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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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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冷笑不已,若是他的中军那么容易就被几万敌骑摧毁,他也根本没资格来做这个大元帅,根本都不用他传令,大军中早有针对回鹘铁骑截营冲军的部署。

莫说回鹘现在这八万人,就是他们的远征军丝毫未损,全部集结来燕中军,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高高的木塔上,燕军令手奋力挥舞大旗,传下旗令,一队队燕卒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当回鹘人闯入联营时,燕军也完成了合围。

不同于之前攻打燕人先锋的冲阵,那次对方在行军准备不足,此刻燕人身处营地中,物资充沛准备充分,专门抑制骑兵的巨矛、铁丝穿成满布铁蒺藜的绊马索、设置于要害处随时饱弦的车弩,还有滚滚的火油、巨大的檑木、穿甲利箭…和远胜于先锋人数的主力规模。

赤色的巨龙陷于泥沼,大军突破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在昂昂的怒吼与不甘之中,回鹘儿杀人,回鹘儿被杀!现状并非意外,当昨夜,回鹘骑兵奉命集结于圣山时,他们每个人就料想到了此刻的情形,料想到今天就会战死在无边无际的燕军之中,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畏缩在城墙后向外射箭、或者干脆不参军不来这高原战场,就能活…只是稍稍活得长一点吧,而现在,他们刀上有血、胯下有马,心中更有满满自豪……

周景登上高塔,瞭望大战,只看了一会功夫,他就没了兴趣,打得再怎么凶狠惨烈,这支回鹘大军也逃不脱被剿灭杀光的下场,没有丝毫悬念,更不存翻盘的余地。周景重返地面,高原战事已经基本落定,是时候考虑撤军、回援燕国的事情了。

可就在他从高塔下来,还未走到自己元帅大帐的时候,周景忽然站住了脚步,转头问身后亲兵:“什么声音?”

亲兵满目迷茫,显然并未听到特殊动静,嘴巴动了动正想说话,周景又猛一挥手:“噤声!”同时皱起眉头,侧耳仔细倾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隐隐中的异响就越来越清晰,此刻连他身边的亲兵都能听到了:鼓声。

全不同于燕人或回鹘的战鼓,远处传来的鼓声里全无沉闷之意,节奏迅猛、但意境厚重……古怪的厚重,感觉上就仿佛置身于重重苍翠峻岭,山势入目宏大,却绝无压抑、反而使人心中一畅。

听得出,鼓声连连成片,绝非单鼓动静,至少是百面大鼓齐奏,但声音起落统一且整齐,这份鼓艺不同凡响。

但周景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探究打鼓的技巧,脸色铁青沉声传令:“探!何处起鼓、何人起鼓!”

可惜,在场众人里没有参加过吐蕃、南理的青阳之战,否则就能立刻回复大帅:这是来南蛮自石头佬的鼓声。

就在回鹘人舍死一战之际,石头佬的鼓声从东南方向传来。

石头佬一直在南火军中,追随阿难金马,如今这群大蛮戴着手锤、打着巨鼓来了,之前一直在神出鬼没在燕西作乱、后来一度消失不见的恶鬼南火,自然也一起到了。

不止四万南火,还有整整齐齐的六万番兵,隶属藩主墨脱,世代常驻于高原东侧、大燕西关外不远处的领地上,忽然出现在燕人背后。

鼓声现,援兵到!

十万雄兵现身后陡地加快速度,仿若疾风急急扑向燕人大阵。

早在进入燕境前就化身猛鬼的南火,从燕境撤出、蛰伏于墨脱领地、又自东向西穿越了小半座高原潜行至仁喀战场,这么久不曾杀过燕人,早都憋红了眼睛,亡国之军、亡命之兵,为友军援助而来,向仇敌索命而来。

隆隆战鼓迅速接近,没过多一会的功夫,被围陷于燕军阵中的谢木谢尔部也听到了鼓声。

左首将阿古提完成了坚守圣城九天的重任,现在也骑在马上随骑兵征战,闻听鼓声有异,略作思索后惊讶望向身边的副将:“这是什么鼓?援兵么?还真有援兵?”

