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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当天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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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谢嘉树脸上流露出几分狡黠:“张真人说,这是血脉相连才能成的符,对您的身体好,对外人却没用,您可不能给别人。”
  靖安侯连忙应下,将黄符贴身带好,心中对张真人的估量重了几分。
  送走靖安侯,谢嘉树如法炮制地将另一个黄符给了靖安侯夫人。靖安侯夫人昨晚大哭一场,胸中的郁气抒发出来,加上有谢嘉树在身边陪伴,精神立时好了许多。
  现在又佩戴上黄符,脸上竟缓缓透出几分红润,引得几个贴身婢女啧啧称奇。
  不同于靖安侯不语怪力乱神的士大夫思想,靖安侯夫人却信命,不仅珍而重之地对待,还觉得这一次遇到宿燕观真人,于谢嘉树是一件大好事。
  俨然将之当成是嘉树历劫结束了的信物,觉得他以后就能长命百岁了。
  靖安侯夫人想了想,仿佛还不安心,让三元、四喜去开了她的私库,小心翼翼抱出一个三尺多长的竹夫人:“这个是祖母给嘉树的还礼。”
  ……古代版等身抱枕?谢嘉树惊呆了。
  只见一整块极品和田玉雕的竹夫人在晨光中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质地细腻,缜密以栗,灵气十足。若是在现代,这样的成色,恐怕切下指肚大小的一块,都能卖出六位数的价格,更何况是这么大、质地这么均匀的一整块。
  这是靖安侯夫人嫁妆中压箱底的宝物,当年十里红妆时曾轰动一时。谢嘉树看着这个价值连城的竹夫人,切实地体会到了祖母的殷殷心意,但他却摇了摇头拒绝了,这样难得之物,他又怎能窃据?
  “这天渐渐凉了,你将这暖玉放在被窝里抱着睡,是最养人的。”靖安侯夫人眉眼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忽而又笑道:“这些东西早晚都要给你,不过,我总要留一些,免得寒碜了你未来的媳妇。”
  谢嘉树看着自己的小身板:“……”这想的也太远了。
  但看着祖母笑意盈盈的脸,熠熠生光的眼眸,他也跟着微微地笑起来。
  就这样吧。这样天然就灵性十足的玉石,若他能用灵气加以滋养,定能成为不俗的法器,养人的效果也将不可同日而语。到时,他再想个法子还予祖母,祖母的身体必将更加康健。
  一时间,屋子里其乐融融。
  这时,一个小丫鬟上来通报,二奶奶丁氏、三奶奶柳氏和二小姐谢清绘前来问安了。
  当先走进来的是二奶奶丁氏。谢清朗原来的未婚妻早逝,蹉跎了好些年,才又与丁氏定亲,故她要比谢清朗小了四岁。正是双十年华的好光景,虽然手中还牵着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却身段婀娜,眼角眉梢生气勃勃,俏生生似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
  谢嘉树站起身,微笑着和一众长辈见礼。
  “听说你平安归来,我这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丁氏一进屋就含笑道,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嘉树,面露痛惜之色:“这可黑了、瘦了。”
  实际因修炼白皙、结实了不少的谢嘉树:“……”
  “菩萨保佑!母亲的病大好了,嘉树也回来了,真真是双喜临门!”二姑娘谢清绘也凑趣道。
  三奶奶柳氏忙附和。又是好一番寒暄。
  四岁的谢嘉柏眼珠子骨碌碌转向了谢嘉树身旁的竹夫人,只觉满目润泽通透,煞是好看。他懵懵懂懂地明白祖母又私下给大哥好东西了。
