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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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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熙元年(公元290年)四月己酉,司马炎驾崩的当日,身穿毛边粗麻布丧服的太子司马衷被群臣迎到了正殿。群臣异口同声地表示,国家不能一日无君,所以恳请太子即皇帝位。
按照传统,这种劝进要进行三次,如果有特殊情况,比如即将接替做皇帝的人并非先帝指定的皇嗣,劝进则要进行六次。这种特例在汉朝出现过,汉文帝刘恒被大臣拥立为帝的时候,先向西方向让了三次,又向南方向让了两次,第六次才应允做了皇帝。
司马衷是大行皇帝指定的太子,只需三次即可。前两次劝进,都会被太子婉言谢绝,因为父皇刚刚驾崩,太子哀恸不已,怎么会有闲心考虑自己的名位。但是群臣不会罢休,他们会建议太子以江山社稷为重,在这苦苦哀求之下,最后太子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皇帝的尊号。
随后,新皇帝司马衷颁布诏书,宣布大赦,改元为“永熙”,所以后世也称太熙元年为永熙元年。同日,司马衷尊奉皇后杨氏为太后,册立太子妃贾氏为皇后。
此时司马衷已经三十二岁,自从九岁被立为太子,他足足在东宫等了二十三年。此后他将御宇十六年,直到四十八岁的时候离奇暴毙,死后谥号为“惠”。“柔质慈民曰惠”,这是一个明褒实贬的谥号,“慈民”只是托词,“柔质”才是真的,意思是说这个皇帝柔弱无能,始终被人操纵于股掌之中。历史上只有两个皇帝谥号为“惠”,另一个可怜的傀儡皇帝是汉惠帝刘盈,他一生都畏缩在母亲吕后巨大的阴影之中,未过三十就郁郁而终。
比起汉惠帝,晋惠帝在历史上的口碑更加不堪,他的名言“不食粥,何不食肉糜?”以极端荒诞的形式暴露了当政者不知民间疾苦,千百年来一直令人难忘。晋惠帝被人推测为痴障,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这句傻话。事实上,自古以来当权者说蠢话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们未必是出于无知,而是出于无耻。
西晋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这一千七百多年间曾出现过二十余种晋朝的断代史书,但完整流传至今的只剩下《晋书》。目前所见最早定性晋惠帝智商的也是这部《晋书》,里面隐讳的评论晋惠帝“厥体斯昧,其情则昏”。《晋书》面世四百年之后,北宋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他也采信了这一说法,说晋惠帝“为人戆呆”。
事实上,晋惠帝的真实面目仍然是一个谜。
《晋书》成书于唐朝贞观年间,距离西晋已有三百年之遥。时间遥远本不是问题,修史在中国古代是一件神圣重大的政治行为,自从先秦时期开始,历朝历代的政府都很注重史料的收集与史书的修缮,并且专门设有太史、秘书监等专业机构来收集整理当代史料、编缮前代史书。作为古代政府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处于半人半神崇高位置的皇帝,其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案,会专门有一本小册子被称为“起居注”,用来记录皇帝的日常言行。
如果原始资料能够保存下来,那么晋惠帝是否痴呆就一目了然。只可惜这些资料都亡佚了,晋惠帝死后五年,洛阳陷落,随即被匈奴人刘曜一把火烧为平地;晋惠帝死后十一年,西晋灭亡,只有少数臣子侥幸逃到江南,加入苟且偏安的东晋小朝廷。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西晋的史料在它亡国之初就已经残缺不全。
