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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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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慈禧对光绪的怨恨并未化除,万民之主的天子依然是个囚犯,有时放出来,也只是做个摆设而已。近两年来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她更多地考虑到自己百年之后的事。这个好强寡情的老太婆,决不能容忍皇帝在她死后对她生前的作为进行清算。她是想废除皇帝的,但形势逼迫她不能废。既不能废,则只有限制他的权力,最好的限制办法便是采纳眼下许多人所醉心的君主立宪制,利用宪法和内阁来牵制他。再说,革命党在海内外的影响日益扩张,不少人是因为对朝廷的失望转而同情革命党的,倘若朝廷效法日本和泰西各国,把宪政办成功了,赢得了人心,也就摧毁了革命党存在的基础。

  就这样,慈禧和袁世凯基于对自身和自身所依附的集团利益的考虑,不约而同地看上了君主立宪。但既然是身后之事,慈禧生前并不情愿或不习惯看到这个政体出现,这就是对君宪一事,她既不反对也不准备实行的原因。面对着日益高涨的呼声,她总得有理由来搪塞,以达到拖延的目的呀,袁世凯这道折子正好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折子念完了,主意也拿定了。她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禀事太监:“小柱子,今儿个是哪位王大臣当值?”

  “回察老佛爷。”小柱子奏道,“今天当值的是醇王爷。”

  “你去请他进来。”

  “喳!”

  一会儿,身着华贵的石青色亲王袍服的醇王进来了。

  这一代醇王名叫载沣,是老醇王奕譞的第五子,今年二十二岁,长得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尔雅。载沣八岁时,老醇王去世。那时他的大哥三哥四哥都已夭殇,二哥载湉已做了十七年的皇帝,醇王的爵位便由他来承袭了。十八岁时,他与荣禄的女儿瓜尔佳氏完了婚,大媒便是伯母慈禧太后。这些日子里他很高兴,因为瓜尔佳氏已怀孕了,富有经验的王府女眷们都说醇王福晋怀的是个男孩,喜得小醇王天天在书房里哼着皮黄调儿。

  他盼望福晋生儿子,除了给自己传宗接代继承香火之外,他还有一个秘密的想法:二哥当皇帝三十一年了,后妃成群,但没有哪一个后妃给他生下一男半女,看来二哥今生无子息之望了。按祖传家法,今后皇位的继承人应从最亲近的血统中产生,血统最亲近的莫过于他的儿子了。如此说来,儿子将有一天会做皇帝,自己也有一天会做太上皇。想到这里,年轻的醇王简直飘在半天云雾中了。他反复翻阅《康熙字典》,再三斟酌,终于给未来的儿子选定了一个吉祥的名字:溥仪。

  他至今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职。十八岁那年,他奉派为头等出使大臣,领了一个屈辱的差使:为被虎神营击毙的德国公使克林德而赴柏林谢罪。后来他又经法国转英国,游览了巴黎、伦敦等地,再乘海轮回国。差使虽很窝囊,但小王爷却长了许多见识,回国后得到慈禧的喜欢,命他常在御前当值,以便学习政事。载沣也还勤谨,遇到当值这一天尚恪尽职守。他走进东暖阁时,慈禧已坐起在炕床上了。

  “奴才载沣叩见老佛爷。”载沣将三眼花翎大红顶帽取下放在一旁,跪在绣花软棉垫上,向慈禧磕头请训。

  “这是袁世凯上的折子,你看看吧!”

  慈禧拿起放在矮几案上的奏折扬了扬,小柱子走上前,从慈禧手里接过奏折,再转过脸递给跪着的载沣。

  载沣很紧张,背上冒出丝丝热气。通常情况下他没有看折子的权力,他其实只是一个高级跑腿的。他当值的工作是负责叫起。这一天内需要接见的大臣们都在朝房里坐着等待,载沣则奉太后之命来朝房叫唤。叫到名字的都站起来,尾随在他的身后前往东暖阁面见太后。这就是叫起。头班完了,他领他们出来,再到朝房叫二班三班。至于太后与臣工们的对话,他不能插一句嘴;递上传下的折子,他也不能瞧一眼。这是朝廷的规矩。

  今天,太后为什么将袁世凯的折子给自己看呢?一定与醇王府有关!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匆把折子看过一遍之后,才完全安下心来。

  “奴才看完了。”载沣禀报。

  “载沣哪,”慈禧靠着矮几说,“你是去过西洋的,你说说,袁世凯这个折子说得有点道理不?”

