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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泪,以沉默-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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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轻人就在和那个最大的轮胎“搏斗”。

    他打着赤膊,身形偏瘦,然而肌肉匀称、扎实。肩背上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右边肩膀和右臂上有两个水滴溅开一般的疤痕,和他俊气的相貌形成鲜明的反差。

    他深蹲下去,下巴搁在轮胎上,双臂下伸,抬在轮胎的底部边缘,修长的身体构成一个稳固的结构。他深吸气,忽的双腿和全身肌肉紧绷,狠狠发力,将那粗重的轮胎一点点搬了起来!

    “好!”老丁喝了一声,把手里的烟屁股在花岗岩的花坛上用力地摁灭,道:“肱二头肌!用膝盖顶、顶起来!手的动作赶紧变!对!”

    年轻人紧咬牙关,仰起头,额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绷起,脚尖在砂石地面上蹬出一个坑来。那黑色轮胎上的纹路条条都有他的大腿粗,像一座顽固的山丘,在夕阳的余照下散发出浓烈的橡胶气味。他用膝盖将轮胎助推到锁骨高度,忽的憋足了气力大吼一声,将那轮胎生生直立了起来。轮胎中心漏下的太阳光斑缩成了一小团,他的脚像抓钉一样抓死了地面,用尽余力狠命一推,轮胎“轰”地一声砸向地面,震起了一层沙土。

    “好好好!休息,休息!”老丁把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向他扔去。年轻人低垂着头,重重地喘着粗气,坚实的胸膛不停地上下起伏。那一条白毛巾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接住了毛巾,整个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够了啊,今天已经过极限了。再练就废了!”老丁的语气有几分严厉。

    年轻人沉默地走到院子边上,拎起那一铁皮桶的水从头顶猛浇下来。用毛巾擦着漆黑的短发,跟老丁说:“我去换下衣服。”

    老丁又点了支烟,烟气浓白而冲,是最普通的十块一包的燕烟。“最近遇到啥事儿了?都不像以前嘻嘻哈哈的。练功跟杀人似的,轮胎跟你有仇啊?”

    年轻人在帘子里头悉悉索索地换着衣服,过了一会,才语气轻松地答道:“有啥事儿?我能有啥事儿!”

    “小兔崽子!你嘴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骗我?”

    年轻人换好了衣裳出来,穿了件黑色的长袖t,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显然穿过了好些年头,裤脚都磨损了。这一身都是批发市场上几百块就买得到的行当,约莫是出口尾货,连个牌子都没有。但这年轻人身材高大匀称,穿起来便棱角分明。他生得十分英俊,却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双眼皮和卧蚕平添几分柔和,整个人就像笼在清晨霏霏雾气中的,丛林中的一头鹿。

    “也没什么。”他浅浅地笑着,眼神却十分黯淡,“一个朋友去了。”

    “很熟么?这些年,也没看你和什么人来往。”

    “算是吧……过去的朋友。”

    “世事无常。”老丁叹息一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人到了二三十岁,难免要开始见生死。”

    年轻人浅浅地笑了笑,低着头撸袖子,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是啊。”

    老丁吐了口烟圈儿,看着他把袖子撸到肘弯处,刚好遮住右臂上的那道爆炸状疤痕。“你这小子有故事,我知道。看看你那两道疤,别以为我不晓得,是枪伤!我们这些普通人呐,一辈子连枪都摸不着一回,哪还能中枪伤!”

    年轻人抬眉笑道:“小时候不懂事爬树,被打鸟儿的用土/铳打了。“他比划着,“土/铳,’轰’的一下那样,您老见过吧?”

    满嘴胡扯!燕市几十年前就禁土/铳了,这种东西只有南方山区才有。这孩子燕市长大的,还能碰到打鸟儿的?老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在花坛边掸了掸烟灰。

    这阵子燕市正是杨絮乱飞的时候,老丁的院子外头又恰好是一溜儿的老杨树。年轻人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拿出个淡蓝色的消毒口罩戴上。

    “女朋友又想你了吧!”老丁揶揄。

    “啥时候招我做女婿?”年轻人浅浅地笑。

    “唉,菲菲那孩子配不上你。“老丁叹起气来。

    “嗳,您老可别这样跟菲菲说话,是她看不上我。”

    老丁垂头叹气,摇了摇头。年轻人看了看尚亮的天色,道:“突然想吃烤牛舌,您先吃着,我去买点回来。”

    年轻人前脚刚出去,紧跟着进来一个人。老丁看到,怔了一下。

    “师兄!还真是你!”

