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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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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飞石拉着他的手,在他怀里靠了靠。人若无身后之忧,多好?
  ※
  简城发生的暴乱只持续了短短九日,就被驻守在附近的固土军户联手镇压了。
  ——根本就没用得上远在襄州的西北轻骑。
  当地固土的军户本就是西北军刚刚转籍落地,这些年就是农时耕种,闲时操练,就算有些士兵转籍军户之后恋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操练不那么积极了,相熟的袍泽兄弟聚行伍而起,瞬间就恢复了大半的战力,何况,在简城闹事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城都不会守,打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西北骑兵更换统帅的圣旨下达之前,东夷公夏侯朗才下令坑杀了六万暴民。
  夏侯朗打仗是拖泥带水,敌方我方看了他都头大,可是,能凭军功封一等公,他的眼光也极其毒辣。简城就是个火药桶,火星子扑不灭,一旦炸开,整个西十一郡都要上天。所以,一向办事拖拖拉拉,上面没有命令戳他他就绝不动一下的东夷公,一道命令把六万暴民全部坑了。
  才陷入观望、兴奋状态的故陈遗民都惊呆了!
  自从衣家离开襄州之后,谢朝新任的西北督军事夏督帅那叫一个好脾气,从来不找事儿,偶尔出门打猎、操练,遇见陈地百姓也都是笑眯眯的,满嘴的善良慈悲,教训士兵要和光同尘。有门路的有心人去打听夏侯朗的战绩履历,发现这就是个撞大运的“银样蜡枪头”,于是,想要复国的心思越发活络。
  哪晓得不必银样蜡枪头出手,军户就把简城暴民收拾了!
  三千军户,整军不满四千人,生生把据城驻守的八万“起义军”给撵成了兔子,斩首近八千级,溃逃一万余,剩下六万暴民直接给俘虏!
  这满嘴善良慈悲要和光同尘的银样蜡枪头,还下令把人全部给坑杀了!
  晴天霹雳。
  谢朝的将军都是骗子!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简城殉死之义士皆是吾辈楷模……”
  简城之外巨大的尸坑让大多数心存侥幸的“复国义士”瑟瑟发抖。
  参与此次暴乱的仅有一部分真正心怀陈朝的遗臣,其余大部分都是在谢朝建府后本身利益被削弱的官宦世家,以及一些被煽动的百姓。
  六万人是多少人?这批逐利者把自家几百个奴仆聚集起来看一看,再想想六万是有多少个几百奴仆,顿时就老实了。
  夏侯朗干脆利落的狠辣坑杀吓住了这一批逐利者,既然无利可图还容易坑死全家,谁还铤而走险?
  以为夏侯朗软弱可欺、呼吁复国时,这批逐利者叫嚷得最大声,煽动最有力,甚至出钱出力。
  如今重新试了试谢朝的獠牙依然锋利,这群逐利者反水也是最快的。
  这种情况下还高呼民不畏死的陈朝遗臣,反而成了逐利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等谢朝锦衣卫、当地县衙前来查问,他们就先一步前往告密,把昔日同志当作投名状,换取赎罪的太平券。
  夏侯朗才坑了六万人就打算装病回京城,干了这么丧天良的事,东夷公觉得自己会被天谴。
  恰好朝廷圣旨到了,他看着枢机处表笺上仓促印上的属于孟东华的小印,不禁笑了笑。他这个泥潭将军的名声,怕是把京城急坏了吧?
  “传令急调天从镇燕武将军温承嗣帐前差遣。”夏侯朗发令的同时,把调令递了出去。
  他回京之后,肯定不会再回西北了。襄州也不会让区区一个燕武将军长久“暂代”,下一个来的会是谁?不会是那个刚刚走马上任的知枢机事,兵部尚书孟东华吧?
  夏侯朗拿块毛巾覆在额头上,佯作虚弱状:“我怕是遭天谴了……哎哟……”
  ※
  夏侯朗还没回京,他请罪的折子就递了回来,还有他装得煞有介事的“天谴病”。
  凉国公孔杏春早年纵横眉山之南,杀敌无数,很看不起夏侯朗这么“娘们唧唧”的避讳,坐在枢机处值房里嘲笑:“这西北督军事行辕的大帐怕不是风水不对,大纛没立稳?历任督军事,除了咱们的小衣督帅,个个都是病休回来的呀!”
