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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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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说着就停住了,满脸通红使劲翻着那两本书,装出当时她就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见。
哈比先生眨巴了几下眼睛,现在只有他还摆出一副很安闲的样子,表示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很高兴送给了厄休拉这件礼物,这就对他的教师们表示了一定的好感。一般说来,这是很不易的,因为在他的统治之下,每一个教师几乎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是的,”他说,“我们希望你会喜欢经过挑选的这两本书———”
他用他那特殊的挑战似的笑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就转身朝他的书柜走去。
厄休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把那两本书捧在怀里,表示非常喜欢它们。她同时感觉到,她也很喜欢所有那里的教师和哈比先生。她简直给弄得有些糊里糊涂了。
最后她走了出去。她匆匆看了一眼在强烈的日光下蹲在铺过柏油的庭院之中的学校,看了看她十分熟悉的那条路,然后就转过身去了。她心中感到一阵酸楚,她现在要离开这里了。
“再见,祝你一切顺利,”在路的尽头,最后一个跟她握手的老师说,“我们希望你将来再回来。”
他的话实际带着嘲弄的口气。她大笑了几声,随即转身走开。她现在自由了。当她坐在电车顶层上的阳光下的时候,她怀着不胜喜悦的心情向四周观望着,她已经离开了曾经对她至关重要的一切。她决不会再到一个学校去干同样的工作了。多么奇怪!在她无比高兴的情绪中却夹杂着一点痛苦的感觉,这是恐惧的痛苦,而不是悔恨的痛苦。然而,她今天早晨是多么兴高采烈啊!
骄傲和欢乐使她止不住战栗起来,她非常喜欢那两本书。它们对她具有象征意义,它们代表着她在那里工作两年的成果和战利品,那两年,谢谢上帝,总算已经过去了。
书上有校长用他的规规矩矩、十分干净的笔迹写下的一句话:“赠给厄休拉·布兰文,祝愿她前程似锦,并作为她曾在圣菲利普学校工作的值得回忆的纪念。”她现在几乎可以看见小心地抓着那支笔的手,和背后长着一溜儿黑毛的粗壮的手指头。
他在上面签了名,所有的教师都签了名。能够得到所有他们那些人的签名,她感到很高兴。她觉得自己非常喜爱他们。他们都和她一块儿工作过。她从这个学校里带走了一点她永远也不会失去的骄傲。她曾经在这里,作为他们的同事呆过一阵,跟他们一起分担过学校里的工作,现在这里的教师们把她看作他们中的一分子,全都为她签名了。她是所有工作人员中的一分子,她已经在男人们进行的建设中放下了自己的一块很小的砖,她已经使自己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合作者了。
接着,她的家要开始搬迁了。那一天厄休拉起得很早,把剩下的那些东西都捆扎起来。现在正处在割草和收割庄稼之间一段较闲的时候,由沼泽农庄的舅舅那里借来的马车已经来到。东西装上车用绳子捆好。她骑上她的自行车向贝德俄弗赶去。
这所房子是她的。她走进了打扫得很干净的寂静的房屋。饭厅的地上已铺上一层很厚的草垫,草垫很硬,是用漂亮的、闪闪发亮、颜色清爽的干芦苇编成的。墙壁是淡灰色的,所有的门都漆成了深灰的颜色。这时阳光正从那宽大的窗口照射进来,厄休拉对这所房子感到十分赞赏。
她把朝着阳光的门窗全都打开。道路尽头有一块很小的草坪,草坪四周开满了艳丽夺目的鲜花。对面还有一块荒地,她家准备将来还要在上面盖房子。现在没有任何人来。所以她沿着花园向后走,一直走到后墙根去。教堂的八个钟现在刚好在报时,在她周围,她可以听到那个城镇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响。
