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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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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氏翩然下马,道:“不错,我不会让他们犯险。你我同为女子,你若赢得了我,自然大路朝天。”

言罢金刀一立,刀身加上刀柄,赫然比她身子还要长上一尺。

“一言为定!”冬水心头一松,自筹拼尽自己所学,只要生擒了毛氏,不愁她不应约。

“我这金刀重约五十斤,你可做好了准备。”毛氏朗声一笑,豪气直冲斗牛,继而脚下发力,一提刀,便横向冬水腰际划来。

毛氏久经沙场,须知上阵之后,生死便尽要抛诸脑后,万事皆以气势第一。她身体强壮,臂力比男子更胜,故而专拣这金刀为武器,一旦团团舞开,当真是气吞山河,万夫莫敌。不少武将本来武艺远胜于她,但因输在气势之上,往往还没看清刀势,便已身首异处,故她名气越叫越响,令人闻名丧胆。

但因只顾了气势,她的刀法中,有一致命缺陷——招式破绽过多。

倘若对手精于速度、眼力,她的气焰就算再嚣张百倍,也是无用。

冬水自幼与谷中前辈习墨家剑法、兵家武功,其中兵家讲究诡异多变、审时度势,经过这二十年来日夜不停的训练,一眼看穿旁人何强何弱,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她有数次机会可击倒毛氏,然而投鼠忌器,倘若击伤了毛氏,她手下怒起反扑,桓夷光必然无法逃脱。

冬水唯有耐心等待,等待可一举活捉毛氏的契机。

却不知,旁人万万容不得她等待。

几名前秦兵士为避她耳目,竟是绕了个大圈子,用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抵桓夷光背后。

“姑娘,你还不肯认输么?”打斗正酣,毛氏忽地收手笑道。

看她骤然收手。身上百骸俱是破绽,冬水心头大喜,正待施展擒拿之术,不料她竟笑吟吟地看向她身后。

与此同时,桓夷光被钢刀架颈,不禁怒喝道:“你们怎地不守约定?”

冬水脸色大变,急扭了身子,宝剑携千钧之力,直击桓夷光身边士兵。然而她情急之下,竟失了分寸,只觉肩上一重,金刀刀刃已停在脖旁。

毛氏手上极有分寸,金刀虽重,但未能伤到冬水一根发丝。与此同时,冬水手中长剑,已划破那士兵手臂。颗颗血珠顺着剑痕落下,但那士兵强忍伤痛,手中钢刀依旧稳稳逼着桓夷光咽喉。

“没有用的,你就算能在他动手之前斩下那手臂,我也可一刀杀了你。这位姑娘又不会武功,你既死了,还不尽我鱼肉么?”毛氏轻笑道,“更何况,我本就没想杀了她。”

她复看向桓夷光,啧啧道:“可真是个美人,不如让我带回去,配个将军作夫人呐。”

桓夷光身子一倾,白如玉的颈间顿被锋锐钢刀抹了一缕红痕:“你卑鄙无耻,出尔反尔。倘若执意相逼,我自会了断。”

“姐姐,不可!”冬水忙道,从毛氏的调侃之中,她早听出这并非她真正意思。

果然,毛氏笑道:“了断么?呵呵,姑娘敢是不知我们这伙兄弟是以何物做干粮么?啧啧,姑娘细皮嫩肉,连柴火也能省去好些。至于这‘出尔反尔’的罪过,我可不能认下。兵法本就是尔虞我诈,更何况我方才只说大路朝天,可说过要放了二位么,又说过不会暗施偷袭么?”

“你……”桓夷光被她言语相激,一口气噎在胸口,半句话也讲不出来。冬水在旁听着,却是百般懊悔:她自诩喜爱兵法,怎地今日竟中了这再简单不过的计策。想来,为了不要让桓夷光落得庾渊一般下场,她的的确确是轻信于人,迷了心智。

“这钗,手工真是精致啊。”冬水早被余人反绑,毛氏转到她正面,忽地伸手摘下她头上那根碧玉钗,连连赞赏。

“把钗还来!”见她那双沾满了血腥的手缓缓摩挲李穆然所赠的玉钗,冬水只觉怒不可遏。

孰料,毛氏竟是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冬水,问道:“它对你很重要,是么?”

