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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者]别样楼春-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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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避不及,寡不敌众。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是致命的。
唯一的缓冲,是他们的手头还有重武器和足够的弹药。
瞬间,机关枪火舌凶猛,手榴弹硝烟密布。行动小组的人员奋起应战,各自散开寻找掩体,一边掩护同伴向外突围。
汪曼春双枪连射,弹无虚发,枪枪夺命。与黎叔拼死护着明镜冲出车站,穿越树林,向江岸靠拢。
日军人多势猛,尾随掩护的战友们一个个地倒下,殷殷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斑斑泥土。
所幸敌人对此间地形不熟。黑暗中,他们借助林木掩映曲折前行,终是带着明镜奔至江边。
江风凛冽,乱石嶙峋。黎叔带领的十人小组一路冲到这里的,只剩下寥寥三位同志,俱已身负重伤失去作战力。
此处离约定的上船地点还差了一段距离。黎叔不顾刺骨寒凉直接踏水去招呼程锦云的船来,扶助受伤的战友上船。汪曼春按着明镜匍匐在地,连掷手/雷阻止后面的追兵扑上。趁着换子弹喘气的当,她傲然开口问道:
“明镜,我说过有一天要让你知道,我汪曼春是什么人。你现在清楚了没有?”
她浑身染血,汗湿重衣,神色间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庄严和郑重。明镜在她清澄如水的目光下,第一次感到凛然正气的压迫而愧疚无言。
“我们姓汪的,也不全都是宵小之辈,汉奸国贼吧?”
汪曼春说完这句话,璀然而笑。拉她站起身,从她一直紧抱的骨灰盒里取出剩下的炸药,又伸手将她猛地一推。
明镜背江而立,猝不及防间失了平衡,身子直直跌落,却在下一秒被人稳稳接住。
惊愕回头,自己已身置于小舟中。黎叔将她交给锦云,自己操起了船浆。
“走吧。”汪曼春收起炸药,对他们点头。用力一推,小舟飘飘荡荡悠入江中。
“明镜,明台在对岸等你。”
“那,那你呢?”明镜连忙问。
黎叔也急了,大叫:“特派员同志,快上船!”
汪曼春摇头,熟练地将枪上膛:“敌人太多了,你们这种划法走不远。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黎叔撂下船浆一下子站起来,小船剧烈地晃了几晃。
“快走,晚了谁也走不掉了!”汪曼春竖眉一声低喝:“黎叔,服从命令!”
扔下这句话,挥了挥手,她不再理睬他们,毅然转身沿江而去。

密集的枪声,连绵不断。
小舟急行,对岸已隐隐在望。
明镜捏紧的手心中全是冷汗,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要问:“她,她不会有事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黎叔锦云咬牙默默划桨。
明镜泪水跌落,自语般低喃:“她若出事,我家明楼……”
就在此刻,枪声乍止。
黎叔和锦云同时停下手来。
死一般的静寂中,船上人齐齐起身回首。心,都已沉落无底深渊。
蓦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远方炸开。触目的熊熊烈焰滚滚浓烟轰然而起,染红了暗夜里的大半边天空。虽相隔甚远,依稀热浪和火药血腥的味道仍扑面而来,熏得人涕泣交零。江边山林霎时一片火海,爆炸之惨烈可想而知。

“曼春,你看。”
一对精雕细琢的铂金婚戒,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
“哦,这传说中的东西原来真的存在啊。”
她的笑,犹如八年前一般灿烂:“我还以为阿诚随口乱讲。”
“阿诚什么时候乱讲过?”
他伸手抱住她,唇贴着她的颊边耳畔喁喁细语:“大姐已经发话了,命我速速把你娶进门。”
她斜睨他一眼:“我说你们明家也太霸道了吧?你大姐同意了我还没同意呢!”
“你不同意啊?我怎么听说,当年不知哪里跑来一个小姑娘,指天发誓非要做我明家的媳妇,还说要等一辈子……”
“造谣造谣!”怀中的小人儿红着脸跺脚:“谁说的?明台么?亏我还救了他的命,下回看我怎么收拾他!”