副将正杀得兴起,直接应道:“你都不知道,我他娘的哪知道。”

阿古提是急性子,对副将道:“这里我撑着,你去问元帅,快去快去!”

副将领命驳马便走,向着元帅所在之处赶去,可是还不等他问来消息,猛地又有一阵古怪响声,穿透纷乱战场,遥遥传入阿古提的耳朵:号角,响亮吵闹、好像大号唢呐吹出来的号角声。

对鼓声陌生,但是对这号角声阿古提再熟悉不过,回鹘人管这种号声唤作‘铭角’,是‘炼狱重骑’专用的冲阵号角。

可是随着远征军而来的两万炼狱现下就在身边,唢呐号角的声音却来自远远的西北方……啥意思?有司号兵逃出重围、跑到西北角去吹号了?当然不可能!阿古提很快就想到了原因,先是‘哇哈’一声疯笑,跟着弯刀挥舞,对身后儿郎们嘶吼:“援兵已到,杀杀杀杀杀!”

铭角起,援兵到!

不知何时,西北方向刮起了沙尘暴,风沙弥漫震天蔽日,把天地都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而伴随着刺耳的号角声,一支火红色的重骑兵,就那么突兀的穿透迷雾、穿透沙尘,轰轰烈烈仿若一道天火,狠狠砸向燕人阵中。

又一支炼狱重骑。

他们与谢木谢尔麾下炼狱唯一的不同仅在于,他们的旗号除了炼狱战旗外,还有多出一杆杆圣火王旗,只要是回鹘人就能明白,王旗所在,便是大汗所在!

登基后、成为大可汗的日出东方,绝不会让所有炼狱都离开自己身边…他跟着国内的两万铁骑一起来了;大可汗御驾亲征。

又何止炼狱?

阵阵大风掠过,西北方的非但沙尘不曾散去,反而陡然加快了移动的速度,仿佛魔鬼裹挟的妖云,紧紧跟在两万炼狱身后,浩浩荡荡冲向燕阵!

直到燕卒陷于沙尘时,他们才骇然发现,沙尘中竟藏了强敌……一支燕人从未见过的异族大军。

杀声震天。

阿古提想起之前他曾问过谢木谢尔元帅的一个问题。当时元帅要他坚守圣城九天,他问元帅:那九天之后呢?

当时元帅没回答。

时值此刻,阿古提终于明白了答案:九天之后,决战!

第四卷 朔时月 第一六零章 决胜

当生番浩劫初入燕南时,谢孜濯带领南火离开大燕重返高原,瓷娃娃本来的打算是要联合墨脱武装,在燕西伏击回国增援的燕军,狠狠咬上敌人一口。但是后来帛先生把燕北大军开拔、赶赴高原的机密消息送到,谢孜濯就猜到景泰‘加重兵、破回鹘、定高原,再回援燕土’的方略。

当时瓷娃娃面临三个选择。

一是维持原定计划不变,不管燕军派去增援多少路军队,最终都要从西关返回大燕,南火与墨脱调过来的士兵组成联军继续设伏。

不过战局形式已变,再做伏击显然不够明智:来自燕北的增援规模浩大,到高原与第一路燕西征军汇合,就算他们与回鹘人打过一场恶仗,再回来的时候,数量也肯定会多过之前的预计,这便是说敌人便强了,瓷娃娃想要再埋伏,手上的兵力就不够用了。逮狼的夹子打到熊腿上,熊多少会受些伤,但夹子肯定会被暴熊彻底掰碎;再就是当燕人两军汇合、再从高原上撤回国的时候,回鹘在仁喀的大军就已经彻底覆灭了,这个损失太大。

