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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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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伸出右手食指来,在表上一步步地推动着。
“先建立一个负责任的政府,给人民以最大的自由,然后国权可逐步巩固,民权可逐步扩张,再继而大办军事,大办工商,最后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金铁主义则付诸实现。”
杨度抬起头来望一了望孙中山,见他仍在凝视简表,于是又加以强调:“英国政治家历史学家甄克思指出,人类社会都要经历三个阶段的进化过程,即由蛮夷社会进化到宗法社会,由宗法社会进化到军国社会。蛮夷社会无主义可言,宗法社会为民族主义,军国社会为国家主义。这个发展过程,乃极东西而通古今,无论哪个国家概莫能外。今西洋强国均已由宗法社会进入军国社会。我们中国,汉人由宗法社会进入军国社会,则自封建制度破坏后开始,至今已有二千多年了,但又不具备西方强国那种完全的军国制度。至于满蒙,则仍在宗法社会之中,有民族主义而无国家主义。所以中国从整体而言,是一个不完全的军国社会与宗法社会相混合的国家。”
孙中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他看来,杨度的思维逻辑表述到这里,已出现了明显的混乱。他对当今中国社会性质的看法,显然是自相矛盾的。这说明他的主义有很严重的缺陷。这样的主义决不是救中国的良方。以他素日的大炮性格,他要立即站起来痛加驳斥。但今日对面坐着的乃是一个享有很高声誉的宪政专家,且又是初次相会,他强压住自己的大炮火气,静静地听着。
女侍者再次悄悄地推开门,无声无息地端走了茶点,送来了晚餐。孙中山和杨度的谈话又进行了一整天。吃了晚饭后,孙中山建议晚上不谈了,去看看银座夜总会的艺伎表演,明天再谈。杨度欣然赞同。
翌日上午,还是永乐园,还是这个单间,两个政治家面对面坐在矮几两边。这次却由客人先开口:“皙子先生,昨天听你阐明金铁主义,你为富民强国所作的努力探索使我钦佩。你说中国目前所要做的首在于建立责任政府,在于给人民以自由。我请问你,如何建立责任政府,谁来给人民以自由?”
第三天的会谈,一开始的气氛便显得有些紧张。杨度对此却不感到意外,他知道自己的主义与孙中山代表的革命派主义有很大的不同。他希望能面对面地辩论。
杨度平静地说:“我认为应该通过这样的途径来实现,即各省各县选举优秀人物作为代表,由各省代表组成国会,由国会制定出宪法,并由国会推举对国家和人民有高度责任心和有杰出管理才能的人组成政府,在宪法的制约下,担负起一国的领导责任。责任政府就这样组成。这种政府理应给予人民最大的自由。”
“请问皙子先生,照你的主义,不必推翻满人的朝廷?”孙中山的身子向前倾,两眼望着杨度发问。
“如果满人朝廷同意开国会制定宪法,也可以不推翻。”杨度肯定地回答。
“不推翻满人的朝廷,也就是仍在慈禧太后、光绪皇帝统治下实行宪政?”孙中山再次追问。
“只要他们真心推行宪法,也未尝不可。”杨度的身子离开了矮几,不知是受不了孙中山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是换一个姿势舒展一下。
“皙子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这个主张,我完全不能赞成,因为事实上在中国是行不通的!”孙中山放在矮几上的两个手掌突地变成了两个拳头,只是没有捶打而已,看得出来,他心里已憋满了怒气。他有意识地停一下,将自己的怒气压下去,待恢复常态后,他望着杨度说,“皙子先生,有一点你是清楚的,那就是统治中国二百六十年之久的满人,已经把中国拖到了民穷财尽、国将不国的地步。”
杨度点点头,表示赞成。
“一方是专门掠夺别人子女玉帛的强盗,一方是失去了人格尊严的奴隶,双方之间没有共同的语言。你要满人答复召开国会制定宪法,给汉人以自由平等么,这是决不可能的事!早年入关的屠杀不去说了,就说七年前的戊戌政变吧。康梁谭嗣同等人并不要他们让位,只是希望他们开恩给汉人一点点好处。结果如何呢?慈禧是吃人的魔鬼,光绪也不是好东西,能对他们抱希望吗?要救中国,第一步就要推翻满人的朝廷,将他们投之荒坂之外,再不能让他们拱手垂裳坐在中国人的金鉴宝殿上了。满人下台了,方可言宪政,否则什么都谈不上!”
