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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3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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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君上等着喝茶,他哪里有机会?
重新更换了另一盒茶叶,衣飞石迅速准备好第二盅茶,再次奉于谢茂跟前。
谢茂倒也没有凌迟碎剐地搓磨他,见他跪在跟前低头奉茶,颈项还有冷汗洇入衬衣领口,模样很有几分狼狈了,上下看了一会儿,手里多了一枚圆溜溜的东西,落入茶杯里。
“你喝。”谢茂说。
那东西滚入茶汤时,衣飞石心肝颤动了一下。
他奉茶时恭顺地低着头,看不见茶里多了什么东西,可是,他能想见。
君上要杀他,用不着下毒。那还能是什么?九转迷心种子。这个想法让衣飞石心如刀捅。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却不许受害者说,不许问?没有这样的道理。
衣飞石忍着苦涩将双手放低,正准备从命饮那杯加了料的茶时——
“很意外?”谢茂问。
茶杯里并不是九转迷心种子,而是一枚菰河兰花的伴生果实。
这种果实用于消肿祛瘀,有镇静收惊之效。大概意思么,他折了手指,肿得厉害,将这颗果子吃了就能舒缓一些。
这是好意么?当然不是。
如果谢茂想要给衣飞石疗伤,他有一万种方法让衣飞石立刻痊愈。
这是诛心。
这是折磨。
他知道衣飞石心中的愧疚和痛苦,故意让衣飞石误认为他在茶里丢了九转迷心种子。
当衣飞石本就负疚痛得难耐时,揭盖有惊喜,是你衣飞石做贼心虚,把我给你疗伤镇痛的河兰果当作九转迷心种子。衣飞石能拒绝吃这枚河兰果吗?衣飞石不敢。衣飞石只能吃下去。
这枚河兰果不能真正治疗他的断指之伤,只能在他原本负疚的心中再捅一刀。
明明受了嘲讽,还得感恩戴德。
——因为,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君上。
衣飞石看着那颗泡在茶里的河兰果,圆溜溜一颗,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默默将茶饮尽,河兰果嚼在嘴里就似莲子,清甜甘香,嚼尽没有一点渣滓,尽数咽下。
“臣谢君上宽仁。”衣飞石额头触地,姿态低,身段更低。
他跪在地上。
谢茂就看着他的背影。
“小衣。”谢茂说。
这一句“小衣”唤得衣飞石头晕目眩,甚至分不清天上人间。
君上唤他“小衣”,先生也唤他“小衣”,先生自然对他爱宠至极,君上呢?衣飞石有长达数万年的记忆,那个唤他“小衣”的君上,对他的爱重并不比先生少多少——
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会不会在衣飞石面前褪去衣衫,与衣飞石做亲密的事,仅此而已。
额头抵在地上,晕眩渐渐远去,衣飞石低声道:“臣在。”
“你是我最亲爱的人。”谢茂说。
衣飞石将额头死死抵在地面上,不能回答。
谢茂甚至能看见衣飞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那一句“最亲爱”让衣飞石太痛苦了。他说了真心话,衣飞石却在为自己对“最亲爱”的辜负而痛苦。
谢茂的声音似是低了些:“我很不愿意伤害你。”
这句话的意思,通常都是,对不起,虽然不愿意,但我还是要伤害你。
这句话宣判了死刑。
衣飞石甚至没功夫去关心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他一颗心都是谢茂这句话里几乎淡不可闻的低落,谢茂说了两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就是他伤害谢茂的全过程。
我是君上最亲爱的人,我辜负了君上的信任,谋害了君上。君上不得已要处置我了。
他关心的竟然都不是自己要被处死了,而是处死我君上会难过,我竟让君上如此不得已。
谢茂只用两句话,就夺去了衣飞石的一切自我。他只关心谢茂如何,不在意自己如何。
“臣无颜再见君上。”衣飞石连脸都不敢抬,低声下气,“谢罪的话臣已然说过一次,无颜再提。臣的躯壳在何处,君上也已经知道了。只求君上尽早忘了罪臣,不再为臣怒恨伤怀。”
他脑子里终究还是翻涌起无数与谢茂亲昵相处的过往,那一切都要随着他的死亡消散了。
“是臣辜负了君上。对不起,君上。”
谢茂看着他伤心,眼底却无一丝情愫,仅有诸天辽阔。
“是伤害。”谢茂纠正了衣飞石的想法,“小衣,我不会杀你。”
※
墙内。
谢茂恨得咬牙,是啊,你怎么会杀了小衣。你得留着小衣对付我呢!