  衣尚予年纪比孔杏春小,孔杏春纵横北境时,衣尚予还是个杀人外逃的贼寇,架不住衣尚予出头太快,又得了文帝青眼,后起之秀没两年就成了碾压自己的庞然巨物,到后来衣尚予主管天下武事时,孔家连一手经营的丈雪铁骑都丢了。
  要说这二人有仇,那真算不上。可要说关系好?那就更加算不上了。
  如今孔杏春嘲讽夏侯朗的时候,顺带着就把衣尚予、衣飞金也扫了进去,气氛焉能不尴尬?
  谢范这会儿老老实实地在值房里当差,闻言打圆场道:“可见公忠体国嘛。”
  孔杏春也是喷完了才想起衣飞金已经死了,都是当爹的,戳人家心肝是有点不厚道?衣尚予一贯脸色寡淡眼皮都没抬一下,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孔杏春就干笑一声,岔开话题:“府上大郡主是过纳征礼了吧?恭喜恭喜呀。”
  更尴尬了。谢范起身给凉国公斟茶:“喝茶,喝茶。”
  衣飞金去年七月薨逝,衣飞珀作为弟弟,为兄丧服齐衰,守制一年,如今还差几天才能除服。
  谢范最近被谢团儿烦得心力憔悴,只恨不得马上就把她嫁给衣飞珀,让她祸害衣家去,所以,他确实去催了催礼部和宗正寺,打算等着衣飞珀除服之后,马上登门督促衣家把三书六礼走完——才十二岁,年纪太小?这贵人过礼都要拿八字算吉日,一年合适的日子就那么多,说不得就要走个一两年。
  哪晓得这凉国公听了风声,就这么问出来了。简直是又捅衣尚予一刀。
  “诸位爱卿说什么呢?”恰好皇帝走了进来。
  谢茂刚刚在内阁坐了半下午,回太极殿之前,先到武安殿看一看。
  如今天已经热了起来,从门外进来的谢茂一身夏衫,哪怕身边有冰山降温,还是热出一身大汗。武安殿里孔杏春、衣尚予都是“病休”的老将,谢茂单给谢范赏了冰碗,两位老臣就赐了青草汤。
  谢范起身让座,笑道:“说东夷公的病症。”
  谢茂一边擦汗,一边跟着笑:“朕也看了,他这不是怕天谴,是怕御史弹劾他——甭管有病没病,装上再说。天都遣我了,你们还好意思对我赶尽杀绝吗?”
  “他这算盘只怕打不响,据臣所知,御史台已经有折子上来了。”谢范道。
  谢茂就是笑。
  夏侯朗对简城的处置狠毒干脆,却行之有效,死死地压住了陈地不安分的躁动。
  若说坑杀六万俘虏是杀戮太甚有干天和,搁在朝廷的官样文章里,这事儿确实说不过去。然而,夏侯朗不等朝廷诏令就自行处置了,完全算得上是替朝廷、替枢机处、替皇帝背锅。
  ——这样勇于任事、不计名声的臣子,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再多,也不可能把他劾倒。
  皇帝必然要保。
  “这几十日几位也辛苦了,既然战事已熄,东夷公也要回京‘病休’,诸大臣今日就早些回府养息,明日起按常时轮值,不必都盯在这里了。”
  谢茂宣布结束战时值守,照例又赐了不少吃穿用度之物,以示体贴。
  三位枢臣告辞时,谢茂又道:“镇国公,朕有事问你。”
  凉国公与黎王先后退了出去,武安殿仅剩下皇帝与衣尚予,赵从贵来换了热茶,服侍二人坐下,谢茂笑道:“再过几日,飞珀是该除服了吧?”