最后,她看到那辆马车在前面的拐角处转弯了,上面高高地胡乱堆着她所熟悉的那些家具,她的弟弟汤姆和特里萨跟在车旁步行着,正为自己从电车的终点站步行了十多英里来到这里而感到十分骄傲。厄休拉给他们倒了几杯啤酒,男人们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喝着。第二辆车也来到了,后面是她父亲骑着摩托车。接着大家乱哄哄地把那些家具搬上台阶,一直搬到那小草坪上去,然后全都乱七八糟地放在那里的阳光下,看上去非常奇怪而且让人很不舒服。
布兰文为人随和,喜欢寻开心,谁和他一块儿工作都感到很愉快。厄休拉能够帮他决定那些笨重的家具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感到十分高兴。她焦急地看着他们吃力地把许多笨重东西抬上台阶,抬过一个个门洞。后来所有的大东西都抬进屋里去了。马车这时又回去了。厄休拉和她父亲一趟一趟地把草坪上的小东西搬进屋里,找好地方安顿下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在厨房里吃了一点面包和奶酪。
“行,我们干得很不错。”布兰文十分高兴说。
又来了两车东西。那天下午整个时间都用来把家具搬上楼去。将近五点的时候,最后一辆车也来到了。这辆车由弗雷德舅舅驾着,上面坐着布兰文太太和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格德伦和玛格丽特从车站上步行过来。全家都已经来到了。
“好啊!”当布兰文太太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布兰文高兴地说,“现在我们全都到齐了。”
“是啊。”他妻子高兴地说。
他们两人之间的简短对话,和那种无声的亲密,使得那些孩子的心中有一种家庭的温暖的感觉,尽管他们站在这个新地方感到有些惊异。
一切都还堆得乱七八糟的,但是,厨房里的火已经生起来,炉火边的地毯已经铺上,水壶已经坐在炉架上,接近日落时候,布兰文太太已经开始在这里准备第一顿晚餐了。厄休拉和格德伦不辞辛苦地在卧室里忙碌着,几支蜡烛也不停地被到处来回搬动。接着厨房里飘来了火腿、鸡蛋和咖啡的香味,于是在一盏煤气灯下,开始了一顿纷纷抢着吃的晚餐。这一家人现在仿佛在一个生疏的地方,全部挤在一个小帐篷里。厄休拉感到自己负有重大的责任,应该去照顾一下半大的弟妹们。最小的孩子始终是跟着妈妈的。
在黑暗中,孩子们躺在床上,既感到十分困倦又感到非常兴奋。过了很久,他们才慢慢不出声了。这一切真让人有一种正进行冒险活动的感觉。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所有的人都醒了:孩子们大声叫喊着。
“我刚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我是在哪儿。”
耳边随时听到市镇的奇怪的声音,还有教堂那些大钟的不停的鸣响,那钟声比科西泽的小钟显得更刺耳,也响得更长久。他们站在窗口,越过前面的另外一些新红砖房子,朝着山谷那边长满树木的小山望去。他们全都有一种开朗的、获得解放的欣喜感,他们进入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获得了更充足的阳光和空气。
但是,他们马上还得收拾屋子。这一家人都有些漫不经心,不是那么爱整洁。然而,他们既然已经开始要把新房子收拾好,一切也还进行得十分愉快,并且也十分顺利。到天晚时候,这个新家已经大致安顿就绪了。
他们不打算找一个住在家里的仆人,只想找一个早来晚归的女用人。这个女用人他们暂时也还不想找。他们愿意在自己家里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想弄一个陌生人来在中间搀和。
第十五章 狂欢的痛苦
在新居里,勤劳的风暴经久不衰。厄休拉直到十月才去上大学。所以,带着明显的责任感,仿佛她必须在这所房子里使自己有所表现;她竭尽一切努力对许多东西一次再次地进行安排,刻意挑选,不遗余力。
