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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同人)红楼·画中人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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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不知道内情,原本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轻易交出药,便随意编了个幌子,把人打发走,岂料到是这副光景。他在这府里当差几十年,平时见惯了王爷淡定通达,喜怒不形于色。难得这样放下身段来,还是头一次。
“王爷息怒,奴才着实冤枉,那几味药都配齐了,王妃说您身子骨弱,以后留着用,总比旁人糟蹋了强。”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暗窥白纱障后的动静。灯光潋滟如水,映着半张冷薄的唇,水溶坐在纱幄之后,脸上如罩了一层寒霜,阴沉的煞是吓人,看样子是真恼了。
掌管赶忙叩头,补上一句:“奴才该死,真不知少夫人病得这样厉害,奴才这就去取人参……”
“也罢。”水溶漠然开口,“人参养荣丸也不是什么好药,都是些损有余、补不足的法子,吃了有害无益。福牙,你去鲍太医府上一趟,就说本王的意思,让他天亮前务必过来。”
听到这话,掌管面露难色。一道惊雷好似落在耳畔,杂着汹涌如潮的滂雨。他立时苦下脸,不以为然地摇头:“王爷!这么大的雨,怕是马蹄子吃滑,走不得夜路……”
水溶没有理他,脸色却更是阴沉:“还啰嗦什么,误了时辰,本王只跟你算账!”
掌管不敢多言,应了声“是”,如蒙大赦般退出去。方走到门口,正撞上紫鹃打水回来。将水盆放在炕桌上,屋里火光融融,寒意已经驱了大半。紫鹃拧干手巾,原本想帮黛玉擦一擦身子,回头见水溶无动于衷的坐着,仍是没有回避的意思。
不等她开口,水溶已经接过手巾,淡淡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去歇着,这里留我守着就行。”
紫鹃有些尴尬地一定,涩然说:“这……王爷千金贵体的,哪里吃得消,还是换我伏侍吧。”
“什么金贵不金贵,我也熬惯了,寻常到这个时辰,反而睡不着。”
水溶笑笑,随手从架上抽了本《乐府杂稿》,就着凉茶,如是翻了阵子,抬头见紫鹃站着不走,不由慢慢收敛了笑。
“怎么,不放心?”水溶施然站起身,在她肩头拍了拍,“依你看,本王虽不懂怜花惜玉,也不用急于一时,对不对?”
紫鹃被噎的无话可说,低头红着脸,闷闷应了声“是”。
想他那般的性情,心气高傲的紧,断不会生什么邪念,可是留黛玉一个人,如何放心得下。正犹豫不决,却听水溶道:“其实你大可放心,你家姑娘是内症,用柴胡和陈皮煎八钱,先吃上两剂,等汗发了就好。”
听他这么说,紫鹃也没了主意,只得慌张点头:“那…有劳王爷了,奴婢这就去。”
夜风料峭,吹得窗扉开开合合,呜咽不绝,光是听着就叫人寒意入骨。水溶索性抛开书,望着那帐下寂静的床榻,自己也坐了下来。黛玉睡的并不踏实,蹙着眉心,仿佛做了什么惊厥不起的噩梦。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轻轻吐了口气,任是铁石心肠也化了,许久之后伸出手,抚整她睡乱的头发。黛玉似有察觉,不自禁抱紧了身子,喃喃喊了声:“冷……”
水溶心头咯噔一下,才发觉不对劲,转而去摸那被子,又潮又冷,像是被汗打透了。见她冻得两颊发白,嘴唇都在不住哆嗦。水溶心上更急,忙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黛玉喘得难受,将脸向他颈窝里埋了埋,气息烫如火流,有些微汗意。
这样耗下去,总不是法子。水溶试着喂了两匙姜汤水,刚送到嘴边,就顺腮淌了出来。暖红的烛火下,她眉弯紧蹙,映着雪白的一张瓜子脸,直叫人又痛又怜。