第二个办法是谢孜濯调动联军,去狙击燕人的增援,不让燕北的援军上高原。

乍看上去此事可行,把原来准备用来伏击回国燕军的力量,用来奇袭新赴高原的援军,只是换了个作战的方向……不过还有一重关键:时间。布置伏击、设置陷阱是需要时间的,原来打算第一路燕远征军回来,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后,可是现在北方燕军西进,从出发地抵达关外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南火和墨脱武装来不及布置;而更重要的是,先不去想能不能坑得了、打得过,就算瓷娃娃真把来自燕北的敌军给拦住了,对方很可能干脆就放弃了增援,就此转回到国内中、东,去参加对生番浩劫的抵御,这样的话,至少短时间里,燕国还能够稳如磐石。

这可不是谢孜濯希望的结果。

瓷娃娃明白景泰的策略,自然也能清楚景泰是在赌博。

在燕皇帝的赌局中,如果两路大军在击破回鹘人后,还能够及时回援燕土,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为上局;若击破回鹘人而不及回防,大燕会毁于生番浩劫,但景泰手中仍掌握着高原上的大军、拥有中土世上最强大的武装,为中局;可一旦前后两路大军都在高原上覆灭,燕国也无法在抵挡生番,景泰就会输得一败涂地,这都不能叫做下局,只能称之为‘惨局’。

不过‘惨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当大燕前后两支远征军汇合,规模空前睥睨天下,在圣城盘踞的回鹘人绝不是对手,而回鹘国内也没能力再派出像样的援兵,哪还有什么力量能撼得动雄壮燕阵……

谢孜濯想要景泰一败涂地,所以她要试试看……看来到高原上的燕军,到底是不是铜浇铁铸的。

所以,她做出了第三个选择:决战仁喀、决胜仁喀!

先说服墨脱放弃领地发动所有武装,与南火组成联军,增援仁喀战场。

墨脱也不是傻瓜,燕的局势、大军的动向、高原的战况等一条条情报就摆在眼前,再经过谢孜濯仔细讲解,他又哪能不明白,只要摧毁了高原上的燕军,那个强大的燕国就彻底完了;再反观他自己的情形,燕已经对他翻脸,都曾派来刺客加害,这次是不能真正结果了对方,等大燕缓过一口气,自己就等着家破人亡、惨死于乱军之中吧。

这一次若这能成事,墨脱大人无疑就是回鹘的恩人、南理的密友,立刻就能成为高原上的第一大势力……

大藩主咬牙再咬牙,直到谢孜濯应承他,即便此次兵败,宋阳也会带他和家眷去到南理深山中避难,至少下半辈子能平稳度过,墨脱终于下定决心,点起手上六万番军,加入了南火的行动。

花小飞为了追查稻草的下落,曾赶赴墨脱领地,但他扑了个空,那时候燕人只以为墨脱逃走避祸,又有谁会想到,他是带着兵和南火一起向着仁喀去了。

燕军声势浩大,只靠着十万联军和仁喀回鹘军里应外合,也还是没有取胜的机会,想要打下这一仗,非得要回鹘人再添强援不可,而且新军若少于二十万,干脆就不用来了,来了也没有意义。

有关回鹘的现状,谢孜濯比着旁人了解得要更多些,连续的恶战让大漠内耗严重,虽然一直都在打胜仗,但一直没有时间让他们把胜利变成真正实惠来充实国力。另外回鹘国也并非铁板一块…大燕有谭贼、犬戎有沙逆、吐蕃有鬼兵,就连南理都有蛮夷作乱,回鹘自然也不例外,他们有他们的内患。而且,大漠的格局与吐蕃有些相似,大大小小无数部落、贵族共奉圣火宫,日出东方要征兵打仗他们责无旁贷,但也得有个限度,不是每个部族都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去为大可汗拼命的。

的确,回鹘国内还有五成兵力,可是这些军队要么重任在肩不可妄动,要么掌握在诸多部族手中、强征不易。所以这五成兵力要看怎么计算了,若是外敌入侵,他们一定会奋起抵抗、全都能派上用场;若是出门远征……能再做调用的力量实在有限得很。

大可汗就是把宫里的侍女都带出来,也没办法再凑成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

大可汗没有,但沙族有。

之前沙族与回鹘联手,大败草原铁骑,那一仗沙民是应宋阳的要求出兵,可实际上是为了他们自己争夺生存空间。所以沙民还欠宋阳一个人情、天大人情、揭穿假沙主,挽救全族的人情。