    这人姓任,叫任家明,是他曾经在省队的师弟,小他十来岁。

    任家明进了昏暗的训练馆,就好像身上粘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装模作样地摘了摘。他四面打量着这个训练馆,只见所有的设备都已经陈旧了,钢架磨掉了漆,露出钢铁本来的颜色。“笼斗”的铁丝网泛着黯淡的颜色,地面中心的一块儿被磨得光溜溜的,反着节能灯苍白的冷光。

    他故作热情地跟老丁叙旧:“师兄啊,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老丁点了点头。这时候恰好妻子给他端了碗米粉上来,一旁的小孩拿着个风车,满屋子跑。

    “坐下来吃点?”老丁示意妻子再端碗米粉上来。他往自己面前的米粉里倒满了红油辣子,辛辣的香气顿时溢了出来。“我老婆自己做的,够劲,地道。”

    任家明看了看老旧得掉漆的椅子,没有坐下来。“要不是别人跟我讲,我都不知道师兄现在在这里。”他依然环顾着四周,像是在看有没有什么弟子的照片、赢得的奖牌什么似的,又道:“师兄后来出了省队,不是去打mma还拿了全国冠军么?怎么现在在这里开训练馆?”

    他的语气看似随和,里头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我还记得,师兄当时是师父最欣赏、最看重的弟子啊!”

    老丁不吭气。妻子端了碗米粉、又放了双筷子放在任家明面前,向那小孩斥道:“丁爱!别跑了!撞伤了你就开心了你!”那孩子生得可爱,眉目清澈,继承了夫妇二人的优点。

    任家明看着这母子两个,眯了眯眼。他注意到这个训练馆里的每一个有尖角的地方,都用厚厚的布包裹上了,连家具的棱边都用布裹了起来。

    任家明看了看那双黑黑的老木筷,没有动手,道:“嫂子挺年轻的,没见过呀?”

    老丁闷声道:“阿芳走得早。”

    老丁似乎听见任家明冷笑了一声。

    阿芳曾经也是任家明的师妹,任家明追过她。但是阿芳心气高,当然是跟了更厉害的大师兄。这也是后来老丁和任家明有龃龉的原因。

    老丁吸溜了几口滑溜溜的米粉,又放下筷子,对任家明道:

    “你今天来做什么?”

    任家明眯起眼睛笑了笑:“曼达拉(maandala)要办虚拟终极格斗冠军赛,我本来想拉师兄出山,但看师兄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打不了了。”

    老丁现在仍然保持着之前壮硕的体型,但肌肉明显已经松了,肚子鼓了起来,他胖了,发际线也不饶人。和整个训练馆的阴暗一样,他身上也有了一种人到中年的油腻、颓废。

    老丁知道他在说风凉话。

    他十年前开始开馆授徒,做得很有名气。后来maandala兴起,去上面玩虚拟综合格斗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像任家明这种人,很是顺应潮流地在maandala上开起了虚拟综合格斗训练馆,他这种实体训练馆的生意也就越来越清淡了。

    三年前他曾经再次出山,打地下比赛。就在那时候打折了腿,至今仍有几枚钢钉在里头。

    他再也打不了比赛了。一个mma英雄的迟暮,这在当时是被媒体报道了的。任家明不会不知道。

    “让你失望了。”老丁淡淡地说。

    “啧啧啧……”任家明摇头,解开了挺括的衬衣上头的一颗扣子。“瞧你武馆的集训照片,已经好几年没有什么徒弟了吧?看来我想找个好苗子也找不到了!”他叹息了一声,“可惜啊,师兄,现在不做虚拟格斗,你就落伍喽……”

    “师父,我回来了!……”

    正说着,那个年轻人行路带风,快步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袋子烤串,右手拎着一袋子听装冰镇啤酒,塑料袋子上布满了水蒸气凝结的水滴。

    任家明盯着这个年轻人,忽的的出腿一扫。那个年轻人万没有想到屋子里会有人突然对他出手袭击,而任家明这种专业格斗运动员,这一腿就是力量不凡。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冰镇啤酒罐子咣咣当当滚得到处都是。

    “师兄,你徒弟现在就这种水平啊?哎呀……啧啧啧!”

    年轻人伏在地上,听见这话,眼色沉了下来,忽的一个打滚过去提拳重击任家明膝弯!任家明没防备单膝屈下,年轻人就地拉手、拽腿,动作干脆地将任家明掀翻在地,就这样按着,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任家明恼羞成怒!