  他不禁微微撇嘴,觉得祖母真偏心呀。心中又想着大哥性格和软,最好说话,以往只要他装装可怜,谢嘉树都会让着他,遂打定主意要找他讨要这竹夫人,如果他不肯给,大不了就抢过来,以谢嘉树的性子,多半要不了了之。
  这种事,他已经试验多次了。母亲这边,他只要说是谢嘉树主动送予他,母亲的好东西也很多,向来不会放在眼里。
  “我要和大哥玩。”谢嘉柏声音清脆地说着,挣脱了母亲的手咚咚咚跑到了谢嘉树身旁。
  小孩子心性直接,不会掩饰。更何况,谢嘉柏一直是个性子霸道的,没少折腾谢嘉树,靖安侯夫人历经世事,如何看不出他的目的。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没有说话。
  丁氏觑着婆婆的面色,不由向谢嘉柏的乳母使了个眼色。乳母忙走过去拉谢嘉柏,轻声劝慰,想要将他带回去。
  谢嘉柏见状却着急起来,直接冲过去抱住了那竹夫人,嚷道:“这个真好看,亮闪闪的,柏哥儿也想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扯。那竹夫人比他都还要高几分,他又如何能拿得动,眼看着那玉石一歪,就要摔到地上。
  谢嘉树如何忍心祖母的心意被付之一炬,身形一动,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速度冲了过去,将竹夫人抢了回来。
  谢嘉柏手上一空,一下子站立不稳,趔趄着跌坐到地上。丁氏见状慌了,再顾不得别的,慌忙跑过来拉他,心疼地将他全身都细细查看一遍,生怕他摔到哪里。
  谁知道谢嘉柏竟“哇——”地一下大哭起来。他眼泪朦胧地觑着谢嘉树无动于衷,半分不肯退让的模样,仿佛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不由拉了丁氏的衣袖告状:“大哥坏,他推我!”
  屋子里霎时一静,满屋的仆妇都眼观鼻鼻观心,无人作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去走林妹妹的剧情QAQ


第9章 
  刚刚屋中是什么情形,众人都一清二楚。
  “母亲,你快去教训大哥,他如果还不听话,就把他发卖了!”谢嘉柏没有察觉大人微秒的气氛,以一个小孩子寥寥的人生经验来说,哭闹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所以他哭的泪水涟涟,十分可怜。
  以往这时候,性子和软的谢嘉树都不会和堂弟计较。可是今天,谢嘉树只是茫然地呆立原地。
  谢嘉树是真的茫然。他在现代,因为是孤儿,并不曾真正见识过熊孩子无理取闹的能力,所以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谢嘉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砰——”靖安侯夫人却是气狠了。她的脸色已变得阴沉沉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丁氏心中一紧,忙捂住了谢嘉柏的嘴,急声道:“我的小祖宗,他是你大哥,什么发卖不发卖的,谁教你的浑话!竹夫人是你祖母的,她要给你大哥,不让你碰,你就要听话,快向祖母道歉。”
  她话中带刺,口不择言的说辞不仅毫无说服力,反而激起了谢嘉柏的逆反之心,他气呼呼地去掰丁氏的手,含糊不清地喊道:“祖母偏心,你是我的母亲,也要偏心大哥吗?”
  丁氏闻言心中绞痛。她本是侯府小姐,千娇万宠地长大,一朝嫁给一个庶子,不仅自己不受公婆重视,就连亲生的孩子,也要处处低人一等。
  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怨?
  这样价值连城的珍宝,轻易给了一个六岁小儿,到了她的柏哥儿,不过总打发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难道不气恨,不眼热?整个侯府把谢嘉树当个宝,柏哥儿又何曾有过同等待遇?
