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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者]别样楼春-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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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馏房找你。而你不早不晚,恰恰在最后一刻配成了解药。那个蒸馏房里又恰好有出口。你说,这是不是苍天有眼,你们命不该绝?”
正说着,身后响起几不可闻的咳嗽声。阿诚立即住口回望——
昏睡中的明楼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来,深邃如海的黑眸正静静凝视紧抱着他的女子。目光交触,犹如寻寻觅觅穿越了数亿光年的两颗粒子砰然对撞,刹那间迸放的火花开启了宇宙之门。那一刻,星光灿烂,夜色温柔。夺人的璀璨流彩在他们眼中氤氲涌动,浓烈刻骨的情深缱绻铺天盖地恣意燃烧。
“师哥!”
樱瓣轻启,她轻唤出声,缓缓展开欣喜至恍然的笑靥。一如那日漫天细雨中飞奔出76号,欢快地明媚地如小鸟投林般直扑入他怀中。
汹涌如潮的眷恋温柔毫不掩饰地自那双蒙着雾气的墨色瞳底一泻而出。他伸指轻触她的面颊,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
“我终于盼到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是梦吗?”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众多读者强烈要求并期待已久的HE,特鸣谢某位路人甲亲的采用原剧台词的建议。多谢各位这么久的耐心等待和支持鼓励!敬请期待后记和番外篇。







后记:天涯芳草无归路
第67章 分飞













西湖山庄二号贵宾室。
换了一身干净便装的明楼披着厚厚的大衣,虚软无力地斜倚在沙发上,面色苍白沉倦,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镇静从容,明炽如炬的眸光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坚定。
“不!我不同意!”
阿诚英俊的眉眼间尽是凌厉愠色,刷地从椅子里窜起来:“我奉南方局的命令保护你,有权力阻止你做这样冒险的决定!”
“阿诚,你冷静点。”
明楼揉着额角合了合眼,声音因疲惫低弱而更显苦口婆心:“我坐的这个位置,能够发挥的作用,几乎没有人可以取代。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放弃。”
“可是大哥……”
阿诚急欲反驳,被明楼一个手势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诚,敌人对我们的怀疑从未停止。但现在他们不知我身上的毒已解,还以为我的命运掌握在他们手中,这是个机会。只要我们稳住神,理顺思路,继续潜伏下去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可为。”
“曼春既然已成功将日本人的矛头指向藤田芳政,又以佟雪鸿的身份进入基地留下了记录,那么此次事件,我们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对。佟雪鸿是藤田芳政的人,而且一直同熊本关系暧昧。她先斩后奏擅自给师哥下毒,以控制师哥为借口来达到自由出入秘密基地的目的,这样完全说得通。”
汪曼春走来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明楼手中,接着他的话继续道:“苏州火车站的事我都能在日本人面前说圆,以师哥的口才和演技,还编不成今晚的故事?”
“曼春姐你怎么也帮着他说话?”
阿诚皱着眉又气又急:“大哥这些年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现在都弄成这样了,理应撤到安全的地方好好休养一下身体!”
“阿诚,大局为重。”明楼目光炯炯,语重心长地提醒:“我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阿诚颓然坐了下去,一时间再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掩饰内心的担忧和疼痛。
“再说,大哥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透出笑意的温软语声,随着微微上扬的唇角渗入心田,永远带给人以心安的平静。
“这里不宜你久留,快去准备一下出发吧。”
见阿诚脸色和缓不再吭声,明楼满意地拍拍他叮嘱道:“小心开车。到了上海记着保持常态,千万别紧张,安心等我回去。”