  长子死了一年,衣尚予早已心冷如铁,谈及这个话题依然脸色寡淡:“是。谢陛下垂顾。”
  “先长安侯在世时,公爷曾为他请封镇国公世子,如今长安侯不在了,公爷可有什么想法?”谢茂假惺惺地问。
  他先问了衣飞珀,现在又问世子位,意图很明显,是提醒衣尚予为衣飞珀请封。
  皇帝亲自过问请封世子的事,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许多让皇帝看不顺眼的勋贵人家,想给家里子弟请封那是难上加难,多挑剔几回,说不得爵位就掉了。
  衣尚予大概知道,皇帝是在给二儿子找臂助,他对皇帝的这种关心也没意见。
  “臣家中还有次子、幼子,皆是嫡妻马氏所出。次子飞石蒙恩受封襄国公,已分府别居,臣想为幼子飞珀请封。”衣尚予一本正经地说。
  谢茂就喜欢衣尚予的懂事儿,笑道:“公爷这几日就写个折子上来,朕看一看。”
  “是。”
  ※
  除服当日,衣飞石特意告假出宫,前往家庙拜祭长兄衣飞金。
  这种日子长辈都不会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徒惹心伤。衣飞石也没有和家里打招呼,默默来上香祷祝。哪晓得刚进家庙,就看见跪在神牌前哭得花猫似的衣长宁。
  “宁儿?”衣飞石看着孩子哭就想转身,然而,这个是他的“儿子”,他不能跑。
  衣长宁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拼命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似乎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庙中哭泣。
  “二叔。”
  衣飞石先给衣飞金上香烧纸,行了拜礼,才站在灵前问道:“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有何事,都告诉我。”想起至今都没能完成对兄长的承诺,过继衣长宁,衣飞石心中惭愧,“我和你爹一样,总会庇护你。”
  伤心的小孩儿最不能被温柔以待,衣长宁闻言又哭得像只小花猫,只是流泪没发出声音。
  衣飞石不太适应地上前,学着皇帝摸几个郡主包包头的样子,摸了摸衣长宁的脑袋,姿势比较类似于刷马——甭管像什么,总归是渐渐地把衣长宁给安抚下来了。
  叔侄二人就坐在家庙前的踏跺上,衣长宁小声说自己哭泣的原因:“小叔……是世子了。”
  不等衣飞石皱眉,他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小叔不该做世子。阿爹不在了,祖父的爵位是该给小叔……我,二叔,我小孩子,没有资格说爵位的事……我不是想要那个爵位留在长房……”
  他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拿袖子擦了擦脸,“那是我阿爹的。现在是小叔的了。”
  “我想阿爹。”
  衣长宁伏在自己膝盖上,呜呜大哭。
  他把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衣飞石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孩子记挂眷念的不是镇国公世子带来的身份地位财富,而是那一份独属于父亲的记忆。
  如今父亲死了,父亲的世子位没有了,以后父亲所住的院子也要让给小叔叔,他不止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从前习惯的生活,失去了记忆中的一切。豪门之中的生死就是如此残酷。
  衣飞石轻轻抚摸侄儿的脑袋,说:“二叔也想你爹。”
  所以,就算陛下不同意,二叔也会过继你为嗣子。爵位给不了你,其他的都给你。


第154章 振衣飞石(154)
  如谢茂记忆中一样,太平八年入秋,天气就显得很反常,十一月,雪灾如期而至。
  神仙麦如今只在粮庄内种植,谢朝大部分麦种依然要防寒越冬,一场雪灾毁了所有,来年收获直接腰斩。受灾的地区除了北境农地,还有一些牧场马场,牲畜也冻死了不少。内阁头疼地开启赈灾机制,户部立即派官员奔赴灾区,盘查受灾情况,到了地头之后,意外地发现灾区秩序井然。
  粮食公司在谢朝三百个中县撒网试点平价粮,谢茂早有准备,粮食库存足够。
  此次受灾地区大约七十余个乡县,光是粮食公司的库存就足以支撑灾民吃喝。当地县衙等不及户部查问,直接和最近的粮食公司写了借粮契书,拿到粮食之后就宣布以工代赈,组织灾民修葺房屋换取温饱。
  比较麻烦的是大雪封道,许多牧场的牲畜都冻死不少,活下来的也都窝在一起不肯出门,牧场断了牧草,牲畜又出不了门,眼睁睁地看着牛羊马饿死。这其中,就有黑发狄人内迁之后的聚居地。
  谢茂早知道牧场会受灾,然而,他能事先安排粮食,总得找个借口才能把牧草也安排好吧?