  “回并老佛爷。”载沣揣摸慈禧近日有立宪的意思,便迎合老伯母的心意。“依奴才愚见,袁世凯所奏有道理。西洋国家确实有不少地方超过我们,尤其是德国、英国等君宪国家的政治更有可资学习之处。我们若要立宪,非派人去参观学习不可。如此,既可得其精髓,又可吸取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弯路,少受挫折。”

  “你认为去哪几个国家为好?”

  “奴才以为德国、英国是必去不可的。”花园般美丽的柏林、梦境般迷人的伦敦,在载沣的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假思考地答了一句,又补充道,“日本近在一衣带水,素与我国同文同种,日本也应该去。”

  慈禧对日本的兴趣更大,她顺手拿起一块白绢擦了擦眼角,又问:“派人出去一趟,要用多长时间?”

  “回禀老佛爷,奴才那年从上海放洋,足足在海上走了一个半月才到德国。按这样算来,来往路上需要三个月,再观摩三个月,奴才以为需要半年时间。”

  派人出去学习是个幌子,将立宪拖延才是真正的目的,慈禧希望出去的时间越长越好。她拉长着脸斥道:“三个月能学到什么!至少要半年才能看出点门道来。”

  载沣忙磕头,连声说:“老佛爷说得对,三个月少了,至少呆半年。”

  “你去内阁传旨,要他们选定人员,择日出国,考查日本和西洋各国宪法,英国、德国当然要去,其他国家也去走走看看,不拘时间长短,以学到外国的立宪经验为止,并将此事通告全国。”

  “喳!”

  内阁的几个满汉大学士忙碌了几天,议出了五个热心宪政的大臣,他们分别为皇室成员镇国公载泽、湖南巡抚端方、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商部右丞绍英,并决定载泽与徐世昌、绍英一路去英、法、比利时、日本,戴鸿慈与端方一路去德、英、俄、意大利、奥地利等国,又拟定翰林院庶吉士熊希龄等三十八个随从人员的名单,定于七月启程。同时建议设立考察政治馆,以便延揽研究各国政治的人才。

  这些拟议,慈禧都同意。隔两天,《京报》将这个消息登了出来,全国都知道朝廷将派五位大臣出国考察宪政,对主张立宪的官员和士绅们果然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于是,便有许多人到五大臣的公馆里去贺喜。有的恭贺他们此番肩负重任出国考察,今后便是大清朝的宪政权威,在未来的立宪政体中是靠得稳的顶梁柱。有的恭贺他们能够游览西洋诸强国,将大开眼界大长见识,真是得到一份上上等好差事。也有的恭贺他们能吃上法国大菜、英国牛排,饱餐泰西娇娃的秀色,甚至可以花几千两银子买个洋侍妾回来,享受这等艳福,也不枉此一生了。贺得五位即将出洋考察的大臣喜笑颜开。

  兴奋了几天后,徐世昌的心头忽然冒出一股冷意来:差事固然美,但回来交差却是一件难事。他满肚子的四书五经,自从小站练兵以来又增加了不少军事学问,要写这方面的高论宏议可以挥笔而就,但关于宪政,关于西洋这个法那个法的,他却一窍不通。见人,出席宴会,语言不通,可以由翻译代劳,但谈起宪政来,自己既提不出问题,别人谈起,也会茫然不知所对。几个月的走马观花,到头来会连个花名也弄不清楚,还能谈得上花是如何栽培出来的吗?想到这里,几天来的兴奋荡然无存了,代之而起的是满腹优郁。

  夜晚,戴鸿慈来访。还没等徐世昌诉苦,戴鸿慈便把相同的苦恼和盘托了出来。两位汉大臣面对此难题都一筹莫展。隔壁胡同里,镇国公府邸红烛高烧,喜庆的筵席还未散,悠扬的笙歌不停地传进来,愈加使他们烦恼。

  “镇国公不知想过这件事没有?”戴鸿慈皱着眉头问。

  “他哪里腾得出心思想这些,喜酒还吃不赢哩!”徐世昌指了指国公府的方向说,“从十二日起夜夜闹到一两点,也佩服他有这大的酒量,这好的精力。”

  徐世昌今年五十岁了,不能多熬夜,早年穷书生的苦寒、黑翰林的清贫,使得他没有灯红酒绿征歌逐舞的爱好,也看不惯官场尤其是满大员那种摆阔气讲排场挥霍浪费的作风。

  “其实也用不着他想什么,到时他只一句话,‘你们去拟个折子吧,’这事情就落到你我的头上了。”戴鸿慈苦笑了一下,望着徐世昌说,“菊人,你得想个办法呀!”