浓浓夜色苍茫静谧。只有调皮的月亮在碎密云层间穿梭游走,时而露出头向大地洒落一片银芒。
柜上的座钟滴滴答答轻响,时针指向凌晨三点。
“好了,都安排妥了你也该放心了。趁热喝了牛奶快去休息。”
汪曼春边说边收拾着他们换下的染血衣物,一抬头,见明楼对着阿诚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清倦面容隐隐露出忧伤牵念之意,心中一沉,忙上前牵他的袖口唤了声:“师哥?”
明楼惊觉回神,默默伸出手臂,将她牢牢实实环于胸前。
“怎么了?”不祥的预感越加强烈,汪曼春一脸戒备地望着他:“你又瞒了阿诚什么事?”
“没有。”
明楼幽幽吁了口气,静静拥着怀中的软玉温香,轻轻抚摸那如丝的秀发,只恨不得用尽一生的爱宠缠绵。
“那是我们的说辞有漏洞?”汪曼春凝神细思,试图将整件事的细节从头到尾再重新梳理一遍。
“不是。”
明楼捧住她的小脸让她直视自己,一字一顿认真道:“曼春,我要你今晚过江回根据地。”
“为什么?”
汪曼春大惊:“中村将军那里我并没有破绽。就算不能再回76号,佟雪鸿死了,我正好可以取代她成为特高课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我们还可以一起潜伏。”
“我知道。可是,曼春,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明楼缓缓道,小心翼翼伸掌贴上她的小腹:“我不能让我的妻儿,处在这样危险的位置上。曼春,你必须回解放区,为了我们的孩子。”
“不!不!”她一个劲儿摇头,神色坚决:“我不走!师哥,我不会离开你!”
“曼春,你冷静地想一想:以我们在上海的处境,等孩子出生了我们该如何保全他(她)呀?若是日本人施压要求我们把他送到日本去,我们怎么可能拒绝呢?”
汪曼春埋头沉思半晌,咬牙道:“你真担心他们会拿我们的孩子下手,那等他生下来,我们就把他秘密送到香港交给大姐,对外说孩子夭折了。有秋田先生在陆军医院,这不难办到。”
“曼春!”明楼痛呼:“你舍得吗?”
汪曼春早已泪珠盈睫,却还是倔强地点头:“和你一起并肩战斗并不仅仅为了爱情,这也是党中央交给我的责任和使命。”
明楼不语,只红着眼睛将头深深抵入她的肩窝,依恋地一下下蹭着。就这样沉默相拥良久,痛楚压抑的喉音自她锁骨处闷闷传出:“不,曼春,我不能容许。”
“你先天不足,心痛病怀孕生子本就比常人危险,决不能再去出生入死!曼春,我说过,上海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答应师哥这一次,乖乖回根据地去,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不,不要逼我。”她流着泪摇头:“我不受你指挥,你也无权命令我撤离。”
“曼春,算我求你好不好?”
他突然控制不住爆发了:“不为孩子,只是为我!因为我实在不够坚强,无法承受失去你,甚至思及这种可能性都已经无法自制。曼春,你不知道……不知道这段日子我……”
他哽住了,一径紧抱着她重重吸气,艰涩而低哑地在她颈侧耳语:“对不起,我自私,懦弱。我是真的,真的,冒不起这个险了。”
汪曼春整个人都化了。从未想过这样柔软的,求助的,甚至带着些羞愧的私心乞求,竟会出自这个坚毅如钢铁,理智到决绝,接近神一般永远清冷自持无往不胜的人口中。一字,一句,像一股股喷涌而出的炽热岩浆,火烫地灼痛地烙烧在心房。
这一刻她知道,她已别无选择。
他们所做的工作,意味着必须摈除情感,时时保持冷静,缜密思考客观分析。作为中央特派员,她自然可以坚持留下,但这只会加重明楼的心理负担,对他,对党组织,增添更大的危险。
“如果,你一定要我走,”她咬牙强抑着撕裂般的心痛:
“那你要答应我:今后无论出什么事,除非阿诚自已离开,否则,让他永远跟着你,决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把他强行推开。”
一滴又一滴水珠打湿了衣领,明楼大半边脸埋在她颈间默默点头:“好,我答应。”