她可以用她父亲的一般工具做些木工活和铁工活,所以她整天在那里敲敲打打。她母亲看到事情有人干了,总是很高兴的。布兰文也很感兴趣。他本来一直就对他女儿颇有信心。他自己现在也整天忙着,在花园里给自己安排下一个工作间。
最后,她总算暂时忙完了。会客室里东西不多,显得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全家人为之十分骄傲的威尔顿地毯,长榻和大椅子上都蒙着亮闪闪的丝绸,另外还有一架钢琴,一个布兰文自己用泥灰做的雕塑,此外就再没有什么了。这房子太大,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们实际上根本用不了。然而,他们想到那儿有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总是感到很高兴。
饭厅才是他们的真正的家。那里铺在地上的坚硬的芦苇垫席,使得地面都闪闪发亮,把光线直反射到他们的心窝里;宽大的窗台上照满了阳光,饭桌是那样的着实,一个人想推都推不动,椅子也都非常结实,让它翻个跟斗也坏不了。布兰文所做的那一架大家熟悉的风琴,放在靠墙的一边,看上去显得特别小。碗柜看来大小倒挺合适。这里就是一家人的起居室。
厄休拉独自有一个卧房。这实际原来是下人的住房,小而简陋。这间房的窗户对着后花园,同时还能看见对面别人家的后花园。其中有些古老的花园显得很漂亮,另外有一些却堆满了包装用的木匣子,另外还可以看到一些那边大街上的店铺的后院,或者一些面对着教堂的高级职员或出纳员的漂亮的家。
她现在离开上大学还有六个星期。在这段时间中,她紧张地学习拉丁文,并学了一点植物学,偶尔也抽时间学一学数学。她原是作为一个前往受训的教师去上大学的。但是,由于她已经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所以她准备到那里去念完大学的课程,在一年之后,她就可以参加中等学位考试,两年以后就可以参加学士学位考试了。所以,她的情况和一般的中学教师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和那些单纯为了受教育,而不是为了受某种职业训练,自己来此学习的学生一块儿活动。她将属于那高一等的学生。
在此后的三年中,她又得多少依靠她的父母。她上学校受训是免费的,学校里的一切费用都将由政府支付,此外她每年还可以有几英镑的津贴,那正好可以够她来回的车费和穿衣服的费用。她的父母只要供给她伙食费就行了。她不愿意花费他们更多的钱,他们生活也并不很富裕。她父亲每年只能挣到二百镑,她妈妈的一点资金,这次买房子已用得差不多了。尽管这样,他们在生活上还是比较宽裕的。
格德伦已经在诺丁汉上艺术学校。她专攻雕刻。她在这方面很有天才,她喜欢用泥土做一些小模型、小孩儿或者小动物。她的有些作品已经在城堡学生展览会上展出过,格德伦已经有点小小的名气了。她对那个艺术学校很不感兴趣,一心想去伦敦。可是家里拿不出这笔钱来,此外她父母也不愿意让她独自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特里萨已经中学毕业了。她是一个又高又大、什么也不怕的莽丫头,胸无大志。她愿意就呆在家里。别的孩子,除了最小的一个,都上学了。在新的学年开始的时候,他们都将转学到威利格林的文法学校去。
在贝德俄弗又结识了许多新人,厄休拉感到很兴奋。但是这种兴奋情绪很快也就过去了。她在牧师家、药剂师家、又一个药剂师家、大夫家、一位副经理家都吃过了茶———她差不多认识了那里所有的人。她对谁都随随便便的,尽管她自己也认为应该更严肃些。
她步行或者骑着她的自行车把附近的乡村全走遍了。她发现朝着森林去的那个方向,在曼斯菲尔德和南井及沃克撒卜之间的那一带地方非常美丽。可是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消遣,随便走走。她的真正的探索工作要等上大学时才开始。
学校开始上课了,她每天坐火车进城。大学里的修道院似的安静气氛慢慢向她逼近了。