外头夜空如洗,听那铁马铮铮乱响,恍惚有愈演愈烈之势。看着檐下如注的雨,水溶又是一阵出神,虽不清楚黛玉的症状,凭着多年经验,亦知道病得不轻。瞧这样子,怕是寒邪入体,再热的炭火也暖不回来。
他想了想,略一横心,伸手去解襟上的钮子,隔着两层薄薄的单衣,将她整个人捂在怀里。凉意浸进心肺,那样窒息似的冷,他微微叹了一声,下定决心揽紧了她。
无休无止的雨瀑,从屋脊冲刷下来。紫鹃抱着怀里的药罐,撞撞跌跌奔到院子里。熬了两个时辰,眼看天都快亮了,鲍太医那边还是音信全无,她放不下心,只好满腹失落地回来。
院里悄无人声,静的有些不寻常。紫鹃心里犯疑,便大着胆子拨开一线帘幄。
正看见屋内灯光柔暖,半明半晦之间,月白的罗帐已放下,暗绰绰瞧不真切,彷佛重叠着两厢人影。
紫鹃吓得退了一步,不由死死地握住了嘴。虽然她早有预料,到底是年轻事浅,禁不住方寸大乱。可是细想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悄然背过身,竟不敢再往深处想,她呆愣地站了阵子,记起那年在桃花树下试探宝玉,心头顿时一酸。
炭火吡剥吡剥地烧着,红烛已燃过半,夜也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慵懒起来。
黛玉浑浑噩噩睡了将近一夜,这才换过劲,不似先前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足也有了暖意。水溶俯下身去,在不知所措中伸出手,轻轻抚挲了一下她的面颊。生怕惊醒她似的,只是一碰,就收了回去。
“颦儿。”他喃喃道,原来这就是颦儿。这两个字,在心底默念过无数次,盘桓良久,却还是说不出口。忍耐,忍耐,直忍到心都朽烂,也换不来一缕云烟。他自胜筹谋过人,到头来才发现,这世上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远比什么阴谋本事都厉害得多。似这般背着苦闷,作茧自缚,又怨得了谁?
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天还没有亮,已经是卯正时分。水溶困意惺忪,倚壁浅睡了一会儿,朦胧中觉得襟口发热。他低头看去,黛玉半歪着身子压在他胸前。原先盖着的那幅杏子红绫被,也不知给蹬到哪去了。
水溶看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唉,睡个觉也不安生,让人瞧见了像什么话?”
说话间扯了扯被子,谁知太久没动弹,这一翻身,竟使不出半分力气。猛地这么动作,他觉的环抱在腰上的双臂,更加紧了几分。所幸黛玉还没醒,只是蜷缩在他怀里蹭了又蹭,紧紧揪着他的襟角,半刻也不肯放松。
两人相近咫尺,呼吸可闻,一股恼人的热气吹到面上,脉脉清如兰麝,蓦然将他的心思都扰乱了。水溶到底是历过□□的人,本能的将脸偏开,又不敢抱她太紧,生怕搓出了点火头。
艳灼的灯花爆了一爆,映着她面颊酡红,竟有种难以描画的娇态。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急,不待反应过来,已是情不自禁俯下身。压在唇上的吻,如春蚕吐丝,在暗夜中搅动着、吮咬着、厮磨着,像瀚海中引诱的旅人,尽力渴求着什么,却什么也遍求不到。
汗意淋漓中,握住她柔韧的腰,他听见自己喘息不定,心中有无穷的爱痛交织,似是一场缠绵入蛊的毒,恨不能将她摧折到极致,揉碎在掌心里。
风,在清凉的面孔上掠过,额角就渗出一层细密的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
耳畔仍是风雨之声,打在梧桐叶上,只觉万籁俱寂。朦胧中看那案上火苗飘摇,水溶拥着她汗透的身子,只觉心思从未这般温柔过。黛玉埋头在他怀里,脱了力般,只剩紊乱轻浅的呼吸,伴着几声虚浮的咳嗽。
将眠未眠之际,却听她梦呓一般,向着他的脸叫了声:“宝玉……”
水溶怫然而起,浑身战抖地松开双臂,心痛得似要滴出血来。黛玉烧的越发糊涂,连人也不辨不清了,只是在枕边翻来覆去地问:“你发的那些誓,都忘了么,何苦又来骗我呢?”