  可是她不能怨她的夫君。那是她倾心爱慕之人,是她拼死嫁给了他,她知道他心比天高,才华横溢,却输在了出身上。她费心筹谋,一心襄助他成就大事,却不是不感到委屈的……
  想到这些,丁氏手上力道不禁一松。就这一闪神的功夫,谢嘉柏挣脱了她的束缚,小炮弹一样向谢嘉树冲了过去。
  他显然还没放弃抢回那好看的竹夫人。
  靖安侯夫人沉着脸喊了声:“李嬷嬷。”
  在她眼皮子底下,怎能叫长孙被人欺负了去?只见她话音刚落,李嬷嬷就速度飞快地掠到了谢嘉柏身前,弯下腰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谢嘉柏迈着小短腿挣扎,却再也前进不得。
  “柏哥儿——”丁氏回过神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赶紧小跑过去拉李嬷嬷,气急之下,扬手就掌掴过去。
  李嬷嬷是当家侯夫人身边的得意人,又岂肯被她随意教训?她不慌不忙地闪身躲开,默默退到了谢嘉树身前,将他护住。
  丁氏气的浑身发抖,眼中不禁泄露出的一丝怨毒,指着李嬷嬷指挥自己的婢女:“给我打死这个以下犯上的老货!”
  这几名婢女是丁氏的陪嫁丫鬟,向来忠心耿耿,且丁氏出身不凡,父兄又得力,将她们的胆子也养大了。听到吩咐,齐齐走向李嬷嬷,就要动手。
  在场的人都未料到今日会闹成这副样子,面色都变了。
  “住手!我看谁敢动手。”靖安侯夫人脸色也非常难看,一字一句缓缓道:“这就是鲁阳侯府的家教?你要忤逆我不成?”
  丁氏刚将被这番变故吓的不住打嗝的儿子搂入怀中,轻轻拍抚。听到靖安侯夫人的质问,她将儿子交给一旁的乳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靖安侯夫人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母亲说的哪里话!您看柏哥儿都被她吓成什么样了,我这是替你教训悖主的奴仆,不然传出去,有人该说您不慈了!”
  “好一个不慈!你连一个孩子都教不好,纵的他没有一点规矩,不敬长兄,颠倒是非,张口闭口发卖,又有何颜面说这样的话?”
  这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指责了。
  丁氏未料到婆婆在众人跟前,如此直接地扫自己颜面,责骂柏哥儿,白皙的面孔涨得发红,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厅堂里十分安静,靖安侯夫人容色冷肃,眸子扫过瑟缩的柳氏和谢清绘,眼中冷意几乎冻结成冰。在场诸人都不想卷入这婆媳二人的斗争,无不面色发紧,默不作声。
  厅中寂静无声,只有谢嘉柏的打嗝声一下一下的,将丁氏的心都揪紧了。泪水渐渐在她眼中积聚,她流着泪,目光缓缓在众人之间看过去,见无人为她主持公道,仿佛心灰意冷一般,缓缓走到谢嘉柏跟前,蹲下身,柔弱又无助地抱住儿子。
  “我可怜的柏哥儿,是母亲没有用,保护不了你……”丁氏凄楚地喃喃,母子二人不由抱头痛哭起来。
  靖安侯夫人看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演,都要被气笑了。
  丁氏却仿佛受了万般委屈,红着眼圈抽泣着。许久,她看向靖安侯夫人:“柏哥儿还这么小,他懂什么呢?您为什么不能像对待树哥儿一般,对他宽容些……”
  靖安侯夫人疲惫地按了按额角,不愿再和她废话:“从今天起,丁氏闭门思过一个月,府中的中馈由老三媳妇接手。”然后挥手道:“你们都散了吧。”
  ……
  一场闹剧不欢而散。
  房间里,靖安侯夫人想着心事,独自偎在靠椅上,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谢嘉树虽找回来了,幕后黑手却查不出来,她如何能安下心?如何能不怀疑有内鬼?
