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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泪,以沉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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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老实实吃了一个多月的药,然后觉得我放松警惕了,就黑掉了我放在你家中的药物服用监控仪。你把我开的药丢进鱼缸里,那监控仪还傻乎乎地每天给我推送一条你已经服药的信息。

    “小猫,不用辛苦你家那条银龙来试药——给你吃的药,已经是我选择的副作用最小的了,对人体不具备任何毒性。”

    方迟眉眼一动,转向对面的人。她的整个人都生得纤细,眉是细细的,鼻子是细细的,嘴角也是细细的,白皙皮肤给人的感觉,也是异常纤细的。她的目光中,有一种神经质的敏感。

    对面的人虽然穿着整齐的白大褂,却也有种风度翩翩的感觉。头发依然丰厚,夹杂着数根银丝,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谁也想不到他已经六十岁了。

    他叫何心毅,她的主治医生,同时,也是她的继父。

    “为什么要逼我吃那种药?”虽然刚被注射了镇定剂,她闪烁不定的目光中仍然充斥着躁动不安的危险因素。

    “吃了之后,嗜睡,嗜睡,除了嗜睡还是嗜睡,我没有力气行动,没有力气说话,甚至都没有力气哭和笑!我觉得我不是人!”

    “我不是神经病!不要给我吃镇定剂!”她忽然大吼起来,鼓膜嗡嗡作响,头颅中一阵晕眩。

    “小猫……”

    “不要叫我小猫——我叫方迟!方迟!”

    她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叫,被何心毅强行拉下来,“深呼吸!”他命令道,“双手握紧,吐气放开!”

    何心毅命令她如是重复再三,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他道:

    “小猫,神经玫瑰在你耳后植入的那枚跟踪器,植得很深、很精密。我们猜测有几根电极和你的神经系统相连。你逃走的时候将跟踪器强行抠挖下来,已经对你的神经系统和大脑造成了一定损害。虽然院方已经对你进行了几次手术,但伤害是不可逆的,我们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

    方迟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她从小就认识的、各种抗拒的继父,所说的话却很难让她不相信。

    “不可逆?所以这药要吃一辈子?”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良久的沉默。

    “是的。而且,情况还将继续恶化,药物只能延缓进程。”他眼底有很深的痛苦。

    “对不起,小猫。”

    哦。

    何心毅已经是国内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脑科学和神经生物医学专家了。作为继女,她很清楚。

    她忽然静了下来。

    方迟侧过头望向窗外。这间病房的窗子是密封的。外面阳光极好,明亮耀眼,在病房内投下大片的光斑。一棵高大的白桦树探到窗前,似乎十分好奇地想要进来似的,几片硕大的绿叶紧压在窗玻璃上。那白桦树皮白得发亮。

    空中似乎有什么白绒绒的东西在飞。是柳絮。方迟突然想起来,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

    方迟露出一个苍白而干涩的笑容,一闪而逝。“谢谢你,道明叔。谢谢你照顾我妈。”

    何心毅的长相酷似老一辈影星陈道明,她便一直这样叫他。

    “你妈妈比你坚强。”

    “我知道。”

    她是遗腹子。爸爸是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没了的。那时候还没有maandala,她只能通过照片去看爸爸。印象中,妈妈从来没有哭过,一个人带着姐姐和她,道明叔追了妈妈挺多年,也是在她十二岁以后,妈妈才接受了道明叔的,但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道明叔之前的孩子的感受,两个人一直没有登记结婚。

    “但你比她更顽强。”

    “你用不着夸我。”

    “我认真的,我相信小猫一定挺得过四个疗程的ptsd治疗。”

    “……”

    ……

    心理治疗室中,音乐声舒缓地响起。

    之前的心理治疗一直是何心毅亲自来做,今天改成了和何心毅十分熟悉的宁大夫。何心毅不在,对她的监护却更加严厉。她病房的门被从外面紧锁,需要治疗时,四个医院保安将她一路护送到心理治疗室。

    做音乐放松治疗的时候,治疗室的灯是关掉的。门口开关的紫光一闪一闪,墙根上“安全出口”发出浅浅的荧光。

    古典音乐对方迟一丁点作用也没有。她现在的大脑皮层极其活跃。

    该走了。

    时钟最短的那根指针,已经划过了一点。

    现在不走,就赶不上了。

    她脑海中将医院的逃走路线再演练一边,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脱掉鞋子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靠着墙边缓慢行走。

    音乐仍然在播放。催眠的男声像树懒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

    “想象你头顶有一束明亮的光,光是温暖的,照耀你的全身,你的全身,都感到无比的温暖……”

    宁大夫仍然坐在对面没有动静,他习惯性地陪着患者一同闭上眼睛,进行冥想。

    方迟吐出那口气,猛然拽开门,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翻下站满了人的手扶电梯。

    从人来人往的急诊区穿过去。

    小门。

    大门。

    医院门口总是不乏出租车的。

    “师傅,去冷泉烈士陵园!快!”