西晋灭亡后的三百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乱世,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漫长的乱世。在这三百年里有无数人家破人亡,追根溯源都可以归罪于当年晋惠帝的无能,归罪于那些祸国殃民的晋朝王爷。肯定有无数人痛恨晋惠帝、痛恨司马家儿,可以想象,当时的街头巷尾必定产生了大量关于晋朝皇帝、皇后以及那些争权夺利的王爷们的离奇传说;这些传说有的被时间冲走了,也有的留下只言片语,成为后世难辨真伪的史料;
另外,在这三百年间,以江淮为界,南北各自兴起并湮灭了数十个政权,这数十个政权间不停地爆发战争,并形成南北对峙,前一百年是东晋对峙十六国,后两百年是南朝对峙北朝。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各个政权之间也会对敌国进行攻诘造谣,等到天下再次统一的时候,官方留下的史料,散佚民间的史料,鱼龙混杂,已经难辨真伪。
今人读史会发现两晋南北朝的昏君、暴君多得令人惊讶,其中南朝刘宋、萧齐的几个少年皇帝、北齐高家的几位皇帝,残暴程度令人发指,可谓完全丧失了人性。这些人之中,有多少是被泼了污水,有多少是真正的暴君,如今也很难查证了。
无独有偶,《晋书》除了裁定晋惠帝是痴呆,还裁定另一位晋朝皇帝是私生子。这个不幸的皇帝就是东晋的开国皇帝、晋元帝司马睿,《晋书》里说他实际并非司马家的孩子,而是母亲夏侯氏与一个牛姓小吏私通的产物。
这一说法最早出自孙盛的《晋阳秋》。孙盛出生于西晋末年,仕宦于东晋,以史学家的身份留名于后世,《晋书》第八十二卷替陈寿、司马彪、习凿齿等晋朝有名的史学家立了传,孙盛也名列其中。孙盛的主要作品是两部断代史,分别是记叙曹魏历史的《魏氏春秋》与记叙两晋历史的《晋阳秋》,如今这两部书已经散佚殆尽,只残留零星篇章。
在《晋阳秋》残本中有这么一句话:“又初元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槪惨豢谝灾啤5巯纫颜撸远菊唣财浣=穑蹂氖贤ㄐ±襞G眨郏嘤蟹啤!
这句话明白无误的指出晋元帝的生父并非西晋第二任琅琊王司马觐,而是一个叫牛钦的小吏。若是仅仅考虑孙盛与晋元帝是同时代人,亲身经历过两晋之交那纷纷扰扰的岁月,这话似乎可信;但是如果考虑到孙盛在东晋为臣(孙盛寿命长,他一生经历了东晋元帝、明帝、成帝、康帝、穆帝、哀帝、海西公、简文帝八个皇帝),却奋笔直书开国皇帝是个私生子,这未免太不可思议;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晋朝人的反应,《晋书·孙盛传》里评论说“《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可见《晋阳秋》写成之后在当时广为流传,东晋的臣子看了都说是“良史”,孙盛本人也没有因为宣扬皇帝的血统不正而受到任何制裁,一口气活到七十二岁才寿终正寝,这岂非咄咄怪事?
怀着疑问,再细细品味这句话,就可以读出一股熟悉的神棍气息。两汉两晋时期谶纬之说大行其道,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相信有那么一幅模棱两可的古图,或者是一句晦涩难明的古语,暗藏玄机指示着天下苍生的福祉。许多人穷尽毕生精力专研此道,制造出更多不知所云、穿凿附会的东西,有不少政治人物则借用谶纬来进行政治投机。
比如说陈胜造反之前,先要伪造一份神谕,说“大楚兴、陈胜王”;再比如说西汉宣帝刘病已登基之前,也曾出现“公孙病已立”这样的谶言;后来王莽要篡夺西汉皇位,也伪造了一系列的谶言;东汉光武帝刘秀建国称帝,也应验了“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言;到了汉末,曹丕接受汉献帝的禅让,事先也大造舆论,说这是印证“代汉者,当涂高也”的谶言。