  “祖母。”
  靖安侯夫人睁开眼就看见谢嘉树爬上了她的椅子,小手攀上来,在她额角的穴位上轻轻按着。随着他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压,她身上的乏力仿佛渐渐消除了,她不禁微笑:“祖母没事了,嘉树真厉害。”
  谢嘉树见她面色确实舒缓许多,收回源源不断运转着灵力的手,跳下椅子,小手牵起了祖母的食指,道:“祖母身体还未大好,要多多休息。”
  眼神透着殷殷期盼。
  靖安侯夫人看到自己的身影折射在那琥珀琉璃般的瞳孔里,呈现出一片斑斓的色彩。她的面庞变得愈加温柔,含着笑应了,被他一路牵着慢慢走到了房间,坐到床上。
  三元、四喜忙上前为她卸了钗环,解了外衣和鞋袜。
  靖安侯夫人抛开那些烦心事,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转眼,谢嘉树回到靖安侯府已经七天。
  除了九皇子即将入上书房,圣上欲为他挑选两名伴读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生活还算平静。祖母的身体也逐渐康复,面庞日渐丰腴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白皙红润。
  这七天里,谢嘉树倒是将侯府众人认全了,包括他的二叔谢清朗,三叔谢清平。几乎是第一眼,谢嘉树就感觉到了谢清朗身上的危险气息。
  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谢清朗现任西山大营副前锋参领,轶从四品。因谢嘉树的父亲早逝,这些年来侯府的资源自然而然向谢清朗倾斜,加上岳父鲁阳侯提携,他自身又年少有为,再次高升恐怕也指日可待。
  他听说丁氏被罚一事,面露羞愧,亲自向靖安侯下跪请了罪。
  府中下人多认为他仁厚。甚至有老人说,当年何家表姑娘要是没死,和谢清朗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哪里会有丁氏。
  谢嘉树奇怪的是,这人才干、城府都不缺,为何纵然仆役诋毁丁氏,对自己的嫡长子疏于管教。
  这是有些不合理的,古代男孩子的教养都靠男性长辈,谢嘉树虽住在内院,却是靖安侯亲自教导的。谢嘉柏却仿佛被放弃一般,虽说有丁氏溺爱之故,但谢清朗要教育孩子,怎么会没有办法?
  一个侯府嫡女,嫁予一个庶子,这样的痴情,不可能不在意夫君的意见……
  可是他们的独子,竟是娇惯的蛮横无理,行事没什么章法。
  ……
  夜。
  房间里很幽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沉水香的气息。莹黄的烛光轻轻跃动,将谢嘉树白皙的小脸照的分明。
  谢嘉树穿了身天青色袍子,静静地在房中打坐修炼。随着灵气运转,他身畔玉制的竹夫人静静散发出微光,通身莹润通透,让人只是瞧着,仿佛就能心境宁和。
  他已经开始计划“上宿燕观学道”的事情。毕竟,他现在是靖安侯夫妇的心肝宝贝,正院里上上下下都非常着紧他,不错眼地盯着,生怕他出一点意外。他不想徒惹事端,连打坐修炼都要避人耳目,实在影响心境。
  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谢嘉树睫毛轻颤,从入定中醒来,立即起身查看。
  能无声无息潜入靖安侯府,来人可谓很有本事了。一念刚起,就正面对上了这名不速之客。
  一身深蓝色道袍,黑黝黝的脸庞,熟悉的爽朗笑容,正是护送他下山的杜小满。
  来的正是时候!谢嘉树眉眼弯弯的样子,直看的杜小满受宠若惊。但他也没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谢嘉树,一本正经道:“我受张真人之托,给你送信。 ”
  其实是他回去后,缠着张真人打听谢嘉树的事未果,听说他要找谢嘉树,主动请缨来的。
  谢嘉树并未忘记遇到林如海之事,见张真人巴巴地送了信过来,心里猜到这事定是有了后续。他当即拆了信,快速浏览起来。
  原来,那日张真人依约到了林府,宅子是林如海中了探花后在京购置的,当时对坐向、采光就多有留心,风水上佳。张真人再三查验,也未发觉有异常,就按照谢嘉树的提点,规规矩矩地做了驱邪法事。
  后面也很顺利,那林家女娃过后虽蔫蔫的,但恢复了正常。林如海甚至又亲自上了一趟茗香山,备上厚礼致谢。
  可是就在昨天,出了意外。
  林黛玉忽然消失了踪影。这在之前就发生了多次,都是几息功夫的事。仆妇们习惯性地以为她又会自己出现,没有多焦急,只默默在院子里找起来。