  徐世昌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办法倒是有一个,他昨天就想到了,只是觉得不十分体面,不想说出来。现在见戴鸿慈很着急,知道他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停步微笑着说:“实在没有法子想,只有一个馊主意,你别笑话。”

  “说吧,馊主意总比没主意强。”戴鸿慈催道。

  “太后如此重视立宪,如此器重你我,按理说我们回来后应该交一份泰西各国以及日本关于宪政的详细调查报告,为太后制定国策作参鉴,可我们没有这份能力。不说我们,就是满朝大臣也没有谁有这个能耐。”

  这句话说得戴鸿慈直点头,因为既是实话,又给他挽回了面子。

  “这非要精通各国宪政的大才不可!”徐世昌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加以肯定。“我想这事分两个方面来同时进行,出洋的管出洋,写禀报的管写禀报。”

  “哦,我懂了。”戴鸿慈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明白了。“你是说请一个捉刀人。这主意很好,我也这样想过,只是这个高明的捉刀人难请。”

  “国内是没有,海外倒有两个。”徐世昌重新坐下来,端起了茶碗。“一个是你的广东老乡梁启超,你跟他有联系吗?”

  “老兄,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敢跟他有联系。”戴鸿慈忙摇手,似乎生怕与梁启超沾上一点边。

  徐世昌冷冷地笑道:“梁启超虽是在逃的钦犯,却的确是个人才,联系联系也无妨。你既然跟他无往来就算了。另一个是湖南人杨度。此人于宪政也很有研究,他也在日本。戊戌事变前我和他在小站见过一面,以后一直没有联系,现在也不知怎样跟他取得联络。”

  戴鸿慈摸着茶碗盖,想了一会儿说:“熊希龄是湖南人,他可能与杨度有联系。”

  “好。”徐世昌高兴地说,“你去跟熊秉三说,干脆叫他去一趟日本,亲自会见杨度,务必叫他说服杨度写几篇文章。这几篇文章是这样的……”

  徐世昌略停片刻,说:“一篇叫做《东西各国宪政之比较》,另一篇叫做《宪政大纲应吸取各国之所长》,再写一篇《实施宪政程序》。留学生都很穷苦,可以先送他一千两银子,限他半年内写好,交稿时再给他一千两。”

  “行,就按你的意见办。”戴鸿慈起身。“我这就告辞了,明天就去跟秉三说。”

  徐世昌把戴鸿慈送到大门口,再叮嘱一遍:“少怀兄,你要秉三一定得说服杨度写,即使他要价再高点也接受。还可以告诉他,今后回国一定予以重用。”

  “放心吧,秉三聪明过人,他会办好的。”戴鸿慈向徐世昌拱拱手,钻进了候在门外的绿呢大轿中。 


 
十一 熊希龄东渡日本找枪手
 
 


  在七年前那场政变所波及的一大批人物中,熊希龄算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当时朝廷给他的处分是:革去翰林院庶吉士,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他的原籍凤凰乃是湘西的一个偏僻小县,隶属常德府。当他发配到常德城里时,遇到的知府朱其懿是个爱才惜才的人。他早就闻得熊的大名,私下里对熊办时务学堂办《湘报》,启迪民智开发风气的举动甚为钦佩。湘西素来闭塞贫苦文化落后,能出一个这样的人才不容易,待到熊希龄以负罪身份来衙门报到时,朱其懿见他身材魁梧气宇昂扬,更是喜爱。朱存心保全,便不将熊发配凤凰,留在常德城里西路师范学堂当体操教习。后来又召熊谈了几次话,发现这个革职翰林果然学问优秀,见识超俗,有意将妹妹朱其慧许配给他。朱其慧对熊希龄也满意,只是还想测试一下,便传话要熊为知府衙门后花园题一副楹联。