“好啊。”他笑着连连点头:“长嫂如母。下次等大姐不在家的时候,随你怎么收拾他。”
“什么呀,师哥……”她作状要推开他,而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吻了下来。
从小巧玲珑的耳垂,划到光滑如玉的粉腮。再斜斜旁移,直至触到那清凉柔软的薄瓣。
她轻轻勾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樱唇如花蕾般悠然开启,甜蜜的滋味由口中渗透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唇舌相戏,意乱情迷。他们贪婪陶醉地彼此吸吮着,极尽温柔,极尽缠绵……

明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满头满身的冷汗。
慢慢坐起,他按住额头,神志还有些恍惚。在这么紧张的一个当口,自己居然睡着了,还做了这样一个梦。更奇怪的是,如此温馨甜美的缱绻梦境,竟让他心头没来由的惶悸不安。
怔忡中明楼忽然想起了阿诚端来的那杯蜂蜜红茶。眉头一蹙,披衣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的小台灯还亮着,他的诗集被歪歪斜斜地扔在沙发桌上,却不见阿诚的人影。
“阿诚?”
无人回应,明楼略带责备的低沉呼唤隐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风卷乌云,月光隐没,夜色深沉。几滴豆大的雨点,刷刷地打在窗上,弹出一串单调清冷的音节。
明楼看了看表,快五点了。
凌晨五点是他们接收电文的时间。阿诚大约是耐不住性子,提前去小祠堂旁的密室里等待收报了。
明楼这样想着,抬眼望向自受伤后便一直未曾涉足的二楼走廊。一手护住胸前伤口,一手紧抓着楼梯扶手,缓慢而艰难地踏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我最终还是无法抵抗这种狗血桥段的吸引啊!顶钢盔逃走……








第54章 无间


雨,从后半夜开始便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是很大,却一直不停。天地苍茫,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风雨凄迷之中。
阿诚像一只受伤的猛兽,红肿着眼,死死咬牙,紧攥着方向盘默默开车。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必须急踩刹车停下来喘口气才能再看清楚前方的路。心太痛,仿佛千万把刀齐齐凌迟,将那深深隐藏最最柔软的一处生生剜下,顷刻间血肉模糊。
他到底还是去晚了。
即使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集合了能够找到的国共日三方人手直奔苏州,待到他们赶到时,却只听得魂魄俱碎地动山摇的那声爆炸,只见到江边树林里的滔天火光。大火随着风势熊熊蔓延燃烧不熄,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慌乱中急急过江寻找,通往根据地的盘山小径上,明台扑在无声饮泣的明镜怀中,孩子般地嚎啕大哭。黎叔锦云在一旁默默拭泪,说不出一句安慰。阿诚面对着这般场景,恍似心间某处“咯噔”一声崩裂,呆怔茫然。待到缓过神时,剧烈的痛楚早使得他青筋暴绽,泪湿满襟。
对于曼春,他究竟是抱有一种怎样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小到大,他们似亲似友,朝夕相处,熟悉亲密到没有秘密。如果说,明楼给了他一个完美男人的定义,那么曼春姐,便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神,是他对异性最美好温柔的影像憧憬。爱她吗?不确切。他对她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暗恋她?似乎也不尽然。和她一起的他是心平气和轻松愉悦的。他一心一意盼着她好,最大的心愿便是她能和大哥苦尽甘来双宿/双/飞。大哥,大哥……念及明楼,阿诚的心更是一路坠落无底深渊。这,这,叫他怎么告诉大哥?大哥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雨点簌簌地打在车窗玻璃上,忽大忽小,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仿佛要将压在心头的浓重悲哀冲刷干净。无奈,哀痛漫无边际,悲伤汇聚成河,又岂是一宿寒雨便能带走的?
