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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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庥霾野堋
打溃了王斌,东嬴公回师并州,邀击游荡而来的王粹;王浚则继续北进,目标邺城。
王粹的军队很快被东嬴公击溃,不过东嬴公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进攻邺城了,他随即就被崛起的匈奴势力拖住手脚,泥足深陷,最后被匈奴逐出并州。
没有东嬴公的援手,王浚仅凭一己之力也足以置成都王于死地,他的军队在邺城正北百里处的赵国平棘与石超部决战。石超的军队实际已是成都王最后的防线,但这道防线还是被突破了,石超逃回邺城,王浚的前锋骑军一直追到邺城城墙下。
前所未有的恐慌降临邺城,上上下下乱成一团,王公贵戚也好普通士卒也好,各谋生路四散逃走,卢志劝成都王放弃邺城,带惠帝去洛阳。当时邺城尚有士卒一万五千人,卢志已经部署完毕,如果成都王按照卢志的安排及时撤退,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逃得如此狼狈,紧要关头偏偏程太妃又出来捣鬼,老太太软磨硬泡,就是不愿意离开邺城。时机稍纵即逝,一万五千士卒很快逃得只剩下殿中虎贲千余人,卢志使劲劝成都王快做决断,程太妃说不忙,她认识一个圣人,可以作法赶走王浚。
圣人于是被请上殿来。圣人是一个姓黄的道士,他喝了两杯酒,装模作样的使了几道咒语,很潇洒地抛杯而去。
程太妃他们等了一会儿,只等到杀声越来越近,甚至可以听到有鲜卑大声呼喝的鲜卑语,程太妃这才慌了神。此时千余殿中虎贲也全都逃散,只余下帐下骑兵数十名,成都王带着程太妃先逃;卢志找来几辆鹿车(所谓鹿车即是手推车),司马督韩玄又找来百余个黄门太监,一同去接皇帝。
惠帝几天前刚做了俘虏,此次又要逃跑,很不乐意,他问卢志:“何故散败至此?”
卢志懒得与他废话,只通知他事态紧急,卢志说:“贼去邺尚八十里,而人士一朝骇散,太弟今欲奉陛下还洛阳。”
惠帝点点头,说:“甚佳。”
卢志想佳你个头啊,赶快逃吧,于是找到一辆牛车,载着惠帝出城与成都王汇合,向洛阳方向逃命。
惠帝这一路备尝艰辛。
因为身后有乌桓追兵,大家只是夺路逃命,除了防身武器其余都没顾得上带。追兵一直追到朝歌才无功而返。
后无追兵,心情陡然轻松,轻松之后,大家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荒郊野外根本找不到食物,只有忍饥前行。夜晚,一行人止宿于道中客舍,皇帝嚷着要用膳。幸好有个太监在随身被褥中藏了三千私房钱,惠帝赶紧向太监借钱,派人去周围民居买饭。
买回来的食物是一升多粗米饭,还有一些蒜头盐豉之类的家常佐菜。若在平时,这些庶民的食物在惠帝与成都王眼里肯定是粗劣得无法下咽,但在此时惠帝饿极了吃什么都是香的。当天惠帝吃完粗米饭,就睡在太监随身带的粗布被褥中。
第二天,一行人到达了汲郡获嘉县。依然只有粗米饭,盛在瓦盆里,惠帝一口气吃掉两盆,当地百姓还进供了一只蒸鸡,相信这是惠帝此生吃过的味道最鲜美的鸡肉了。沦落到这番境地,惠帝应该不用别人教导,也能独自回答“百姓不食粥,何不食肉糜?”这么一个经典的问题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出汲郡入河内郡,路过温县。温县是司马氏老家,埋着司马氏的列祖列宗,惠帝按礼要去谒陵。惠帝出现在祖宗坟前时毫无仪容可言,风尘仆仆神情委顿衣冠不整,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不知遗失到哪里去了。不得已,惠帝只能屈尊穿上随从的鞋,跪在祖宗坟前号啕大哭,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痛哭不已。
有理由相信,此时在深沉的地底,司马氏的列祖列宗也正在陪着地上的子孙们呜咽恸哭。应该有一个难解的疑问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这是为什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悲惨的境地?