一开头,她并没有感到失望。这个修建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的石头建筑,四周有草地和菩提树包围着,显得那样的宁静:她感觉到这是一片非常遥远的神秘的土地。她从她父亲那里听说,这建筑式样是非常愚蠢的。尽管如此,它和别的所有的建筑都完全不一样。在这个肮脏的工业市镇上,它看上去相当漂亮,像一件玩具似的。那哥特式的建筑形式也自成一种风格。
她对那安装着巨大石头炉台的大厅,以及支撑着上面阳台的哥特式的拱门都非常喜爱。实在说,那拱门相当难看,炉台面上的雕花石板简直像一些纸板,上面刻着一些家族纹章的花纹,面对着对面的自行车架和暖气片,看上去简直显得庸俗已极。而那到处飞着纸片的宽大的布告牌更使远端的那扇墙显得暴露无遗,毫无退路了。但尽管如此,不管它显得多么毫无格局,这里的气氛却能让你回忆起那令人神往的最早从经院开始的教育制度。她的灵魂现在直接飞回到中世纪去了,那时上帝的僧侣们占有着人类的知识,他们也在宗教的迷云中传播知识。她抱着这样一种精神进入了大学。
一开头,走廊和衣帽间的那种寒伧样子使她心里很难过。这学校为什么不全那么漂亮呢?可是她不可能公开承认她这种不满的想法。她现在是站在圣洁的土地上了。
她希望所有的学生都有一种崇高、纯洁的情操,她希望他们所讲的全都是真实的由衷的话,她希望他们的脸上都能焕发出修女和僧侣脸上的那种光彩。
可是天哪,那些女孩子全卷着头发,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咯咯嘎嘎说笑个没完。男学生也都显得庸俗可笑。
尽管这样,手里抱着几本书穿过走廊,推开嵌着玻璃的弹簧门,走进一间大教室去,上这个学期的第一课,总会使人感到心花怒放。教室里的窗户是那么高大,无数棕色的课桌,一排排地在那里等着。讲坛后面是一面非常平整的宽大的黑板。
厄休拉坐在相当靠后的一个窗子旁边,向下望,她可以看到已经开始发黄的菩提树,看到店铺的学徒工一声不响地走过那安静的秋日下的街道。那里那个世界显得是那样遥远,那样的遥远。
在这里,在这巨大的充满耳语声的螺壳中,在这螺壳不停地低声讲述着对过去一切事迹的回忆中,时间慢慢地消失了,知识的回音充满了这跳出时间之外的寂静。
她安静地听着,她十分高兴地,简直是狂喜地挥手写着她的笔记,对她所听到的东西没有任何非议。讲课的人不过是一个传声筒,一个祭司,他穿着黑色的长袍,站在讲台上,那充满整个这个地方的混乱的知识的耳语似乎被他挑选出来编织在一起,因而就变成了他的讲义。
一开头,她尽量不让自己有任何批评意见。她不能把那些教授也看作是人,看作是来上学之前也要吃几块火腿,蹬上他们的靴子的普通人。他们是穿着黑袍子的知识的祭司,永远在遥远的寂静无声的神庙中供职。他们已经受到神的恩宠。只有他们能理解那个神秘世界的开始和终结。
她在听课时有一种离奇的欢乐情绪。教育理论课程她听起来感到津津有味;把各种知识拿来理一理,看看它是如何活动、生活并具有自己的生命的,便能让人感到一种无比的自由和欢欣。读着拉辛的作品她感到多么愉快啊!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当那些剧本的伟大的诗篇如此妥帖,如此谨严地慢慢展开的时候,她仿佛生活在现实中一样,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关于拉丁文,她正读着一些李维和贺拉斯的作品。上拉丁课时那种奇怪的、亲切的、随便闲聊的口气,读点贺拉斯倒是非常合适。可是她从来都不喜欢他,甚至也不喜欢李维。在近于大家坐着闲聊的课堂上,完全没有严肃的气氛。她曾经尽最大的努力力图仍然抓住罗马的精神。拉丁文的东西在她看来慢慢地完全变成了一些闲谈的材料和虚假的东西,纯粹变成了一种言谈举止的问题。
她最害怕的是数学课,讲课的老师说得太快,她的心因而急剧地跳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绷紧了。但在课外学习的时候,她仍然竭尽全力企图掌握这门知识。
接着是使她感到非常高兴的进行植物学实验的宁静的下午。上这个课的学生不多。她永远是满怀高兴地坐在案前她的高凳上,手边放着她的植物样品、刀片和一些其他的材料。她非常仔细地装上物镜片,仔细对准显微镜的焦距,然后,如果物镜片装得很好,她就可以十分满意地转身把她观察的结果,仔细描绘在记录本上。