冬水一怔,觉她问题之中另有深意,一时间不知该当作何回答。

毛氏将钗端端正正插回冬水鬓中,道:“我是惜才之人,你的武功远胜于我,我又怎会轻易杀你。”她轻轻拍手,立时有人将铁胎弓从马上取下捧来。

“这弓约有六百石,你我各射一箭,以较输赢。”她反手取出两枝竹箭,伸手指向远方,“这密林重重,咱们只管射树就好。谁射到的树最远,就算谁赢。你赢了,我保证不伤你二人分毫;你若败了,我可以放你的女伴走,但你须得认我为主人,一生一世任我驭使。”

这层层密林早有了百万年的历史,树木生长没有半分规律,一眼望去,只见青色与褐色交融一起,能分得出棵棵树木已属不易,更不用提将箭射出,正中最远的树干之上。

射死物虽然容易,但毛氏此言既比臂力,也比眼力,委实比之骑马射飞雁,更要难上加难。

“恕我不让。”毛氏专擅骑射,自然踌躇满志。当下拉满了弓一箭射去,但听得“嗡”的一响,箭如飞梭,立时遁入林中,再也找寻不见。须弥,林深处传来“铮”的一声,继而鸟鸣雀噪,显见竹箭震树,惊动了众禽。

“可要怎么赢她?”冬水轻咬口唇,自忖无论力量抑或眼力,都要远胜对方,然而射箭技巧只粗通一二,委实没有必胜把握。

“罢了。”情急生智,突地计上心头。

冬水心中一稳,顿展笑靥。她接过铁胎弓,左手撑弓,右手扯弦,将内力运到十成,忽地大喝一声。

“开!”

这一声断喝宛如舌绽春雷,将在场余人尽震得身子一晃,两眼发黑。

再回过神时,铁胎弓赫然断做了两段。冬水将断弓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一脸的气定神闲。她微笑着看向毛氏:“这弓轻得很,我用不惯。”

言下之意,在臂力之上,毛氏已输了个彻头彻尾。

毛氏脸色一变,情知一个不察,已着了冬水的道。眼下不仅无法再行比试,冬水更是站在了不败之地,且直面羞辱她武艺不精。

这一场比试下来,无论心抑或力,她均败了。

毛氏面如蒙灰,半晌,才道:“姑娘,你有如此身手本领,若能投靠我们,我定奉你为上将。”

冬水边解去桓夷光身上束缚,边笑道:“你这军队枕人头、食人肉、沥人肝,人称‘禽兽之师’,我为人堂堂,怎会自甘下流?的确,你们令敌人心生怯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不顾天道伦常,终究输了民心。”

她牵着桓夷光登上马车,长鞭一卷,顿时车轮辘辘,渐渐远去。

“毛将军,不出五年,你必自食苦果!”

冬水犹自不忘警示,桓夷光生怕她骂得毛氏恼羞成怒,遂连连拽她衣衫,殊不知,那厢毛氏只是微微冷笑,不置可否。

“自食苦果么?冬水,的确名不虚传。”她喃喃自语道。

一个是霸气冲天,一个是傲世独立,今日在此巧遇,想不到自己竟然输了一筹。

此后一路坦途,冬水与桓夷光顺利抵达冬水谷。谷中前辈见到桓夷光,都甚为热情,然而时日匆匆即逝,二人在谷中仅仅停留一日,便须回返。

对着庾渊的棺木,桓夷光忽地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心静如水,难起波澜。抚摸着那冰冷的木板,她无怨也无悔,只有着无穷无尽的感叹,甚而欢喜。