    这一天,是盛琰的葬礼。

    也是她的葬礼。

 第3章 我的葬礼

    冷泉烈士陵园在城市西郊,群山之下。山上生长的都是落叶乔木,唯独冷泉烈士陵园中遍植松柏。四季轮回,群山之上秋叶斑斓冬木凋零,唯独陵园是一抹永远不变的苍翠。

    冷泉烈士陵园是对公众开放的。方迟打车赶到时,陵园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相当大部分都是媒体记者。他们同前来吊唁的其他人一样,胳膊上都围了黑纱,胸口佩戴白花。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墨镜的特警警卫四处可见,笔直地站立。

    没有人大声喧哗,整个陵园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方迟绕开了人群。葬礼很快就要开始了,她在附近的山坡上,选择了一个视野好的位置,远远地观望。

    早春的风还很大,卷起她细软漆黑的长发,缠卷在身边的侧柏布满鳞片的枝叶上。她粗暴地把头发扯回来,塞进了风衣的领子里。

    距离葬礼现场的距离,刚刚好。她戴上一个无线耳机,打开开关,耳中立即传来杂乱的噪音。她耐心地调节,耳机中传导过来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手机都关了吧?”

    “放心。来的路上就已经关了。这种场合,我也不希望受到打扰。

    是她的母亲谷鹰和继父何心毅。

    干得很好。这样宁大夫发现她跑了,想要打给何心毅,何心毅也接不到了。

    昨天何心毅给她进行ptsd治疗后,她送了他一个黑色的领带夹。领带夹设计简洁,镶嵌着两道铂金斜纹,沉稳大气,很适合佩戴在黑色的领带上。

    作为给何心毅的生日礼物,这样一个小小配饰毫不过分。因为很不喜欢那个从小就爱唤她“小猫”的继父,所以她不喜欢欠他的人情。她的生日,何心毅的礼物总是别出心裁,那么送给可恶的继父的生日礼物,也必然不会缺席。

    何心毅收到这个礼物,自然高兴。这代表着方迟的情绪状态有所好转。

    但领带夹中装着一个微型近场窃听器。

    何心毅是一个很注重仪表风度的人。春天风大,他一般会用领带夹。她注意过,他过去的领带夹,总是和各种其他颜色和条纹的领带所搭配。

    但参加葬礼,他必然会穿纯黑的西服,戴黑色的领带。

    那么送他一个和黑色领带相搭配的领带夹,就很合适了。

    “她不会从医院逃出来吧?”

    母亲果然问了。母亲很少提起自己的名字,总是只用一个“她”替代。

    可能母亲比较忌讳自己的名字吧。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个名字的意义,但方迟心里很明白,“迟”,是她来晚了,都没有见上亲生父亲一面。

    或许在母亲心中,父亲的选择从来没有错。父亲的牺牲也是宿命。只是她,来晚了。

    “我都安排好了,小猫应该没有什么机会能逃走。”

    “确定万无一失?她很狡猾。”

    呵。真是知女莫若母。

    她听见何心毅在苦笑。他说:“为什么一定不让她来呢?她有知情权。就算她不来,后面在媒体上她也能看到。十九局这次猎狐行动牺牲一名警员,一名卧底,一无所获,是成立七年以来最为失败的一次行动。十九局向来都是争议最大的一个组织,媒体的报道不会少的,恐怕还少不了有深度文章。”

    “她和盛琰本就不应该开始。”母亲谷鹰冷漠地说,“现在既然盛琰都去世了,他们就应该彻底结束。盛琰的父母都来参加葬礼,我不希望他们相见。”

    “你对小猫的要求太苛刻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小猫现在的症状,除了器质性伤害之外,情感上的压抑也是很大一方面。”

    “她是生来就有使命的人。她要替代她父亲活下去,她注定要承受更多。”

    “谷鹰!你对小猫的教育,是我最不能苟同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您还要和我争辩这个问题吗?”