水溶怔怔良久,满腔火气不由熄了大半,却无从置答。抚挲着她的头发说:“不会,我不会辜负你,一辈子都不会。”他柔声宽慰,又一下下吻着她的额头,才哄得她总算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虽然量少,但是有船
听说JJ被河蟹了,迎来素食时代,不知道这章有荤腥没?不会被河蟹罢
张榜规定:不能出现舌头、XX器官、脖子、锁骨、以下暴露部位……于是,我觉得没啥可写了,本来还准备大泼狗血的。。
☆、拾陆
第二天鲍太医进府来时,黛玉还没有醒,紫鹃绞了热手巾给她擦洗身子,见她脸埋在被褥中,呼吸匀停,便放下一顶石青弹墨的幔子,只将她的手露出来,如霜皓腕上盖了方鲛绡帕子。
鲍太医进来,细细地把了脉,隔着严密的重帘层帐,窥了一眼,随后退出去开方。
水溶在外间守着,见他面色不善,忙放下手里的茶盏。鲍太医肃了肃,朝他拱手施揖:“王爷,恕臣冒昧问一句,这位姑娘是……”
“是小王的内眷。”水溶略顿了一下问,“内子她,却究竟要不要紧?”
鲍太医眼尖,刚才隔帘瞧着像黛玉,却又不敢认。他在朝□□事多年,早听人背地里腹诽,贾氏一案上,北静王有心徇私护短,今天听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笃定。只是娶了个这病痨子在家,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王爷稍安勿躁,尊夫人这病久了,大碍是没有,只是气郁伤肝,受血气所阻,引至脾胃虚弱之症,调理个两三日就好。”鲍太医捋了捋胡子,犹豫说道,“不过眼下这情形,卑职也说不准,尊夫人天生禀赋不足,指望她开枝散叶怕是无望了,王爷要想续血脉,心里得有个谱……”
水溶轻轻嗤笑一声,道:“这个,本王原没指望她。也许是我命里阴德太亏,应了天上的责罚。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而已,别的概不强求。”
鲍太医愕然看他,心想着这王爷平时深宵劳碌,为了自己的青云路,也不少绸缪。怎么唯独在□□上,偏偏这样看得开?
当下不好再多话,鲍太医开了方子,无非是些黄芪、山参等温补的养生药,又嘱咐了饮食之类的忌讳,客套两句便告退了。
待到送他出去,水溶亲自誊抄了一份药方,然后挑起帘子,进了内室。屋里光线吞暗,几扇窗隔都严实闭着,大白天也掌了灯。紫鹃见他进来,忙将那顶石青弹墨的幔子撤下。
“醒了吗?”
“姑娘说身子乏,这会子才躺下。”紫鹃卷起帘子,会意他过去。两人走到廊房前,听着檐下的落雨,稀稀疏疏,置身于荒郊古刹般谧静。
水溶停下脚步,方才从容道:“这几夜辛苦了,改天再重重的赏你。”
紫鹃仿佛一怔,害羞笑道:“昨儿多亏了王爷的缘故,奴婢哪敢贪功。这城里十停人,倒有九停说鲍太医是个活神仙,眼看姑娘的病有指望了。”
“也未必。”水溶淡淡摇头,“就怕是肺病的征兆,鲍太医也诊不出来。她现下身子虚弱,一旦有什么起色,你便亲自来上房回我,万不要托假他人。”
紫鹃听他语挚真切,忍了几忍,这才动容道:“姑娘能遇到王爷,是她的福气。她那个人知体面好周全,哄顺了什么都好说。”紫鹃欲言又止,接着加了一句,“若不是宝二爷在先,她对王爷的情分,总不至于此……”
水溶却打断了她道:“鲍太医拟了方子,你去灶房看看,别让药煎过了火候。”
紫鹃知道他脸皮薄,有些话是顶顶不爱听的,遂也就罢了。心里却止不住地想:这两个人,脾气倒像的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冤家。日子久了,总归能磨出点什么来。
她扑哧一笑,再想下去,连自己也要脸红了。
等略能睁开眼帘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自从秋寒以来,黛玉本就睡得浅,这一动,立刻给人按住:“躺着,再歇一会儿。”
那声音很轻,又隔了两层夹缬罗幕,良久才听得清楚。借着灰色的浮光,可以看见碧罗帐上,一层轮廓分明的侧影,朦胧在眼前匀开,仿佛是山间离落清冷的月,宁静而柔和。
不过一刹那,看得她竟有些茫然失措,半晌才反应过来,外头的人是水溶。
黛玉颓然倒回枕上,倦怠到了极处,喃喃地问:“下雨了?”