谢孜濯传出三封信,一封给大可汗、一封给白音王、另一封传给了还在沙民营中的右丞相班大人,很快,大可汗亲自造访沙民大营……

回鹘内防空虚、要依仗沙民来卫戍东方门户,虽然之前犬戎帝国就被打得稀烂,但狼卒仍有威胁不可不防;可是如果能在高原上打赢这一仗,结果实在太诱人,日出东方决定冒险。

过不多久,两万驻防本土的炼狱重骑、四万回鹘皇城禁卫精兵和沙族近二十万青壮组成的联军,辗转穿越大漠,奔袭高原。

沙族又赶沙绝技,从他们正式出兵开始,高原北方就刮起了一阵阵沙暴,大军化整为零,小心翼翼地潜行,一步步向着仁喀战场接近。

时值秋末初冬,西北风建起,靠近大漠的高原北境每到这时都会出现或大或小的沙尘天气,这也成了回鹘、沙民联军的最好掩护;至于南火、墨脱的联军,在行进中就更隐蔽了,他们占了地利与人和,行军途中墨脱常常会带上重礼去拜访前途藩主,寻求掩护和秘密路线……

燕人吃亏在境外作战,情报不灵耳目闭塞,事先全未能察觉两路联军的动向,若是战事发生在本土,沙民、谢孜濯他们就算真的会妖法也休想瞒过燕人的查探。

而整件事中压力最大的人,莫过于谢木谢尔,他要率部强撑、撑到两路奇兵赶来;他还要保存足够实力、在援军到时发动猛烈冲锋,唯有如此才能起到里应外合的效果。

谢木谢尔身为回鹘远征军的大元帅,当然早就收到过大可汗的旨意、了解全盘计划,否则哪能把时机把握的如此准确,但此事机密,不仅关乎到战役成败、更牵扯了整座中土的格局和无数人的性命,为求保密,他对谁都不曾提起此事,独自一人承担巨大压力,默默做好自己这边一切部署。

若非决战,他不会把儿郎们留在圣城中等死;若非决战,他也不会对城墙上的巨大伤亡不闻不问,始终保住手上这八万精骑,更不会于今天调运所有骑兵上山,借势俯冲狠击敌营……他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等到了这一刻。

决绝的冲锋之前,他曾传令全军‘五天之后,仍在此处,我与诸位共享胜果’,那不是虚言妄语,确有甜美胜果等待他们品尝!

他要所有将士共尝,活着的,人回来;战死的,魂回来。

当援兵突现、猛冲敌阵之际,对远征军中最后的骑兵,是何其巨大的鼓舞,刹那之中杀声雷动,每个红衣战士都爆发出连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力量与凶悍;反之,从天而降的联军对燕人的士气又何尝不是毁灭打击,燕卒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不知敌人从哪里来,还有;他们很疲倦,真的很累呵,连续一个多月不曾间断的攻城,就算轮流罔替也极大消磨了他们的体力。

……

惨烈决战。

谢木谢尔还是算错一件事,小事、无关紧要,他和麾下战士的约定:五天之约,重聚圣山。

他以为五天时间足以分出胜负了,但燕主帅不是无能之辈,即便陷入里应外合、三路凶猛敌人的扑杀;即便燕军士气几乎荡然无存、军心涣散无力再战,周景还是咬牙指挥忠心部署奋力抵挡,甚至有一次险险就被他扳回了局面。

当大势已去,周景不逃,仍做苦战……直到十天后,喊杀声才终于散去,景泰派上高原强大军队覆灭,来自回鹘、沙民、南火和墨脱的联军终于打胜了这一仗,惨胜。

谢木谢尔麾下精骑折损近八成,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几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来自北方的回鹘精锐和沙民伤亡过半,墨脱带来的六万人也只剩下一半。相比之下,倒是宋阳的南火战损最小,四万凶卒投入战场,恶战过后仍有三万悍兵龙精虎猛。