总而言之,谶言已经成为野心家用来制造舆论、标榜天命所归的工具,其中被利用得最频繁的谶言就是上面那句“代汉者,当涂高也”。这句谶言出现于西汉中期,到了两汉之交,割据蜀中的公孙述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当涂高”,忙不迭地称帝,国号“成家”,没过几年就亡于东汉;过了两百年,汉末乱世,割据淮南的袁术也动了心想当皇帝,于是他也“当涂高”了,在淮南做起了皇帝,建号“仲氏”,过把瘾之后就兵败势穷,吐血而死;之后又过了一百四十年,西晋末年,幽州都督王浚也做起了皇帝梦,他也开始宣传自己是“当涂高”,幸好还没来得及称帝就被石勒消灭,算是保住了名声。
《晋阳秋》残本中的这句话也包含着一个谶言,内容是“牛继马后”,这个谶言被认为暗示着晋朝的衰落不可避免,将有一个姓牛或者与“牛”有关的人物兴起,取代司马氏。
这个谶言是有利用价值的,而且确实有一股势力在利用这个谶言攻击东晋皇室,不过肯定不会是孙盛。
端倪暗藏在《晋书》之中,《晋书·孙盛传》里记叙了这么一件事:数年前东晋权臣桓温北伐,在枋头这个地方遭遇前燕大将慕容垂,惨败而归,事后桓温一直引以为恨。孙盛在写作《晋阳秋》时秉笔直书,并没有替权臣隐讳。书成之后桓温大怒,当面威胁孙盛的儿子说:“枋头之役诚然失利,也不至于如你父亲说的得那么严重。倘若这本史书通行于世,小心你们全族的性命!”
孙盛的儿子很害怕,回家请求父亲删改。孙盛当时年近古稀,却老而弥坚,他当庭训斥儿子,表示一字不改;孙盛的两个儿子与众多孙儿一起跪下痛哭,恳求老父替全族上百口人的性命着想,孙盛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默许。
孙盛的儿子于是修改《晋阳秋》掩饰枋头惨败,但是孙盛为人狷介,不甘心屈服于桓温淫威,他将一部未修订的《晋阳秋》寄给北方的前燕皇帝慕容儁(注:《晋书》中此处有明显错误,慕容儁病死于公元366年,而枋头之役发生于公元369年,孙盛寄书之时,前燕皇帝应当是慕容儁的儿子慕容写),让桓温鞭长莫及。数年之后,晋元帝的孙子晋孝武帝特意派人去辽东求得北方版本的《晋阳秋》,与江南版本一对照,内容有多处不同。
由此可知,《晋阳秋》其实分南、北两个版本。南方版本已经被孙盛的儿子篡改过,那么,北方版本是否就是原本呢?不一定,它恐怕也已被人挟带了私货,残本中那一句“牛继马后”的谶言,很有可能就是前燕政权的杰作。
由于史料的缺乏,以上结论只能是猜测,不过这个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前燕政权在当时有足够的动机去抹黑东晋政府。
前燕是东晋时五胡十六国之一,它的前身是鲜卑慕容部。西晋时期,慕容部的酋长慕容廆一度臣服于晋朝,被任命为“鲜卑都督”;西晋末年天下大乱,慕容部趁机扩张势力,并吞了高句丽与鲜卑宇文部地盘。当时北方最强大的政权是羯族人石勒创建的后赵,后赵对前燕一直虎视眈眈。出于远交近攻的战略需要,慕容廆对东晋称臣,接受东晋任命的都督官职与“辽东郡公”的爵位。
公元337年,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皝建立燕国,史称前燕。前燕在建国之初依然表面臣服于东晋,但随着后来后赵的日益衰落,前燕的日益强盛,继续臣服于东晋不再符合前燕的利益。公元349年,后赵发生内乱,前燕趁机发动进攻,向南蚕食;公元352年前燕消灭冉魏,成为北方第一强国。此时前燕的南部边境已与东晋接壤,双方沿着淮河一线已经有领土纠纷。
前燕既然已经羽翼丰满,自然不可能再向东晋称臣。公元352年十一月,燕王慕容儁在蓟城称帝,他对东晋派来的使者说:“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慕容儁自称“为中国所推”,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东晋只是偏鄙小邦,我大燕才是中原正朔。