她在大学里很快就结识了一位朋友。这个姑娘过去曾在法国住过,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深颜色的衣服,可是却戴着一条非常漂亮的紫色或者是带花纹的头巾。她的名字叫多萝西·拉塞尔,是英国南部一位律师的女儿。多萝西跟一位一直没结婚的阿姨一起住在诺丁汉,只要有空,她总尽力给妇女社会和政治学会做些工作。她为人沉静、热情,一张有如象牙一样的脸,上面齐耳朵盖着一头黑黑的头发。厄休拉非常喜欢她,可是又害怕她。她显得很老练,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可是,她才不过二十二岁。厄休拉常感到她和卡珊德拉(特洛伊末代国王普里阿摩斯之女,阿波罗向她求爱,赋予她预言能力,后因所求不遂又使其预言不为任何人所信)一样,完全是命运的产物。
这两个姑娘建立了一种十分亲密的、严肃的友情。多萝西不论干什么总是全力以赴,从不偷懒。每当上植物课的时候,她总是和厄休拉显得最亲近。因为她自己不会画画,厄休拉能够把显微镜下的剖面惟妙惟肖地画下来,而且画得非常漂亮。多萝西常常跑来跟她学着绘画。
就这样,第一年在毫无外骛、整天忙于学习的气氛中过去了。她的大学生活可说是像战争一样的艰苦,然而又像和平一样的僻静。
那天早晨她同格德伦一起来到了诺丁汉。这两姐妹不论到哪里都非常引人注目,苗条、强健、热情,而且极端的敏感。在两人中,格德伦更漂亮一些,她那睡眼惺忪、脉脉含愁的女儿态,看上去是那么温柔,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又显得是那么沉着和稳重。她穿着一身很随便的柔软的衣服,帽子总随便耷拉着,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美。
厄休拉穿衣服可就讲究多了。可是她总显得过于机警,常常看到别人的打扮总十分羡慕,什么都想跟着别人学,所以看上去很不协调,让人简直看着难受。当她只求适意并不去精心打扮的时候,她反倒显得更漂亮些。冬天,穿上一件花呢的上衣,一顶黑皮毛的小帽子,低低地盖在她的热情的、活泼的脸上,她在街上走过的时候,仿佛是由于极度敏感,简直就像在一种悬浮状态中飘浮而过一般。
第一年结束的时候,厄休拉通过了她的中级学位考试,于是在她的紧张的学习活动中稍微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她松了一口气,全然松懈下来。为考试所进行的准备和精神上的激动,以及渡过这一难关本身所引起的激昂情绪,已弄得她神经十分紧张,心急如火,现在她不免沉入一种轻快的被动状态中,她的意志完全松懈下来了。
她和她家里所有的人一起到斯卡巴勒呆了一个月。格德伦和父亲都在那里的暑期手工学校里忙碌着。厄休拉常常是跟她的弟弟妹妹那群孩子在一起。可是,只要可能,她总愿意一个人跑出去。
她站在海岸边向着金光闪闪的海面那边望去,她感到那景象非常美。她在自己的心中止不住流泪了。
从那非常非常遥远的空间,有一种激动人心的尚未出生的怀念之情慢慢向她飘飞过来。还有无数的黎明将从那边升起。仿佛从那海的边沿上一切尚未出现的黎明都在向她呼吁,她的整个尚未出生的灵魂也正在为那些尚未出现的黎明哭泣。
当她坐在那里,观望着在柔和的海面迅速飘飞的可爱的光彩的时候,她的心哭泣了。直到后来,她只好用牙齿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抑制不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了。她在哭泣中又忽然大笑起来。她为什么要哭泣呢?她并不想哭。因为这一切实在太美了,所以她大笑了。因为这一切实在太美了,所以她哭泣了。
她怀着恐惧的心情向四面望望,希望没有任何人会看到她现在的这种状态。
后来有一段时候,海上掀起了滚滚巨浪,她观望着海水向海岸边冲来,她观望着巨浪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直冲过来,撞碎在一块岩石上,溅出一片白沫,用那巨大的白色的美覆盖着一切,然后又向远处退去,让那湿淋淋的黑色岩石再次露出水面。啊,当那波浪破碎成一片白沫的时候,它实际只不过是得到了自由!但愿如此!