阿诚就这样开开停停地进了明公馆,关灯熄火,却不敢下车,默默坐在黑暗里发愣。怎么办?该怎么跟大哥说?他应该跟去的。如果他在,纵是拼了这条命也决不会让曼春出事。可曼春怎么也不允,道理很简单:他若暴露,大哥难逃干系。你是他最后一道堡垒,没有了你他怎么办?她总是这样说,总是竭尽全力地保全他,就像她不顾一切地要保全大哥一样。可是她难道就不考虑,失去了她大哥会怎样?会不会痛到发疯,发狂,痛到失去一切强自维持的控制力,痛到再没有继续前行的支撑和力气?
汪曼春,你何其残忍!
阿诚的手死死捏紧,有种想对着车子拳打脚踢砸烂它的冲动。但他依然安静地坐着,无法动弹。
明楼应该还在熟睡。在想好该如何对大哥开口之前,阿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来惊动他。
然而混乱的头脑中突然一个念头忽闪而过。阿诚本能地低头看表,例行的收发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糟糕!
阿诚惊跳而起,推开车门往屋里跑,却在大门前硬生生地刹住步子。
门檐下不见微光的暗影里,一道凝重人影茕茕孑立。料峭春风卷起密瀑般的雨点迎面泼洒,顺着发际淌下那刀削斧凿般的脸庞。他直挺挺地站在这沉沉黑夜凄风冷雨中,静默如一尊日久年深的古老雕塑,几欲同暗夜苍穹融为一体。
“大哥!”
阿诚心头剧震,惊惧至极地冲上前去欲扶,却被他挥手挡开。
“你回来了。”
明楼开口来嗓音嘶哑沉黯,语调却平和得与往常并无二致:“发生什么事了?”
阿诚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捏着的纸团,那想必是组织发来的电文。所以,大哥早已经得知了噩耗。所以,这般不要命地撑在这里等他。
浓如泼墨的夜,绵绵不绝的雨,枯立于阴影里的人,朦胧中看不清脸色。
阿诚一阵心惊肉跳,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我们回屋去说。”
答非所问。
明楼喘息渐急,气息迫促,语声冷厉地又问了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秋田先生紧急通知我,说今晚从苏北前线撤下一个陆军中队,临时要从苏州火车站去往皖南。”
阿诚只得哽咽着道出实情,低垂着眼不敢直视明楼:“我紧急召集了所有能叫到的人赶去支援,可,可还是……来不及了。”
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眼前,阿诚那张烟尘血泪交织纵横的面孔变得模糊旋转。明楼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摇摇摆摆退后靠住墙,努力维持挺直站姿,拼命对抗着突如其来的晕眩和一波波直涌喉间的甜腥。
“大哥!”
阿诚慌忙扶紧他的手臂。一触之下,才发现他单薄得吓人的衣衫早被檐下劲风吹进的落雨溅得洇湿一片,整个人湿漉僵硬如冰块一般。急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我们快回屋!”
明楼恍若未闻,一动不动,胸口急促地起伏。墨黑深瞳比平日更幽邃明亮数倍,鬼火一般凄厉地闪耀。惨白如魅的面色映着眼中狂炽胜火的烈焰静静燃烧,明明灭灭,终成灰烬。
暗影阑珊处,他神色空茫,眉目清寂,幽幽开口:“你,说详细点。”
“我,我都没有,没来得及,见到她。黎叔说,当时敌人重重压上,危急中她命令黎叔,带着大姐,还有受伤的同志走。她自己,留下掩护。”
阿诚心如刀绞,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
明楼闭上眼试图调匀呼吸,极力压制着翻腾心间的气血:“那,她最后……最后……”
阿诚潸然泪下,他明白明楼想问什么。深垂下头,几乎语不成声:“她最后,拉响了炸药。我赶去的时候,整个山林,一片火海。怕是,怕是,找不到了。”
明楼木然点了点头,声音出奇的平静:“尘归尘,土归土。这样,很好。”
是,很好。不用受太多苦,也不必担心走后姿容可美。干净利落又决绝,还真是她一贯的风格。
明楼默默凝目那茫茫雨雾万物凄迷,唇边竟然绽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弧。
是,很好。疯子总说他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从此后,不再有这根最脆弱的软肋牵制身心。
最爱的人已化身泥土,融入他心心念念的江山如画。漠漠天地万丈红尘,从此独自沉沦辗转。
这样,很好。无情。只有无情,才能坚不可摧。
从此不再害怕失去,亦不再奢望救赎。
“大哥?”