说前燕是正朔当然只是慕容儁自己给自己贴金,在当时世人心目中,偏安江南的东晋小朝廷才是正朔所在。东晋政权与自己同文同种,由西晋宣帝司马懿的后裔建立,是唯一继承西晋衣钵的合法政权。这个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哪怕异族统治者使劲汉化自己,努力的推崇华夏文字制度,依然无法取代东晋的正朔地位。当年东晋北伐,军队开入关中,关中百姓夹道相迎,有许多八九十岁的耆老哭泣着说:“想不到有生之命还有幸见到王师。”此举可见民心所向。
不仅普通百姓如此,北方的士人也普遍是这种心理,人所周知的一个例子是前秦名相王猛。王猛曾经有机会出仕东晋,不过他最终选择了前秦,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能透顶的东晋朝廷不可能给他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但是在内心深处,王猛未必无憾,他临终叮嘱前秦皇帝苻坚:“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这句话固然是治国的真知灼见,但也暴露内心的那一丝遗憾:他王猛满腹韬略,竟投身于胡戎蛮夷之庭。
孙盛写作《晋阳秋》的那几年,是前燕与东晋交战最频繁的时期。军事上,前燕并不落于下风,它接连从东晋手中夺得河北、淮北等地;但在文化认同上,前燕则先天不足,处于绝对弱势。
就在这个时候,救星来了,在江南获得广泛赞誉的《晋阳秋》出现在北方。《晋阳秋》为何到北方来?因为它触犯了时讳。
由于处于敌对状态,很少有北方人能够到江南去,但是好奇心人人有之,《晋阳秋》详细平实记述了东晋现状,一到北方必受瞩目。想象一下,如果这部书披露“东晋的开国皇帝是个私生子”,说有一个“牛继马后”的谶言早就预示了这事的发生。那么这个爆炸性的秘闻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割裂西晋、东晋之间的继承关系,打击东晋政府的“正朔”形象。
所以说前燕政权有足够的动机去篡改《晋阳秋》,将晋元帝污蔑为一个私生子。
前燕政权不久就灭亡于前秦,但“晋元帝是私生子”这个传言却生命力顽强,在北方流传甚广,经久不衰。十六国之后,中国历史进入了南北朝对峙,此时的正朔之争比先前更加激烈,南北双方都标榜自己才是正统,彼此口出恶言,南朝写史称北朝为“索虏”,北朝写史称南朝为“岛夷”。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北朝人自然不会有兴趣去彻查所谓的“晋元帝是私生子”是真是假。到了公元551年左右,即《晋阳秋》面世两百年之后,北齐臣子魏收撰写《魏书》,书中有晋元帝的传记,传记名称叫《僭晋司马睿传》。这个“僭”就是“僭越”的意思,意思是说北方政权才是正朔所在,东晋皇帝都是僭主,是没有资格称皇帝的。
魏收也采信“晋元帝是私生子”的说法,甚至以讹传讹,错得更加离谱。《魏书》中如此写道:“睿字景文,晋将牛金子也……琅琊恭王觐,觐妃谯国夏侯氏,字铜环,与金奸通,遂生睿。”这明显是在胡扯了,牛金与司马懿同辈,琅琊王司马觐则是司马懿的曾孙,夏侯氏嫁入司马家的时候,牛金即使还没病死也已是风烛残年,两人怎么可能通奸?
又过了约莫一百年,唐朝的房玄龄、令狐德棻等人奉唐太宗的命令修撰《晋书》。唐朝脱胎于北朝,令狐德棻等人没有摆脱那个流传了近三百年的传言,也采信了“晋元帝是私生子”的说法,并将这一说法写入了《晋书·元帝纪》中。
在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政治、历史原因作用下,晋元帝在他去世三百多年之后,最终坐实了“私生子”的名号。
有了晋元帝的遭遇,再回过头来看晋惠帝。他真如《晋书》所言,是个痴呆?