不是南火怠战故意保存实力,正相反的,他们打得比哪支友军都更凶横,打到后来,燕卒宁愿去面对炼狱重骑,也不想碰上这伙疯子似的南蛮……南火作战最猛、伤亡却最小,原因仅在于他们是精兵,真正的精兵,用血、火和凶器磨练出来的战士。

这世上没有那支军队比他们更多灾多难。如今,浴血重生的南火,就变成灾难的象征。

经此一战,各方皆遭重创,不过哪怕更加惨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任谁都能明白,这一战都会永载史册,因其真真正正改变了中土格局。

一战落幕,燕国,完了。

瓷娃娃也来了,这样一场关系重大的战役,她又怎么可能不来,可怜的是还不等战事结束她就陷入深深昏迷,她在高原上耽搁的太久的,以她的体质难以支持。

诸多名医汇聚一起,全力抢救她的性命,暂时稳住病情后火速转往海拔较低之处,燕国和南理暂时是回不去了,由阿夏等人护送着她急匆匆地去往回鹘。

谢孜濯神智混沌,始终不曾真正惊醒,口中常常会吐露些胡话,有小时候与两双父母在一起时讲的笑话,有关于仁喀一战的方略和部署,还有那一句:若得胜,通知宋阳。

第四卷 朔时月 第一六一章 存亡

半个月后,子夜时分,御书房中景泰浑身颤抖,书案上摆放着仁喀的战报。

无可抑制的颤抖,是愤怒、是恐惧、还是懊悔?都不是,景泰只是感觉冷,冷得要死。

小虫子急急忙忙在御书房中多置炭盆,另外为皇帝再加暖裘,可是没用的,景泰的寒冷从心中而来,此刻就算他置身于烈火也无法驱散那份骨子里的阴寒。

温锦迁静静站在皇帝身前,一言不发,垂首肃立。

良久过去,景泰终于恢复了些平静,勉强能够开口说话了,却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何是你?”

有关作战事情,从来都是兵部职责,如有紧急军情战报需要禀呈或交由皇帝决断时,也一向是由兵部尚书来见驾,但这一次是温锦迁把战报给他送过来的。

温锦迁应道:“是臣的主意,主动来跑这一趟的。”

中书令位高权重,辖制文武诸事,六部皆在其下,兵部这边收到重大军情,在见驾前都会先请示中书令,温锦迁自作主张,没让兵部尚书去呈秉,而是由他来转送这道战报。

“不让他来,是怕朕杀了他?你替他来,不怕朕会杀你?”心底里、骨血中的阴寒染透了景泰的语气,说着,他又开始微微颤抖了。

按照皇帝以往,闻知如此可怕的消息,是一定会杀人来宣泄的,向他呈秉之人首当其中。尤其这一次,几乎算得亡国噩耗,就算兵部尚书是朝中顶尖大员,怕是也难逃皇帝的怒火了。温锦迁如实回答:“情势紧急,兵部职责尤其重大。万万不能再有波动,臣只是一介书生…时至此刻。兵权远比其他职权更重要,所以…是我来吧。”

他的回答,等若默认了万岁的残爆。

景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奋力压下心中的躁动:“你说说看,朕是什么样的人,朕又是什么样的皇帝?”

温锦迁犹豫了片刻,咬着牙守住了他的本分,实话实说:“陛下不是善人,但陛下也不是昏君。”

“不是昏君?”景泰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让无数将士死无葬身之地。致大燕于生番浩劫、如今无可抵挡。这都不是昏君么。你太客气了。”

温锦迁摇头,先否定了景泰的颓言,跟着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陛下登基近卅年,臣为官也整整三十载,这半世光阴中。有关万岁种种,臣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经过措辞,可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闭上了嘴巴,显然心有顾忌不敢再说。

景泰无力摆手:“说吧,说什么都恕你无罪,不用顾忌、就算你骂朕是昏君也无妨。”