明楼过分的镇定和超然淡漠的口吻,令阿诚霎时间惶恐莫名。提着心握住他冷若玄冰的手,泪眼模糊中抬头去看,赫然发现他面上竟无伤惨戚容,只是静。静到一颗心凝成冰化成灰寂灭为乐,清冷孤绝到再无一丝生气。
“你也跑了一夜,去休息吧。”
明楼语声平淡,慢慢转身想要回屋,甫一抬步脚下便是一颠,被阿诚紧紧扶住。眼前的昏黑混沌令他无法移动,靠着阿诚的肩缓了缓,等那一阵晕眩退去,这才行道迟迟地走回自己房门前,推开阿诚的手道:
“我没事,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阿诚怔怔望着眼前的明楼。屋内的灯光清晰地投射在他脸上,一向刚毅如山英锐俊朗的容颜在这瞬间苍老枯寂。阿诚的心猛烈地战栗起来。以前,无论遭遇什么变故,无论多么悲痛艰难,大哥那双炯炯星目,永远明亮犀利,透着勇往直前百折不回的坚韧清利。而此刻,他虽神情静定到不见丝毫哀凄伤恸,可是那深邃无边的幽黯眸底,槁木死灰般再无半分神/韵光彩。仿佛闪耀天际的星辰陨落,浩海的指明灯塔倏熄,只留下漫天漫地无可填补的沉冷和虚空。
“大哥,你不要这样,不要强忍!”阿诚慌了,如同少时般惶急地紧紧拉他的手,含泪道:“你哭出来,叫出来,你不要忍着!大哥,你不能垮!”
“我不会垮,你放心。”明楼淡静回答,稳如泰山。低沉平缓的嗓音,带着一贯的,令人安心的坚定:“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阿诚眼前陡然模糊,心中如冰火交融,只恨不能感同身受,替他分担哪怕是一点点沉重到无法呼吸心碎到不能承受之哀恸。
尚在呆愣间,明楼已挣开他径自进屋。厚重木门,在那道蹒跚的孤清背影后缓缓闭合。

“阿诚哥,早饭都做好了。您和大少爷……”
耳边,阿香的询问拉回飘飞的思绪。阿诚蓦然回神,这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窗外,雨仍在哗哗下着,天地依旧混沌阴沉。
揉了揉酸涩的双眼,阿诚复又盯回面前紧闭的房门。他已提心吊胆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一个多小时,屋里却仍是一丝动静都没有。
“先热着吧,你不用管了。”
阿诚示意阿香退下,心中的不安一圈圈地扩大。大哥实在是安静得反常,以他现在的身体受这样的刺激,该不会……
阿诚这样想着就再也忍不住,伸手便要去推门。房门却正在这时被打开,明楼一如往常衣冠整齐地站在面前。
“大,大哥?”阿诚有些愕然。
“你怎么还在这?”明楼手扶在门框上微微皱眉:“快去收拾一下,我们该上班了。”
“上班?”阿诚大惊:“你这样还要上班?我都要去请医生……”
“我没事。”明楼打断他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新政府和日本人那边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你要我在家里哪还呆得住?”