第十章 河间王
一、邺都满城血
过了温县,再渡过黄河,就是洛阳了。
彼时洛阳与邺城一样,也已经历了一番兵火。陈眕、上官巳从荡阴前线捡回性命后,奉清河王司马覃为主,孤守洛阳。司马覃当时只有十二岁,只是一个傀儡,上官巳等日暮途穷,因此在洛阳倒行逆施,于是有河南尹周馥与司隶校尉满奋密谋诛杀上官巳,不料计划泄漏,满奋被杀,周馥逃走。
当初惠帝北征传檄四境,河间王在关中也得到了消息,他派出张方率二万人去援助成都王。张方走到半路,成都王就活捉了惠帝耀武扬威,张方接到的新指令是改道去洛阳。上官巳当然不欢迎张方的到来,他与部将苗愿带兵出城试图赶走张方,丢盔卸甲而回。早已心怀不满的洛阳公卿趁机挟持了司马覃深夜突袭上官巳,上官巳被逐出洛阳,从此消失在苍茫的历史里不知所终。
张方军临洛阳城西,司马覃亲自到广阳门外迎接,张方下车扶起这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十二岁幼童,一同进城。张方一进城,司马覃的皇太子自然是做不成了,复立没几天的羊皇后也再次被送进了金墉城。
幸亏张方占据了洛阳,否则仓皇而来的惠帝与成都王都没有容身之处。惠帝一行人在黄河边遇上了张方的儿子张罴,他正领着三千骑兵巡逡而来,搜索皇帝。见到了张罴,成都王终于找回了安全感,惠帝坐上了张罴带来的青盖车,在骑兵护送下驰向洛阳。
到了北邙山下,张方率领洛阳军臣万人恭迎在道旁。惠帝此时毫无天子的威仪,也不敢有天子的威仪,张方下马行礼,惠帝连忙跳下车来慰问张将军。
随后,惠帝车驾还宫,结束了连接五日的逃亡之旅,辛巳日,即八月十五日,大赦天下。
成都王与惠帝一走了之,将自己应当承担的罪责推诿给毫不知情的无辜百姓,王浚的军队攻入邺城,全城数十万生灵都在铁蹄下战栗。
邺城在春秋时期曾是魏国的陪都,汉末成为袁绍的大本营,袁氏灭亡之后,曹操以邺城为魏国王都,大兴土木,按帝王京都的标准来营建邺城。邺城内有宫殿、衙署、苑园等,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外城有七道城门,通达四面八方。经过曹魏的经营,邺城一跃成为可以与长安、洛阳相媲美的名都大邑。
当时邺城最著名的景观,是西城金虎、冰井、铜雀三台,高耸入云,由南至北以飞阁相联,实为人间殊景,当年建安诸子曾在此饮酒高会,赋歌言志。曹氏父子都曾作《登高赋》,曹丕曾用“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一句形容三台之高,曹植用“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一句形容三台高且舒适。从铜雀台上可以看到漳水像一匹白练,从西边极远处迤逦而来,经过城北,再向东北铺陈而去;从铜雀台上还可以鸟瞰邺城气势恢宏的全貌,可见宫城嵯峨威严,华屋美宅不计其数,城中果园葱葱郁郁,城中街市琳琅满目;如果是在日落时分,还可以看见袅袅炊烟升起,万家灯火渐明。
但是如果有人在永安元年八月初登上铜雀台,他将看到邺城无处不起火,邺城无处不在发生杀戮、抢劫等罪恶,黑烟遮蔽日光,临死者的哀鸣与施暴者的狂叫混杂在一起,声闻于天。那些鲜卑人、乌桓人生长于北方苦寒之地,何曾见识过如此繁华的人间,何曾见过如此富庶的都邑,一进城,他们就欢呼雀跃地杀人放火,四处劫掠。而他们的统帅王浚为了立威,也为了笼络这些异族人,纵容他们的滔天罪行,不闻不问。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这是曹植《登高赋》的最末三句。曹植肯定没有料到世事沧桑变化如此之巨,不仅曹魏家的天下短命而折,连接替曹魏的晋室江山也是日薄西山,昔日巍峨帝都,如今成为胡虏屠宰场。