夜半的江风永远是冷冽的。岸边的小船已经等了很久。
“曼春,不早了。”明楼重新为她将披肩细细裹严,将她的手拢入自己双掌间揉搓。
“我本来,已经为回归做足了准备。”
汪曼春迎风闭上眼,不甘又无奈地苦笑:“现在走了,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到你身边。”
“说什么呢?”明楼微嗔,握她的手紧了紧:“抗战必胜。我还欠你一个婚礼一纸文书。”
汪曼春一味忍泪,忽觉指上一凉被套了什么,垂眸看去,沉沉暗夜里,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在月色下反射出柔和的暖晕。
“曼春,我知道你并不在意,但我明楼此生,定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迎你进明家的门!答应我,好好活到胜利,等我来娶你。”
“好,我等。”汪曼春含泪点头:“多久我都等。”
她想了想,却又将戒指取下交还给他:“但我现在不收。师哥,我要你好好留着它,记得这是你欠我的。无论多么艰难绝望,你要活着,我等你拿这枚戒指来娶我!”
他一把将她牢牢抱住,紧得恨不能把她嵌进身体里。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那一夜,涛声呜咽,如泣如诉。明楼独立江畔遥望对岸,一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BE 预警!



好吧,我坦白,这个后记才是我最初拟定的楼春大结局。但一来顾及大家情绪,二来还想继续写其它故事,考虑再三,决定把它放在番外里自成一体。在此提醒一声:不适者请自行略过,精神损失概不负责。








第68章 同归



明楼曼春,终此一生,未能再见。

七个月后,汪曼春在皖南事变的炮火中诞下一对双胞男婴。是夜,七号首长叶风在突围战中壮烈牺牲。

产后三个月,汪曼春奉命北上,携于曼丽抵达北平,入华北政务委员会内务署。待哺婴儿送至香港,交与明镜抚养。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八月底,明楼明诚撤离上海飞抵重庆。蒋/介/石携戴笠、郑介民亲临机场迎接,颁发嘉奖令,晋升明楼少将、明诚中校军衔,授青天白日勋章及中正剑。

未几,于曼丽受组织安排重返军统,和阿诚一起协助明楼工作。

同年冬,汪曼春历经波折回到苏皖解放区,随即遭受隔离审查。

1948年岁末,明诚曼丽结成伉俪。从此风风雨雨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解放前夕,明楼随保密局赴台,却执意将阿诚和曼丽留在了大陆。

二人坚决不肯,终为明楼一句话打动:“曼春的事,总要有人出来帮她作证,说清楚。”

只是当时何曾想到,就连他们自己,日后都说不清楚了。

这大概是明楼算无遗策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失算。


1955年春,潘汉年案,牵连甚广。汪曼春、黎叔、阿诚曼丽、明台锦云,接连入狱。调查期间,程锦云因承受不住压力与明台划清界限,并提交了大量揭发检举材料。27年后他们的问题才得以彻底澄清。

同年,台湾,保密局改组为中华民国国防部情报局,明楼任中将执行长。


1957年,因叛徒出卖,明楼为掩护王天风等十二名同志紧急撤离而被捕,于台北马场町河堤秘密枪决。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明楼面带微笑站在刑场,整个人都是金色的。