有时她沿着港口闲溜,看着一些被海水染黑的水手,他们穿着紧身的蓝色毛衣,在海港的堤岸上闲逛着,鲁莽地、别有用心地对着她大笑。
在她和他们之间慢慢建立了某种关系。她从没有跟他们说过话,或者对他们有任何更多的了解。可是当他们倚在堤岸边,她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和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某种关系,有了某种急切的、可喜的和痛苦的感情存在。他们当中她最喜欢的是一个蓝色的眼睛上胡乱搭着一片淡黄色头发的年轻水手。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清新、鲜洁和充满海洋气息,简直不像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物。
她从斯卡巴勒又跑到她的汤姆舅舅家去。威尼弗雷德已经有了一个小孩,是那年的夏末刚刚出生的。她对厄休拉似乎已经变得很奇怪,很陌生了。在这两个妇女之间,彼此都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保留。汤姆·布兰文是一个非常关心孩子的父亲,也是一个十分体贴的丈夫。可是,在他那种安于家庭生活的表现中,总似乎掺杂着一些虚伪的东西,厄休拉再也不喜欢他了。他的天性中一些丑恶的、隐藏着的东西现在已慢慢显露出来,使得他以一种伤感情绪来看待一切。他原是一个什么都不信的唯物主义者,为了实现他这种信仰,他变得充满了人的感情,变成一个对人十分体贴、热情的人,变成一个慷慨的丈夫,一个模范市民。可是他很聪明,决不随便引起外人的赞赏,时时也完全知道如何去蒙骗他的太太。她并不爱他。但她却很高兴和他一起生活在这种自得其乐的、自我欺骗的状态中;她在各方面都顺从他。
后来,从这里回家的时候,她倒感到很高兴。她还有两年安静的日子好过,她的前途就完全靠这两年决定了。她回到学校去准备她的毕业考试。
可是在这一年中,大学在她眼里已开始慢慢失去光彩了。那些大学教授并非是已经了解生活和知识奥秘的祭司。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处理某些商品的中间人,由于他们对那种商品已过于熟悉,他们差不多已经把它全给忘了。什么是拉丁文?———不过只是些关于知识的商品罢了。整个拉丁课又是什么?那也不过是一种卖古董的旧货商店,在那里一个人可以去买一些老古董,并且可以弄清楚某些古董的市场价格;那些古董总的说来还都是看样子毫无趣味的。这种拉丁古董使她非常厌烦,正像她有时走进卖中国和日本古董的旧货店也感到厌烦一样。“古董”———这个词本身就会让她的心灵完全失去生趣。
她的生活慢慢脱离了她的学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可是整个这一套都显得十分虚伪,十分虚假;虚假的哥特式的拱门,虚假的宁静,虚假的拉丁文学,虚假的法国式的庄严,虚假的乔叟的天真。这不过是一家旧货商的商店,一个人可以到这里来买下为了参加考试所需要的装备。对于整个市镇的许许多多的工厂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这种想法慢慢进入了她的心中。这里不是什么逃避城市生活的宗教圣地,也不是什么纯粹为了追求学问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场所。这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收容学徒的店铺,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学到一套如何赚钱的手艺。大学本身不过是工厂的一个很小的看着不起眼的实验室罢了。