未必。
有可能晋惠帝只是性格懦弱,所以处处受制于人;有可能晋惠帝只是不善于言语,并且优柔寡断,所以无法树立君威。他的真实面目经过三百年时光的冲刷、风化,已经模糊不清,又受到那些真伪难辨的史料影响,晋惠帝终于被贴上“痴呆皇帝”标签,万恶所归,渐渐变成一个脸谱。
本书与前人一样,也把晋惠帝描绘成痴呆。这并不表明作者没有任何疑虑,而是因为作者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实或者推翻这些疑虑,所以只能因循旧说。
但换个角度来讲,晋惠帝皇帝做得如此失败,眼见身边至亲一个个死于非命而无能为力,他不仅葬送父亲开创的太平岁月,而且还将千辛万苦才得以统一的天下重新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此无能之人与毫无自理能力的痴呆有何分别?既然如此,就不要在这个人身上花费心力了,索性铁了心认定:晋惠帝司马衷就是一个痴呆。
二、无法肩负的重任
既然是痴呆,那么司马衷对做皇帝的感觉就仅限于从东宫搬到西宫,住的地方更宽大了一点,身边的宫女更多了一点,臣子们对自己的态度更加恭谨一点,如此而已。
真正兴高采烈的应该另有他人。
比如说皇后贾南风。她十五岁嫁入皇家,十七年来一直担惊受怕,皇帝公公一会儿说要废黜她,一会儿说要废黜她丈夫,一会儿又派那个不是婆婆的婆婆杨氏来训斥她,十分可恶。
更可恶的是,那个杨氏与她同年,只因为嫁得好就以长辈自居,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人讨厌。如果东宫有这么妖艳的女人用这么倨傲的口气说话,贾南风一定会往她的脸上砍两刀,可是作为儿媳,当时的贾南风只能忍气吞声,这股怨气即使事后鞭打了几十个宫女都无法发泄干净。
如今守得云开见日月,老皇帝死了,新皇帝是自己掌中傀儡,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对自己不利。贾皇后看着身上绣着日月星辰的袆衣,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
再比如说太后杨艳。她十九岁入宫时,司马炎款款深情都倾注在胡芳胡贵嫔的身上。虽然她以前自负美艳,但是一进这繁花似锦的后宫也不过泯然众人,她之所以被立为皇后,完全是因为皇帝对从姐杨芷还有旧情。所以司马炎对她一直恭敬有余而恩爱不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姐的一个会动的灵位。
十四年过去了,杨艳已韶华不再,而宫里满眼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一个又一个皇子出生长大,而她的儿子司马恢只活到两岁就夭折了,虽然她从地位低微的王才人手中夺走了年幼的司马炽,当作自己儿子哺养,但毕竟不是亲生的。论才情文蕴,她比不上左芬左贵嫔;论胸襟品格,她比不上胡芳胡贵嫔;论温婉可人,她比不上诸葛婉诸葛夫人;杨艳只有身处幽冥的从姐和从姐留下的痴呆太子可依仗,还有一个并不太可靠的轻浮老子作为外援。
一切荣华都在司马炎的一念之间,倘若哪天司马炎移情别的嫔妃,废掉太子另立别的皇子,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后宫深不可测,所谓“女无好丑,入宫见妒”,何况是处在皇后这个众矢之的的位置上呢?每每想到这里,杨皇后就不寒而栗。
现在可好,杨皇后升级成了杨太后,连皇帝都得向她行跪拜礼,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威胁她的地位了。
而最高兴的可能还是老国丈杨骏。前文已经提到,杨骏以前名声不怎么好,朝中那些自以为高尚的家伙都有点轻视他。当年他要结交琅琊王氏,想把女儿嫁给王家的美男子王衍,王衍竟以此为耻;杨骏退而求其次,想与大司农郑默结亲,又被一口拒绝;后来好容易把女儿塞给了河东裴氏,亲家裴楷却从不正眼看他。
杨骏十分愤懑不解。论门第,弘农杨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显赫两百年,当年杨家祖先杨震担任汉安帝的太尉之时,曹魏君主的祖先不过只是一个君子所不齿的宦官,司马家的祖先也不过是一个区区二千石,至于琅琊王氏与河东裴氏,都还只是一介草民;论权势,杨家接连出了两位皇后,比太原王氏还多,那些后起小辈凭什么瞧不起人?