  甚至有几个婆子私下里嘀咕,姑娘多半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自己藏起来了。毕竟她开始出现异常,就是在弟弟生病,父母对她多有疏忽之后。
  但很快,她们就发现,林黛玉是真的凭空消失了。
  仆妇们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急急忙忙禀报了林如海和贾敏。
  夫妇俩怕坏了女儿的名誉,不敢大肆声张出去,只吩咐了亲信之人细细寻找,林府更是被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
  一番寻找下来,夫妇二人都憔悴不已。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突然听到一个奇怪声响,然后花园中鸟雀乍起,带起一片花叶纷飞。
  大概是忧虑过甚,夫妻俩开始疑神疑鬼,不自觉相互搀着向花园走过去。
  花园里很僻静,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分花拂木,透过交错的枝蔓,就看到一个女娃娃正静静躺在花丛里,几乎没有了声息。
  是林黛玉。
  林如海夫妇心中大痛,几乎站立不稳。
  连请了好几位大夫,林黛玉却昏迷不醒,好似丢了魂。
  下人们开始人心惶惶,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了。
  林如海不由想起一年前,一个一身破烂,癞头跣脚的僧人,上门就要化了黛玉去出家。他虽将那僧人当作拐子打出了门,心里却不是毫无触动的。
  耳边仿佛又回荡着他疯疯癫癫的话语:“舍我罢!舍我罢!若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是一生也不能好的。”
  林如海心中一慌,竟感觉好像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一般。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让下人备车马,带着黛玉上了茗香山。


第10章 
  待谢嘉树得到祖父祖母许可,到宿燕观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将护送他的人留在外间,他就独自步入室内。
  张真人的道场一片寂静,一路进去,只闻窗外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
  林如海身着青色长衫,颔下蓄着美髯,负手立在里间,本应是风雅儒士模样的,此刻却满面焦灼,背脊也弯了下来。他对面的张真人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
  张真人见到谢嘉树,不由精神一振,上前将他迎了进来。林如海早已知晓他要寻找帮手,本以为是张真人的几位师兄,甚至隐隐希望是宿燕观观主,哪知道盼来的,却是一稚龄小儿。
  林如海的脸色愈加难看。他闺女命在旦夕,张真人却如此行径,叫了个孩子来糊弄他,他又如何能不心寒、不气急?
  张真人也看出了他的恼意,心中暗暗叫苦。师父闭关已许久,几位相熟的师兄弟什么水平,他难道还不清楚。
  ……他们与他也不过在伯仲之间。
  不过他不愿得罪林如海,也不能不解释。只见张真人一如既往注重保持风仪,袖袍轻振,将谢嘉树引荐给林如海,面容端肃道:“这位是谢小友。林施主可能不知,天师一行,达者为先,并不兴论资排辈。有人天生道体,有人却穷其一生也入不了门。当年师父收下我,言我天赋百年难得一见,然而见到了谢小友,我才知道,我竟是个榆木疙瘩。”
  谢嘉树知道他要取信林如海,听他说的煞有介事,很是无奈。见林如海看过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林如海见他淡然自若,不似寻常孩童,面露迟疑。他还是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大本事。
  张真人叹了口气,道:“令爱是魂魄丢失之症,招魂仅中等难度,本也不会这样为难。奇就奇在,令爱这魂魄似乎大有来历,非普通人能招得了啊。”
  林如海见张真人神情恳切,自己也确实无法可想了,终于松动下来,让开身体,现出身后昏睡的林黛玉来。
  只见她身着一袭粉色缂丝小袄,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几乎没了生气。若那日初见,她还是一个娇怯却不失灵动的小姑娘,现在就是美玉蒙尘,整个人都暗淡了。
  的确是离魂之症。
  只是这绛珠仙子的魂,又岂是凡人能力可为?也难怪张真人为难。