孙中山气势雄壮的一番讲话,正如大炮筒一样:直截了当,火药味十足。杨度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听着,他等孙中山说完,用平静的口气说:“中山先生,满人是够糊涂够混账的了,但你将他们排斥在中国人之外,我不能同意这种说法。清取代明不是亡国,而是换朝,正像汉取代秦、唐取代隋一样。”
“你错了!”孙中山不能容忍杨度为满人做这样的辩护。“满人在关外自建清国,与明朝分庭抗礼,这在他们的文献中有明文记载着的。他们自己从来都不承认是中国的属下,你何必硬要将他们扯进中国人的行列!”
“这是他们震慑于中国君臣大义之说,乃自矫为一国,称中国为其所灭,逃掉以臣篡君的谴责。实际上努尔哈赤本人就受封于明朝的龙虎将军,这是史册上的明证。”
“皙子先生,你这是书生之见,努尔哈赤这样做,正是为了麻痹明朝廷,好为篡位做准备。”
孙中山揭露努尔哈赤的阴谋似乎一针见血,杨度一时语塞,稍停一下说:“这个问题有多半是属于学人之间的争论,且不说罢,我以为救中国的关键在立宪。若宪法可立,君主也可,民主也可,世界上有君主立宪优于民主立宪者,如英与法之比,也有民主立宪优于君主立宪者,如美与德之比。立宪又有彻底与不彻底之区别。彻底则国强,不彻底则国弱。比如英与德同为君主立宪,英强于德;美与法同为民主立宪,美强于法。其原因就在英、美立宪彻底,德、法的立宪还不够彻底。所以我认为,作为政体的立宪与专制,才是国家的实质,至于作为国体的民主或君主,那只是国家的形式而已。”
杨度的话不无道理,孙中山的语气和缓下来:“欧美国家的确是民主、君主国都有,也都把国家建设起来了。不过中国不同,中国不能走君主立宪的道路,姑不说慈禧、光绪这些君王是暴君昏君,即使再出现康熙、乾隆那样的能干人也不行了。这原因是今天的汉人都己明白不能再俯首听命于满人,满人再君临天下,汉人心不平气不服,都认为是民族的耻辱。在这种情绪下还能够去谈立宪吗?”
“好,孙先生谈事实,我也谈事实。从今日事实而言,中国不能无君主而行民主,假若行民主立宪,则有三大困难不能解决。”跪得太久了,杨度觉得两腿麻木,他从棉垫上站起来,孙中山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都离开矮几,各自慢慢踱步。杨度继续说,“一为满人的文化不能等于汉人。想要他们与汉人并立,五族平等,共选议员,共举大总统,这在他日或可行,在今日必不可行。既然不能,则汉人组织共和国,满人无复有土地可守,则必起而反抗,再有别族人效法而以民族主义闹独立,则中国分裂了。二为汉人的兵力不能骤及于蒙回藏地。因为旧政府初灭,新政府未强之时,其兵力必不能制服各族。蒙回藏建立的小国家,汉人也不能用兵力讨平。第三大困难最为严重。要推翻满人,必然要打仗,满人拥有军队,汉人没有,得边打边建,因此满汉之争,将是惨烈而长期的。中国人民已穷困到了极点,还受得了兵荒马乱的摧残吗?外国列强一向对我国虎视耽耽,总想瓜分豆剖,变为他们的殖民地。中国一旦内乱,则对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野心实现。古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日形势正是如此。为中国谋利益者,不能没有此远虑。”
杨度刚一停口,孙中山便停止踱步,针锋相对地说:“皙子先生,你的三大困难均不能算作困难,尤其是前两点,完全是杞人之忧。君不见,汤武革命,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今日中国亦如此。汉人只要举起革命大旗,就能形成浩浩荡荡的大势,一切阻挡它的反动逆流,都将被它打倒,一切污泥浊水均将被它所扫荡。四万万人团结一心,其力量足可以移泰山填东海;其兵力可达百万千万,不要说国内的反对力量,就是英、美等大邦也不是它的敌手。汉高祖当年不过一亭长出身的专制帝王,尚且有‘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宏伟气魄,何况有四万万人作后盾的革命者!皙子先生,你多虑了。”
杨度虽不能为孙中山的道理所折服,却被孙中山吞吐宇宙的气概所震慑,他不自觉地停住脚跟,伫立恭听。
“至于你所说的第三点也不必担心。自古以来打仗总要流血死人,中国历史上战争一直绵延不绝,并未见中国灭族灭种。事实上每一次大的战争之后,中国社会就会向前推进一大步,况且我们的战争乃是为民族争权利,为人民争尊严,是天地之间最正义的战争,天道人心是在我们一边的。流血死人不要紧,我们中国人从来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血性,为了民族和国家,即使死了也是值得的。佛教中有凤凰涅槃的故事,在血与火之中,凤凰获得了新生。我们中国也是一只凤凰,她也将在血与火中获得新生。这是多么壮丽的事业!外人固然在觊觎我们,虎视我们,企图瓜分我们的国土,那是因为我们处于委靡软弱的状态。我们四万万人现在好比一头睡狮,革命排满将是一声惊雷。惊雷炸裂,睡狮猛醒,它将张牙舞爪,狂啸山林,哪个洋人还能在它面前扬武耀威,哪个强盗还敢取它的一根毫毛?皙子先生,我劝你丢掉这些不必要的顾虑,放弃君主立宪的空想,和我们一起高举革命大旗,共同为建设民主共和的新国家而斗争吧!”