温锦迁吸了口气,声音平稳:“陛下登基之初重用先帝留下的四大重臣,稳中求进、积富屯民修养根基;社稷稳固、帝位稳固后。先去常廷卫净目开耳,再瓦解谭归德收拢兵权,又以奔雷手段除去付潜训清掉最大的官党友阀,一扫朝堂旧守陈风;继而调动民心锐意进取,成就太祖皇帝开朝以来前所未有之盛世,表面看上去燕还是燕。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不知不觉里,国力远胜从前,更高高凌驾犬戎、回鹘、吐蕃诸国之上,这些都是陛下的功绩。”

“乱世到来之前,万岁一举破掉君、神之争,彻底瓦解了大雷音台的势力,非但不曾引出丝毫动荡,反而还让万众归心,仅此一项便足以证明陛下雄才大略,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帝王能做到这一重?”

“乱世到来之后,大燕讨犬戎伐谭逆定北方、征南理破敌都平南苑,登吐蕃战回鹘夺高原,每一步都是谋而后动,步骤清晰策略得当,并无不妥之处。所以会到今日境地,只因……只因运气,陛下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的确是运气使然,生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燕人要争夺天下的时候爆发,若非如此燕人南征大军不会彻底覆灭,大燕更有的是时间和兵力能够从容部署、稳扎稳打,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景泰一晒:“能让一位大臣当着自己面前说这些,朕却还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是昏君所为么?”

温锦迁那一番长篇大论,都是在指摘、评论皇帝作为,虽然是夸赞,但仍属不敬,这些话背后都不能随便说,何况是当着帝王面前?

若非景泰一定要他讲出来,温锦迁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不等温锦迁再请恕罪,景泰就摇了摇头,接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乱世之前那些事情,什么功绩、什么雄才大略,”皇帝忽然笑了起来,惨笑,神情阴晦目光暗淡:“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情都不是朕做的…都是他的忙碌,我什么都不用管……”

忽闻此言,温锦迁猛地抬头,满眼惊愕地看了皇帝一眼,但他又哪敢多问什么,赶忙抹去脸上的骇然,重新垂首再不敢有的任何表示。

仁喀惨败,这个打击来得实在太沉重了,直接把大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景泰失神了,完全没注意心腹大臣的反应,喃喃着继续道:“这多年里,真正由我主持的大事也不过两件,一是五国共聚一品盛事…没能夺魁、引发哗变、皇宫和小半座睛城付之一炬;另就是最近的战事了,打犬戎、平谭逆、攻破凤凰城…前面再如何顺利又有什么用呵,到最后还不是折戟沉沙…这一次毁在我手中的,是祖宗的基业…以前我一发怒就杀人,其实最该杀的那个…根本就是我自己吧。”

惨惨的笑容中,景泰挥了挥手,示意温锦迁可以走了。

但温锦迁脚步不动,之前的话题他不敢再继续,就此换过其他事情,也不管皇帝想不想听,一股脑地说出来:“生番大军渐渐集结。浩劫逼近中陆。去到高原上的大军无法再回援,无兵可依再不存固守的希望了。此事还请万岁早做圣断。”

景泰皱眉,似乎没听懂大臣的话,沉沉反问:“圣断?断什么?”

“六万锦绣郎已经奉召赶至,此刻正驻扎于京南,随时可以开拔;来时我已与兵部核实过,另外还能在从睛城禁卫、周围牙门军中抽调出两万人,共计八余万的精锐大军,追随陛下天涯海角!”

温锦迁并未直接解答皇帝的疑问,而是迂回回应。

明摆着的事情,援兵回不来。大燕死定了。用不了多久中陆和东州就会毁于生番浩劫,现在皇帝就要准备逃亡了。

短短几个月间,南、西、北三方重兵都遭毁灭,燕国元气大伤,再不是以前那个强盛的东方帝国了。不过用一句民谚来形容,‘烂船也有三斤钉’,如今景泰手上仍有兵,别的不说,中、东疆域每州每城都还有常备军马,若能把这些人集结起来仍是一股强大力量。