    年轻人识别出他目光中陡转的暴怒,先下手为强,飞快坐地抽拉任家明的胳膊,眼看就是要做成个十字固。十字固是综合格斗中一个百试百灵的绝招儿,很少见到有谁被十字固锁住后还能解锁的。然而任家明到底是行家里手,老练至极,年轻人一拉住他的胳膊便知道他要使什么招儿。趁年轻人坐地后仰时,他猛的起腰转体,整个人以肩颈着地,反扑过来压住年轻人,抽出胳膊将他狠狠压制!

    老丁急忙喝道:“阿时!松手认输!”

    谁知那年轻人竟是不肯服输,蛮力扳开任家明铁钳一般的胳膊,和他在地上厮打起来!

    老丁一看不妙,连忙上去拆解二人,“家明,这孩子练综合格斗也就是个业余爱好,才跟我学了三四年,哪里是你的对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然而任家明是个有心劲儿狠的人,他哪里管这个年轻人是个后辈还是个业余什么的,逮着了就打!拳拳到肉!

    这年轻人身上挨了几记重拳,一张脸也在地上被擦破了,渗出血珠。他的倔劲儿和任家明的狠劲儿对上了,竟是不到绝境绝不服输。但他之前做翻轮胎训练已经耗尽了大部分的气力,没多时就被任家明反制着右臂骑压在地。

    “服不服?”

    “不服!”

    任家明手下着力,年轻人脸压在地上,痛得五官都扭曲起来。

    “不……不服!”

    “任家明!——”

    “咔”的一声,年轻人大臂脱臼,脸色发白,却也不求饶。任家明黑着脸,把年轻人松垮垮的手臂往地上一丢,站了起来。

    “不分长幼,不知好歹!“

    老丁把年轻人扶了起来,脸色冷冷的,一个字也不说。他不看任家明一眼,对妻子道:“收碗!”

    收碗就是逐客。任家明转着颈椎,收拾着自己被扯得凌乱的高档衬衣,恶毒地对老丁道:

    “我看你这辈子没有翻身出头之日!”

    “那都是我的命。”老丁不紧不慢地说。托着年轻人的胳膊,“咔”地一下又给安了回去。

    任家明愤愤的,摔门走了出去。

    老丁退后三步,向年轻人鞠了一躬。“阿时,这是我跟我师弟的过节,不该把你卷进来的。我跟你道歉。”

    阿时踉跄着站起来,赶紧也给他鞠躬。“是徒弟给师父丢脸了。”

    老丁望着他,他脸上满是血痕和灰土,但还是浅笑着,不减半分骨气。他叹气道:“阿时,人要懂得服软。扛不过的,不要硬扛。”

    阿时正拿了张纸蘸着凉水擦脸上的伤,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顿,笑道:“师父,我是看这人自称是你师弟,你又在旁边,估计着他不会把我怎样,才跟他打这么一架的。换做别人,我早跑了。”他说,“我胆子小,怕事,从来都是独善其身,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丁把地上的烤串和冰镇啤酒捡起来搁在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时,任家明说的也对。现在是虚拟格斗的天下,你跟我学,没什么前途。”

    阿时打开一听啤酒,冷气混着啤酒的清香泛了上来。他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罐,道:“师父,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玩虚拟现实。”

    老丁望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儿子丁爱,幽幽道:“我知道的,阿时,你专门寻到我这里来,拜我为师学综合格斗,其实就是想给我钱。丁爱……”他喉咙又硬又涩,道,“我是真需要钱啊……为了儿子,我先是不要命,后来命不值钱了,只能又不要脸……”

    阿时听他絮叨着,转移话题说,“师父,我今天看你买了些新药回来,那牌子我都没见过,你哪里买的?”

    老丁有些迷惘,“你说人凝血因子?那个是一个医药代表在医院给我介绍的,说比医院开的价格低三成,效果都一样的。”说着老丁又叹起气来,“这个月,凝血药又涨价了。200iu一瓶得小一千块,还用不到十次,实在是越来越买不起了……”

    “给丁爱用过了没?”

    “还没,打算明天给他用。”

    “先别用!”阿时在身上的衣兜里摸了两下,摸出张卡来,上面还贴了张密码纸。“卡里还有几千块钱,您先拿着,找医院开正规药。您那药就当是卖给我了!我拿回去看看。”

    他不由分说去冷藏柜里拿了那一袋子药出来,匆匆出门,“师父,今天就不陪你吃饭了,我先走了啊!”