他说:春天来了,我终于可以回家。

他终身未娶。

收殓时,特务们在他的衬衣口袋,拾出一张浸润鲜血的照片。照片上只有一双紧紧相握的手,简单素净的指环在交缠的指间静静发光……

那一天,距离汪公馆玉兰花下的初遇,整整30年。

经蒋/介/石亲笔批示,明楼的骨灰尊他遗愿,于基隆港撒入东海。

其历年来荣获的军功章嘉奖令,连同授勋军服,并入灵柩,以隆重军礼厚葬。


一个月后,消息传回上海。

当晚,因汉奸、通敌罪等种种历史问题失去自由十二年之久的汪曼春,解衣为带,吊死在地牢。

她死的时候,连月光都没有光顾一下。她死在黑暗里。

她的死被定性为:拒不悔改,自绝于党和人民。

没有人为她鸣冤。甚至,没有人给她收尸。能做这些事的人在天上或狱里。

她的遗骸,和那些早被没收充公的私人物品一样,不知所踪。

她留下的唯一遗物,是枕下一张不知年月的破报纸。除了依稀能看出那是一个人像,已完全看不清楚眉目样貌。

报纸发黄的毛边空白处,还能依稀看到一行干涸的血字——

爱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光荣。








第69章 沉笺


明楼遇难同日,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的王天风,被福建沿海一个不知名小村落的渔民所救。随即,以台湾特嫌送至村民兵大队。当晚,刑讯致死。

“叔,今天的月亮真好。”
“嗯。”
“叔,这海滩上好安静。”
“嗯。”
“一个人都没有。”
“嗯。”
“叔,这袋子越来越沉了。”
“闭上嘴,用力拖!”
“叔,我……我腿软……”
“你个没出息的,这就怕了?他是台湾来的国民党特务,死有余辜!”
“可我们应该把人移交给镇公安局,怎么,怎么这就给弄死了……”
“你个榆木脑袋!我问你,你还想不想给你那瘸腿的兄弟娶媳妇了?啧啧,瞧瞧这个!”
“这……这是金子的吗?怎么白花花的?”
“不是金也是银!我告诉你,我一眼就看出这对戒指是值钱货。那,瞧这还有歪歪扭扭的外国字儿,保准换个百十斤全国粮票没问题!”
“叔,我们这,这不是谋财害命吗?要挨天打雷劈的!”
“你个浑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叔可是堂堂的民兵队长,候补党员!我们这是铲除敌特,是天大的功劳!快,绑上石头把他推进海里。”
“叔,我……我还是有些心里发毛……”
“怕什么?我们这是革命!毛/主/席说了,革命就是暴动,暴烈的行动,懂吗?毛/主/席的话你也不听?快点,绑石头!”
“那,其它这些东西怎么办?这封信,还有这个黑黑的卷……”
“傻瓜,那叫胶卷!不管它,塞进衣服里一起沉了!”

那一夜,风平浪静。
月光尽情洒在海面,照着那个重重绑缚石块的躯体,带着战友用生命换来的金门及周边岛屿军事部署图,缓缓沉入水底。
良久,一片纸笺轻轻地浮了上来,在水面上展开,遒劲潇洒的字迹于月光下清晰可见。

曼春:

我暴露了,抓捕的人应该已在路上。送疯子走前,匆匆写这封信给你。昔日林觉民一纸《与妻书》,曾让你痛哭涕泣哀戚不已,我拥你温言抚慰很久才哄回来。不想今日,我亦要以一笺绝笔来与你永诀!

犹记江边话别之夜,劲风飞扬起你的长发,我紧握你手迟迟不忍放开,你含泪对我微笑的模样至今深印脑海,历历清晰宛如昨日。曼春,我深知要你离我而去的残忍,亦明白你彼时违心顺从,只为让我安心,没有负担地轻装上阵。我许诺胜利时拿着戒指来娶你。悲哉!忽忽十七载,竟终未有机会得偿此愿!可曾后悔,没有坚持随我一道返回上海?可会怨我,对你的诺言一件也没有实现?人,终究是回不去了。就让疯子将这对戒指带回你身边,代替我陪伴你吧!