孙中山说得激动起来,紧紧抓住杨度的手,那一股烈火般的热情,仿佛要把这位湘中才子熔化似的。
“两位先生,已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女侍者弯腰站在他们的身边,指着矮几说,“我中午给你们送来的饭菜,你们一点也没动,要不要我替你们热一下。”
女侍者轻柔的声音使两位中国汉子大为吃惊:什么?中午饭早就送来了?现在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时间如同在他们面前凝固了一样。
孙中山掏出怀表来,拍着杨度的肩膀笑道:“已经是下午五点三刻了!”
“哈哈哈!”杨度也大笑起来,他转脸对女侍者说,“请把中午饭菜拿去热一下,再给我们一壶鹿岛老酒!”
一会儿,酒菜都端了上来。杨度端起两杯酒,将一杯递给孙中山,满怀敬意说:“三日来,我与先生探讨国是,虽所见未尽相合,然平生畅快,未有过于此时。先生宏论伟议,渊渊作万山之响,汪汪若千顷之波,语言恳诚,气宇阔大,我遍视天下人才,无出先生之右者。虽然,我信奉君主立宪已久,不能骤改,櫜鞬随公,窃愧未能。今日与先生约:我主君主立宪,必为之在中国实现而努力,若我的事业成功了,愿先生帮助我。先生号召民族革命,若先生事成,我将尽弃自己的主张,竭诚以帮助先生。”
孙中山为杨度光明磊落的气度所感动,接过酒杯,恳挚地说:“皙子先生,关于中国应该建立民权发展民生,应当成为一个国强民富的新国家,我与你毫无二致,不同者在为达到这个目标所选择的道路而已。屈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中国的富强之路是允许求索的。你刚才这样坦荡地表明态度,我十分钦佩。现在我建议,为你我二人牢记事成相助的誓言干杯!”
“干杯!”杨度将酒杯重重地碰过去,一口喝下。
“中山先生。”坐下后杨度想起一个人来,郑重地向孙中山提出,“我有一个同乡,姓黄名兴字克强,他和你志同道合,也主张排满革命,是一个胸怀四海文武双全的伟男子,他可以成为你的好帮手。如果先生愿意的话,我乐意介绍你们认识。”
“啊,你说的是黄克强!”孙中山大为高兴地说,“我早闻他的大名,就是无缘相见,他现在也在日本?”
杨度点点头。
“那好,就请你明天带我去见他!”孙中山兴奋起来,一口气将一杯酒喝完。
第二天,杨度把黄兴引来。孙中山、黄兴二人一见如故,倾心交谈,对中国的现状和前途的看法完全一致,对排满兴汉的革命大业都充满了必胜信心,都认为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不能再等待了,必须立即行动。
孙中山一提出,为了扩大力量,加强团结,统一步伐,兴中会和华兴会合成一个会。黄兴欣然赞同。孙中山建议,合并后的组织取名中国革命党。黄兴认为这个名字太招人注目了,不如叫做中国同盟会为好。孙中山思考了一会,同意了黄兴的意见。
1905年8月20日,光绪三十一年七月二十日,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就是这一天,在日本东京赤坡区一间简陋的房子里,中国同盟会召开了成立大会。以“驱除鞋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作为宗旨,出席会议的百余名代表一致推举孙中山为总理,黄兴为庶务,协助总理主持本部工作。从此,以推翻满清朝廷建立民主共和国为奋斗目标的中国第一个革命政党诞生了,中国近代史掀开了新纪元的第一页。
几乎就在孙黄筹建同盟会的同时,北京的紫禁城内,一个重大决策也在秘密酝酿之中。
十 袁世凯为宪政出了一个极好的点子
为争夺对中国领土的控制权,光绪二十九年年底,日本和俄国在中国东北同时宣战。一时间,房屋被烧,道路被炸,良田变焦土,两个入侵强盗挑起的不义之战使中国的老百姓蒙受了惨重的灾难,而懦弱无能的清廷,居然跟在其他各国的屁股后面,宣布对日俄战争保持中立!