    “……”

    他们的对话,最后总是会回到这个原点上。方迟不能明白,何心毅这么完美的一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会喜欢上母亲这样一个偏执的女人的。

    或许每个人都在寻求一个能够弥合自己所没有的部分的人吧。

    葬礼开始了。

    刚才打车过来,路过一个天文仪器店的时候她买了一个望远镜。

    碧绿的草坪中,站满了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黑色臂纱,白色花朵。十九局的人都在,她都认识。人是物非,恍如隔世。这么近,她却不能再往前一步。

    透过镜头,她看见了自己的黑白照片。

    时隔六个月,再看到这张脸时,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梅杜莎,女,于16年1月加入网络安全局,在数个暗网非法交易组织中担任卧底。19年10月2日,在缅甸掸邦的一次生化药物交易中不幸牺牲,享年25岁。”

    扩音器中,传来十九局局长史峥嵘粗砺而沉重的声音。

    母亲和何心毅站得比较远,她从窃听器中听不见场中人的啜泣声。但望远镜里,一名戴口罩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个同样戴着口罩的、哭泣得几乎要晕倒的妇人。清晰可见的悲伤。

    那是两名专业演员。

    从她小时候踏进特训区时开始,她就拥有了两套身份。一个梅杜莎,一个方迟。母亲给她设计好的道路,通向的是曾经的父亲的职业:特警,更有可能是一个卧底。

    后来十九局成立,迫切需要精通网络的警力加入。她恰好在燕大读的是信息科学专业,又有着从小受训的经历,便被十九局局长史峥嵘一纸特批要过去了。那时候她研二还未毕业。

    她做了暗网交易接近四年的卧底,捣灭了一个儿童色/情组织、一个器官贩卖组织,协助侦破银行信用卡信息贩卖、国家机密情报信息传递之类案件十来个。最后,毁在神经玫瑰手里。

    “盛琰,男。14年网络安全局成立伊始加入,参与了历次重大网络安全案件的侦破工作,两次荣立三等功。19年10月2日,在缅甸掸邦的一次生化药物交易中不幸牺牲,享年27岁。”

    饶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方迟仍然不敢用望远镜去看盛琰的照片。

    看着五彩缤纷的照片化作黑白两色,看着三维世界中活生生的人化作二维世界中的一副静态影像,是太残忍的一件事。就像彩色的肥皂泡在破裂之际,所有的绚丽都会化作灰白。

    她垂下头。猛的,她抬高望远镜,看向盛琰的遗照。

    竟然没有落泪。心脏也没有抽搐。

    原来,何心毅对她加大a抑制剂的用药剂量是有效的。她的整个人都干巴巴的,没有了悲与喜的情绪,也没有了人性。

    就仿佛盛琰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她记忆中的那些过往,都在药效的作用下变得苍白无力。

    望远镜中,盛琰的父母、弟弟、弟妹都在垂首掩泣。不久,母亲厥倒在地,父亲和弟弟、弟妹都过去搀扶。白衣的急救人员飞快抬着担架过来,将他们带了出去。

    短暂的葬礼结束了。

    那些媒体记者没有放过难得出来一次的网安局局长史峥嵘。

    “请问史局长,能否披露一下猎狐行动的详细情况?所涉及的究竟是什么犯罪案件?所涉及的犯罪组织、嫌疑人究竟有哪些?是否与国际刑警合作?”

    “请问史局长,为何本次葬礼上并没有两名牺牲探员的遗体?他们的遗体是否运送回国?听说盛琰烈士被切下的双腿被冷藏空运了回来,请问这个传言是否真实?”

    “请问史局长,本次猎狐行动直接导致一名卧底、一名办案探员牺牲,网安局是否有失职行为?听说盛琰的直接上司盛清怀目前已被停职接受调查,请问这种处分是否意味着网安局认为他应该为这两名探员的牺牲承担直接责任?请问网安局这种行为是否属于推卸责任?”

    “请问史局长,为何要派梅杜莎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担任如此凶险的卧底工作?”

    “请问史局长,网安局去年在猎狐行动上的投入高达全年总预算的三分之二,然而至今一无所获,网安局是否欠纳税人一个解释?”