阿诚望着眼前惨白至极冷寂如雪的容颜,满脸担忧地还要争辩,被他挥手止住:
“阿诚,我现在,必须工作。”
阿诚张着嘴,徒有万千阻止的理由,却再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假如大哥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撕心裂肺,甚至不支晕倒,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明楼的冷静克制实已做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不将自己埋葬在工作中,他真的害怕大哥会在下一秒彻底疯狂。
咬了咬牙,他只得叹气道:“那你先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好。”
明楼看着阿诚转身上楼,暗暗松了口气,手按胸口支持不住地靠在门边压抑着咳喘。又回头仔细环视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屋里的窗户都已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很快便会散去。书桌上的烟灰缸里,那封年代久远,却被他溅满点点殷红的信,连同她为他求来的平安符,都已化为一堆灰烬。
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心已死,信仰犹在,魂梦依稀。
无间道,八大地狱之最,十八层地狱之底。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他渴望解脱,但他必须一直走下去,为着他们共同的理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真是写了很久,写得艰难又郁闷,却还是觉得表现不出那种感情来。惭愧惭愧!累得都想效仿原剧直接完结在这里了。








第55章 旧照



晚上十一点,新政府办公厅。
明楼办公室里的灯依然亮着。隔壁秘书处阿诚的桌前,一摞摞未处理和已阅的文件已经被分类整理好。重重卷宗遮住了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张旧报纸,隐约只露出一半红玫瑰般艳丽张狂的女人英姿飒爽的戎装照。
阿诚不喜欢这张照片,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曼春。可它是他能找到的,唯一可留作纪念她的东西。
当年的那些旧照,无论是他手上的,还是明楼的,早就被他们付之一炬。如今他拼命地搜索,却发现除了这帧身着敌服的官方证件照,她这么多年来,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一如她匆匆离去的干脆决绝。
咖啡壶咕咕地冒着泡,散发出浓烈的苦香。阿诚走过去倒了杯咖啡,扑面而来的热气氤氲了双眼。按照明楼的要求,双倍的咖啡粉,无糖无奶。他对着手中黑浓如药的液体,深深叹了口气。
即使失踪的明镜已上了苏州火车站特大枪击爆炸案中的无辜罹难旅客名单,明楼现今的状况,已经逼得阿诚在考虑冒险让大姐悄悄回来一趟的可能性了。
藤田芳政和曼春姐一夜间遇害,特高课与76号齐齐陷入恐慌。日本方面同汪伪政府开始了又一轮的疯狂搜索和报复,谍报系统内部接受严格排查。如今的上海滩腥风血雨,人心惶惶,股市下滑,金融混乱,经济再度频临崩溃。而这种种危机层出不穷,都少不了要大哥殚精竭虑尽力补救。自来到政府办公厅,他们就再没回过家,明楼几乎不眠不休忙于公务,心力耗损之甚连正常人都难以负荷,更何况他那已是千疮百孔伤上加伤的破败残躯!
短短一周内,大哥就在办公室里昏厥了三次。每次都是不等一瓶药水挂完,清醒后立刻继续手上的工作,仿佛刚刚只是打了一个小盹而已。更令阿诚担心的,是明楼对自身那种完全彻底的漠然,和不顾一切奋勇燃烧生命的恣意璀璨。他害怕,大哥最后的心力会流沙一般在这样淋漓的挥洒中消逝殆尽。
或许,这正是大哥所期待的。
不再有活在阳光下的奢望。因为,那个许诺着要和他并肩的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哥。他是在以自己全部的精血气力,来铺就一条通往光明之路。好让自己、大姐、明台,和那些千千万万共同战斗着的同胞,能有更大的机会,走向阳光,见证胜利。
如果死亡对一个人,已经变成一种恩赐,那么作为最亲近和了解他的人,是否还要固执地苦苦留他于世挣扎?
可是对于明楼,那些深浓到无法言说的痛苦他看得再怎样明白,却还是放不开。
阿诚下意识地看了看桌上的纸袋,将它和其它几份文书一起拿在手中。吸了口气,擦去溢出眼角的泪,端着咖啡推开了明楼的门。

“大哥,你要的咖啡。”
轻轻将杯子放在书案上,阿诚静立桌前,默默凝视面前伏案工作的人影。
夜沉似水,一灯如豆。明楼蹙眉研究着手上一份繁复的经济预算表,不时执笔标注。淡淡的光晕下,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清冷沉倦薄如剪影。阿诚的心突地一颤:时时刻刻都在身边的人,他却这才注意到,大哥乌黑鬓发间已现点点霜华,应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阿诚只觉得眼眶发热鼻间泛酸。
曼春姐的悄然而逝,到底对大哥造成多大的伤害,第二个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只知道,大哥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纵使自己如影随形不离左右,大哥内心里的孤寂空白无可填补。
而直到现在,大哥都没有流过一滴泪,露出过丝毫的哀戚悲痛。
“阿诚,你在那发什么呆?”