  所需物事张真人早有准备,谢嘉树拿了林黛玉的生辰八字,开始按照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摆上香案,一一点香,拜五方神。而后,他开始提笔画符,符成后向上一抛,黄符在空中顿住,他指尖轻点在其上,黄符瞬间燃烧起来,片刻已化为灰烬。
  微弱的光亮映照着谢嘉树肃穆的小脸,透出几分莫测之感。
  待黄符燃尽,轻微的念咒声响起。
  林如海始终盯紧了谢嘉树的一举一动,见他动作行云流水,一动一静之间仿若带着上古韵律,黄符于他如臂使指,且无火自燃,大为震动。
  他不由又重新审视了谢嘉树一番。
  片刻之后,忽然一阵风拂来,五个方位的香燃起的烟气仿若活了一般,盘旋着,摆成奇异的形状。
  “怎么样?”林如海不敢打扰谢嘉树,询问起张真人。
  张真人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含义不言自明。
  林如海如同挨了一记重击,眼中刚燃起的一簇微光又缓缓熄灭。
  绛珠仙子下凡历劫,她的魂魄之谜已成天机,凡人又如何能参透?也就谢嘉树身死、穿越一遭,不在此方天道监管之下。如果此界还有人能窥见被遮蔽的天机,找到林黛玉,就只能是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嘉树当即不再迟疑,缓缓走向林如海,如实相告道:“招魂不成了,我还有一法,就是由我之魂出窍,亲自去寻魂,还需林大人和张真人多加配合。”
  “此法恐怕凶险!”张真人肃容道,显然有阻拦之意。灵魂出窍并不是闹着玩的,若出现差池,就回不来了。
  林如海听到还有法子,自然还想尝试。但见张真人这模样,只好闭口不言。
  谢嘉树却发现,在他打定主意救林黛玉时,他感应到的,两人冥冥中的那一丝牵扯愈加强烈了。这种玄妙的感觉让他心意更为坚定。
  林如海见状,不禁露出几分动容,也彻底摒弃了对他年龄的成见,向他施了一礼:“小真人高义!”
  谢嘉树征得林如海同意后,伸手捻住林黛玉几缕青丝,两指一碾,发丝从中间断开。他随手扎了一个草人,然后将林黛玉的发丝编入其中,在纸上写下林黛玉的生辰八字,覆在草人心口处。
  待一切准备完成,他将草人置入铁盆中,用黄符点燃。
  一簇簇火光轻轻跃动,渐渐连绵成一片,将整个铁盆里烧成一片耀目红光。
  渐渐的,那火光之中呈现出一幕影像,赫然正是林黛玉之所在。
  ……
  林黛玉从小就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在还未学会说话时,就经常抽抽噎噎地睡着,因她先天体弱,这种脾性一度让林如海夫妇非常困扰,担忧她是否哪里有病痛,却无法表达。
  后来夫妻俩索性延请了一位老大夫常驻家中。大夫研究多日后,终于下了诊断:天生多愁善感,虽体弱,却无甚疾病。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比如,别的孩子都只能看到一朵花的盛开,喜爱它瑰丽明艳的色彩,却不会在意它枯萎之后如何,黛玉却会看到花的一生。
  在她四岁时的一个清晨,贾敏听到她生动欢快的嗓音:“母亲,今年的海棠比去年早开了七天呢。”
  竟是还记得三岁时的花期。
  贾敏终于意识到,这种多愁善感,其实是源于她的聪慧。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夫妻俩开始忧心起来。
  好在随着时间流逝,黛玉开始有了属于小姑娘的灵动,像所有小女孩一般,笑靥纯稚。
  然而,这并不能让父母的担忧减少一些。尤其是当一个癞头跣脚的僧人登门,疯疯癫癫、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后,那些忧虑似乎都有了出处。
  但是,黛玉终究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对于父母的担忧一无所知。她虽然是一个爱哭的小姑娘,但父母疼爱,家庭和睦,除了偶尔跟亲近的人使使小性子,再无烦忧之事,心中始终保有最简单的快乐。
  在黛玉四岁的人生里,还值得提起的,是一个叫晚晴的小姐姐。
  因为林如海中了探花,留京任职,所以黛玉是在京城出生的。晚晴是她家的邻居,比黛玉大了三岁,经常随了她母亲过来玩。
  这样一来,晚晴就成了黛玉除家人外最熟悉的人,时不时就凑在一起玩。
  晚晴一直十分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总是找各种借口登门。久而久之,林家人也习惯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经常出现,为黛玉准备日常用品和小点心的时候,也会给她备上一份。