“是啊,这一整夜都没消停。”水溶替她掖好被角,温言道,“其实也不要紧,你且放下心,只管把病养好就是了。”
“今天又不是寻常休沐,王爷怎的没上朝?”
“我辞了假,”水溶漫不经心地道,“反正一年也歇不了几日,倒不妨偷空回来,也省了不少麻烦。”
黛玉慢慢直起身子,愕然看他。休沐是朝廷规定的假例,每次都有定数,若不是官员染恙抱病,吏部是绝不许的。像郡王这样的肱骨大臣,休沐更是少得可怜。
雨势慢慢低疏下去,一滴一滴,仿佛打在心上。窗外竹影沙沙如涛,黛玉咬着唇静了半晌,忽然道:“我如今这个样子,王爷还想求些什么?”
“你以为我能求什么?”水溶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十指交缠,力道大的让人吃痛。黛玉身子一动,心头扑扑乱撞,想从他掌中挣出手来,却听他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沉沉道:“颦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儿。可我喜欢你,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
憋了那么久的话,如今拿三分戏谑、七分无奈说出来,当真让人不忍想笑。
他原以为,有些心事、有些衷肠,是烂在心底也不能说的。
“我知道,你不愿嫁我做侧室,若这情势颠倒过来,宝玉换是了我,那么你又该如何呢?可会为了他伏低做小?你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他,怕亏欠了他,辱了他的心意,可是你将我的心意……又置于何地?”
黛玉一时呆住,张了张嘴唇,却半天说不出话。
水溶调转了眼光,在斗帐青纱后倍感黯然:“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什么终究是情爱?像这样拉下脸面,处处费心百般讨好一个人,是不是很荒唐?我曾以为当了这个王爷,便是千好万好。可现下慢慢想来,牟利之争算得了什么,功高盖世又能如何?抄家那天,你肯跟我回来令我很高兴,真是好生欢喜。我以为凭着这点权势,将你搭救出来,就算你离得了宝玉也离不开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的心是个死结,除了他无人可解。都说宝玉堪堪不幸,我却只恨自己不是他……”
“别说了!”黛玉甩脱他的手,只觉得满脑思潮压过来,头痛欲裂。
“王爷你别说笑,只怕我没这个福气,也受不起这份抬爱。”
水溶心如万蚁噬过,怒到了极处,竟然大笑出来:“你以为我在说笑?你觉得,我的情意就这么不值钱吗?”
这一句重话,黛玉经受不住,顿时血往上涌,喉咙中一股腥甜窜出来,扭过身子呛咳不止。水溶自觉失言,慌忙迎上前扶她,轻轻抚着背帮她顺气。黛玉直咳得眼前发黑,浑身酸沉,喘了好一会方才缓住。
“王爷不必说了……我从来只当王爷是恩人,也大感激你。至于旁的,黛玉实在无力还报——”
“好了好了,莫说这些负气话,横竖是我不对,你只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水溶怕她久病没愈,再气大发了,早急得心如刀绞。慌乱间抱着她沿床坐下,四处翻箱倒柜的找药,从桌上倒了茶来。
紫鹃在碧纱橱外听见动静,掀帘而入,乍见屋里乱成一团,两人又是极要强的性子,便放下手里的食盒,也顾不得什么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平白吵起来了?”