战争进行了一年多,最后以俄国竖白旗乞降为结束。区区海岛小国,竟然战胜了横跨欧亚的沙俄大帝国,世界对日本刮目相看了。此事更引起了中国朝野内外的震动。有识者都认为,日胜俄非民族之胜而是政体之胜,是立宪战胜了专制。十年前的甲午海战,日本打败了清朝,实际上就是两个制度孰优孰劣的证明。只是那时人们普遍认为,中国之所以失败,是败在武器上,而不是败在政体上。现在同是洋人,同是坚船利炮,胜败的真正原因便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了。尤其是在战败的俄国要求立宪的呼声四起之时,立宪也便成了中国政界的时髦字眼。
一批头脑清醒热心国事的高级官员,开始给慈禧太后直接上疏,对那个专制暴戾的老太婆谈起立宪来。驻法公使孙宝琦第一个从海外发来立宪之请,接着两江总督周馥、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也纷纷上奏请求立宪。大内传出消息:老佛爷看了这些奏折后没有动怒。于是,天津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衙门里,近日来幕僚清客们也在四处查阅洋人书报,挖空心思要为主人做一篇胜过其他疆吏的大奏折。
这座北京城外最为烜赫的衙门的主人,就是正处盛年的袁世凯。他坐在这个李鸿章遗留下来的宝座上已经四年多了。这些年里,当大部分督抚们面对着巨变的形势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率先在天津设立巡警局,尔后又开办巡警学堂,培养大批巡警,将巡警制度推行到全省各地。他整饬吏治,以高额养廉费来保持官员们的清廉,并设立官吏考验处、调查处。又提出开官智的口号,开办直隶法政学堂,聘请日本教官给官员们讲授各种法律知识。又规定凡直隶州县实缺宫员须先赴日本游历三个月,参观行政司法各官署及实业、学校,然后方可任职。
他大力提倡实业,在天津创设直隶工艺总局,创办了一系列企业。较大的实业有机器造纸有限公司,滦州煤矿公司,电灯有限公司,济安自来水有限公司,北洋劝业铁工厂,北洋烟草公司等。其中最著名的启新洋灰公司有资本一百万元,年产水泥二十余万桶。
他设立铁路局,委派詹天佑为总工程师,亲自督修第一条由中国人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的京张铁路。
他积极兴办教育,设学务处以加强领导,广筹资金,自己带头捐款二万银子。短短几年里,他在直隶创办了北洋大学堂等高等学堂二十余所,师范学堂九十余所,中小学堂二百余所,其中还有四十余所女子学堂,注册人数近十万。
就这样,直隶成了全国新政的模范省,袁世凯本人则成为名副其实的疆吏领袖,受到慈禧太后的格外器重。然而,所有这些都还不是袁世凯最突出的政绩。他倾全力投巨资经营的,乃是北洋新军的编练。
将门出身的袁世凯,对军权重要性的深刻认识,远不是同时代其他人所可比拟的。他从叔祖袁甲三与别的官员的比较中,更深一层地领悟到:指挥现成的军队与亲手缔造自己的军队,这中间是大有差别的。袁甲三指挥绿营,维系其间关系的只是朝廷的任命书,在职时威风凛凛,调动时一兵一卒不属于他个人。曾国藩建湘军,所有的将官和勇丁都是他的私人。他在位时固然由他调遣,他在籍守制时,朝廷指挥不动,他一纸手令,将士们为之千里驱驰。尽管反对他的人很多,但朝廷不得不用他。李鸿章建淮军,更是亲信僚属遍布各要津,确保了他二十多年任何人不可撼动的崇隆地位。
袁世凯不屑于走叔祖的老路,他要学曾国藩和李鸿章的样,建立一支完全属于他个人所有的军队。小站的新建陆军为他积蓄了经验和准备了将官队伍,朝廷令各省编练新军的圣旨为他造就了天时,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权力为他提供了丰足的饷银,雄心勃勃的时代骄子,决心凭借这一切有利条件训练出一支崭新的无敌于天下的军队来。
袁世凯亲订募兵章程,又通过总结湘淮军的经验,建起了以镇为单位的新的军制,短短两三年时间,他组建了近八万人的六镇北洋新军。这六镇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兵强马壮地雄峙于直隶境内。