长久以来杨骏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可好,天下大权尽在我手,杨骏觉得自己大器晚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司马炎的梓宫停在含章殿,他的谥号被定为“武”,后人称之为晋武帝。“武”是一个既可以褒也可以贬的谥号,但放在司马炎身上明显是在褒扬,彰示他开国立业,并且平定吴国统一天下的赫赫武功。也因为这些武功,司马炎的灵位获得搬进太庙受永世供奉的资格,庙号为世祖。
丧礼的具体操办有太常、太仆等官员处理,无需大行皇帝和皇帝两位陛下费心。晋武帝要做的,就是每天安安静静地躺着;司马衷要做的就是扮演孝子,给父亲守丧。所谓百善孝为先,天子在孝道方面必须为天下人做出表率。
司马炎驾崩,司马衷服的是“斩衰”。“斩衰”是所有丧服中最重的一种,通常是子女为父亲、妻子为丈夫,嗣子为嗣父,重孙为祖父等最近的亲属所穿的丧服。
按照《礼记》要求,“斩衰三日不食”,三日之后可以食粥,但是食量也有严格规定:一天早晚两餐,每餐不超过“一溢米”。“一溢米”相当于一升的二十四分之一,孝子们比如晋朝的和峤,都是称好重量才吃的,生怕不小心多吃了一粒米使自己变得不孝。这个饮食的限量等到百日之后逐步放开,一年之后允许吃蔬菜水果,两年之后允许用酱醋调味,完全恢复正常饮食则要等到丧服期满。
“斩衰”的丧期有多长呢?答案是三年。这三年孝子不仅在饮食上有限制,生活各方面都有讲究。比如睡觉就不能睡在屋里,只能睡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这个棚屋被称为“倚庐”,而且只能睡在破席子上,不能用枕头只能用土块,不能进行房事,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在古代做孝子是不容易的,不仅在心理上要保持悲痛,还要在身体上饱受摧残,体弱多病的还真当不了孝子。
从法理上讲,皇帝是全天下人的父亲,皇帝驾崩要履行的手续,比普通的父亲亡故要繁缛千百倍,那是全国举哀、劳民伤财的国丧,如果严格按照《礼记》去做,一场丧礼就可能导致亡国。
于是有伟大而体贴人意的汉文帝牺牲了自己身后的哀荣,替他的儿子汉景帝,也替后世的一切皇帝解决了难题。汉文帝临死下了遗诏,嘱咐丧礼一切从简,其中特意提到“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也就是说将服丧期由三年精简为三天。
有了先例,两汉的皇帝就不怕承担“不孝”的罪名了,从此老皇帝大行之后,新皇帝与臣子都只需服丧三日,余下的三年时间,新皇帝只要在心里保持哀悼就可以了,这种方式被称为“服心丧三年”。虽然后世有儒者对这种变通从权颇有非议,但是中国的皇帝与大臣们大多是实用主义者,这种从简的仪式被很好地保存了下来。
当年文帝司马昭驾崩的时候,司马炎就只服丧三日;现在司马炎驾崩了,司马衷也只需服丧三日即可。
因此司马衷皇帝生涯的最初三天,应该是穿着粗麻布丧服饿着肚子度过的。期间他有没有公然喊饿,有没有索要食物不得而当众洒眼泪,这不得而知。
到了第四天,司马衷除下丧服,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参加朝会。朝会隆重庄严,仪式繁缛,参考《晋书·礼志》,可以推想出当时盛况:
天还没完全亮,全体朝臣就已经在殿旁集合,殿前广场上燃着燎火(注:古人在屋前院内设篝火用以照明,此篝火亦称燎火。《诗经》有云“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即是此谓),朝臣们按官秩、爵位的高低依次坐好。与此同时,皇帝司马衷已经起床,先到皇后处,接受皇后的祝贺,然后他坐着云龙车,缓缓从东门来到殿前,皇帝下车,入东阁小坐。