“表哥,我来接你回家。”她手持着当年庾渊赠与冬水的绿檀凤钗,默默地对那棺中人说道。

这一番,庾渊终于是由她陪伴,安安稳稳地回家,自此以后,不会再离开,而她什么时候想去见他,有什么话想对他倾诉,都不会再失望,再被拒绝。

二十余年来翘首企盼的所谓幸福,原来不过如此简单。

但若没有冬水,她离这幸福的距离,无外乎关山阻隔。

从此,无论出生入死,水里火里,她都甘为冬水无私付出,再无藏私。她默然起誓,想来表哥若听到了她的心声,不会再说她是什么“娇生惯养,目空一切,骄傲自大”了吧。

现在回想,那三个词对于当初的自己来说,只轻不重。

归途比起来途要平静许多,一路无所事事,桓夷光觉着无趣,遂开始左思右想。这日马车又近寿阳地界,她忽地问道:“二妹,李将军第一次回谷时带了《韩非子》的誊写本,第二次回谷时带了表哥一同祝你生日,那第三次和第四次回谷,又带了什么?”

冬水手上一紧,旋即摇了摇头,笑叹道:“第三次回谷,他带了一个消息,然后我把他赶出了谷。”

桓夷光一愣,追问道:“什么消息?”

冬水道:“他带了在玉宇阁打听到的消息回去前秦,被符坚升成大官。”

桓夷光恍然,的确,依照冬水个性,听了这个消息定然会大发雷霆。然而世事无常,李穆然也是没有办法呐。

冬水续道:“第四次回谷,他说这年就要南下作战,而前秦必胜。他问我可有什么冤家对头在建康,也许能帮我报仇。”

桓夷光道:“他这么问,自然又全然拂逆了你的意思。”

冬水笑道:“不错。所以这年的礼物,就是一句承诺,我要他答应我,倘若前秦得胜,他不可伤任何百姓,甚至旁人要伤,他也要尽力拦下。”

这个礼物,当真较之此前的三件,都沉重太多。

桓夷光默然许久,想起这就又要回到家中应对庾清,大觉头痛:“如今姑母业已去世,你何不把身份告诉了庾清?只要谋得了他的帮助,处理家中事宜,更可得心应手。”

“这……”冬水嗫嚅难语,不禁转头看向车厢中那具棺木。他若知道当下兄弟二人水火不容,一定痛心疾首。

“这万万不可。”她一蹙眉,终究道出原委,“其一,庾清对我有情,我不愿被他纠缠不休。其二,将实情以告,姐姐你嫁给了个死人,又算什么呢?依照庾清脾气,断断容不下姐姐在庾家。其三,他下毒害母,我一心为了尽孝,这一点冲突过盛,即便是我,也难以断定他得知了一切后,会再出什么奇怪作为。”

是啊,面对乱世春秋,乱家争斗,她已经力有不忒,能少得一事,便少得一事吧。

极目之处,寿阳城上,大大的“晋”字迎风招展,似乎连马匹也感知到了家乡的气息,不用催促,便愈跑愈快。

冬水缓缓收起马鞭,心中慨叹:牲口只知道回家后就可吃饱喝足,在圈里一旦安安稳稳地睡去,便能天塌下来也不管,然而人的心情,只怕就如同那天边浮云,变幻多端。

(九)自鄙贞高,落魄明主逢至交

 回到庾家,已是第四日。

窗外百花烂漫,落英缤纷,即便是一心北望,目光也会时不时地稍有偏离。

天气回温,正午的阳光晒得人生疼生疼,苦于皮面具的遮掩,冬水比之常人更要忍受多一倍的燥热。

这时的冬水谷里,依旧清凉如春吧。

冬水细细地品着桓夷光亲熬的莲子百合羹,只觉口中尽是莲子碧心的苦涩。可以想见,庾渊当年是如何强忍不去皱着眉头,而称赞桓夷光这唯一的“手艺”。

“觉得如何呢?表哥很喜欢吃的。”桓夷光见她嘴角抿着笑容,神情一如当年那青衫少年,不禁喜笑颜开,“我辛辛苦苦熬了满满的一大盅,他竟全喝了下去,半点也不肯留给我呢。”语气似是责备,脸上却有着无限的得意欢喜。

冬水尽力压下满口的苦味,只愁空有一身内力,却对舌上味觉没有半分的管制作用。过了半晌,她才一笑,道:“姐姐熬的莲子百合羹是清热的上品。最近我正巧有点上火,恐怕这满满的一盅,也都要让我独吞了,姐姐可万莫怪我。”

桓夷光不以为意,忙将她喝尽的碗端去盛满,欣然笑道:“那就最好。二妹最近不舒服么?食疗总是比药疗要好,既然此物管用,那我就天天做给你喝。”

冬水背上顿起了一道冷汗,正待相谢,忽听窗外大响,人声鼎沸,分外嘈杂。

“你们不能闯啊!”