    “请问史局长……”

    方迟听见何心毅叹息道:“葬礼刚结束,人都还没散,这些记者就等不及了。”

    谷鹰冷淡道:“史峥嵘作风硬派、固执,拒绝召开记者发布会,记者们能抓到他,也只有这里了。”

    “现在的记者都这么犀利?世道真是变了。我们年轻时,谁敢这样质问史峥嵘这样级别的人?”

    “十九局自成立以来就备受公众关注。猎狐行动后,要求将十九局从国安局属下独立机构划归公安部的呼声甚嚣尘上,史峥嵘压力很大。记者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大胆要求舆论监督。“

    何心毅问道:“十九局隶属国安局或者公安部到底有什么区别?”

    谷鹰看了眼何心毅,道:“何主任果然是醉心科研的人。隶属国安局,十九局便有权保持一切活动的高度秘密性。划归公安部,十九局则必须每年向公众发布白皮书,公开披露一切信息。”

    何心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道:“十九局发给你看的那个录像,你删除了吗?那个无论如何不能让小猫看到。”

    “知道,早删了。”

    “我听说当时盛琰死亡过程的直播在maandala暗网中短暂开放过。小猫这孩子现在还有求生信念,但万一看到了那段录像,恐怕就崩溃了。”

    “史峥嵘安排人做了扫荡,她应该没有什么机会看到——咦,你今天怎么换了个新的领带夹?”

    “哦,昨天小猫那孩子送的,说是提前给的生日礼物……”

    “嘶”的一声,信号断了。母亲不愧是和父亲相处多年的人,反侦察能力高超。

    方迟撩起围巾,围住大半边脸,背着望远镜,双手插兜快步走下小山坡。途中和一个人险些相撞,她抬眸一看,却是个带着浅蓝色消毒口罩和一顶蓝色帽子的年轻男子。虽然看不清脸,却大概能分辨出年纪和她相仿。个子很高,一双眼睛微黯而跳荡,像森林清晨浓雾中伫立的一匹鹿。

    是谁也和她一样出现在这里?

    被母亲抓到她给何心毅上窃听器是很可怕的事情。方迟无心在这里久留,向那个年轻人多投去了一眼,发现他也在警惕地看着自己。方迟拢了拢风衣,顶着风快步离开了。

 第4章 Hello,Maandala

    燕市西北部的四环边上,有一座样式奇异的摩天大楼——底部三十六层是规规矩矩正正方方的楼体,再往上突然就开始扭曲,整座楼仿佛被一只巨手握住楼顶开始旋转一样,正方形转到顶部就变成了浑圆。这座楼伫立在四环边上,像一支朝天的火炬,又像一柄刺向星空的魔杖。

    近些年来,这栋摩天大楼已经成为了一个旅游景点。来燕市旅游的人,基本上都要来这里和这栋楼来合一张影。甚至在四环高架桥上,交管局都不得不竖起一个醒目的警示牌:

    “请不要将头和手伸出车窗外拍照!”

    就是这么的夸张。

    谁让这栋楼里,驻扎的是maandala公司呢?

    “先生们,女士们,这就是我们的maandala大厦了,修建于18年,目前全公司一万名员工,全部在这栋大楼里办公。就我们内部员工来说,我们更愿意称呼它为’ureland’,孩子们都叫它maandala主题乐园。”

    一个胖墩墩的maandala员工正在给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讲解。“ma…an…da…la,曼——达——拉,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句咒语呢?在这里,向工作人员念出这句咒语的孩子们,都能得到一块maandala吉祥物的糖果。”他眨了眨眼睛,递给扑过来的念着“maandala”的孩子一枚巧克力。

    低空的过山车飞快地从他们身边掠过,穿过丛生的树木,呼啸着飞向大楼另一侧。兴奋的尖叫声不断从过山车上传来。

    方迟悄无声息地站在旋转木马旁边,安静得像一只蝴蝶收起双翼。那一群人是海外过来做公司调研的证券分析师,显然是为了赶在年报出来之前,预先了解公司情况。到时候年度财务报告一发,他们的证券分析报告便能紧跟着新鲜出炉,送到投资者手中,在资本市场上起到翻云覆雨的作用。

    但是今年maandala的ir(投资者关系)部门休假格外早,所以安排了这么一个不专业的胖子来接待证券分析师。

    “小姐姐!”