曼春,对不起。本想你在根据地安安稳稳养胎生产,谁知蒋/介/石同室操戈背信弃义。累你在部队紧急突围中艰难分娩几乎丧命,而我却在歌舞升平的大上海觥筹交错美酒佳肴。七号首长于你亲如家人,不幸皖南遇难。你产后虚弱无依,还要承受此丧亡之痛,我竟无法尽一丝丝为夫之责,无法伴你身边开解劝慰殷殷照拂。及至你临危受命,毅然离开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们入华北伪政府协助明台,我都不忍、亦无法想像你的苦痛和坚强。曼丽后来告诉我,你暗地里流了多少泪。在北平深入敌后,又多少次解救明台于危难间!曼春,欠你太多,无从弥补。每思至此,心如刀割。潸潸泪下,愧悔难言。

明朗、明澈,今年已十六岁,我没有尽过一日做父亲的责任。大姐早年持家,含辛茹苦教养我兄弟成人,到头来还要为我抚育幼子。曼春,我明楼一生俯仰天地,却有负家姐,更愧对至爱。你能够原谅我吗?

抗战胜利后你所遭遇的种种委屈和不公,我一直都在向组织写材料为你澄清申诉。曼春,不要绝望!你为党,为国家所做的贡献和牺牲,没有人能够抹煞。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每一步都是摸索,这其间难免会犯错。每一个新制度都有它成熟和完善的过程。答应我,无论怎样的境地,不要怀疑我们为之奋斗的信仰,不要放弃对美好明天的希望。相信我,误解总是暂时的。相信人民,终有一天会看清楚真相。你曾对我说,家国天下,搏尽无悔。人生的最大慰籍和最后救赎,是生死不寂寞。在你感觉黑暗无边,孤立无援,仿佛整个世界都背弃了你的时候,请记得我和你在一起。还有阿诚,曼丽,明台……他们都在,家也在。我会在天上守护你,守护着我们的家园。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吾心至爱,此生终负盟约,累你空待,虚度韶华。现在,轮我来等你,可好?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等你持这一对婚戒,笑靥如花,再唤着师哥扑入我怀。你千万不要急着过来,我怕你错过沿途的风景。曼春吾爱,我说过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我没有走完的路,没有完成的事业,没有看到的太平盛世,希望你能够带着我,忍辱等待。等着沉冤昭雪,走出囹圄,去看一看我们用青春爱情鲜血生命换来的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时间紧迫,只言片语未足道尽牵念之情。然你知我至深,亦无须多言。就此诀别珍重。望来世花前月下,得偿此生夙愿。持手相依,伴卿终老。

丁酉年正月十八于台北,明楼草书。

海水轻荡,飘逸俊朗的字迹渐渐晕染开来,终不可辨。

薄薄的信笺如一片凋零的枯叶,随波浮沉,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冥冥中什么已改变。
月光如春风拂面。

——李健《假如爱有天意》







第70章 家园




1983年春节,我和弟弟带着姑姑的骨灰,由纽约飞抵上海,终又得见阔别近三十年的亲人。
上海已不复记忆中的模样,叔叔们也早不是当年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壮年男子。然而,隔着喧嚣拥挤的人头攒动,跨越沧海桑田的时光荏苒,我还是一眼便在接机人流中认出了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跨入七旬的二叔明诚头发已经全白了,肩背却依旧挺得笔直。一身整齐正装站在人群里,仍是当年一般的长身玉立气宇轩昂。那炯炯目光深沉注视,令我瞬间泪下,恍惚又望进父亲似星似海情深如诉的深邃眼眸。