袁世凯熟谙政治,工于权术。他吸取曾国藩防范满人猜忌的成功经验,建议朝廷设立练兵处,推荐受慈禧宠信的庆亲王奕劻总理其事。这一建议果然立获朝廷嘉许,任命奕劻为练兵处总理大臣,袁世凯为会办大臣,满人铁良为襄办大臣。表面看来,三个大臣,满人居二,兵权似乎在满族亲贵的手中,其实不然。练兵处下的各司要员全是袁世凯安排的,军令司正使段祺瑞,军政司正使刘永庆,军学司正使王士珍以及副使冯国璋、陆建章等,另加各司之上的总提调徐世昌,都是他的小站嫡系,故练兵处的实权仍由一袁世凯所操持。
种种迹象都已表明,一颗璀璨的政治新星已升起在直隶上空。然而,这颗政治新星的外表虽然光彩夺目,其内心却有一份深深的隐忧。在灯火阑珊之际、夜半无人之时,这份隐优便会常常冒出来,煎炙着他的心。
七年前,在那个风云剧变的日子里,他将帝后两方面的力量作了仔细的比较,审时度势,精明地选择了出卖皇帝倒向太后的决策。从此他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终于有了今日这番局面。但是,太后今年已有七十一岁了,皇帝只有三十五岁,一旦太后死去,眼下囚犯似的皇帝便会成为真正的生杀予夺的天子,当年的血海深仇他能不报吗?说不定太后驾崩之时,也正是自己的归天之日。袁世凯每每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心跳气喘,冷汗淋漓。他不能眼看着死日的到来而不采取防备的措施,他要预先防范。
当然,曹操毒死汉献帝,也是一个可以仿效的先例。不过,他目前还不具备曹操那样的条件,此法不可取。能够采取的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度,使皇帝不可为所欲为。君宪制的实权掌握在内阁总理大臣的手上,纵使自己那时不能当上内阁总理,不管哪个出任这个职务,袁世凯相信,凭着他的能干,此人都将听命于他。对!非立宪不可,舍此再无保护自己的良法;何况立宪的呼声在国内越来越高,已渐成潮流,自己若顺着这股潮流,便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前几天,他突然收到了张謇的一封长信,更使他有一种意外的欣喜。
光绪十一年,袁世凯从朝鲜回国,在天津晋谒了李鸿章,受到李的赏识后,二十六岁的驻汉城淮军营务处会办颇有点得意忘形扬才露己的味道,令谦谦君子型的张謇很看不惯,于是写了一封信指责袁。袁世凯不接受张謇的批评,也不给张回信。自那以后二十年来,两人之间断绝了往来。后来张謇成了大魁天下的状元,大喜日子里恰逢父丧,他便回原籍南通丁父忧,从此不再出仕,在南通办起了以大生纱厂为首的一系列实业,名气越来越大,被江苏士绅们拥为领袖。他主张君主立宪制,相信实力人物的作用,一眼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已成为手握重兵的权臣,为了国家的前途和自己的主义,张謇捐弃前嫌,主动给袁世凯寄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公今揽天下重兵,肩天下重任,宜与国家有生死休戚之谊,顾亦知国家之危,非夫甲午、庚子所得比方乎?不变政体,枝枝节节之补救无益也。日俄之胜负,立宪专制之胜负也。日本伊藤、板垣诸人共成宪法,巍然成尊主庇民之大绩。论公之才,岂在诸人之下乎?望公力主立宪之议,以坚太后、皇上之心,四海绅民皆有望于公也!今世各国行君宪卓有成效者,有日、英、德、荷、比等强国,朝廷宜派员前往观摩学习,此等事应尽速建议实行。”
袁世凯把玩着张謇的来信,一只手不断地抚摸尾部上翘的德国式胡须,两只异常有神采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三页薄薄的信笺上,仿佛在凝神欣赏状元公龙飞凤舞的书法。
幕僚长阮忠枢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着他的耳朵轻声地说:“宫保大人,您要的折子已拟好,请过目。”
“好吧,先放在这儿。”
“是。”阮忠枢答应了一声,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签押房。