鲜卑、乌桓大掠数日,收兵回幽州之时还从邺城卷走了大量妇女。王浚起先纵容不问,走到半道,也许是顾忌影响,王浚突然整肃军纪,下令不得在军中挟藏平民,违者斩首。
此项军令一下,众鲜卑无不扫兴,他们不敢违背军令,但他们没有释放俘虏,而是将俘虏全部杀掉。当时他们正行军至易水之滨,从邺城劫掠而来的妇女八千人左右,全部被沉入易水之底。
“五胡乱华”在一开始就充满苦涩,充满血腥味。
与邺城相比,受荼毒更深的是并州。
晋朝的并州疆域与今天的山西省大致吻合,这块疆域在秦朝之前一直是晋国、赵国与东胡、林胡交锋的前线,秦朝以来则是两汉、曹魏与匈奴交锋的前线。
到了东汉末年,匈奴已经衰落,与凶悍的祖先相比,这时的匈奴身上带有许多汉人的味道。他们已经舍弃了其祖先纵横驰骋的大漠,将匈奴王庭迁到了并州的左国城,他们也不再过逐水草而居、住在帐篷里的游牧,他们与汉人一样,住进了固定的房屋,靠春耕秋收来获得粮食,家境富裕的匈奴人开始学说汉语、穿汉人的衣服,模仿汉人的举止,匈奴中的贵族甚至开始读六经、通礼仪、学诗词歌赋。
虽然这些匈奴在心理上已经偏离匈奴传统,越来越向汉人靠拢,但是他们毕竟尚未被完全同化。在汉人眼里,这些人依然是我们的世仇,而在匈奴眼里,汉人也依然是他们的世仇。野心只与人性有关,与种族无关,所以东汉末年匈奴一看天下大乱了,也跟着浑水摸鱼,骚扰并州全境,甚至向南侵犯司州河内。后来魏武帝平定北方,认为匈奴的存在是个隐患,于是他扣留了匈奴呼厨泉单于,将匈奴分解成五部,挑选各部贵族为部帅,又派汉人进行监督,匈奴就此亡了国。
亡了国的匈奴当然很不甘心,所以从曹魏到晋朝,不停有匈奴发动叛乱,但是当时魏、晋政权都很强盛,叛乱无一成功。
被成都王放虎归山的刘渊,祖父是於扶罗单于,即末代单于呼厨泉的兄长。匈奴自被分为五部之后大多取了汉人的姓名,各匈奴部帅相当于匈奴王室成员,都取刘姓,刘渊的父亲叫刘豹(此段观点来自《晋书》,按唐长孺先生的考证,刘渊出自匈奴屠各部,与於扶罗单于无血缘关系,此事与本文主旨关系不大,故不予展开)。刘豹生前是匈奴左贤王,“左贤王”是以前匈奴王国内的官爵,匈奴亡国后只能在部落内延用,晋朝廷官方可不承认你是什么王,刘豹被官方承认的官衔是匈奴左部帅。
刘豹也是个枭雄,他在曹魏嘉平年间曾统一匈奴五部,成为事实上的单于,后来司马氏用邓艾的计策,重新将匈奴分为五部:左部居太原兹氏县,右部居祁县,南部居蒲子县,北部居新兴县,中部居大陵县。作为刘豹之子,刘渊在曹魏末年就作为人质到洛阳居住。
刘渊汉化程度很深,据《晋书·刘渊载记》记载,他“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他仍保留着匈奴人好武善射的特点,“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
文武双全的刘渊在洛阳很受注目,许多有同郡之谊的权贵,如上党人李憙,太原王氏的王昶、王浑、王济祖孙三代,都对刘渊青眼有加,特别是王浑,几乎是不遗余力的替刘渊延誉,但是刘渊非凡的声誉并没有引来晋武帝的赏识,反而招来了更多的猜忌。据说齐王司马攸曾直言不讳地对晋武帝说:“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宁。”幸亏当时王浑在场维护,刘渊才逃过一劫。
刘渊在洛阳一住就是二十几年,归国无路渐渐绝望。曾有朋友王弥从洛阳回青州,刘渊给他饯行,痛哭着说:“恐死洛阳,永与子别。”
刘渊羁居洛阳期间,刘豹病死,刘渊继承了左部帅的官衔。到了武帝太康年间“部帅”改称“都尉”,刘渊转任北部都尉。后来晋武帝死了,新皇帝依然把刘渊扣在洛阳不放行,杨骏辅政时给刘渊加官进爵,任命他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名义上,刘渊有了统一调度匈奴五部的权力,但他人在洛阳,根本无法实行管辖。