明楼冷不防的发问惊散了阿诚的思绪。还未想好该答什么,明楼已啜着咖啡继续问道:“军统那边有什么新的指令?”
“静默待命。另外,成功刺杀藤田芳政,还有……”
阿诚顿了顿,咽了半句,继续说道:“震慑日寇,打击汉奸,军统给您记大功。说是待您伤愈后,戴局长要亲自在香港对您进行嘉奖。”
明楼略微牵了牵唇角,没有答话。
“不过,”阿诚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汇报:“毒蜂来电,问您,问您……”
“他问曼春,是不是?”
阿诚有些怯怯地点头。电文里那些激烈的措辞,他实在不敢向明楼转述。他还真不知道,原来这疯子居然跟曼春交情不浅。
“他一定是质问指责我吧?以疯子的狠厉,又不确定曼春的身份,可在上海足足两年,曼春都平安无事。结果我一回来,曼春倒出事了。”
平平淡淡的陈述口气,听不出丝毫情绪。落在阿诚耳中却是字字戳心,直刺得鲜血淋漓。
“大哥,不是这样。疯子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责备您的意思。”
明楼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下面的话,神色淡然地转了话题:“组织上呢?”
“五号首长亲自给您发电,请您节哀、保重。”阿诚低着头道:“他和董书记,当年都在苏区见过曼春姐。”
明楼闭了闭眼,僵直而坐。半晌,默然点头。
“还有,黎叔已经回来了。”
话,停在这里。阿诚看着他惨淡面色又看了看手里的纸袋,欲语还休。
明楼揉了揉额角,又喝了一口香洌苦涩的咖啡,淡淡道:“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
阿诚将心一横,从纸袋中拿出一张旧照片递给他:“这是曼春姐去日本之前,送给明台的。明台说,大哥你应该更想留着它。所以,托黎叔把它带给你。”
明楼身子一震。
照片上,十七岁的曼春站在母校门口,对着他甜甜地笑。
那是他,在她上大学第一天为她拍的。
那一天,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然而再晴朗的艳阳天气,都抵不过她灿烂的笑颜。
明楼颤抖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清丽眉目巧笑嫣然。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注:杜甫《哀江头》)
无边的悲痛如巨轮般从心头狠狠碾过,刹那没顶。
明楼无法再看,猛地将照片倒扣在桌上,露出了背面熟悉秀逸的字迹——
赠弟明台: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
无论是信仰还是爱情,她对自己许下这四个字的承诺,坚守一生,至死不渝。
阿诚紧张地看着明楼死死咬牙的侧脸。眼前合着眼默不作声的人,在极度的克制下仍止不住全身微颤。令人悬心的压抑而沉重的急喘声,在夜阑人静中格外清晰。长久的静默令阿诚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笨口拙舌无能为力。时间,在这漫长无际的沉默中流过,缓慢得似乎凝滞住一般。
“你留着吧。”
终于,那道熟悉沉稳的声音低低打破窒闷的寂静。明楼将照片推到阿诚面前。
“大哥?”
阿诚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这些天偷偷摸摸地搜来搜去在找什么,以为大哥不知道?”