一种让人痛心的、丑恶的幻灭感又一次来到了她的心头,同样是那种她永远无法逃避的黑暗和使人不堪的阴郁,她看到了一切事物之下那永远存在的丑恶的基础。当她那天下午来到学校的时候,雏菊已仿佛是盖在草坪上的一片白沫,阳光下的菩提树是那么葱翠可爱;啊,看着那白沫似的雏菊止不住令人神伤。
因为,她知道,一走进去,一走进大学内部,她就必须进入那虚假的工作间。不论什么时候,它都不过是一家虚假的店铺,一座虚假的仓房,惟利是图是它惟一的目的,它也不生产任何东西。它冒称为了知识的神圣价值而存在。可是,知识的神圣价值已经变成了物质财富之神的走狗了。
她感到自己颇有些萎靡不振。完全出于习惯,她机械地照常学习着。可是她简直感到毫无办法,她几乎完全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了。在下午上盎格鲁…撒克逊历史课的时候,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下面的景象,对什么贝奥武甫(《贝奥武甫》是大约公元700年流传下来的一部盎格鲁撒克逊的史诗。主要讲英雄贝奥武甫和妖怪进行斗争,以及最后和一条恶龙双双战死的故事)等等,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下面的大街上,沿着一排篱笆延伸着铺满阳光的灰色的大道。一个穿着红上衣,打着一把红色阳伞的妇女正在横过马路,一条很小的白狗在她身边跑来跑去。那打着红色阳伞的妇女走过马路来了。她走路的样子有点显得一颠一跛的,身后跟着一个很小的影子。厄休拉着迷似的看着她。那个打着红色阳伞的妇女和那条小哈巴狗不见了———她们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这个穿着红衣服的妇女是在怎样的一个现实世界中行走呢?她又是把她自己封闭在怎样一个已经死去的现实的仓库之中?
这地方,这所大学究竟有什么用呢?关于盎格鲁…撒克逊的知识究竟又有什么用?一个人学了它不就是为了在考试时能够回答问题,因而将来他就可以具有更高的商业价值吗?长时期在这种隐藏着的商业之神的神龛前礼拜,她实在厌倦了。可是,此外世界上还有什么呢?生活不全是为此,而且专门为此吗?任何地方的任何东西,最后都不过是为了进行这样一种礼拜。一切事物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生产一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对物质生活形成更大的累赘。
忽然间,她决定放弃法文。她准备专攻植物学来取得学位。这是惟一她认为还活着的一种知识。她已经进入到各种植物的生活之中去了。她对于植物世界的各种奇怪的规律十分感兴趣,在这里她约略看到了某种与人世的目的完全不相干的活动。
大学是下流而且无用的,它已经变成了完全为最庸俗、最卑贱的商业服务的神庙。她不是已曾前去倾听过知识的回声传回到那神秘的根源时发出的回响吗?神秘的根源!那些穿着长袍的教授们提供的商品,最好的也只不过是能够在进行考试的教室里卖得一点更好的价钱罢了;此外,那也都是些陈旧的货色,并不能真值它所想卖得的那个价钱;这他们是全知道的。
现在,在学校整个这一段时间中,除了在植物学实验室进行的一些工作,因为那里似乎还有一些令她神往的神秘气氛,除此而外,她就总感觉到,她是自降身份参与了一种贩卖假珠宝的买卖。
带着愤怒和执拗的情绪,她终于混完了最后一个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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