    老丁拿着卡追出去,却见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6章 她不信

    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这人的容貌是陌生的。然而这声音、这腔调、这姿态,却又无不是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什么叫灵魂附体?什么叫鬼上身?就是他眼前所看到的样子!

    楼道里这么的阴暗,她就陷在这阴暗里。皮肤苍白,长发垂坠,表情阴郁。他知道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可眼前的这幅模样,纤细脆弱,面容稚嫩,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女孩儿。

    “你你你——”

    女孩从呆若木鸡的他的手中拿过烟和火机,自己叼上了,点燃,吐出一口烟气。

    “帮我查个avatar。”

    “……”

    女孩一扬手,火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稀里糊涂地伸手接住了。闻到火机上隐约的香气恍然从梦里醒了过来——

    “我靠!”他大叫。

    “怎么?不配合?”

    “不配合!”

    “真不配合?”女孩的表情愈发的阴冷下来。

    “你他妈都死了——”嚷道,猛地声音又低下来,赌誓般地道:“不配合,又不是十九局的人,配合个屁!”

    方迟吸了两口烟,又嫌那烟味苦涩,掐灭了丢在了楼道里的烟缸里。“,我还能过你们的门禁。十九局还没销我的档案。”

    立即摸出屁股口袋里的对讲机,摁开了,道:“门禁系统吗?给我销个号!882317!对!就是她!ok!”

    方迟一手绕过的脖子捂住他的口鼻,一拳狠狠打在了他的肥厚的肚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缩着头蹲坐在了地上,热泪盈眶。

    “,我看到了盛琰的avatar。”

    她的声音并没有抑扬的起伏,可是分明听出了其中的郁愤。他细细想了一遍这句话,立即跳起来:

    “盛琰他不是——死了么?”

    他不知道方迟会不会忌讳说这一个“死”字,没底气地放低了声音。

    是知道这些事的。他和方迟有着某种“孽缘”。他的父母和方迟的父母同在公安系统,他从小和方迟在同一个院子长大,从小学到大学,都意外地在同一个班级。方迟的秘密,包括和盛琰的关系,除了她的母亲谷鹰,也就只有他知晓。

    现在,他是maandala公司的一个中层干部,主要负责安全领域。因为和方迟、盛琰等等这些人的特殊关系,他被滕桦安排来专门与网安局的人打交道。

    盛琰的事,他自然早有耳闻。

    那一次猎狐行动中,被拿为人质的梅杜莎逃脱,被追杀而沉入大海,失去了踪迹。盛琰作为行动指挥者被抓获。犯罪分子似乎对卧底的梅杜莎——也就是方迟——格外的仇恨,以盛琰的性命要挟网安局交出梅杜莎,哪怕是一具尸体。

    那时候网安局想必也以为梅杜莎死了,尸沉大海,又能从哪里找到她的尸身交过去?只得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展开对盛琰的救援。

    然而那群犯罪分子穷凶极恶,给网安局直播虐杀盛琰的全过程,并给网安局空运过来了盛琰被切下的双腿。盛琰的母亲看到,当时就晕了过去。dna验证,完全和盛琰符合。

    方迟的眼睛望向一边确认又确认,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眼泪。他听见她问道:

    “尸体的静脉还可以用来验证吗?”

    “不可以,只有活人可以……”

    “那盛琰的avatar为什么还能上线?”

    “……”

    “为什么?”

    “哥真的不知道啊!……”哭丧着脸说,抱着头蹲了下来。他有限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没有人告诉过他现在该怎么做。他的脑子中一团乱麻,死去的方迟又活过来了,换了样子。死去的人的avatar也活了过来,谁又能告诉他究竟是为什么?

    方迟缓缓地蹲在他面前,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的,她拿起的手,放到自己耳后。头发底下那道长长的、扭曲如蜈蚣一样的伤口,她指引着一点点摸下来。

    “我活不了太久了。”

    摸着她的伤疤,手上发抖;听着她的话,心里发抖。“别这么说,方迟,我心里头发麻……”

    然而方迟自顾自的说:“十九局让我在家里养伤,等死,不允许我再参加任何网络安全行动。但我能这样吗?”