  熊希龄用心写了一副联语送去。朱其慧将联语一读:栽数盆花知世间冷暖,蓄一池水观天地盈虚。心中惊道:此人真有宰相胸襟!遂满心喜悦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二年,朱其懿又以兴学有功向巡抚赵尔巽保荐他出国留学,熊希龄又得以东渡日本,一年后回国,继续在常德任教。朝廷赦免戊戌年政治犯,他开复了功名。今年春天又恢复了庶吉士的官职,熊希龄喜气洋洋地带着夫人晋京供职。他关心国事的热情和办事的才干很快得到内阁的赏识,这次被圈定为五大臣出国考察的重要随员。

  熊希龄也正为这批尸居余气的考察大臣们犯愁:若叫他们去欣赏目迷五色的海外繁华或可胜任,要他们去考察政治,回来后还得递交报告,他们如何有这种才于!亏得徐世昌、戴鸿慈也料到了这一点,到底是翰苑前辈,能未雨绸缪。

  熊希龄从上海搭坐山本丸,六天后便到了横滨。他不知道梁启超的住处,没在横滨停留,随即转车到东京。熊希龄办的是公差,清廷驻日本公使馆很客气地接待了他,又用小轿车把他送到田中龟太郎家门口。

  汽车喇叭声把田中唤了出来,司机用日本话问:“支那杨度先生还住在这里吗?公使馆有人找他。”

  田中点点头。熊希龄从后座钻出来,胳膊里夹了一个大公文包,用不太流畅的日本话微笑着与老先生打招呼。当时小轿车在东京还不多,能够乘坐小轿车的都是达官贵人,清廷公使杨枢为摆阔气,高价买了一辆小轿车,为他和朝廷来日本的要员服务。田中心想,来找杨度的人虽多,但绝大部分都是清贫的留学生,从没有坐小轿车来访的客人。见熊希龄一派气宇轩昂的样,估计可能是公使馆的公使,于是两手垂直放在膝上,深深一子弯腰,极有礼貌地说:“公使先生请进,杨先生在家。”

  熊希龄说:“我不是公使,我是他的朋友熊希龄。”一边对着室内说,“皙子,我来看你了!”

  这天,恰好杨钧约了代懿来到哥哥处,三人正在说话,猛听得外面有陌生的中国人的声音,杨度忙出门。熊希龄赶紧迎上去,笑着说:“还认得我吗,当年时务学堂的提调熊希龄。”

  自从那年在时务学堂晤面以来,七年多了,杨度再也没有见到过熊希龄,不料今日在这里相见,杨度大喜过望,亲热地抱着他的肩:“秉三兄,是你呀,快进屋!”

  代懿和杨钧也出来了。代懿走上前说:“熊翰林,多年不见了,什么风把你送到日本来了?”

  杨度伸开手,对熊希龄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夫王季果,那年他和我一起去过时务学堂。”

  熊希龄忙说:“记得,记得,湘绮先生的四公子。”

  又问代懿:“老太爷有信来吗?身体还好吗?”

  “托福,托福。”代懿连连点头,“家父身体还健旺。”

  杨度指着杨钧说:“这是舍弟杨钧,字重子,到日本来两年了,现在弘文学院攻读东洋美术。”

  杨钧有点腼腆,红着脸说:“熊翰林好。”

  熊希龄握着杨钧的手,笑着说:“芝兰玉树,俱生于贵府庭阶。”

  大家都笑起来,一起进了屋,杨钧为客人斟上茶。

  “秉三兄,你现在放了五大臣出国考察的随从大员,怎么有空到日本来,莫非为五大臣打前站来的?”待大家都坐下来后,杨度首先发问。

  “五大臣出洋考察事,你们知道了?”熊希龄想,东京的消息真快,此事在国内除通都大邑外,一般州县都还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知道,刚才我们还在谈论哩!”代懿说。

  杨钧说:“熊翰林你好运气,可以免费周游列国。”

  熊希龄说:“国内朋友们也这么恭喜我,我自己倒并不怎么得意,反而觉得这件差事不好办。”

  “好办,好办。”杨度说,“你可以,也应该把这件差事办得相当漂亮!”