小菊的惊叫声赫然响起,但听皮靴踏跺阶梯的声音连绵不绝,整座小楼都因这忽然而来的人群震颤不休。

“夷光,别怕。”冬水一愣,旋即将桓夷光挡在了身后。

来人俱是官兵。

皂色衙役一字排开,人人都沉着一张面孔,看得出来,此番情景比之将近两月前的玉宇阁之乱,要更严重几千几万倍。

冬水心头一凛,情知大事不妙,瞧此番情景,单靠三寸不烂之舌定然无法脱身。然而仅仅是吃上官司倒也罢了,最让她忐忑不安的是,前后因果,她竟丝毫不察。

定然又是庾清设局。

庾家虽然已然没落,但这些官兵可以长驱直入到庾渊的小楼之内,倘若没有内应,只怕难似登天。冬水微微咬着口唇,眉头不禁缓缓拧在了一处:难不成,当初自己以本来面目告诫他,半分用处也没有么?

她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官兵,本来就不是冲她而来。

“庾少夫人,有人告你勾结北胡奸细,麻烦你和我们走趟衙门吧!”一名捕头上前几步,虽说捉拿钦犯,但碍于桓夷光本家势力,还不敢大胆拉人,“庾少爷,麻烦您让让,兄弟好有个交代……少夫人,你慢慢走,小心些。”

“夷光,我陪你去!”

这般重的罪行,一旦入了衙门,即使不死,也要扒层皮去。

冬水委实放心不下,同时也内疚非常——所谓北胡奸细,就是指李穆然吧。假如不是为了救她,又怎会牵扯出这许多麻烦?

百密终有一疏。她竟没有算到,凭借庾清的势力,完完全全可以将每一个流连于庾家的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眼下,他的伤已近大愈,正是他逆转形势之际。

“可是,为什么要动姐姐呢?”冬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灵光乍现,想起那日回复女妆见他时所言。

她当时说,庾渊仍和冬水在一处,娶亲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庾渊此次回家,则是为了向庾桓氏尽孝。

她霎那恍然,正是此处出了问题。如今庾桓氏已殁,在庾清看来,庾渊的任务已完,自当离去陪同冬水。之所以久久不走,唯一可能,便是被桓夷光拖住了手脚。

“这傻孩子……”冬水黯然神伤,“终究还是傻傻地要帮我么?”

是这般的孤注一掷呐,即便自己捞不到半分的好处,也不惜代价地要心爱的女子幸福快乐。

冬水自命早已心死如灰,但这个瞬间,到底还是为之动容了几许。怨只怨,他牵涉进来太多旁人,也耍了太多的手段。此番前往衙门,当真如同深入虎穴,能否全身而退,她没有丝毫的把握。

唯一可以倚势的,就是桓夷光的家世。然而事态千变万化,往往难于掌握,勾结外寇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到这生死关头,桓家是否当真会施以援手?

奇?眼前晃过的是桓夷光那几名兄弟冷漠如冰的嘴脸,冬水眼前渐渐黑下。

书?仿佛被漫天慢地的阴霾遮住了眼睛,冬水心中铺满了绝望。这般的大难临头,当真是自顾不暇啊。

网?“这么说……庾桓氏,你是真的不晓得那男子身份了?”衙门老爷当堂高坐,满目狐疑,眼神一偏,正是手边的筹筒。

冬水心头一颤,晓得这京兆尹是动了心思要行刑。

“他敢么?”冬水暗暗担忧,察言观色间,那京兆尹亦当正在自问。京兆尹迟疑许久,终究伸手抽出一根朱红色的竹筹,道:“庾桓氏,你当真不肯招么?既如此,夫为妻纲,你与后燕贼人勾结,想必庾渊也脱不了干系。”

冬水听他的话头逐渐转向自己,略略安心。这一根竹筹落地,也不过是二十大板,以她的内力,当可轻易挨过。哪怕再打得多些,总比打向桓夷光要好去太多。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桓夷光竟是脸色一青,高声叫道:“慢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夷光!”冬水一怔:她在节骨眼上喊出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一切呐!