皇帝入坐东阁之后,朝臣们依次进入大殿,依旧按官秩、爵位的高低排列整齐,等候在殿下;环卫宫殿的虎贲、殿内陛下的持戟卫士等也进入岗位;太常指挥下的太乐队成员,也带着他们的钟啊鼓啊一系列乐器,各就各位。几百人静候在大殿之内,肃穆无声,有谒者检查朝臣的服饰是否整齐、举止是否得体,如果服饰或举止失仪的人,谒者则会视其轻重而给予呵斥,最严重的将会被劾以“大不敬”的罪名,逐出朝堂并记录在案,交由相关人员治罪。
大臣们准备就绪之后,谒者、仆射、大鸿胪依次向皇帝禀报。过了片刻,到了某一个指定的时辰,侍中奏时辰到,于是皇帝走出东阁,在侍中、卫士等簇拥之下,由太常开路,庄严稳重的缓步进入大殿。此时钟鼓齐鸣,百官全部拜伏在地,太常引导皇帝登上大殿,升坐在御座上。钟鼓声暂停,百官起立。
大鸿胪半跪启奏“请朝贺”,于是掌礼郎用浑厚、清晰的嗓音宣召朝臣依次上殿向皇帝朝贺。朝贺的顺序依次是:诸侯王、三公、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千石、六百石。
朝贺的过程也颇繁缛费力。以诸侯王为例,掌礼郎说:“皇帝延某某王登。”
该诸侯王出列、跪拜,大鸿胪代表该王跪奏:“藩王臣某奉白璧各一,再拜贺。”
然后太常说:“王悉登。”
一旁就有谒者走过来,引导该诸侯王上殿,来到皇帝御座之前。
皇帝起身,诸侯王向皇帝跪拜一次;随后皇帝坐下,诸侯王又跪拜一次,将拜贺的白璧呈上,再跪拜一次,这才算成礼。谒者走过来,引导诸侯王下殿,重新进入朝臣队列。
全体朝臣朝贺完毕之后,皇帝入内休息片刻,然后重新回到大殿。谒者、仆射跪奏:“请群臣上。”
于是重复先前的那一个过程,在谒者的引导下,朝臣们依次上殿向皇帝敬酒,期间太乐令一直在指挥太乐队奏乐。
敬酒完毕,皇帝传命百官就席、传食,太官令、大司农、尚食等官员已安排好餐食,百官谢恩之后就席,太乐令又开始指挥奏乐。
然后,君臣开始吃饭,之后又有一系列费心费力的仪式需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一次朝会可能要耗掉一天的时间。
由此可见,朝会是一种耗时又费力的仪式,它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若论实际意义,估计皇帝和朝臣全都没吃饱),它在视觉上、听觉上、气氛上追求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可以令人心怀敬畏。它的作用是体现尊卑有序,维护朝廷与皇帝的威严,使臣民产生敬仰与依赖感。
但是对于皇帝来讲,这种朝会却是一个繁重的体力活。司马衷不可能理解这种仪式的重要意义,这些繁文缛节丝毫不能让他产生丝毫作为皇帝的优越感,只让他感到厌烦与疲劳;而朝会的冗长而沉闷也会使司马衷感到无趣。
很有可能,当臣子向司马衷行礼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皇帝正在躲在那十二根冕旒后面无聊并且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让臣子面面相觑,心中无限悲凉。
皇帝要肩负的仪式义务不仅仅是主持朝会,按照传统,皇帝每年有一系列仪式要出席,比如每年正月元辰,皇帝都应该到郊外进行象征性的亲耕,即皇帝自己动手耕作一块农田,以祈求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司马衷连这种象征性的仪式也没有能力出席,《晋书·礼志》上告诉后人:“自惠帝以后,其事便废。”
事实已明显,司马衷根本没有能力履行皇帝的义务,哪怕是最简单的主持仪式,他也无法胜任。司马衷对晋王朝的伤害并非仅仅是大权旁落那么简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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