  黑发狄人当年在保全丈雪铁骑、帮黎王收缴李家兵权时出了力,又是黎王妃母族,谢茂知恩图报,拐着弯儿想了个办法。他先是借口关心养马地,说要去北地借种重新丰盈谢马血脉,煞有介事搞了个挺大的计划,入冬之前都在囤马草豆料。
  黎洵就随口说了一句文帝朝才刚引了三百种马南下,现在咱们家马种好得很。谢茂立马就假装哎哟朕被铮臣痛斥了,既然马种才改善过,这个计划是有点浪费物资,算了,不搞了。
  黎洵整个人都不好了,臣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啊!并没有不让您借种的意思!
  根本就不想借种的谢茂就坡下驴,朝廷在北地马场囤了一批草料豆料之后,皇帝圣谕,借种计划不搞了。计划是不搞了,已经运过去囤着备用的这批草料怎么办?
  继续囤着呗。
  这年代的运输折损非常高,反正马场也要嚼用,朝廷计划这一批豆草料就留给马场慢慢吃。
  如今雪灾降下之后,北地好几个大牧场都受了灾,这一批囤下的草料就派大用场了,当地主官上报协调之后,事急赈灾,不必京城批复,郡守直接从马场调出草料,也是以工代赈的名目,征调受灾百姓押送草料扫雪清道,运送草料到受灾牧场,尽量降低牧场损失。
  林附殷在朝任内阁首辅数年,谢朝官员品性德行不敢说,敢往外放的一地牧狩大多数都是极其能实事。贪不贪苛不苛都是另外的考量,不敢办事,办不了事,头第一个就要被林首辅搞下台。
  陈琦继任首辅之后,作风比林附殷宽泛温和一些,用人方针却大体一致。
  ——不能办事只会哔哔的,在谢朝文官系统里,大多数都只能捞个散官闲差副职。
  面对天灾,有先知金手指的谢茂只需要未雨绸缪,多囤一点物资在受灾地附近,根本不必他多费心,当地官员就能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办完了。
  从前事事艰难,处处掣肘,无非都因一条,穷。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太平八年雪灾之后,刚刚过了正月,春洪又泛滥了。
  谢朝澜河下游的洪灾多在夏天发生,京城近畿往北几个州郡则偶有春洪发生,一旦冬日雪重,化雪之时,水流激增,原本干涸的河道就会洪水涌动。朝廷三令五申,不许百姓在泛滥区耕种安家,然而,百姓贪图水利与淤肥的便宜,甚至会在无水的河道上安家——又不是年年都发洪水,怕什么呀?
  上一次春洪泛滥就在七年之前,那时候还是孝帝在朝。
  正因春洪乃是偶发,当地官员对此也不是很重视,一任三年,撑死六年,两个任期内都不一定有春洪下来。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管那群屡教不改的刁钻泥腿子作甚?吃力不讨好。
  去年雪灾时,朝廷就照会易发春洪的州县注意防洪,主要清查在泛滥区和河道安家的百姓,务必尽早劝离。这事儿却极其不好做。空口白牙就叫百姓丢了家宅田地搬家,往哪儿搬?
  若遇上州县主官有魄力决断地,或威逼或利诱,百姓也给撤出来了,然而,更多的是习惯了的侥幸拖拉:也不一定就雪洪了吧?这都好几年没事了,今年就出事?天儿这么冷,老爷在家烤烤火算了……
  “渎职懒政!事儿不到头顶就不知道慌!”谢茂在内阁大发雷霆。
  太平八年雪灾的快速反应处置,让谢茂极其满意,他高高兴兴地在朝会上把各级官员夸了又夸,正旦大宴发四海升平诏书时,他还美滋滋地吹自己“孝德大功,烛明四极①”,所以群臣贤慧,治世清平,在朕的治下,百姓多享福啊。
  这才二月初,春洪的灾报就把皇帝得瑟的脸打肿了。
  ——群臣贤慧?贤慧个卵子哦!