元康末年,有匈奴部众叛逃出塞,连累作担保的刘渊被免官。元康九年,成都王出镇邺城,觉得刘渊很有利用价值,于是把他带到邺城,替他求得官衔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刘渊在邺城其实与在洛阳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囚徒而已。
刘渊虽不在并州,但是有曾任北部都尉的左贤王刘宣积极奔走,筹备复国之举。刘宣是匈奴族的耆老,此人的汉化程度也很深,“师事乐安孙炎,沉精积思,不舍昼夜,好《毛诗》、《左氏传》”,刘宣也曾到洛阳觐见武帝,被赐予赤幛曲盖,在并州汉、匈奴两族之间都很有声望。
刘宣眼看天下大乱,觉得复国的时机成熟了,于是秘密会晤匈奴贵族,说:“昔我先人与汉约为兄弟,忧泰同之。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其时矣。左贤王元海姿器绝人,干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单于,终不虚生此人也。”
“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这就是亡国之后全体匈奴贵族心中的痛,如今有希望恢复往日威权,当然没有人不同意。秘密会议的结果是众人共同推举刘渊为匈奴大单于,伺机起事。刘宣派出亲信呼延攸去邺城,将复国计划告之刘渊,刘渊因此更加归心似箭。
这就是刘渊诓骗成都王,返回并州的背景。
二、匈奴建国
为了达到归国的目的,刘渊使出过不了少诡计,但都没有得逞。直到王浚兵临邺城,成都王病急乱投医,这才纵虎归山。
刘渊所谓“二部摧东嬴,三部枭王浚”明显是在扯虎皮,事实证明东嬴公好灭王浚难除,王浚的王牌利器就是鲜卑骑兵,汉化了的匈奴面对粗犷原始的鲜卑人在军事上丝毫没有优势可言;不过刘渊也并非完全在说大话,当时匈奴的势力也并不弱小。
按《晋书》记载,当时匈奴左部都尉有万余落,右部都尉有六千余落,南部都尉有三千余落,北部都尉有四千余落,中部都尉有六千余落,合计匈奴五部有三万落。“落”是指小部落,匈奴五部总共有多少户多少人已经不可考,即使按一落五户、一户五人计算,当时五部也有人口七十五万人,按一户出一个兵丁计算,五部可筹集匈奴军队十五万人。
刘渊回到并州,直接就去了昔日匈奴的王庭左国城,刘宣等人正式推举他为大单于。刘渊招兵买马,二旬之间,已筹集军队五万人,都城设在离石。
等刘渊拥师数万,整装待发的时候,成都王已经顶不住攻势逃之夭夭了。
刘渊手里有了兵口气就硬,他嘲笑成都王说:“司马颖不用吾言,溃败逃亡,真奴才也。不过既然有言在先,我不可见死不救。”
刘渊说是要实践之前救邺城诺言,当即命令右於陆王刘景、左独鹿王刘延年等人率领步骑二万,做出讨伐鲜卑的样子。大军集合完毕却没有出发,因为刘渊在等人劝他收兵。
果然,这时刘宣等人就站出来了,他劝刘渊要分清敌我。刘宣说:“晋人无道,以对待奴隶的方式奴役我们族人,此前曾有右贤王刘猛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试图反抗,当年晋朝纲纪还没有松弛,所以右贤王事败身死。如今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鱼肉,这表明老天爷已经抛弃了晋人,而将天命授予我族人。
“单于你是有德之人,连晋人也折服于你的风采,你应当领导我们复兴邦族,恢复当年呼韩邪单于的伟业。鲜卑、乌桓两族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我们怎么做抗拒盟友而拯救仇敌的傻事?