    童稚的声音,方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尚不能接受“小姐姐”这样一个于她而言陌生而奇特的称呼。

    是个可爱的小男孩,方迟略有印象。这孩子刚才还在抓娃娃机那边,踮着脚尖吃力而小心地晃动着摇杆。maandala大厦的楼下就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场,其实是maandala的产品体验之地,里面的每一个玩家头上都带着一个小巧轻薄的虚拟现实头盔,戴上他们,就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会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魔幻世界。

    小男孩满头大汗,圆嘟嘟的小脸涨得通红。他双手紧紧地被在身后,仰着小脸望着方迟,害羞得难以开口。

    方迟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丁爱!”

    小男孩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飞快地伸手,把一个蓝色的小恶魔玩偶塞在她的手心里,然后飞一般地跑掉了。

    方迟嘴角微微翘了翘。这个玩偶身上印着maandala的logo(标志),有着尖尖的鼻子,还有一条卷曲的末端是个箭头的小尾巴。真是可爱。她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她六个月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没有负担的愉悦。

    天真的孩子,真的是像小天使一样。

    她抬眸望去,这个叫丁爱的小孩子跑得太快,竟在花坛边磕了一下,腿破皮了。她想过去,却见孩子的妈妈匆忙跑了过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朴素,看着家境并不是很好。maandala在固定的展示时间外,游戏设施都是免费开放的,所以有很多家境贫寒的小孩们来这里玩耍。

    还好,伤得不重。

    然而那个孩子竟是血流不止。那个妈妈怎么按压包扎都没用,急得骂他:“让你不要跑!你非要跑!这下好了,又要去医院了!”那孩子倒是没哭,怏怏地垂着头,任凭妈妈责骂。那妈妈抱起他,匆匆地上了一辆出租车。

    是血友病吧?方迟眉头微皱,目光追随出租车绝尘而去。

    “你好先生,听说网络安全局的办公地点离maandala不远,是否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具体地址,让我们去瞻仰一下呢?”

    一个亚裔的美女分析师娇嗔着问道,这样甜腻的声音将方迟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分析师身上戴的铭牌显示,她是一家知名华尔街投资银行的员工。

    “这个……哈哈哈哈哈……”被称作的胖子不停地拿纸巾擦着汗,打着太极应付她。

    “先生,maandala是目前世界上最成功的虚拟实境系统,拥有全球70%的联网用户。这种渗透率,甚至比当年的苹果手机还要高,堪称一个奇迹先生,有这么庞大的用户群体,每天有难以计数的交易、流程在maandala中发生,请问贵公司如何能够保证这一切是绝对安全的呢?想必贵公司与贵国网安局是深度合作的吧?否则如何解释去年网安局’猎狐行动’失败,所导致的maandala公司股票应声大跌呢?”

    好犀利的分析师。果然之前那个看似愚蠢的问题,只不过是一个钩子,稍稍一钩,便让不专业的漏出了马脚。方迟向那个分析师瞟了一眼,她果然也是非常自得。

    一条白毛巾被递过来接下,使劲儿擦了擦额头。他看似憨厚,眼珠子里却有几分狡黠的神色。

    “事实上,我们不光与网安局有合作,与贵国的国家安全局也有合作。maandala是一个独立、自由、平等的虚拟实境,不分国别、阶级、肤色,所有人在其中都享有同样的权利,所有的犯罪行为在其中都会得到相应的制裁。”

    “哈哈!先生,刚才的问题只是个玩笑,但是股票市场的波动的确反映出投资者们对maandala中网络安全与犯罪问题的担忧。希望先生能告诉我们maandala在这方面有哪些举措。”

    “是的是的。请各位先进入大厦。”指引着这一群分析师通过大厦门口的安全检查。仪器扫描每一个人的瞳孔,发出顺利放行的提示音。方迟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过去。一束柔和的绿光扫过她的眼睛,面前的玻璃门应声而开。

    方迟跟了进去显然注意到了她,满是疑惑的目光不断地投向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连衣长裙,上半身是白色的泡泡袖复古衬衣,手腕处束拢,袖口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漆黑的长发整齐地披着,看着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她特意上了颜色鲜亮的口红和淡淡的腮红,来掩饰她有些阴沉的气色。