  雪灾那是已经掉头上的灾祸,当然要赶紧捂住盖子,不然,这辛辛苦苦戴头上的乌纱帽就丢了,一不小心闹出民变,脑袋都得跟着丢。
  防治春洪嘛,这都没发生的事儿,想要防治还得花海了力气,辛苦费力不讨好,被泥腿子背后指着骂娘骂生儿子没屁眼,到后来,别说春洪,小溪都没来一条。所以,到底还是有不少官员心存侥幸,就算应差去撤了百姓,也是走走过场,反正你们爱撤不撤。
  谢茂骂的自然不会是县官乡长,哪里人祸最严重,他就骂哪个州的郡守。
  这会儿被他点名痛骂的就是黎州郡守李长宜。
  黎州东北十多个县乡是春洪易发地,当年容庆之父华林县县丞容绪岸就是在徐乡视察雪洪时,被黎州守备将军简薛诬指谋反,死于构陷。徐乡数百百姓皆因简薛杀良冒功而死。这件事因承恩侯世子杨靖而起,给谢茂惹来恁大祸事,所以,谢茂记得很清楚。
  这才短短几年,因徐乡有肥地良田,又有百姓前往开荒耕种。灾报上看到徐乡二字,谢茂就多看了一眼,发现那新任的华林县令邱某某,根本就没去徐乡过问,叫人查问再三,原来这邱某某嫌弃徐乡不吉利,生怕沾了被砍头的晦气,所以才不肯去。
  谢茂都给气笑了,那华林县令也被砍了个灭门,你邱某怎么不觉得晦气,还要去当官呢?
  黎州郡守李长宜因通行奏折上报严氏案时,就被谢茂狠狠记了一笔,这会儿黎州防灾不力,顿时就被谢茂拎出来当作典型痛骂。几位阁老都老实听着,单阁老鼻尖有细汗渗出。
  单学礼入阁之前,就任吏部尚书,黎州郡守李长宜就是他的党人,被他一手提拔。
  更倒霉的是,皇帝极其不爽那个嫌弃徐乡晦气的华林县令邱某某,骂吏部文选司狗屎糊了眼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父母的嫌弃治下‘晦气’,这是来当官的?这怕是供了个祖宗!”
  被狗屎糊了眼睛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秦南国,正是单学礼的大女婿,刚刚上任一年半。
  太惨了。
  被皇帝痛骂的官员,从郡守到县令和都单阁老脱不了干系。
  单学礼是陈琦举荐入阁,明晃晃的陈系,然而皇帝如此震怒,陈琦也不敢吭气,老老实实地听着。
  对面吴善琏与黎洵也不敢落井下石。皇帝是揪着李长宜和吏部文选司骂,可他们这边也不大干净,这春洪又分不清楚谁是哪一党,雪化了,水来了,该倒霉的都要倒霉。吴善琏与黎洵乃是乡党,靠着他俩的三两个小同乡也摊上事了。
  皇帝拍着桌子骂娘,几位阁老到底还是站不住了,纷纷跪下请罪。
  “叫李长宜上折自辩!说得明白,这黎州郡守的衙门他还能继续坐着,说不明白,叫吏部给他选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叫他养老去!”谢茂怒道。
  李长宜今年才四十二,这就养老,意思就是找个山旮旯里远远地打发了,永远别想升迁了。
  至于那个被谢茂嫌弃死了的华林县令邱某某,谢茂并未点名要如何处置。他也不需要如何处置——带累吏部文选司的长官被皇帝骂眼睛糊屎,这罪魁祸首还想好好混下去?
  向来客气温和的皇帝在内阁雷霆发作之后,内阁就雷厉风行地发照会申斥了三位郡守。
  郡守被申斥了也深觉冤枉,这么大个州郡,我还能一个县一个乡地跑不成?都怪你们地方不尽心,害老夫被皇帝、朝廷骂。一层压一层,郡守亲赴灾区,先把防灾不力的县令痛骂一顿,你断了老夫的青云路,别怪老夫绝你的富贵途!