趁着外边那个谢茂傻子兮兮独坐一桌吃饭、和太子谈判、逼衣飞石沏茶的时候,谢茂已经大概想明白了。他俩毕竟是同一个人,思维方式总是相同的。
君上做好了打算带着物资下界,连他砌墙都是君上早就算计好的,还说什么等很久了……
如果砌墙这件事在君上的计算之中,谢茂的出现必然也在君上计算之中。
问题的重点是,君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上为什么要让自己失去记忆,出现另一个生长在修真大学时代,穿越到谢朝和衣飞石谈恋爱,又砌墙打算把自己关起来的“谢茂”?君上把这个“谢茂”关在墙里面干什么?
——如果君上只想把这个“谢茂”关起来,那么,其实一开始,君上完全可以不让“谢茂”出现。
君上让“谢茂”出现了,“谢茂”的存在意义,就绝不是被关在墙内。
外人或许不理解君上的脑回路,曾经把君上鄙视辱骂成毫无执政能力的谢茂觉得,悲哀地觉得,万般不愿意可是不得不承认地觉得,他居然竟然能理解啊!
※
谢茂说,小衣,我不会杀你。
衣飞石丝毫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残酷,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炸开,一颗心也沉了下来。
他膝行上前两步,哽咽道:“臣谢君上宽仁。愿领责罚。”只要能活下来,哪怕不能再守在先生身边,也还有希望在。何况,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被驱逐。
他这样感恩戴德,恨不得将骨头血肉都一寸寸剔下来,任凭君上泄愤赔罪,谢茂也丝毫不见动容。
※
墙两边。
那面墙是真实存在的,将谢茂堵在里边,可是,它又似乎没有实质,可以变得透明。
外边的谢茂看着墙内的谢茂。他的眼神一如往常,有诸天诸世界翻涌,却没有一丝情愫,直到墙内的谢茂用挖苦的眼神看着他,他才说:“你是不是很心痛?”
“你折磨自己是不是很痛快?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是个抖M!”谢茂挖苦道。
“我今天只折了他一根手指。”外边的谢茂说。
折一根手指还不够吗?谢茂喘了口气:“你不要再说了。你想什么,我清楚,你会做什么,我也清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出去的!你先不要动小衣……你不要动他。”
外边的谢茂看着他,摇摇头,说:“我不动他,你出不来。”
“我出得来!这是我砌的墙!我能想得到办法出去,我能收拾你!”谢茂似是是抓住了痛脚。
他和外边的谢茂就是同一个人,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底线和手段,所以,在别人面前,谢茂可以装大尾巴狼,在自己面前,他装不了。
他知道自己会有多狠,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处在对方的地位,会做什么,这才让他恐惧。
“你给我一点时间……”谢茂唯有乞求自己的悲悯,“不要动我的小衣。”
外边的谢茂看着他,问:“你就是我。”
——你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做?