    这样的打扮确实和那群证券分析师不一样,但她能顺利通过瞳孔扫描身份验证也就没说什么,藏了满肚子的奇怪。

    “咳,大家看。”拿激光笔指着大楼光滑如镜面的楼体,“这栋大楼在最初设计时就充分考虑了各种安全因素。例如,迄今为止最先进的智能安防系统,高强度的防爆抗冲击材料,反信息监控隐形涂层,自能源循环供给系统……即使911事件重演,我们也有90%以上的几率做到人员零伤亡,所有服务器正常运转。”

    他又指引着分析师的目光转向另一边,透明的观光电梯能够清晰地看到maandala大厦中每一层中忙碌工作的员工,自豪地说道:

    “maandala诞生于14年,至今已经有七年时间,尚未发生一起由于系统漏洞产生的安全事故,堪称全世界最安全的系统。这必须归功于我们公司的光之纪实验室,聚集了sg教主、ldfire、罗旋、fever等等一批国内顶尖的网络安全专家……”

    一个台湾分析师低声对旁边的同事说:“听说大陆最厉害的黑客和白帽子不是被网安局招安了,就是去了maandala。maandala几乎是给天价薪水,也难怪能笼络这么多顶级黑客……”

    旁边同事不以为然道:“最厉害?大陆最厉害的黑客不是’三剑客’吗?guest、t。n。t和creeper,刚出道三年就拿了世界顶级黑客大赛pwn2own的第一名,所创下的积分记录至今没人能破。谁也没听说这三人被招安了吧?”

    旁边另一个亚裔分析师操着蹩脚的中文说:“’三剑客’不是已经解散多年了嘛?t。n。t和creeper的avatar再也没有在maandala里出现过,注册了新的avatar为官方服役也说不准啊?现在唯一还活跃着的也就剩下guest了。”

    说起guest,这群分析师都明显兴奋起来,窃窃私语。“guest这个人确实不一般。’红客联盟’的天行健,寒武工作室的包子吃我一记,这些没有被招安的顶级黑客都有着自己的联盟,是团队作战,只有guest是独来独往。”

    “guest是传奇人物啊!凯文·米特尼克,早年被认为最黑的黑客,曾经黑进过北美防空指挥司令部的系统,但在大陆你见过有谁敢挑战国家安全信息系统的?guest单飞之后就入侵过大陆最高法的系统!”

    “哎呀!如果guest也在光之纪……我敢保证这个报告发出去,maandala的股价能涨一个百分点,对冲掉之前猎狐行动造成的影响!……”

    “先生,请问guest也是贵公司光之纪实验室的成员吗?”一个分析师按捺不住,举手问道。

    打着哈哈,“是啊是啊,我们和guest有合作!”

    分析师们欢天喜地,在小本子上又记下一笔。

    好容易将这群分析师安排在了会议室和财务总监会面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又擦了身体,换了件干爽的文化衫穿着。找同事讨了颗烟和火机,去楼道里抽烟放松。

    哪料到一拉开安全门,阴暗的楼道里站着一个女孩,双手拿着个蓝脸小恶魔玩偶,看起来异常的纤细乖巧。

    然而她张口,说出的声音却是阴冷的,冷得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guest什么时候和你们合作了?我怎么不知道?”

 第5章 Deerinthemis

    燕市北部的一片街区,密密麻麻挤满了老旧的民房。这一片房租价格便宜,交通也方便,所以聚集了许多在燕市市区打工的人。

    灰暗的墙壁、水泥路和墙缝之间冒出来的杂草,石棉瓦的房顶上沁下来的水渍,让这一片区域有着截然区别于燕市市区的气质。

    “阿时,歇歇吧!准备吃饭了!”

    馆长老丁冲着院子里的一个年轻人喊道。这是个隐藏在街区之中的老式mma训练馆。露在外面的门脸很小,一个狭长的灯箱上面落满了尘土和破碎的蛛网。里头的场地倒是挺大的,厅里面光线不太好,太阳还没落就点起节能灯来。八面铁丝网围成一个大“笼斗”,就是综合格斗的场所了。院子里是训练场,挂着许多沙袋、铁链和杠铃。地上散放着几个庞大而笨重的废弃轮胎,每个都差不多有一人那么高,最大的估摸足足有六百磅重。

    那个年轻人就在和那个最大的轮胎“搏斗”。

    他打着赤膊,身形偏瘦,然而肌肉匀称、扎实。肩背上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右边肩膀和右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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