可是这些兵不能动的。生番步步逼近,内陆地区尚未遭灾但早就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朝廷若下令驻军调动,百姓一见朝廷竟舍他们而不顾。怕是立刻就会激起民变。根本不等浩劫杀来,百姓就会变成凶民,围吖攻军队围吖攻州府继而围吖攻皇城,军队不等集结便被打散打死,朝中权贵也不等出逃便丧于爆乱中;

再从另个角度去看,且不去想民变之事。集结大军就意味着要集结大批辎重、无数粮草,以大燕现在的情形,根本来不及在浩劫抵达皇城前完成这些准备……说穿了,各州府的常驻军,如今就只能用来抵挡生番,景泰、朝廷和兵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生番毁灭。

能集结出这八万大军,追随、护送皇帝出逃,已经是极限了。

“逃?逃去哪里?”这回景泰听懂了温锦迁的意思:“向北去草原?那里也是平原,生番扫荡过大燕,跟着就会冲到草原去,朕带着你们向北逃亡三千里,回头一看,仍是满目生番狞笑,真是个笑话。或者,向西上高原?看上去不错,生番厌恶高地,至少暂时不会杀过去,可你忘记了,高原现在是敌人的地盘,南蛮、回鹘儿、番兵,哪一个不是我们的死敌。”

“朕几乎都能想得到登上高原的情形:立刻就会引来围吖攻。凭着锦绣郎,我们小小的赢几仗不难,可是想要守住一块能供大伙修养、生存的地方却全无可能,所以大伙都会变成落水狗,四处逃窜、跋涉不停……你再告诉我,为这八万人准备的粮草能坚持多久?三五个月还是一年半载?等我们吃光了最后一粒粮食以后呢?”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燕能在仁喀战役获胜,凭着两路远征军的实力和规模,若赶不及回燕救国的话,他们就会在高原上迅速建立起一个局面,占下富饶地皮、掠夺藩主钱粮、再‘圈养’大批农户百姓来耕作畜牧,完全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所以景泰才会有之前那一赌,就算燕土沦丧他还能上高原去。可是现在,强敌获胜大军覆灭,景泰带着几万人再去高原,无论谁都不会放过他们,燕人根本就找不到容身之处,又怎会再有好下场。

皇帝的话,温锦迁无言以对。

景泰抬起了头,稳稳看住了心腹大臣的眼睛:“以前朕有去高原的打算,是因为即便东土遭遇生番、被洗劫一空,大燕也不会沦亡,朕还能在开创出一个新的格局,燕仍在,更广博、更雄壮;如今……没有了新局新世,生番来了,朕便要登城督战……身为燕主,与燕共存共亡……朕,不走。”

温锦迁还想再劝,但景泰不容他在说话,直接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夜风凄凄,皇帝又开始不停冷战,脚步也随之变得虚浮。

一路蹒跚着,景泰返回寝宫,把所有侍臣宫女全都赶了出去,就连小虫子也被他关在门外。熄灭所有烛火,景泰双手抱肩、双膝蜷曲,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于深深黑暗中不停颤抖、不停流泪。

自登基以来,最大的噩耗降临,这一回景泰却没杀人泄愤。

没有一个人收到牵连。

第四卷 朔时月 第一六二章 远航

仁喀城关键一战结束后两个月,宋阳一行终于穿过莽莽南荒,来到了巨舰停泊的天然港。

在荒山野岭中穿行,时时刻刻要提放着生番和各种毒蛇猛兽,即便有大宗师这样的武功高手和琥珀这等医、毒双绝的顶尖人物照应,一路走过来队伍中还是折损了几个人,如今终于摆脱了那片该死的林子,见到大海人人心情振奋。

再看到大船,宋阳也挺有些唏嘘,此处的一来一回,人间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他自己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所幸……真正在乎的人都还在,甚至还多了一个小小酥。

稍稍有一点遗憾的是,宋阳还在沙民队伍中的时候,曾和谢孜濯说起过海上的航行,当时看得出,她很向往,可惜这次不能同行。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雄鹰啼鸣,宋阳抬头望去,天空上,一头巨大的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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