回来啦!”
  指尖一个个“正”字抚触下去——
  “你要吃小胖的话就连我一起清蒸了吧……”
  指尖没有放过任何一道刻痕——
  “算咱俩的,怎么样?三七开!”
  “你个财迷,你真舍得?”
  指尖停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指尖颤抖起来——
  “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无论你还剩几颗牙,无论你是不是瘸子,无论你是长发还是短发,无论你多久没洗澡是香的还是臭的,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指尖平静下来,徘徊在那个“正”字上——
  “你这是想坑我呢,还是想坑你自己呢?”
  指尖轻轻摸向最后那个“正”字——
  “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
  如意的指尖缓缓离开了那一排“正”字。
  广袤的南极大陆上,一个小黑点在缓缓移动。
  他走了大约一小时,就实在走不动了。他太虚弱了,饥饿让他头昏眼花。他抬腕看了看表,痛苦地咧了咧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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