谢茂疯狂地拍打高墙:“不要动他!不要欺负他!他那么爱你,你不能那么无耻辜负他……”
外边的谢茂头也不回,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想保护他,尽早出来。”
第677章 两界共主(191)
待在谢茂跟前,衣飞石根本无力思考。
谢茂想做什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衣飞石毫无头绪。或者说,他根本没心力去考虑这件事。
在发现谢茂携带星舟和时间轴下界之后,衣飞石和谢茂曾经猜测、推想过君上的意图,认为君上下界必然是另有打算。如今君上醒来了,君上该如何行事?这本该是当务之急。
衣飞石却连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的愧悔和恐惧都太过深重,竟不敢有一丝自作主张。
——想都不敢多想。
谢茂在茶室饶了他一命,旋即二人回了谢茂在修真大学的宿舍。
谢茂历来也不是亏待自己的脾性,校长宿舍被安排在东华园风景最好的地方,左右有山石流水间隔,距离最近的三级藏书楼也有半里之遥,可谓清静。
谢茂回了宿舍又跑去浴室冲水,衣飞石便知道他还未适应皮囊。
因谢茂近年案中工作不少,这套宿舍的格局安排和家中不同,楼下是客厅、餐厅等公共空间,楼上给延嗣清平留了一间房,其余地方都是谢茂和衣飞石的寝起处。卧室在里间,套着洗浴室,出门则是书房和起居室,套了一间洗手间。
谢茂与衣飞石的婚姻在修真大学不是秘密,他住在校长宿舍里没有一丝遮掩。
这里是谢茂与衣飞石的又一处爱巢,屋子里到处都是二人共同生活的痕迹。曾经衣飞石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感觉很放松,如今谢茂去浴室里冲水,听着哗哗的水声,衣飞石站在卧室里,头大如斗。
他知道先生和君上就是同一个人,问题在于,他敢把君上当先生吗?
先生可以接受和他一起生活,君上不行。将他的拖鞋和君上的拖鞋摆在一起,都是僭越。
适才谢茂洗浴出来之前,衣飞石只来得及勉强收拾好屋子,把自己穿戴工整,如今面临着二人住了近五年的宿舍,他必须尽可能快速地把自己的痕迹处理掉。
首先整理的自然是那张双人床上的寝具。衣飞石将寝具重新翻新,把自己的枕头、常用的几个抱枕全部收起来,顺手抹去了床头柜里放着的自己常用的小玩意儿。
大目标收拾好了,衣飞石在迅速翻箱倒柜,把自己的所有日常物品扫入小世界。
斗柜,衣柜,收纳柜……
窗台上还摆着书灵寄居的花盆,这东西不好往小世界扫,衣飞石匆匆抱着下楼,锁在了储物间里。
想着都快处理好了吧?衣飞石将头一抬,看见床边摆着的两张躺椅。那两张椅子并排摆着,对面是一块投影巨幕,是谢茂陪他看狗血剧的地方。
若是不收吧,并排两张椅子太扎眼。若是收了吧,平白少了一张椅子,看上去更扎眼了。
衣飞石犹豫片刻,咬牙把两张躺椅都收了,把楼下一张电脑桌摆了上来,看上去勉强像那么回事。
卧室打扫好了,衣飞石匆匆到书房。
书房里二人共用的痕迹就更多了,书柜分成两边,谢茂用了一面墙,衣飞石用了一面墙。靠窗的写字台上,并排放着两张椅子,两台电脑,连台灯都是情侣装。
衣飞石匆匆忙忙收拾,倒也不是很在乎误伤。若是不小心把谢茂的东西也扫了,君上大概率也不会注意到。他不认为君上会对先生的东西感兴趣,很多年前,君上就不耐心那些精细的工作了。
衣飞石扫到起居室时,听见楼下有人进门,他不禁皱眉。
——铠铠在干什么?不是让他拦着所有人么?怎么还是有人过来了?