“如今老天示意我族代替司马氏,这是不可违背的天命。违背天命会有不祥,拂逆众心肯定难以济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单于你不要再犹豫了。”
刘宣这番说辞很有意思,因为没有一句是合乎事实的。
首先所谓分清敌我纯粹是胡扯,鲜卑与匈奴结下的仇怨一点也不浅,如今在漠北匈奴故土上纵横驰骋的就是鲜卑人。匈奴强盛的时候没少欺负鲜卑,如今鲜卑兵强马壮了,也并没有给匈奴好脸色看。刘宣的真心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就是鲜卑人太强大,惹不起,汉人内乱有机可乘,我们还是打汉人好了。
其次,刘宣在向刘渊呈说天命,而“天下有德者居之”这一套是中原士人的思维方式,刘宣的匈奴祖先可不信奉这个。尤其滑稽的是,刘宣呈说天命的结果竟然是“复呼韩邪之业”,需知当年呼韩邪单于并没有天命所归,他始终只是汉朝皇帝的北部藩臣而已,所以刘宣的话是有矛盾的,如果匈奴只是想“复呼韩邪之业”,他们就应该离开繁华富庶的中原,挥师北上去打鲜卑,夺回祖先的土地,而不是向南进发,与汉人为难。
由此可知,刘宣他们并不是要恢复匈奴故国,而是打算在汉人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政权,甚至取代司马氏成为天下人的共主。
如果他们是纯粹的匈奴人,则根本不用顾忌“受天明命”那一套,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如果他们是汉人,也可以学习陈胜登高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偏偏他们是汉化的匈奴,夹在中间不尴不尬,刘宣等人是读《毛诗》、《左传》等典籍长大的,吸收并且已经认同了儒家那套关于“天命”的说法,一说起称王称帝马上联想自己祖先的积德够不够。结果刘宣脸皮不够厚,忘不了自己的蛮族出身,追溯祖宗八代只有呼韩邪单于最拿得出手,于是就把呼韩邪推了出来,说出如此一番不伦不类的话。
相比于刘宣,刘渊的脸皮可厚多了。听罢刘宣的话,刘渊点点头,说:“祖爷爷(刘宣辈分很高)所言甚是,不过——既然可以作崇山峻岭,我何必又去作区区小土坡呢!自古帝王出生可没有固定的区域,大禹是个西戎,周文王是个东夷,但他们都因为有德而得到上天授命。如今我有军队十余万,都可以一当十,擂着军鼓南下讨伐晋国就如摧枯拉朽一般,上可以一统天下,成就与汉高祖比肩的伟业,下不失割据北方,作魏武帝曹操;呼韩邪单于区区藩臣,何足效仿?
“我虽然受天明命,但是晋人未必跟从。刘汉王朝曾统治天下四百年,恩德结于人心,百年前昭烈皇帝刘备凭借人心所向,崎岖于西蜀群山之中,以一州之地与中原抗衡。我是汉王室的外甥,并且我的先祖曾与汉朝皇帝约为兄弟,如今兄亡弟绍,由我来继承汉室江山,这不是蛮合适的嘛?