  ※
  太平九年的春洪过去了,灾民也都重建归家了,官场所留下的后遗症却没彻底结束。
  六月,暑气炙热。
  赶在烈阳出云之前,衣长宁就骑马赶到了襄国公府。
  昨天就有羽林卫到长公主府通知衣长宁,今天是衣飞石休沐归家的日子。
  衣飞石的休沐日很固定,若没有突发状况,每旬逢八的小朝日,他必然会回襄国公府。不过,就算回了襄国公府,衣飞石也很少出门饮宴交际,他和京中同僚世家的交流,仅限于各种帖子和朝会。在京中大部分官宦人家眼中,衣家两位国公都很低调,俱是深居简出,多大的面子也轻易请不到人。
  衣尚予固然是真低调,衣飞石就是被皇帝缠得脱不开身,一旦休沐,必然在襄国公府昏天黑地。
  “二叔!”
  衣长宁进门,看见坐在书案前看帖子的衣飞石,兴奋恭敬地上前磕头施礼。
  自去年衣飞石除服,在家庙遇到哭得不成样子的衣长宁之后,叔侄二人的交往就多了起来。
  平时衣飞石会让孙崇给衣长宁送吃的玩的,做衣裳铸宝剑,从前周氏怎么对他,如今皇帝怎么对他,他就照着看顾养育衣长宁。为了教侄儿读书,他还趁着跟皇帝去内阁的机会,找单阁老介绍了一个先生,送到长公主府,教衣长宁与衣飞珀读书做文章。至于武艺,则是他亲自来教。
  他每次休沐两日,第一天上午皇帝都有小朝会,多半会耽搁到午、未时间才会到襄国公府。
  这空出来的大半个上午,从前他是用来看帖子,处理家务用的,如今就腾出来教衣长宁练武,也会和衣长宁讲一些在西北的故事,给孩子长长见识。
  衣飞珀从前也会跟着来,前两个月衣家往黎王府向大郡主放了大定,按照礼法而言,衣飞珀和谢团儿就是正经夫妻了,如今正在上窜下跳疯玩,也就不跟着衣长宁来襄国公府了。
  衣长宁本就不喜欢他跟着来。
  你抢了我爹的世子位,你什么都有了,我只有二叔,你还跟我抢,你怎么这么贪呢?
  自从衣飞珀不来之后,衣长宁每次来襄国公府都显得特别活泼兴奋。
  衣飞石也没有抬头,提笔认真回复拜帖,吩咐道:“你来了。先去换练功服,打拳热身,半个时辰桩功。”
  他这样严肃冷淡的模样,也没有让衣长宁觉得难受。
  衣长宁行了礼爬起来,很熟练地书房里沏好茶,送到衣飞石手边,看了看桌上墨池,明明还有很多,还是没事儿找事地给二叔重新研了一些磨,自认尽了弟子之份后,衣长宁才躬身退了下去。
  衣长宁才出门,衣飞石就端起他沏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眼底微微含笑。
  “徐阳骏进京述职?”