  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的事,三天前东京所有华人报纸都在显要位置上登了出来,还有好几家日文报纸也作了报道。东京中国留学生界这几天都在议论这件事,杨钧、代懿来此,也正是要和哥哥谈谈这件事。

  杨钧一向淡于政治,对此事期许不高。代懿近来受革命党影响较大,对朝廷失望。只有杨度从里到外都对这件事有极高的兴趣。上次在武昌,张之洞告诉他国内有些重要的官员都倾向于君宪。现在看来,这种倾向已获得了慈禧太后的赞同,在国内政治中占了上风。对于一贯主张君宪的他来说,已意味着一个大可施展身手的时代已经到来。他甚至想到了立即回国,转念又想,像现在这样的身份回国算什么呢?算一个学成归国的留日学生?算一个宪政方面的专家?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以如此身份回国,与素日的理想相差太远了。

  他期望着自己在日本声名显赫,不仅为留学生界,也为日本政界所倾服,因此而声动九重,由慈禧太后、皇上亲自下诏书,派亲贵大臣或尚书、侍郎一级的高官前来东京,将他迎回国内,然后安车蒲轮载入紫禁城。太后、皇上率文武百官下阶迎接,宣读诏命,授予大学士,主持全国宪政事宜。那场面,就好比当年燕昭王拜郭隗、汉高祖拜张良一样。而现在呢,他明白地认识到自己还没有郭隗、张良那样的声望,不可能指望帝后拜为大学士,必须提高自己的名声。

  这几天他设想过,要提高政治声望只有组建政党,为组建政党而做的最好准备,就是创办一份有影响的报纸,如同梁启超办《新民丛报》、孙中山黄兴办《民报》一样,在报上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招来和集结同志,以自己为领袖的政党便会很快建立。报纸的名字他也想好了,就叫《中国新报》。前几期的重头文章也有了,那就是分章刊登自己的皇皇巨论《金铁主义》。这个主义即为将要组建的政党的宗旨。它既区别于孙黄同盟会的三民主义,又不同于康梁保皇党的开明专制,它要以最适合中国国情的主义来赢得人心,扩大队伍,最终执掌中国政治之牛耳。办这个报纸并不难,自己胸中已积蓄了许多大文章要写,又有二万银元在银行里作坚强的后盾。他把一切都设想得很美妙。激情澎湃的年轻政治家,沉浸在流亡岁月中最为亢奋最为狂热的日子里。

  “难啊!”熊希龄叹了一口气。“皙子,你不知道,出洋五个大臣,除开徐世昌是个明白人外,其他四个,用我们湖南话来说,都是个‘宝’。”

  “宝”,是湖南方言,含有呆、愚、戆、自以为是、不明事理等多层意义。杨钧、代懿都笑了起来。杨钧说:“当大官的,哪个不是‘宝’?我看光绪皇帝,就是第一个大‘宝’。”

  “所以章太炎骂他是‘载湉小丑,不辨菽麦’,骂得好极了。”代懿补充后又感叹一句,“梁启超号称会掉书袋,我看章太炎的书袋比他还掉得好,同盟会里的人才真是多!”

  杨度说:“据说载泽是皇室中的开明派,端方是满人中的才子,应该是能办事的呀!”

  “徒有虚名而已。”熊希龄摇摇头说,“我讲个事给你们听。那一天载泽在国公府里摆酒,请了不少皇家子弟和大官们吃饭。客人们纷纷向他敬酒。载泽举着杯子对大家说,在京城见到外国人,听他们讲话时咕噜咕噜的,我知道他们都是含了珠子在口里才这样。他们都是使官,我不好叫他们把珠子吐出来。这次到西洋后,我可以叫他们普通老百姓把珠子吐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照他的样子买一颗含在嘴里,学外国话就容易了。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的贝勒衔镇国公、堂堂正正的黄带子的见识!”

  杨钧、代懿哈哈大笑起来。杨度也觉得好笑,说:“这是别人编出来臭他的吧!”

  “哪里的话!这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那天也去吃酒了,亲耳听见的。你们看,这样的人出去考察政治,能够考察个什么出来!”熊希龄的湘西官话气势很足,像是发怒似的。“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荒唐,就是五个大臣中没有一个懂外国话的。话都听不懂,还能谈别的事吗?”

  “秉三,你这就要求高了。我们国家当官的,可以说没有一个懂外语。如果以懂不懂外语作为标准的话,那就一个官员都不能派了,只能派留学生。”杨度马上反驳,“当年李鸿章遍访欧美十多个国家,他一句洋话都听不懂,还不照样把事情办了。这要靠翻译,靠你们这些随员呀!”