“所以,我们新的国号就叫‘汉’,向天下人表明我是汉王室后人,收拢人望。”
从这番话可知,在刘渊眼里呼韩邪单于算是没出息的,刘渊巴不得自己是汉人,真的姓刘,最好真的是汉王室后裔。如果此时汉高祖刘邦与冒顿单于同时显灵,估计刘渊就背宗忘祖,直奔汉高祖而去了。
刘渊将都城迁回左国城。刘宣等人请他称帝,刘渊说:“当今天下未定,且可学高祖,先称汉王。”于是设坛在南郊祭天,刘渊发布诏书自称“汉王”,大赦境内,改元元熙。刘渊那诏书令后人忍俊不禁,因为他腆然以汉室后裔自居冒认祖宗,开口闭口“我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世宗孝武皇帝”云云,对于匈奴祖先则不着一字——刘渊似乎忘记了,这些他要冒认的祖宗是他真正祖宗的世仇,曾杀得他真正祖宗亡国亡种,几乎灭绝。
因为冒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玄孙,汉高汉文汉武等人的神位消失了一百多年之后,又出现在人间的太庙里。刘渊太庙里供奉的刘姓皇帝,估计是史上最全的,除了两汉的三祖五宗,连蜀汉的昭烈帝刘备与后主刘禅的神位也都在。刘禅客死他乡没有谥号,刘渊做主追谥他为“孝怀皇帝”。
一年前张昌在荆州起事的时候就曾借用了刘汉的名号,一年后相似的事情又在并州发生,由此可见两汉王朝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汉”这一个朝代的国号最后成为我们民族的称谓,并非偶然。
并州原是东嬴公的势力范围,突然冒出个汉国汉王。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刘渊还是成都王的党羽。
东嬴公向并州北部的鲜卑拓跋部借兵围剿刘渊。鲜卑拓跋部从曹魏时期开始就向中原称臣,此时在名义上还保持着臣服的姿态。当时拓跋部分为三部,分别居住于幽并两州,东嬴公接触的那一部首领是拓跋猗戦,北魏建立之后他被追认为魏桓帝。
拓跋猗戦与东嬴公夹击刘渊,大败匈奴于西河、上党两郡,但在鲜卑人退却之后,东嬴公独立面对刘渊,则连遭败绩。当年十二月,东嬴公派将军聂玄讨伐刘渊,双方战于中部匈奴所在的大陵,聂玄大败而归;刘渊派养子刘曜进攻上党郡,得泫氏、屯留、长子、中都等县邑。
次年,刘渊进逼晋阳,东嬴公再次向拓跋猗戦借兵,拓跋猗戦派出轻骑数千,临阵斩杀匈奴将领綦母豚,解东嬴公之围。但是没过多久,拓跋猗戦就病死了,随后鲜卑内乱不止,东嬴公无法再求得援军,在并州每况日下。
东嬴公勉力支持了两年。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十二月,也就是“八王之乱”落下帷幕的这个月,弹尽粮绝的东嬴公(当时已增封为东燕王)弃州而逃,从狭窄的井陉越过太行山向东逃窜,跟随他一起逃亡的有并州官民二万余户。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形成了一股军事力量,这股军事力量在西晋末年的北方抗击匈奴、羯人,态度最坚决、斗争最顽强。这股军事力量的名字十分悲壮凄惨,叫“乞活”。
接替东嬴公担任并州刺史的是刘琨,刘琨在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初到晋阳赴任,他如此描述沿途所见并州之惨状:“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
好容易到达晋阳,刘琨发现那里已是一遍废墟,“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
三、劫乘舆
不提匈奴荼毒并州,且说洛阳。
成都王的政治生命自从逃离邺城之日起就已宣告结束,所以洛阳虽然有皇帝,有皇太弟,有诸多王侯,有三公九卿,发号施令的却是张方。张方的军队早已是臭名昭著,此番二进洛阳丝毫不改恶习,反而变本加厉。关中军城内城外四处扰民,搞得洛阳鸡飞狗跳,一片乌烟瘴气。
随着齐王、成都王等最强藩镇的没落,原本力量较弱的豫州都督范阳王、徐州都督东平王等人有了话语权,开始变得举足轻重。范阳王看到张方在洛阳胡作非为,实在不像话,于是就与东平王司马楙、河南尹周馥联名上书,要求张方撤兵回关内。