  春天里,不知是哪一天,黛玉听大人说小姐姐“没了”,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小姐姐明明一直都在,一如从前。
  只是大人们都看不到她了。
  她显然还不太懂得,死亡究竟是什么。
  后来,父亲请来了张真人,小姐姐就不见了。黛玉朦朦胧胧知道她不会再来了,心里有点难过,蔫了好几天。但为了不让父母亲担忧,黛玉开始装作若无其事。
  过了几天,小姐姐突然回来了,却变得有些陌生,让黛玉感到害怕。她的眼眸黑黝黝的,仿佛深不见底,就那样静静望着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黛玉瑟缩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到不详气息。她想起担忧的父母亲,拒绝了。小姐姐似乎很生气,身上的气息愈发骇人。
  再睁开眼,她就独自被丢在了这里。
  整个世界空无一人,周围的声音也消失了,天空恍若一个漆黑的罩子,将人牢牢笼罩。
  林黛玉独自走在黑暗中,脸上挂着两条泪。空气中的味道很怪,仿佛溢散着什么脏东西,让人窒息。黛玉不自觉用小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满手粘腻的黑灰,就像那个张真人烧的那种黄纸。
  “嘤。”心中恐慌的感觉愈加深刻,黛玉一边抽泣着一边蹲下身,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哭了一会儿,她把目光偷偷从手臂的缝隙瞧出去,在四周游移打量着,像一个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时,她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凉凉的,好像夏季房间放的冰。她不自觉回过头,只见她身后的半空处,正悬挂着一张惨白的脸,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白脸长了一头长发,随风款摆着,好似张牙舞爪一般。
  黛玉吓得忙捂住了眼睛,瑟瑟发抖。她认出那是晚晴,却已经不是她的小姐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中,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是一个陌生,稚嫩的声音。
  随着他的声音出现,空气中那股奇怪的味道仿佛一下子被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干净的气息将她包裹住,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回家了。”那声音仿佛很远,却又如近在耳畔。听到这句话,她仿佛心神一松,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然后黛玉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飞了起来。
  这是得救了吗?她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身体突然又无法动弹了。
  她缓缓转动眼珠,就见一只白惨惨的手拉住了她的身体,晚晴飘在她的脚边,抬头看向她,黑洞洞的嘴巴拉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嘤……”黛玉抽泣。
  突然一道清吟声在耳边炸响,好像空间被划破,然后一道金色光束包裹着一个小小人影出现在她身边,只见他手中桃木剑挥出,正正击中了晚晴抓住她的那只手。
  “啊啊啊……”尖叫声响起。
  金光仿佛击散了所有黑暗,周围变得亮堂堂,暖洋洋。
  黛玉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就完全合拢,意识也彻底沉入黑暗中。


第11章 
  人一旦变成鬼,脱离肉身束缚,就会本能地明白很多天地规则。但大部分鬼过了头七,就无法在人间滞留,而是要进入地府,重入轮回。
  晚晴是一场急病死的,因为太突然了,死亡的降临变得让人难以接受。
  看见家人悲痛欲绝的模样,晚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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