袁世凯一向办事干练,他放下张謇的信笺,拿起奏稿来。
“奏为立宪乃当务之急,宜速推行,恭折仰祈圣鉴事”。他将打头一句仔细看过之后,便一目数行三下五除二地很快把全篇奏稿浏览完毕。直隶总督衙门的幕僚们都是饱学之士,幕僚长更是文章老手,奏稿的立论冠冕堂皇,文句也敷陈得花团锦簇。就文论文,无疑是一篇好折子,但袁世凯不满意。因为关于推行宪政这个题目已经让孙宝琦、张之洞他们捷足先登了,文章做得再好也无多大的新意。袁世凯向来不喜欢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他看重的是另起炉灶,标新立异。二十年来的宦海生涯,步步高升,其诀窍主要即在此。他拿起笔来,在一旁重重地批下四个字:老生常谈,便把它推向一边,继续拿起张謇的信研究起来。
从心里来说,袁世凯很看重这位南通名士。二十多年前,刚过弱冠的他投在吴长庆帐下时,奉命来指导他读书作文的张謇也还不到三十岁。然而就是这个年轻人,上下古今、天文地理、经济军事、民情习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令袁家寨里走出来的兵家子弟,瞠目结舌,羞愧自惭。使他感激而钦佩的是,张謇却不讥笑他学问浅薄,反而看出他有治事之才。奉命出兵朝鲜的前夕,竭力推荐他襄办大军出发前的准备事宜,使得他的才能得以充分表现。吴长庆因此正式委派他办理前敌营务处事,成为他一生事业的发轫。尤其是张謇中状元后,不留在翰林院做书呆子而致力于有利国计民生的实业,更使袁世凯对昔日的老师另眼相看。袁世凯的书读得不多,他也瞧不起那些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的文人,他注重的是实事。
“像张謇这样的状元,才配称得上真才实学!”他在心里称赞着,又一次捧起这封难得的书信。慢慢地,他的眼光停在一句话上:“今世各国行君宪卓有成效者,有日、英、德、荷、比等强国,朝廷宜派员前往观摩学习,此等事应尽速建议实行。”
“对,将他的这个主意拿过来!”袁世凯立刻得到了灵感。
他将刚才那份奏稿拿过来,把打头的那一句划掉,另写了一行字:“奏为请派亲贵大员考查东西各国宪政,仰祈圣鉴事。”然后叫侍从将原稿退回幕僚处,吩咐他们按此要求重拟一道折子。
几天后,这道折子经过内奏事处递到了养心殿东暖阁。慈禧太后斜倚在铺着黄缎龙垫的炕床上,微闭着眼睛听禀事太监朗读。光绪皇帝亲政前,凡重要折子她都自己过目。戊戌年再次听政时已六十四岁,虽然仍想逞强自己读折,但到底年老眼花,精力不济,无奈何只得由太监来读。她一边听,一边思考如何处置。近两年来,她自觉精力更差了,有时听着听着,居然在宽大的炕床上睡着了。当轻微的鼾声传出时,太监便忙停住嘴。不料嘴刚一停,炕床上的鼾声也便停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严厉的责问:“怎么啦,念下去呀!”
禀事太监吓得两腿打颤,忙不迭地将中断了的朗诵继续下去,心里不免嘀咕:前面念的,你听进去了吗?这样地听折处理政事,国家不乱才怪哩!
今天,炕床上一直没有发出鼾声,禀事太监知道老佛爷在认真听着。他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念得十分清晰:
自古以来,我中国便有采四夷之长、纳诸藩之贡之传统。今泰西各国法规齐备,技艺精良,实有可供我借鉴之处。东洋日本与我同
文同种,行君宪而跻身强国之列,尤堪效法。臣恭请派遣亲贵大臣出洋考查,实地观摩,汇集各国之优长,以备太后、皇上采择。
慈禧的确没有打磕睡,她今天的精神比较好,袁世凯奏的事情也投合她的脾胃。作为一个亲手造成同治中兴的女政治家,慈禧的头脑是清醒的。国势颓唐,弊病丛生,祖宗传下来的许多成法不能适应剧变的局面,她心里的明白程度并不亚于她的侄儿兼外甥,那个胸有大志却无办事能力的光绪皇帝。所以,戊戌年变法之初,她并不加以制止,只是后来她天天听到满蒙亲贵的哭诉,说皇帝偏袒汉人,一脚踢开了他们,恳求她出面保护,她心里对皇帝的作为有了反感。她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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