  “皙子,你这话有道理。不过,李鸿章当年出访,公使馆事先把事情都办好了,他只是签字画押,出席酒会罢了。可这次是去考察,考察别人的政治、宪法,翻译和随员中也没有人懂这些。好比拿我来说,我日本话可以说,日本文字可以看,但日本数百部法典,我就一点都不懂,我就不算一个合格的考察随员。”

  熊希龄坦诚的态度赢得了杨钧的尊敬。他说:“熊翰林,你是个明白人。我国官场中能明白地看出自己不足的人真是太少了,一顶乌纱帽戴在头上,就仿佛变得比别人都高明了似的,其实许多做官的,比起我们石塘铺的作田人还要蠢三分。”

  “你说的也是实话。”杨度起身给熊希龄斟茶,自言自语似的说,“这次考察各国政治,是件很好的事情,全国全世界都在望着。它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今后君宪的成败。”

  “皙子,正是你这句话,所以我专程来到日本找你,是想请你为此次考察宪政的成功帮一个大忙。”熊希龄站起来,恳切地望着杨度说。

  “找我帮什么忙?”杨度问。这句话也提起了杨钧、代懿的兴致,他们都专心望着熊希龄,静听他的下文。

  “我这次来日本,是奉了徐侍郎徐世昌的命。徐世昌说当今中国研究各国宪政的有两个专家,一个是梁启超,一个就是皙子兄你,两位都是不世之才。”

  这“不世之才”四字是熊希龄临时糊的一顶高帽子,果然起了作用,杨度听了很得意,嘴上说,“徐世昌还晓得点事!”

  代懿插话:“秉三兄,听人说徐世昌是靠了袁世凯的力量才当上兵部侍郎的,有这事吗?”

  “这话有些道理,但也不全是。”熊希龄答,“当年徐世昌落魄的时候,袁世凯看出他是个人才,与他拜把结兄弟,又资助他进京会试,徐世昌一举中进士点翰林,靠的他自己的真才实学。进翰苑后官运不济,袁世凯邀他去小站。后来袁做了直督兼北洋大臣,保举他为国子监司业。从那以后便年年升官,先是商部右丞,后署兵部侍郎,又奉命在军机上行走,又正式授兵部侍郎,短短几年间,便由正七品升为正二品,官运之好,如有鸿星高照。”

  代懿说:“你们看,这还不都是袁世凯起的作用?袁世凯现在是除了慈禧就是他了。”

  “也不尽是。”熊希龄笑着说,“徐世昌学问好,会办事,而且长得一表人才,修养、风度都是朝廷大员中数一数二的。听说袁世凯向慈禧推荐他时,慈禧说叫他来看看。一见面,太后便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哟,这是个美男子呀!”

  一句话,招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杨度想起那年初见徐世昌时,也曾为他的仪表风度所吸引。

  杨钧有意揶揄下,说:“徐世昌怕是张易之、张宗昌一类人物。”

  “别瞎扯,徐世昌是正派人。他请皙子帮忙的事,还特地与袁世凯商量过。袁世凯也说,杨皙子是大才,就不知请得动不。”熊希龄借机又把袁世凯抬出来,再给杨度加一顶高帽子。“你们知道吗?派五大臣出洋的事,是袁宫保上的折子。”

  “噢,是他上的折子!”杨度轻轻地说。袁世凯极力主张君主立宪,袁世凯称赞他是大才。这两件事,大大消除了杨度因戊戌政变而对袁的反感。

  代懿说:“秉三兄,你绕了这多弯子,要害事还没说出来,你专程来日本,到底要请皙子兄帮什么忙?”

  熊希龄笑着说:“徐侍郎要借重皙子的大才,代五大臣写几份回国后的察报。”

  杨钧忙说:“有这样的怪事,他们出国花天酒地,禀报却要别人来写?”转脸对杨度说,“哥,这种枪手的事不能做。”

  杨度袖着手,冷冷地笑着,没有做声。

  代懿说:“重子,人家秉三来一次也不容易,你先别一口否定。只是枪手不能白当,有什么报酬吗?”

  “有哇,有哇。”熊希龄连连点头,“先送一千两银子暖笔,交卷后再奉送一千两。”

  代懿叫道:“二千两银子,这事做得,皙子,答应下来!”

  杨度在心里思忖着。假若以自己的名义写一部关于宪政的书,朝廷把它印出来发给各级官府,即使无一分银子的报酬,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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