阿诚一下子低垂了头呐呐无语,颊间刷地有些发热。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楼的语气温暖平和:“拿去吧,好好收着。”
“那大哥你……”
“大哥不需要。”
明楼很轻地回答。将手抚在心口,隔着衣服,触到那对坚硬的金属环,被体温熨得滚烫如火。
略略平复了下,他接着说:“你桌上压的那个,扔了吧。我想,她宁肯被人彻底遗忘,也不愿意那个样子的自己被保留下来。”
阿诚默默点头。
“还有,下次你再去苏州公干,抽空去趟……”
明楼顿了顿,终是说不出那几个字。深深吸了口气,只道:“给我带一把土回来。”
阿诚顿时湿了眼眶,哽咽着答应:“好。”
“还有什么?”明楼见阿诚依然抓着那个纸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这个。”
阿诚迟疑片刻,默默又掏出一张照片。
明楼这次只扫了一眼便别过脸,双手紧紧扣住桌沿。
阿诚含泪低声道:“这是曼春姐,要我拿明台的打火机照的。”
“好,这个我收了。”明楼忽然飞快地开口,平淡又迅速地结束谈话:“你去吧。”
“大哥……”阿诚忍不住唤,担心忧虑。
“没事。”明楼努力摆出安抚的浅笑,指了指桌上的报表:“看完这份预算我就歇一会儿。”
阿诚终于转身离去。
办公室的门被合上的那一瞬,明楼猛地以手掩唇,却止不住丝丝缕缕的温热液体从指缝间渗出。一滴,又一滴,淋漓淌落在照片里那双带着对戒,紧紧交握的手上。简单华贵的戒圈和骨节分明的手指渐被染成斑斑鲜红一片,凄艳刻骨。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国家,我们有可能失去彼此,失去亲情友爱,失去爱情,失去曾经美好的日子,我们不是傻,也不是愿意去死,去走一条不归路。我们是箭在弦上,有进无退。进则死得壮烈,退则活得可耻。”——明楼于《谍战上海滩》的原话。







第56章 幻影




“大哥!”
上午十点半,刚刚结束了同经济司要员会面的明楼,从会议厅回到办公室,还未来得及坐下喘口气,阿诚便神色慌张地跟了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明楼不着痕迹地扶上椅背稳住身形,强打精神问道。
“他们,他们给您安排了一位新秘书。”
明楼望着阿诚。
原秘书处的三位秘书,现在只剩下陈秘书了。上面调配新的秘书给他完全正常。他静静等着阿诚下面要说的话。
“她……她……”
谁知阿诚一反常态,目光复杂,直直盯着明楼,竟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镇定点!”
明楼蹙了蹙眉,没有追问,只是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档案夹。尚未打开,敲门声起。
阿诚脸色一沉,未及出言阻止,门已被推开,身着灰色中山装的女子径直走近前来自我介绍道:
“明长官,我是您新来的秘书:佟雪鸿。”
明楼抬眸看去,顿时呼吸一窒面色煞白,连忙手下加力暗暗扶紧书桌站稳。定定凝目眼前的人,他现在明白阿诚为什么慌成那样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冻结。阿诚屏息看着明楼,惶然不安的脸上全是紧张忧虑。
“佟雪鸿,”明楼静了静,缓缓踱回桌前坐下,神色自若地开口:“‘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注1)好名字啊!”
面前的女子低眉一笑,妩媚暗生:“谢谢明长官。”
明楼翻开她的履历夹,淡淡问道:“佟小姐是旗人?”
“是。”
“以前可来过上海?”
“没有。”
“那为什么要过来呢?”
“家母是嘉兴人,一直思念故土。去年家父病逝,所以决定叶落归根。”
“嘉兴人啊……”明楼的眼神有刹那的飘忽,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是啊,嘉兴桐乡乌镇人。明长官可曾去过?”女子双瞳剪水,勾魂般地盯着明楼。
一旁的阿诚及时地干咳几声,提醒道:“明长官,您十一点还有个会。”
明楼在短短一瞬震撼后立即回复波澜不惊:“从小生长在东北,第一次来南方可还适应?”
“适应的,谢谢明长官关心。”
佟雪鸿笑起来,有一种酥媚入骨的风情,对明楼于她提问的避而不答似乎毫不介意:“上海很美,我非常喜欢。”
“很好。”明楼微微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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