说是上书给惠帝,实际是写给张方与河间王看的。范阳王棒打落水狗,将一切罪过都推诿成都王,说成都王“受重之后,而弗克负荷。小人勿用,而以为腹心。骨肉宜敦,而猜佻荐至。险诐宜远,而谗说殄行”。言下之意就是说成都王能力不强、亲近小人、猜忌骨肉、听信谗说,导致天下大乱。
骂完成都王,范阳王又将河间王与张方夸了一通,说河间王“惇德允元,著于具瞻,每当义节,辄为社稷宗盟之先”,说张方“太宰之良将,陛下之忠臣”。这一贬一褒之间,就将昔日成都王、河间王之间的联盟给忽视掉了,河间王由罪臣一跃而成为功臣。
客套话说完,忠奸褒贬的基调确定之后,范阳王转入实质性话题。他说,张方虽然是忠良,但是这人性格有点瑕疵,“受性强毅,不达变通,遂守前志,已致纷纭”,意思就是说张方有点固执,不会变通,本意是好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导致“纷纭”。所谓“纷纭”是范阳王有意轻描淡写,意思就是“导致洛阳乱糟糟”,张方的所作所为何止“乱糟糟”,他的部下劫掠宫女、挖掘皇陵、光天化日里抢劫杀人,按《泰始律》张方全家死十次都不止。
范阳王认为,张方就是因为罪恶深重,怕遭秋后算账,所以才不敢撤兵回关中。范阳王安慰张方你放心的走吧,你不过就是强奸了一些宫女,挖开几个坟墓,杀几个草民搞点钱花花而已,“原其本事,实无深责”,再说回到关中有河间王给你撑腰,谁能把你怎么样?你快走吧。
劝完了张方,范阳王又开始劝河间王,内容是老调重提分陕而治,潼关以西河间王说了算,潼关以东河间王就不要过问了。
那么潼关以东谁说了算呢?范阳王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他只是很笼络的说,朝政方面可以交给司空东海王、司徒王戎等人,至于军事方面……范阳王话锋一转,扯到王浚身上去了,他说“安北将军王浚佐命之胤,率身履道,忠亮清正,远近所推。如今日之大举,实有定社稷之勋,此是臣等所以叹息归高也。浚宜特崇重之,以副群望,遂抚幽朔,长为北籓”。言下之意王浚这人出身好(太原王氏)、品德好、声望好,最今又立了大功(带领异族人将惠帝赶出邺城),这种忠良应该特别推崇,把幽朔地区交给他,让他长期做王朝的北方藩篱。
范阳王说着说着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当时他的地位与王浚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是豫州都督另一个是幽州都督,朝廷既然可将幽州交给王浚,自然也可将豫州交给他范阳王,可将徐州交给东平王。
说完了王浚,范阳王下一句话图穷匕见,说:“臣等竭力扞城,藩屏皇家,陛下垂拱,而四海自正。”这个“臣等”自然就是指参与联名上书的范阳王、东平王,所谓“藩屏皇家”指的也是豫州、徐州。
由此可知范阳王是个笑面虎,他这份上书的真实意图是趁火打劫,趁成都王势力覆灭、长安与邺城的联盟实力大损的时候,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并且逼迫河间王承认这一事实,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共享太平。
这份上书递上去后如泥牛入海,没有下文。
河间王原先的美梦是拥立成都王作皇帝,自己总揽朝政。如今可好,政权也没得到,地盘也没扩大,搞了半天依然是个“分陕而治”,关中地区原本就是他的势力范围,按范阳王的分割方式河间王其实是一无所得。
不过既然敢拔虎须,就不怕虎咬人,范阳王捏住了河间王的软肋,河间王近年黩武穷兵,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关中重镇在武帝末年是除了洛阳禁军之外的第一强藩,不过近十几年天灾人祸接踵而来,先有羌、氐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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