    “我不信什么轮回、六道、天堂地狱。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事,都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解决。”

    她猛地抓紧了的手:“,你帮我一下,我要查出来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我不能放过神经玫瑰,不能让盛琰白死。”

    她的情绪被a抑制剂所节制,然而那强烈压抑下的情绪,仍让害怕地后退——

    “不……不行……”

    “真的不行?”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像一朵被烧成灰的锡纸玫瑰。

    “……”迟疑不决。

    方迟转着手中的小恶魔玩偶,轻描淡写道:“你手里纂了一大把公司的股票,就等着那帮证券分析师发布maandala股票看涨的报告,伺机抛售——”

    涨红了脸争辩起来:“这又不犯法!”

    “这当然不犯法,但是给分析师抛出你们和guest合作的假消息……”她轻柔地摸着小恶魔身上柔软的绒毛,“这个玩偶挺可爱的,装上一个录音器,就更可爱了。”

    “啊啊啊——”抱着头大叫起来,“我们确实一直在尝试和guest联系啊!不光是guest,还有眉间尺呐!只不过……”他小声地说,“他们不理我们而已。”

    “所以呢?”

    软了下来,嘟嘟囔囔抱怨道:“哥辛辛苦苦赚钱,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吸血鬼老找哥借钱?前几天哥还去了冷泉陵园你的墓碑前头,想起你小时候的可爱,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

    对于他这种温情攻势,方迟向来是不领情的。“查不查吧,你就说。给个痛快的。”

    扭曲着粗粗的眉毛和嘴巴,沉痛着不表态。

    “呵?”

    “我帮你这个忙,你也帮我一个。”终于开口了。但他犹豫了又犹豫,似乎难以启齿。“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嗯……maandala中出现了一种东西,刚出现的,我们想自己解决掉,但……所以……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下……”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方迟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maandala出现了某种不太好的东西,但他们不想上报网安局。他们显然有考虑到maandala公司形象和股价的因素。猎狐行动失败之后,maandala的安全性受到更多关注,他们显然不想往已经不堪重负的脊背上再加一根稻草。

    “说吧,我需要判断到底有多严重。”

    ……

    年轻男子从mma训练馆中出来,天已经全然黑了。街区中灯火通明,各色的灯箱广告牌都闪烁着。燕市中的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不满足于白昼的短暂。如果说白昼是属于社会和他人,那么华灯初上的时分,便是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人们要尽情地享乐、尽情地释放。

    他戴着口罩,拎着那一塑料袋子的药物,在街道上不疾不徐地行走。身上被任家明打过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但他判断都是外伤,不足为虑。

    “谢微时!”

    一个低微的女孩声音呼唤。他循声望去,被一支涂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拽住胸口衣服,拉进了没有几盏路灯的巷子里。

    “跟我来。”

    谢微时被带到了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是简陋的平房,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床,一个简易衣柜,几个凳子和椅子,还有一个洗手间。

    “丁菲菲,你不回家,就住这里?”

    被唤作丁菲菲的女孩身材高挑,被烫卷并染做渐变七色的头发高高竖起,画着浓浓的眼妆,眼角高高挑起。她长得很漂亮,但是眼睛里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戾气和凶悍。

    谢微时打量着她,她今天裹了件军绿色的大衣,这不像是她的打扮。她坐在床边,解着扣子。脱掉大衣,果然里面穿着紧身的性感衣裙,包裹出她线条丰满妖娆的身体。

    但是情况不太对。

    谢微时皱起眉来。

    出租屋中的灯光不算很亮,照在她鲜艳的衣服上,一片暗黑。

    是血。

 第7章 出租屋里的女孩

    “你干嘛了?”谢微时收起了刚才一副天下万事,事不关己的样貌,质问女孩。

    女孩看了他一眼,眼睛里仍然是一片冷戾阴暗。她把衣服掀起到肋下,只见雪白的腰间压着一片厚厚白白的东西,上面还贴着纸。

    她把那一片东西揭下来,竟然是一片夜用卫生巾!上面吸满了鲜血,而她腰间,是一道长而狰狞的伤口!

    谢微时一把扯过她手上的卫生巾,掂量着它的重量,估计着女孩到底失了多少血。

    “你有病啊!用卫生巾!不知道这东西是吸血的吗?能拿来止血吗?!”

    “不用那玩意儿我用什么啊?我能用什么啊?!”

    女孩大吼着,脸色有些发白,将他的怒气置之于不顾,嚣张地说:“接下来靠你了,谢微时!”