黛玉听她问起,思及刚才那番大胆炽烈的表白,越发窘得面上发烧,连耳根都一时红透。索性将脸背过去,只掏出手帕按住咳嗽,素浅的袖口,露出一段玉腕葱指。
“没什么,你们姑娘身上不合适,想是饿了。”水溶犹疑之间,将满怀的心事都压了压,淡淡引开话题。
“那赶巧了,我才托灶房熬的枇杷粥,听鲍太医说,生津利肺比药还管用。”紫鹃笑着揭开食盒,将几碟小菜和粥饭端出来,“我瞧王爷这一天,也没怎么进食,不如留下来用饭,也正好陪姑娘解闷儿。”
水溶原本觉得尴尬,迫不及待想走,这一来倒不好回绝。紫鹃又忙给黛玉递眼色,黛玉心里存着愧疚,语气终是柔和了许多:“要么……王爷也用顿便饭?”
水溶心绪起伏,犹豫着话已出口:“也好。”
此时暮气沉沉,也到了傍晚掌灯传蜡的时辰,花梨炕桌上,虽摆了些精致菜肴。黛玉向来吃得少,水溶也没什么口腹之欲,两人各怀心事,都觉得索然寡味。
坐了无言以对,黛玉起身道:“既然不合王爷胃口,我叫紫鹃撤了,换一桌新的来。”
“不用了……”水溶蓦然拉住她,柔声劝道,“你身子才见好,应该多补一补,坐过来些吧。”说着伸手招呼她坐下。
他原本性子闲淡,心里就算再不是滋味,面上也是沉静如水。舀了小半碗稀粥,又将药汁混进去搅匀,道:“我自小不爱吃药,每次乳嬷就拿这个法子哄我,吃惯了,倒也觉得颇受用。”
黛玉望着那碗里的东西,只觉得胃里翻涌,摇了摇头。却听水溶不紧不慢说:“你若能把这碗粥吃完,我就救他。”
没来由的一句,黛玉听得糊涂,人却不糊涂,只当他是拿自己打趣,不觉冷下脸来。
水溶见她面含薄怒,待要发作又不好发作,那神情活像被惹恼了的狸猫儿,煞是有趣好看。他暗地里想笑,却不由扳起脸道:“不明白么?吃了这碗饭,去救宝玉也好,去刑部打典赎人也好,我全都依你。”
黛玉闻言抬头,半信半疑地看他,心里盘算着“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当初贾赦贾政登门求救,门槛都不知踏烂了几回,他铁了心就是不见,突然间怎么就转了性子。
水溶早知道她疑心惯了,也并不要她信什么,随手抄起案上的粥碗,拿过了匙子慢慢调羹。那荷叶碗其色如卵,是前朝官窑魁首的汝窑烧造,内壁施以天青釉,衬得碗里粥色莹润,几瓣枇杷果肉,一片薄红青粳,极是好看。
“还不张嘴?要本王亲自喂你么?”
黛玉一愣,尚来不及说个“不”字,温热的汤勺已送到她唇边,她只觉得不自在,转脸便欲躲开,谁知早叫他捉住了手臂。两边僵持不下,进退不得,水溶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哪里伺候过别人,立时微蹙了眉头,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再躲?再躲,我可要变卦了……”
这话比那圣旨还灵验,黛玉梗着脖子,果然不敢再造次。一张俏脸气得刷白,转眼又火辣辣的,奈何推脱不过,赌气似的吞了一口。也不知什么缘故,这羹汤拌进药里,滑香生腻的很,倒也十分受用。
“多吃点儿,不然传出去,我这偌大的王府,越发连个人也养不胖了。”
黛玉淡淡应了声,却不答话,一路低垂着眉眼。无意中嗅见他腕底的茶香,清幽如漪兰,那暗暗浮动的旖旎意味,竟觉得衣香鬓影,一时撩人欲醉。
水溶有些想笑,他做事素来有计量,难得今天兴致起来,不知不觉挑起嘴角,连眉梢都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内子、内人、贱妾、拙荆都是正妻的称谓,妾侍之类的谦称,根本找不到。
如果谁有确切资料,麻烦告诉我,先谢过了。
这两天在构思结局,跟以前有点小出入,于是我很惆怅的跟朋友商量,她一听就炸了,很严肃的说:“如果老曹知道你这样糟踏他的设定,非呕血三升不可……”
☆、拾柒
水溶有些想笑,他做事素来有计量,难得今天兴致起来,不知不觉挑起嘴角,连眉梢都舒展开来。这一笑并不如何,只是眉宇间那一团清朗朗的光彩,说不出的风流蕴籍,当真万分蛊惑人心。
黛玉看着他,不由得发怔,好一会方才缓过神来,只觉心如擂鼓,颊上涨得厉害,她也不知怎的,将那碗往前一推,低声道:“这是什么破劳什子药,苦成这样还能吃?”