果不其然,京兆尹极是奸猾地大笑起来,道:“这么说,你是都知道的了?”他手持着那竹筹不紧不缓地敲着长案,“啪啪”的声音响起,一下一下,都仿佛打在冬水心上。

桓夷光铁青着脸看向四周衙役,道:“此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在场之人的性命,难逃我桓家之手。”她一字一字地缓缓吐出,无端端的,竟带出森森阴冷之气,令在场众人不由自主全打了个寒颤。

京兆尹也打了个机灵,熟思半晌,终究下了主意:“既如此,庾渊、庾桓氏,你二人随我入内堂详议。倘有丝毫谎言——不要忘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夷光,你要怎样?”这是冬水第一次,面对着桓夷光那清澄如水的目光,迷茫而糊涂。桓夷光却只是摇了摇头,粲然一笑。她眼神中的泰然,有着欣然赴死的从容。

一入了内堂,冬水便大吃了一惊:桓夷光竟是先自向自己跪下,而后满口胡言乱语。

“表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听信了旁人的甜言蜜语,不问清了那人底细,竟败坏了家门,还引得如此官司缠身。你要打要骂,我别无怨言。”桓夷光垂着头款款而言,底气十足,恍似说着旁人故事一般漫不经心。

冬水被她骇得倒退了两步,直绊坐在一张梨木圆凳上。“夷光,你、你这是做什么?”她大惊失色,鬓旁汗水涔涔而下,仿若落雨;声音因颤抖而尖锐,险些就要现出本来的女音。

她若猜得不错,桓夷光棋行险招,赫然是拿比性命更为紧要的名声,来换取二人今日的平安呐。

冬水双手攥紧,心痛得无以复加:“姐姐,你怎地就不肯再等等?只要再等片刻,救星一到,又何必让你牺牲如此巨大?”

极难想象,一名女子说出这般紧要的秘密后,还会有人疑心她是存心说谎。

京兆尹在旁听着,不禁脸上变色,背后汗如雨下。桓夷光所说不错,晓得此事的人确是越少越好,如今自己扯进旁人丑事之中,依着桓家的势力,莫说顶上乌纱,只怕颈上人头,也不过仅在朝夕之间。

“桓氏夷光,你……你此话当真么?果真是那北胡设计勾引,你全然不知情?”京兆尹努力稳住心绪,一杯一杯地将壶中滚烫的茶水灌入肚中,不顾口中兀自烫起了许多大泡。而桓夷光既犯“七出”,这“庾桓氏”三字,他万万不敢再叫出口。

桓夷光昂起了头,道:“知晓那恶贼身份,还要多谢大人今日提醒。想来,他只是要借助我玉宇阁之便,方好打探消息,后来见表哥防范甚严,便狠心负了我,不知去了何处……”就如当真受了委屈,桓夷光微微扁嘴,眼泪顿如决堤洪水般流下。她天生丽质,这时哭得梨花带雨,那京兆尹纵然对她看轻了几分,也是不禁心软下来。

“当日表哥病重,我才私约了他来家中相会,如今想来,的确千错万错,悔不当初!”桓夷光泪眼滂沱,忽然“腾”的一声站起,便一头撞向旁边木墙。

“夷光!”冬水看她行动神情,早料到这一步,桓夷光身形方动,她已拦在正前,紧紧抱住她身子,“这又何苦。”她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大人,你还要问出什么,才肯罢手!”好不容易才哄得桓夷光收了悲声,冬水转向京兆尹,剑眉倒竖,厉声喝道。

不想,内室侧旁的屏风后立时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随即一名男子转将出来:“大嫂——或是该叫回表妹了,果真出乎意料。”那男子长身玉立,乍看之,与庾渊相形仿佛。