    她直挺挺地坐在床边。鲜红的血液仍在流淌,顺着她的腰臀滴到地上。

    谢微时骂了句粗口,洗了手,搬了个简易板凳坐到床边,她的身侧。他身形高大,站起来伸手便将那电灯拉了下来,调整高度,正好吊到丁菲菲的伤口附近。

    丁菲菲自觉地从床边拿过来一个大铁皮盒子,一打开,里面消毒酒精、医用棉花、纱布等等一应俱全。

    谢微时给她清理伤口,消毒。这道伤口是被一个碎啤酒瓶子划开的,还好不太深,没有伤到腹膜。但谢微时仔细看时,里面竟有些零碎的玻璃渣。他稍微一碰,丁菲菲便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凉气。

    “他妈的都是荤抽那帮人!玩什么’冰裂’,就是拿个小u盘插在虚拟机上的那种,说看了巨爽,比吸毒还爽!妈的老子才不信他们的邪!我不看,他们就打我咯!”丁菲菲破口大骂,愤怒得恨不得把荤抽那群人千刀万剐。

    谢微时让丁菲菲打开手机上面的“手电筒”,用强光照着伤处。他用镊子一点一点仔细地把玻璃碎渣给拣出来。

    “你爸不是让你别和他们来往吗?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连命都送掉!”

    丁菲菲举着手机,一听便火冒三丈:“别提我爸!他眼睛里就只有他那个宝贝儿子!自从那次我出过事之后他就看不起我,嫌我脏!好啊,他嫌我脏,我还嫌他无能呢!我不花他的钱!”

    她的眼角泛出红色,但她猛吸着鼻子,强压住泪水,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说:“我能不和荤抽他们来往吗?没他们我的生意从哪里来?除了跳舞、陪酒,我还会什么?难道让我去陪别人睡觉吗?!”

    “你爸怎么不心疼你?你出事了,他为了筹钱,年纪这么大了出来打比赛,还把腿打折了。”

    “放屁!你们男人就只会帮着男人说话!他那是为了给他得血友病的儿子筹钱!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谢微时冷着眼,说:“你爱听不听,我不是做善事的人,今天最后一次,以后别来找我。”

    丁菲菲说:“我不信!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不信你就这么舍得!”

    谢微时头也不抬,仍然在细细检查还有没有玻璃渣。他冷声说:“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丁菲菲盯着他戴着口罩,聚精会神的样子,鹿一样的眼睛漆黑深邃,忽然道:“谢微时,我突然觉得你要是做医生,真是要迷死女病人。”

    “你无聊不无聊?”

    “你本来就是医生啊。燕大医学部……啊,我小时候可想去了,听说那里出来的都是最厉害的医生。如果我能去那里上学,说不定能把我妈的病治好……”丁菲菲浓妆之下的一双眼睛闪着迷离而向往的神采。“我一直想问啊,你都读了五六年了,再坚持一下就是医学博士了,怎么就不读了呢?”

    “把手机拿稳!我要缝针了。”

    “缝啊,我又不怕。”丁菲菲一副大咧咧的样子看着谢微时。他会打局部麻醉药,利多卡因。还有羊肠线、缝合针,这些东西别说是药店了,万能的网店都买不到,也不知道谢微时是从哪里弄来的。之前她一直变着各种花样自杀,割腕、捅动脉,她试过各种伤害身体的方式,那时候谢微时就准备了这样一堆东西。大概他曾经是医学生,有自己的渠道吧,丁菲菲一直这么觉得。

    缝针的时候,丁菲菲不说话,自己也不动。倒不是她不敢,只是她最喜欢这个时刻。谢微时一般不会在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给她上麻药,用他的话说,是“会失去对伤口处理的精确性”,倘若里面还有玻璃渣,她感觉不到疼了,他可能也发现不了了。

    但缝针的时候不疼。她喜欢那种被麻醉的感觉。谢微时拿着镊子,在她身上穿针引线——那是她的身体啊,她感觉得到缝合针从她身体里穿过,却没有丁点的痛楚,他带给她的,多奇异的触觉啊。这时候的谢微时和他平时不一样。他平时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笑,笑的时候她就觉得看不清他的真心。只有在他认真的时候——看那细密整齐的针脚,才会知道他其实是个缜密的人。他缝得像艺术品一样。拆线之后,会留下两条均匀整齐的点阵,她觉得比纹身更酷。她看过其他人在医院缝过的针,妈的跟蚯蚓似的,又粗、又弯、又扭,丑得要命!她其实是高兴谢微时没有毕业的。这样子他就只有她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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