水溶接过碗来,亲自尝了一勺:“哪里苦了?我吃着正好,快别胡闹了。”
黛玉眼看他把那勺子放入口中去,含在唇间吮了吮,黑沉沉的瞳子里波光如镜,神情似笑非笑,颇有些戏谑的意思。黛玉脸上腾地红了,一想到自己也用过那勺子,便局促的慌张起来。
“唔,紫鹃这丫头手艺真不赖,难怪你胃口这样刁。换个清贫人家,还真是消受不起。”水溶惬意地眯起眼,慢慢咀嚼回味,仿佛意犹未尽似的,一忽儿问她道,“咦?你怎么还不吃,莫不是……嫌弃我脏?”
黛玉瞟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心道:好话歹话都叫你说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碍着他先前的承诺,黛玉迟疑了一下:“我素来吃药,都配惯了糖腌的卤子,今日胃里犯苦,实在吃不下。”
“原是为了这个,你怎么不早说?”水溶倒笑了笑,“本王府上有一味洋糖,比什么桂花、槐蜜的别有滋味,你或许没见过。”
黛玉心中纳闷,早先宝琴从西洋回来,除了珠光宝器、臻赏玩物以外,也没听她提过什么洋糖呀。
见她半信半疑,水溶只得板起脸孔,摸着下巴道:“你不信?也罢,巧在我随身带了点,不妨让你见识见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来,攫在掌心里说,“这糖千金难买,你且把眼闭上,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黛玉不懂他所指何意,但见那深不见底的双眸,在烛火下流转动人,几乎不可逼视。她便闭上眼,生怕泄漏了心事似的:“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也值顾……”
话没说完,唇已给什么堵上来,她只觉得昏天黑地,耳内嗡嗡响成一片,意识也逐渐不清明了。他的双唇削薄,像两片无色的软玉,挟带着冰凉颤抖的呼吸。如蜻蜓点水一般,时轻时浅,却能掌握的恰如其分。水溶的手臂猛然用力一紧,怀中蜂腰匀亭,软绵绵地没有什么力道,他越觉得难以自恃,益发不可收拾。
这么静静吻了一刻,他才松开手来,在她耳旁呵着气:“这糖滋味如何?本王没有哄你吧。”
黛玉顿时侧过脸来,似乎有些怔忡。若不是唇上残留的余温,她几乎要疑心那些光景,不过是春宵大梦一场。风骤起,吹得形影摇动,烛火映着绯红的帷幕,起起伏伏,沉浮来去。她曾经以为,心既然已经死了,便不会再有任何念想。如今身陷囹圄,不期然却碰见了这个人,偏又生得这样面如冠玉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
江河若能倒流,世事若能重来,她情愿从来没有遇上他,没有明僚过他的心意,也不愿这样日复一日,明明瞒不过自己,却偏要这样冷着他。
她只那么站着,心里清楚地知道,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你……不高兴?”水溶看她神色不对劲,觉得一记耳光随时会抽到自己脸上。他这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有几分狼狈地咳着,斟酌下来该怎么解释。
“那个……那个……”他搜肠刮肚的,也没找到什么圆通的话来说,逼得急了才道,“我以为,夫妻之间不算逾礼,何况我们都……”
“王爷莫非是穷极无聊?来戏弄我?”黛玉突然直起身,定定瞧着他,“戏弄我也就罢了,给人看见了算怎么一回事?”说着夺过桌上的粥碗、勺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掼了出去。
只听水溶倒抽一口气,尚来不及捂住砸痛的鼻尖,热淋漓的汤水已经溅了满身。他本来是个极重洁癖的人,眼下只好苦笑,可怜了这今早才上身的白缎蟒袍。
“好好的,又闹什么脾气?算是本王错了,本王这厢给姑娘赔礼,总成了吧?”