浴室水声未歇。
衣飞石迅速下楼,见容舜独自进门,立刻将他堵在楼下:“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先生和老师。”容舜担心地往上看了一眼,“铠铠说得不清不楚,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弟子们都很惶恐……”
哪里是弟子们很惶恐,就是容舜那天性中的保护欲发作,跑来多管闲事了。
衣飞石也不能说他是多管闲事。这种情况下,宿贞都不敢出头,花锦天和刘奕躲得远远的,也只有容舜肯硬着头皮来询问内情。
“你来了也好。你是师兄,看顾好家中和师弟们,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马上离开。”衣飞石说。
容舜很担心地看着他,衣飞石眼中只有极其严厉的不容置疑。他只得将准备的小瓶水递给衣飞石:“我知道了,老师。”
看着容舜离开之后,衣飞石才将水瓶拧开,浅浅一口水,里边化开了一枚保元丹。
……所有人都知道他指骨折了。
衣飞石将那口水一饮而尽。他不缺药丸,问题在于服药根本用处不大。这口药吃下去,左手断指处很快就有清凉之感,肿胀也消失了,可是,断开的指骨并没能和往常一样痊愈。
那根指头始终是折断的状态。一旦药效消失,伤势又会反复。
谢茂在浴室里哗哗地冲水,衣飞石就疯狂打扫屋内自己存在的痕迹,把自己的东西直接扫进小世界里简单,麻烦的是要把空出来的地方,补上符合君上审美的小物件——屋子里看上去缺这少那,说不得君上就要问一句。
衣飞石害怕被君上问。他甚至害怕君上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紧赶慢赶,半个小时之内,把楼上楼下都收拾了一遍。衣飞石仍旧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因为谢茂和衣飞石两地分居,妈妈们搬到了金陵安居,徒弟们也跟着在金陵打转。修真大学这处校长宿舍就成了二人世界。所谓二人世界代表着什么?年轻人都懂。
哪怕衣飞石把他自己的存在痕迹都抹去了,客厅里的沙发,餐厅里的餐桌,厨房里的料理台……
到处都是他和谢茂激情过的记忆。
往日安全感十足、充满了甜蜜感的爱巢,今天就像是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将衣飞石吞噬。
衣飞石上楼,浴室水声未停。
往日他可以随意找个地方,做自己的事,悠闲地等待谢茂出来。
今天不行。
横在书房与卧室之间的那一道门,就是臣下不可逾越的一道底线。
衣飞石是君上近臣,他可以随时随地随便进君上的寝宫与书斋,然而,寝宫也分内外。君上卧起之地,若非传唤,衣飞石不会轻易踏足——尤其是当他懂得情爱滋味,看着君上的背影起了孽心之后。
衣飞石仔细地用法术打理了自己的仪容,除去体表与衣衫上沾染的汗渍,方才安静地跪下来。
他就跪在通往卧室的门口,双手交叠,额头触地,是一个很虔诚安静地等候姿态。
——往日不曾负罪时,当然不必如此大礼。跽坐也可,趺坐也可,君上很不挑剔。
今时不同往日。
君上仍是君上,臣,却是罪臣了。
一直到窗外的夕阳一点点落下山谷,夜幕四合,屋内黑得不见一点儿光。
水声停了。
衣飞石如梦初醒,慌忙起身开灯。
谢茂披上浴衣出来,身上的肌肤没有一丝被水流长久浸泡的皱痕,反而白得发亮,宛如玉石。
他看着衣飞石开完灯又匆忙回去跪下,将屋内扫了一眼,目光很容易就落在了那张新搬来的书桌上。他走到书桌前,将手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轻轻一抹,问道:“你是觉得我没有昨天的记忆?”