庾清满面的春风得意,一心以为此计虽除不去桓夷光,能牵扯出这般丑事,总能将她逐出家门。

京兆尹正自不悦,见他主动现身,所有脾气都发到他身上:“小子,你说她勾结外寇,证据缺凿,如今兜出这种事情落到老子头上,怎么说!”他二人熟识已久,这一发作,种种脏话当即抛出,与官员身份截然不符。

庾清轻摇折扇,微微一笑,道:“老哥哥,你急个什么?当日你我二人在秦淮河畔酒后胡言,也能当真么?更何况,如今查出此等事情,小弟还能亏待了您么?”他将手中扇子一合,遥指门外正堂,又笑道:“至于这勾结奸细之罪,您若不判下来,门外自然有人承您的人情,至于上边,也自然有人将此事压得风雨不惊。日后您官场亨通,可不要忘了小弟。”

“兄长,清弟当静候于家,备好了饭菜为你压惊。”他双手向冬水一拱,衣袂飘飘,转眼就走得再没了人影。

冬水与桓夷光紧握着双手,面面相觑。须臾,但听京兆尹叹了口气,道:“两位,请随我上大堂吧。”

竹帘撩起,就见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立大堂之上。老者面目冷肃,双目直直地盯着竹帘,见三人走出,两手不自禁地握在一处,显见心内焦急不安;少者容貌阴鹜,站在大堂正中四面环视,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神色。

“爹!”桓夷光心中饱受折磨,一见到那老者,就如同风雨飘摇之中终得靠山,只娇呼了一声,便直扑到老者怀中,呜呜啼哭。

“卑职见过南郡公。”京兆尹忙急趋几步,纳头便拜——拜的不是那老者,反而是那未满弱冠的少年。

冬水不禁凛然动容,凝目瞧向那少年,只见他身上蟒袍玉带,可知身份尊贵非常。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带出富家公子的雍容,但眼波流转,却尽是望不到底的城府。

假以时日,此人定是一方霸主。

为这人身上的王者之气震慑,冬水暗暗赞叹。她虽不识得这男子,但听京兆尹称呼,亦晓得眼前这少年姓桓名玄,乃东晋名将大司马、南郡宣武公桓温幼子。十年前桓温病逝,临死前将爵位传予了年仅五岁的桓玄,自此,桓玄便高居南郡公之位,少年而老成,实在不可小觑。然而冬水却不晓得,眼前的这少年,也是十九年后,几乎颠覆了东晋王朝的桓楚国君。而称帝之时,他也不过年仅三十四岁。(按:公元403年,桓玄公然反叛,自立为帝,国号楚。虽然不出期年便被灭,但给予了已然衰落的东晋最为致命的打击。420年刘宋代晋,不可说无桓玄之功。)

“你起来吧。”桓玄正眼也不看京兆尹一眼,只淡淡地道,“你这狗官看我叔父日薄西山,便大起了狗胆,竟欺到我桓家头上么?”所言的叔父,则是指桓温之弟——桓冲。桓温死后,将手上兵权尽交给五弟桓冲。桓冲乃东晋荆州刺史,镇江陵,也曾督过江、扬、豫诸州军事,位高虽略不及谢玄,但手下权力,足可分得大半壁的江山。此时桓冲年已高数,历经淝水之战后便病卧在床,桓家大权渐渐移交到桓玄手中。

京兆尹抖如筛糠,深知眼下皇上昏庸,谢、桓二家大权互持,哪一家都动不得。如今他只不过略略动了名桓家旁系女子,想不到便引来了这少年阎王,当真连肠子也悔得青了。却不知,他安给桓夷光的罪名是里通外敌,倘若罪名坐实,庾、桓二家都会深受其害;况且桓温晚年设计篡位,早已见疑于帝,是以此遭,桓玄非亲自出面不可。

狡猾如庾清者,早已料到这一步,他一心一意只想庾渊与桓夷光分开,自忖桓夷光进了衙门,就算毫发不损地出来,也断然不会恬颜留在庾家之中;更何况夷光之父爱女情切,而天下之间可以掩盖如此罪行的只有桓、谢二家,他是绝对不会让女儿再离开桓家。