我和弟弟对父亲的记忆,只是些寥寥零星的片断。从抗战胜利到解放上海,他在我们整个人生这短短四载的童年里,仅仅出现了三回。我们记得他伟岸的身姿衣冠齐楚风采翩然,却来去如风永远行止匆忙。我们记得他泪光里的凝视和抿唇一笑的星云摇曳,却早模糊了面貌拼不成照片中的如画容颜。留在脑海中的,是那份永恒的优雅静默深不见底,和夜夜伏案奋笔疾书的灯影不熄。二叔说,父亲是在冒险为母亲写澄清材料。冒什么险?澄清材料又是什么?我不懂,二叔也没有解释。
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父亲是一个飘忽而悠远的谜。似乎永远藏着秘而不宣的故事,在思考琢磨不完的问题。即使难得和我们一起笑闹,也时常走神,着魔般怔怔盯住弟弟,目光拉得很长很长,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那时的我们实在太小,无法体会父亲对母亲处境的焦心忧虑和对我们深沉浓烈到不得不强自克制的爱。相比之下,热情开朗的二叔总是比父亲更能讨得我们的亲近和欢心。我们对父亲敬重而疏远。不了解他是什么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那样,下了班就回家来陪我们玩。问姑姑,姑姑只是说,爸爸和妈妈一样,在外地,做着很重要很重要的工作。什么工作可以重要到不要我们呢?我心想,却没有问。
八岁的一天,正在上课的我和弟弟突然被姑姑接回家。我们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他激动地伸手抚摸我们的头,流泪蹲下身抱着我们说:你们就要回上海,就要见到妈妈了。告诉妈妈:爸爸很爱很爱你们。
滚烫的泪和着温暖的触摸,爸爸很爱很爱你们——这是深沉内敛的父亲,留给我们最后的回忆。

“二叔!”
沉思间,小弟已经惊喜地尖叫着飞奔过去,越过人群一把将阿诚叔抱了个结结实实。
纵横的泪水划过那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脸。二叔颤抖着回抱过去,似乎想努力微笑,却终是低头泣不成声。
我亦流着泪走过去,默默张开手臂,将相拥的二人俱都拢入怀中,听小弟撒娇般呜咽低诉:
“五年前姑姑病中一再催促,我们历经波折辗转回国。打听不到小叔的消息,要去湖南农场找二叔二婶。人都到了长沙,却被有关部门拦住,近在咫尺不得相见。这回,总算是见着了!”
小弟还像当年一般,孩子气地一寸寸抚摸二叔斑白的发和苍老容颜:“二叔老了,更像父亲了。”
“哪里有你哥哥像?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二叔看住我的时候仿佛在做梦,足足愣了大半天才回过神来,含泪伸出巴掌轻拍小弟的脑门,哽咽着笑嗔:“瞧你这匹小野马!双胞胎怎么差了那么远?完全不像!”
的确。我和弟弟无论长相或性格,都截然不同。

姑姑说,我似父亲,是海。而弟弟像母亲,是火。
但我从不觉得母亲如他们说的那样性烈如焰,钢硬倔强。我印象中的她,和父亲一样的沉抑缄默,深似海洋。
她更像是一尊日久年深的古老石像,静立一隅,默默承受风刀霜剑,狂风暴雨。甚至是,来自亲生骨肉的仇恨谩骂与决绝。
我并不曾埋怨过弟弟当年的激烈与绝情。毕竟,十几岁的孩子背着“汉奸家属”的罪名,在彼时的新中国生活是何等的艰难!无论成绩多么优异,政治永远不过关。老师对我们冷眼相看,同学们躲避我们尤恐不及。姑姑和二叔为我们换了一家又一家学校,却无法抹去户口调查中耻辱的出身。我们与少先队红领巾无缘,到哪里都要遭受冷遇和欺辱。终有一日,在放学路上被一群中学生汉奸狗崽子日本杂种的沿街叫骂赶回家后,弟弟一腔怨愤地跑去街道派出所,正式提出与母亲断绝关系。然后,拿着那纸盖着血样鲜红大章的证明书,雄赳赳,气昂昂,直接摔在了被关押在党委大院柴房的母亲脸上。
“我们没有你这个汉奸妈妈!从今天起,姑姑就是我们的妈妈。”
弟弟义正词严,憋屈了五年的激愤不平全部爆发出来。
懦弱地缩在一旁的我,忐忑地等待着一场急风骤雨的到来。然而,没有。母亲只是拂去散落额前的发,扫了一眼那份声明便将它递还给弟弟,淡淡道了句:“很好,你们不用再受我连累。”
她的声音表情是那样的平和,甚至是带着释然的。如果忽略掉那起伏不定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唇,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在说那日的天气。
弟弟瞠然瞪视着母亲,仿佛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落荒而逃。而我像脚下生根一般呆立当地,一股和年龄不符的,类似悲伤的情绪,蓦然间笼罩下来。
母亲就在这时,将目光投向了我。
似火,又似海。无限悲哀,无限渴望,无限温柔。
就像当年的父亲看弟弟,那眼眸尽处幽幽浩海,蕴藏了多少浓烈刻骨无可言说的切切深情。
原来,他们都在从我们身上,试图望见那个苦苦思念的不归人。
十三岁的我,在那一刹撞进母亲眼底,第一次似懂非懂地体味到父母间的天涯遥望一世相思。