昨天晚上,二人一齐回了修真大学,预备今天的寿宴。
因谢茂当惯了甩手掌柜,徐以方、宿贞和几个徒弟都忙疯了,他俩就蹲在家里休息。
吃过晚饭之后,他俩手牵手在东华园里转了一圈,谢茂表达了自己对住云台野战的怀念,衣飞石表示我目前的修为可以维护野战氛围,谢茂乐得抱住衣飞石亲了好几口。
回宿舍休息时,已经是夜里近十点,于是,二人就在卧室里看了两集狗血剧。看着看着,衣飞石就从自己的躺椅挪到了谢茂的躺椅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运动,难怪人家身材保持得特别好。
如今,那两张躺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冰冰的书桌。
衣飞石还在书桌上放了笔筒便签写字板,看上去,真像是某酒店套房的标准配置。
……
谢茂注意到了,谢茂还真的就出声问了,衣飞石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磕头无语,任凭处置。
谢茂走出浴室时,短发上还沾着浓重的水渍,贴着颈项汩汩下滑。
他不用浴巾,手掌贴着头发往下抹下,浑身上下就变得干爽。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发现属于衣飞石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他有些兴致寥寥。走出卧室的瞬间,浴衣顷刻间化作常服。
衣飞石本是躬身跪着,随着他的移动轨迹转身,哪晓得谢茂离开书房、直接去了起居室。
衣飞石只得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谢茂在起居室转了一圈,似是寻找什么东西,没找到也没有在此停留,往楼下去了。
衣飞石就开始心慌了,君上要去哪里?他可没忘记今天莫名其妙遭殃的徐以方。
按道理说,君上根本没有迁怒徐以方的道理,可今天徐以方就是撞了枪口!如今的君上根本不可以常理而言,若是君上不耐烦拾掇他,反而去收拾其他人……衣飞石简直不敢想象。
他匆匆忙忙跟下楼,见谢茂从餐厅走出来,瞥了厨房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衣飞石整个人都不好了!
君上不是在找人的麻烦,他是在找晚饭!起居室里没找到,下楼到餐厅里找,还是没找到!
因为衣飞石根本就没有准备晚饭!君上哪里需要吃晚饭啊?这不是搞笑呢嘛?!人吃饭是为了补充能量,君上作为诸天诸世界里修为第一的大圣人,什么东西够他吃的啊?君上已经很久不吃饭了!
衣飞石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给君上备饭这回事!
※
延嗣清平和昆仑都收到了衣飞石的短信,让他们暂时放假,不要靠近先生。
这方面延嗣清平还迟钝一些,昆仑作为老牌神器器灵,在谢茂被墙、君上出世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世间微妙的不同,抬头仰望星辰,云层之上,原本闪烁的星辉居然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这就太可怕了。
衣飞石让他们不要靠近,昆仑就很老实地待在远处,他中午甚至没有靠近第一礼堂。
这会儿宿贞跟着徐以方的医疗团队回了京市,容舜等几个徒弟还守在修真大学,延嗣清平对目前的状况很困惑,容舜去了一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昆仑只能让大家早点休息。
谁又能休息得了?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间屋子里,盯着手机,谁也不肯回房。
延嗣清平和昆仑的手机同时响了。
衣飞石发来消息,让两人立刻到校长宿舍。
这没头没尾的一条消息让所有人都很错愕,不去当然是不行的,讨论的重点是,我也想去。
花锦天表示:“要不我也跟去看看?”他一向很得谢茂宠爱,总觉得不管出了什么事,他去看一下,师父也不会怎么样吧?