  衣飞石看了看黎州守备将军徐阳骏送来的拜帖,觉得这时机有些怪。
  进京述职分两种,一种是朝廷针对官员的考核,三年一次,四品以上官员都要进京找吏部述职。另一种则是皇帝或内阁特召,就是朝廷有什么事儿要问你,你赶紧回京来说清楚。
  朝廷的大事通常都会岔开年份操作,比如科举与吏部考功。今年是太平九年,正经的科年,礼部举士,朝廷忙的就是开科取士这件事,吏部考功选官就不会放在同一年。当然,徐阳骏作为地方守备,他的选官考功都在兵部,由枢机处监管,和吏部考功司关系不大。可是,武官今年也不选官啊。
  徐阳骏是衣飞石心腹旧部之一,他来了京城投帖拜见,衣飞石总要找机会见见他。
  他也没有给徐阳骏回帖子,叫来门外的孙崇吩咐:“你去宝塔寺找徐阳骏,给他安排个时间,后天我见一见他。”
  孙崇得令立刻去安排了。
  恰好衣长宁换了一身鸦青色的练功服出来,站在庭中打拳。
  他先打一字养身拳,活动开筋骨之后,就改换招式打奔雷拳,年纪虽小,拳风如刀,俨然将门虎子之风度——他今年十一岁,拳法练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刻苦认真,也十分地有天赋了。
  然而,看他打拳的人是衣飞石。
  这就很悲剧了。
  衣飞石是什么人?十五岁就能把他亲哥衣飞金按着打的猛人!称一声武道天才,绝不为过。
  衣长宁日夜苦练,就为了到二叔跟前得一句称赞,然而,从来没给人当过师父的衣飞石,也实在不能理解侄儿的为难之处。这么简单的玩意儿,很轻松就能做得更好啊。你这样子……也还行吧,回去是不是尽玩耍了?算了,孩子家家都爱玩,咱家以后也不必上阵杀敌了,我就不训斥你了。
  衣长宁卖力地打拳,衣飞石看着也就是“还行”,没看出明显的破绽,他就转身进门了。
  依然没有得到夸奖的衣长宁有了一丝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
  ——我,迟早会让二叔说“好”的!
  衣飞石把必须回复的帖子都客气恭敬地回了,也花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
  如他这样皇帝近臣的身份,又深得皇帝宠爱,哪怕十次请他十次都不赴宴,京中各官宦世家婚丧嫁娶做寿庆贺,依然绕不开地必须给他写帖子,客客气气地请他赏光莅临。他去不去赴宴是一回事,你家有喜事不给人发帖子,这就是失礼。
  他也不是每一家的帖子都会回,比较重要亲近的帖子,他才会亲笔处理,一般不怎么重要又特别事儿多的帖子,直接就交给管家统一回复了。他家里没个帮衬的,地位虽然高贵,辈分确实太低,每回写帖子都写得头大。
  写完帖子之后,衣长宁热身结束,站桩也站好了。衣飞石便出门教衣长宁打拳。
  他在家燕居本就穿着常服,一袭长袍,连腰带都没有束,不妨碍他动作。相比起前些年身量未长的尴尬,如今的衣飞石宽肩直腰,肌骨健悍,覆上锦衣玉袍又衬得颀长挺拔。
  他下场为衣长宁示范,甫一起式举手,原本燥热的暑气就似凝固住了,空中仿佛酝酿着风雷。
  教授侄子打拳,衣飞石出招很慢,一边动作,一边向衣长宁讲解如何运气,如何出招,如何吐力。他信口说话,拳势中的那一口气却始终饱满精神,半点不散。这样举重若轻的功夫,在拳道中浸淫钻研七八十年的老拳师也狠差了他一截。
  衣长宁崇拜得不行,双眼发光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认真听他讲解。
  然后,衣飞石就讲完了。
  “你来吧。”
  衣飞石理所当然地说。
  衣长宁已然是非常聪明的少年了,幼时也有衣飞金教他习武打底,然而,碰上衣飞石这样的天才师父,他每次来习武都会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彻底的蠢货?
  他硬着头皮将自己刚才所学的,目前还记得的,招式照着打了一遍。
  学招式,形似不难,难的是神似。
  想要神似,就得把衣飞石刚才所讲解的运气、出招、吐力的细节全部吃透,善加运用。
  衣飞石觉得这是件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事,我都把菜端到你面前,告诉你这是螃蟹,这是西瓜,这是羊肉,你难道还不知道螃蟹怎么吃,西瓜怎么吃,羊肉怎么吃?
  正常聪明而非变态聪明的衣长宁简直都要哭了,越打越是心虚。
  从前学的拳法比较基础,他学起来就很吃力了,最近学得深了些,二叔开始教一气终始拳,侧重吐纳内劲,教的时候还跟教基础拳法一样“简略”,他学起来就更痛苦了。
  衣飞石见他招招打得似是而非,皱眉道:“你刚才听了么?”
  在衣飞石心目中,奔雷拳和一气终始拳的难度是一样的,都被归类为“随便学学就会”的拳法。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侄儿一学奔雷拳就会了,一气终始拳就学得似是而非呢?——肯定是没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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