“用不着你假惺惺,欺负了人,倒装得没事儿一样,早知道你没按好心。”黛玉犹自不解气,又从床上寻了枕头,一股脑往他怀里砸。水溶知道她拗起来谁也拦不住,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柔声细语地哄着。
“你看,这病才见好,千万别又哭伤了身子。”
黛玉仍不依饶,一行眼泪不听使唤的淌了下来:“我死我活,与你有什么相干?”
“这是什么话!”水溶顿时起火,他这一生百依百顺惯了,向来没怎么跟人赔过不是,如今能忍辱服软到这般地步,已经实属难得。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替她搵去眼泪,道:“哪有人成天把死挂嘴边儿,有我在,你要长命百岁的活着,便是死了,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黛玉听了,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好不要脸,王爷真以为自己是临邛老道,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成?只怕到了那时候,你寻到了,我也决计不肯听你摆布。”
“哦?”水溶象撞到什么趣事般,咬唇笑了一下,“那不妨试试看,你能拧过自己的菩萨心,还是逃得出我这如来佛的五指山?”
黛玉不想让他说破,带着点窘意悄悄别开了头:“时辰不早了,王爷明儿还要上朝,扰的你劳了半日神,回去歇着吧。”
相处了这些天,她的心性、喜好,水溶都摸得十分通透。当前也不等她开宗明义的下逐客令,便起身告辞:“也好,你只管安心静养就是了,若是没什么急务,我明个再来。”
晚来风声大作,竹桐乱影披拂,更觉秋寒侵人。百无聊赖地掩上门,黛玉将散发捋到耳后,从鬓边取过一丈青,闲闲拨弄着灯上的烛花。火苗不声不响地烧着,照在她泛红的颊畔,怅望地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思索着什么。
门扉“咣”地打开,四下里顷刻静了,险些扑灭台上的烛火。
“姑娘,这会子发什么癔症?”紫鹃脱了蓑衣,一面从盆里拧了手巾,擦净脸上的雨屑。黛玉缓过神来,见她浑身衣裳都滴着水,不禁猛可里吃惊:“外头下雨了?”
“可不是,你听越发急了。”紫鹃跺了跺脚,拿过柄绿绸的青油大伞,径自撑了出去。
“哎,这么晚了你还不乏,跑出去作死么?”
“我死了倒不打紧,那位主子爷可不能淋着。”紫鹃推门笑道,“我刚在花廊碰上王爷,见他淋得跟什么似的,浑身都湿透了。他那么单薄的身子,怕是会作出病来,姑娘怎么连把伞也舍不得给人家?”
“这话好糊涂,我又不是他的差使丫头,他爱怎样便怎样,关我什么事?”黛玉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绵延如晦的雨势,唇边不经意浮出一点笑影,“别管了,叫他淋着去。”
等紫鹃送伞回来,已近人定,黛玉倚在西窗底下,随手捞了本闲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紫鹃将被褥铺陈好,床榻内外又扫了一遍,几番督促她休息,黛玉都浑然没有动静。
“快二更天了,姑娘还是先歇着吧。”
黛玉嗯了一声,停了半晌,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刚才去,他有什么话没有?”
紫鹃已经拾掇停当,正准备宽衣卧下,这才知道是问自己:“除了交待些家常话,也没见说什么。对了,王爷叫我转告姑娘,他答应过的,一定算数,请姑娘务必放心。”
黛玉在心里漠然地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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