刘奕也是同样的想法。衣飞石左手骨折,大家都知道了,多半是谢茂干的,大家也知道了。容舜和花锦天都是谢茂的弟子,他不一样,他是衣飞石的徒弟,关心师父天经地义。
不等容舜表态,铠铠已经阻止了:“不许去。”
快五年时间,所有人都长大了,刘奕猛蹿了个子,长得比铠铠都高了,铠铠还是少年模样。
他平时只对刘奕和小傀儡摆师兄的架子,万万不敢招惹容舜和花锦天,更不会对容舜用出“不许”的字样,今天态度如此强硬,所有人都很惊讶。从下午开始,铠铠的状态就很奇怪。
“铠铠,你知道先生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容舜问。
铠铠目无表情:“我主子让你们快去就快去。”
延嗣清平与昆仑闻言不再耽搁,立刻披衣出门。
花锦天一向敬重战力惊人的铠铠,哪怕铠铠今天一反常态脾气极差,他也是好声好气地问:“铠铠师兄,如今情况不明,大家都很担心师父、师叔,你若是知道一些,不如稍微指点一二?好歹让大家放心。”
铠铠原本是站在门口,想要拦住他们跟昆仑、清平一起离开,闻言闷着一口气憋了一会儿,低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抹了抹眼睛,说:“你们师父好得很。不好的是我主子。”
容舜跟随二人时间最长,隐隐知道谢茂对衣飞石所有的绝对掌控,还知道谢茂曾捅过衣飞石一刀。
平心而论,莫说情侣之间,就算父母子女之间闹出刀捅的恶事,感情也要生疏,所谓破镜重圆终有芥蒂。衣飞石对谢茂呢?非但没有记恨谢茂,反而恭顺爱慕一如既往。
他不好评论两位长辈之间的感情,但,正如铠铠所说,这段关系里,吃亏的永远是衣飞石。
“叫去的是昆仑和虫子,不叫你们。为什么你们不知道么?还要问,你们都不许问!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你们管得了吗就想管。管不了又想知道,你们要看笑话吗!”铠铠居然哭了起来,两只手不断地抹自己的眼睛。
花锦天和刘奕都被他哭懵了,更加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叫昆仑、清平不叫我们,我们怎么就看笑话了?为什么?
唯有容舜想明白其中原由,心中一痛。
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叫清平和昆仑过去,是因为他们俩是仆从,不是弟子小辈。
——折断了手指还不够,先生今夜还要责罚老师。
去求情阻止么?铠铠还在抹眼泪。
往日先生多么地纵容铠铠?若是能够哀求阻止,铠铠岂会抹泪?他早就去求情了。
更让容舜觉得难过的是,其实,先生最宠爱的不是铠铠,不是容苏苏,而是老师。今天折了老师的手指,夜里还要继续为难,必然是出了大事。先生连老师都不肯饶恕,谁还能求情?
只要想起老师会被呵责,或者进一步的伤害,容舜就坐立难安。
怎么办?
※
昆仑与清平匆匆忙忙赶到宿舍时,屋内灯火通明,谢茂正在吃晚饭。
餐厅里只布置了一个餐位,菜色倒也不复杂,四餐一汤,外带一盘点心。谢茂慢条斯理地进食,衣飞石就站在餐厅外边,低头垂手,似是待罪。
往日谢茂与衣飞石在一起时,屋内总是充满了惬意亲昵的气氛,谁都觉得开心轻松。
今天屋内的气氛太压抑了。
昆仑在衣飞石身边停下脚步,同样低头不语,等候吩咐。
清平则履行自己近侍的职责,预备上前服侍谢茂用餐,走到餐厅就被一缕劲风扑了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服侍君上用膳。
清平一个趔趄倒出去几步才站稳,见昆仑示意他退下,他心中惊愕莫名,还有一点不可预知的恐惧与失落,默默跟着昆仑一起低头站住。
谢茂吃饭很安静。
大约十分钟之后,谢茂吃好了饭,把衣飞石放在手边的点心也享用了。
他没有急着起身离席,就坐在餐桌边上,开始问罪:“总是慢一步。晚饭不曾准备,须得我问。刑凳不曾准备,也要我问?”