母亲的沉默接受像是大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我们多少预料到姑姑会发怎样的脾气,也做好了狠挨家法的准备。但没有想到的是,向来亲切和蔼的二叔,震怒到一掌拍碎了整张花梨木桌!
“你们给我记着:你妈妈是这世界上最伟大,最美好的女人。她和你爸爸一样,都是这个国家的功臣,是我们明家的骄傲!”
我和弟弟相对惶然。家里人口中的母亲和外面的种种传言大相矛盾,我们不知该如何协调。那些世事,对于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太过难解,太过复杂。
“可是,派出所的叔叔阿姨都夸我们大义灭亲。还说,我们的革命行动会通报到学校,全校表扬。”
“孽障!”
弟弟的话,换来姑姑一个清脆的耳光。
姑姑气得浑身发颤,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二婶急急抹了泪扶住她劝:“孩子还小,不懂事。阿姐偷偷给我捎话,要我们别为难孩子……”
“再不懂事,也断断不该做出这种事!”二叔指着我们的鼻子,痛心疾首:
“生如逆旅。一旦遇到压力就退缩、背叛的逃兵,怎么配做我大哥大嫂的孩子?”
那一晚,姑姑和二叔二婶关上门,谈了很晚。
我们在学校的待遇似乎稍有改善。而渐渐地,一向忙碌的二叔二婶却奇怪地清闲下来,有时在我们放学前便已经回到家里;有时,却又在夜深人静中被一个电话或来人带走,好像要写什么材料,一去就是两三天不回家。
姑姑还是不时地给北京的小叔打电话,说的却越来越少,脸色也越加难看。有几次,甚至落了泪。
家中的气氛,越来越沉闷低落。
数月后的一个黄昏,姑姑突然带着我和弟弟,匆匆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们离开上海到了广州,在那里短暂停留后,搭船过境,重返香港。
那是1955年的春节过后,山雨欲来风满楼。母亲已被转至上海城郊的一间仓库里严加看管,禁止探视。
我们最终没能和母亲再见上一面,说一句对不起。

“瞧我们,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二叔拭着眼泪拍我的肩,我才惊觉到身边的人流早已散尽。二叔像小时候一样,一手牵一个,拉着我们大步流星地上楼:“你二婶行动不便,我让她在候机室等,这会儿怕是等急了。”
远远望见候机室一角,坐在轮椅上翘首张望的人影,我和弟弟忍不住冲了上去。
“二婶!”
“小姨!”
昔日温婉俏丽的婷婷少妇如今已是花甲老人,却仍旧风姿绰约不减当年。我们一左一右地将她牢牢抱住,不自觉唤出旧时称呼,似要从她身上看到母亲的依稀倩影。
父亲曾说,母亲美得大气,小姨美得娇媚。而他们都觉得小姨与母亲相像,不是容貌,而是骨子里的那份执着不屈。和二叔一起锒铛入狱,她才只有三十五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好年华。专案组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给她施压,要她同二叔划清界限,揭发检举将功补过,均被严词拒绝。其间她腿骨受伤致残,直到现在连二叔都不清楚细节。从此,便只能以轮椅代步,捱过整整二十年的铁窗生涯后,同二叔一道被发配劳改农场,两年前才得以双双重返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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