至于造谣诽谤一说,纵然桓家查到他庾家二少爷的头上,他也有法子尽皆赖掉;即使赖不掉,能以他的一条性命撮合了庾渊和冬水,此生余愿已矣,了无悔意。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日的碧桃花瓣如雨落下,那女子的笑颜在垂柳枝条间忽隐忽现,若花般绚烂夺目。银铃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庾清,你学这路剑法,不知比你大哥学得好过多少。”双眸灿灿,亮盛星辰。

只为了她这一句无心的话,上刀山,下火海,拉多少人做无谓枯骨,他都安之若素。

大堂之上,眼瞧着京兆尹被桓玄的目光已逼到了墙角,四处衙役早退出门去,桓夷光终究离了父亲,莲步轻移,行到桓玄身边。

“小堂叔,这都是一场误会,您饶了他吧。”她比桓玄大了十岁,但桓玄乃桓温五十七岁得来幼子,是以比她整整高了一辈。

桓玄微微地“嗯”了一声,收敛目中精光,背过了身子:“既如此,就这么办吧。这里通外敌一事,全系市井的闲言碎语。你身为京兆尹,全权负责京畿要地,办案审案却全凭耳闻臆断,这京城的安危,又叫我等如何放心托付?”

他的话一句重似一句,一字一字如同铁锤敲砸,将那京兆尹震得面目血色,几欲头埋地下,再不见人。京兆尹心里大骂庾清不够朋友,面上则一派唯唯诺诺,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将这一伙阎王送走。

出了大堂,仰头看着万丈阳光,冬水心头一松,却听得旁边“嘤”的一声,桓夷光周身脱力,竟而昏厥。

冬水与夷光之父忙左右扶持,那少年袖手旁观,只淡淡地道:“堂兄,此事已了,玄儿先行告辞。”言罢,早有下人牵过来高头骏马。马铃叮叮,声音到处,平民百姓自然闪开路径,生怕被那神驹踏在足下,落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夷光再有闪失,我定生食汝肉!”那老者目光洵洵,见女婿俯身背起了女儿,满腔的不满顿时被化去不少:这小子,总算还有些良心吧。

“您只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断断不容旁人伤了夷光一根汗毛。”冬水背着桓夷光,飞一般向家中奔去。

此处诸事尽已了结,但家中不知已被庾清搞作了何般模样。

庾清啊,你当真连半日闲暇,也不肯留给我么?

果不其然,她一只脚方踏入大门,已遥遥地望见正堂上乌黑的“家法”杖。

“兄长,庾家媳妇犯七出之条,依照家法,该当如何处置?”庾清斜坐在太师椅上,莞尔笑道。

冬水不予理会,只是招来小菊,将桓夷光安安稳稳地抱坐在一旁椅上,而后才走到庾清面前,道:“妇犯七出,须重责五十杖,留去予夺。”

她面如寒霜:“夫为妻纲,夷光一步行差,我不可推卸责任。这五十杖,我代她受了。杖毕,夷光仍是家中女主,倘有旁人乱嚼舌根,便形同此杖!”

她拿过一根齐腕粗的“家法”杖,不见如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杖竟被她生生震作两截,截口平滑齐整,便是利刃相切,恐也难以做到。

旋即,她又取过一根木杖掷予庾清:“清弟,你尽可动手。”边说着,边自行匐上长凳。

“你!”庾清睚眦俱裂,气血上涌,顷刻间就面红耳赤,连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他万万没有料到,兄长非但不趁此大好时机将桓夷光休出家门,反而甘愿代她受刑。任谁看来,都晓得这二人是痴心相恋,那么冬水所言,又是什么呢?

他恨极,却不能对庾渊轻加一指。

“你若再给他捣乱,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那么决绝的语气啊,虽堪不清真伪,他却不敢冒这么巨大的险。

“罢了!”庾清将手中“家法”杖用力抡出,顿时“哗啦啦”一阵响动,不少瓷器砸碎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表哥……”这声巨响震醒桓夷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这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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