从谢茂吩咐叫昆仑和清平进来时,衣飞石就知道会被责罚。
他没有侥幸规避或讨价还价的想法,既然是君上赐下的,衣飞石照单全收。只是,他并没有很多被君上责罚的经验,不知道君上想怎么处置自己。提前预备诫具不是不应该,确实是不知道预备哪一种。
如今闯下大祸,动辄得咎。忘了备饭,搁往日不过是笑一笑就过去的事,今日也要受罚。
若是胡乱预备诫具,被君上认为拈轻怕重,这如何辩解得清?因此衣飞石只能什么都不准备,听谢茂下一句吩咐。哪晓得下一句就是训斥,训斥他为什么不提前把刑凳准备好。
这比衣飞石预料的要好一些。若是预备刑架,就是要剥去皮肉,鞭打白骨,他如今神魂虚弱离不得皮囊,挨上一次得去大半条命。
……也算是,小惩大诫吧。衣飞石想。君上待我终究是宽仁的。
衣飞石没有往小世界里塞刑具的恶癖,挑挑拣拣地,找了一张四角平展的床头凳,放在厅中。
“刑凳”预备好了,衣飞石还得自己预备刑杖。往日上界杖杀仙人的通天打神棍自然是没有,一来这世界容不下打神棍的力量,二来他也委实承受不起,一棍子下去,这脆弱的皮囊就死透了。
他取出两支昆仑铁树干,将手一抹,就成了圆头扁身的刑杖模样,足有一米六长,成年男子手掌宽阔。昆仑知道这木头的厉害,衣飞石递刑杖予他时,他不禁看了谢茂一眼。
谢茂静静地看着他们。
清平出身虫族,见惯了雄虫对雌虫的严厉家法,按道理说,他应该很习惯这种“管教”。
然而,虫子的想法和世界观也是会发生改变的。跟了谢茂几年,延嗣清平早已习惯了谢茂与衣飞石的相处方式,你爱重我,我也爱重你,这样的家庭氛围难道不好么?为什么就要动家法?!
仅仅是因为夫人忘了给主人预备晚饭,主人就要杖打夫人?打厨子都有道理啊,打夫人是什么道理?!
昆仑已经接了刑杖,清平挣扎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主人,服侍起居是清平的本份,今天是清平懒了骨头没能预备好餐食,误了主人用餐。实不与夫人相干。清平知错,杖子也请罚给清平。”
他是只不得主人喜欢的虫子,纵然打错了,主人也不会后悔心疼。
离开小世界时,谢茂就毁掉了与清平的魂契,因此清平可以自由行事,不受命令控制。
谢茂仿佛没有听见虫子的话,目光依然落在衣飞石身上。
衣飞石根本不敢在君上面前和清平拉扯,见状将第二根刑杖收起,不再递给清平,转而轻声叮嘱昆仑:“那就一并辛苦你了。着实地打,不要让我为难。”
昆仑见他眼中隐带忧虑,显然是害怕自己不肯出力,便点点头:“是。”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氛围,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敢在行杖上耍花样。衣飞石的处境已经很难堪了,一顿杖子下去,若是能让谢茂消气就罢了,再敢节外生枝,倒霉的还是衣飞石。
衣飞石看着自己找出来的那张床头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褪了下衣,方才趴下。
一直平静看着一切的谢茂,下巴微微上扬,眼角有一丝戾气飞逝。
※
透明墙。
原本漆黑的空间就似拉开了幕布,君上的视线就如投影仪,给谢茂开了个特写。
事实上,谢茂一直能感觉到外界的一切。外边那个谢茂做什么,说什么,感受到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只是被困在墙的这一头,嘶吼无声,拳脚无力,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影响。
他跟着外边的谢茂一起冲水。
他跟着外边的谢茂一起听着衣飞石在门外收拾东西,把自己的痕迹从彼此的世界中抹去。
他跟着外边的谢茂一起故意去起居室转圈,故意去餐厅找晚餐,故意以此训责衣飞石。他的随身空间里那么多行军饭盒,衣飞石也不负责每天给他准备吃食,这么点破事,你要打我的小衣!
现在那个狗东西居然还开了个巨幕,把小衣受杖的场面弄成个大特写。
这时候衣飞石还没受杖呢,只是微微垂头,看着他略微犹豫的为难模样,谢茂心肝就要碎了。我捧在手心的人,我亲他一口都要仔细轻些的人,你敢打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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