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冬水主藏-第1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罢了!”庾清将手中“家法”杖用力抡出,顿时“哗啦啦”一阵响动,不少瓷器砸碎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表哥……”这声巨响震醒桓夷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这杂乱场面,兀自不明所以。
这一难总算避过,然而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市井传闻之中,桓夷光渐渐沦为与外邦勾结的无耻女子,庾渊的名头也为之蒙灰不少。
自然,玉宇阁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再不似当年的风风火火,勉强维持之下,无奈墙倒众人推,终究日渐亏损。
由春及夏,再由夏历秋,转眼间,寒雨潇潇,又到了初冬。
雨似绵针而下,天色一如玉宇阁的景气,灰败不振。冬水独自留在后厨之中,看着几眼灶火越来越小,填了木柴进去。那木柴却因沾染了潮气,一遇火苗,顿冒出腾腾白烟,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原以为北方山中才是真正寒冷,却不想这南方的水汽夹杂着阴风席卷入身,任她内力如何旺盛,满身的热量也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蚕食殆尽。
玉宇阁终究是败在她的手上。冬水慢慢靠坐在早已冷却的灶台上,合目凝思。
不知过了几多时辰,竟是潸然泪下。
这苦酒都是自己酿成,又怨得了谁呢?李穆然说得对,她又为何来趟这遭浑水?
“少爷,”“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将进来,“郝掌柜让我把这些帐本都交给您呢……”他戛然止声,因看到那一向高傲冷峻的东家正在默然落泪。
“是阿福么?”冬水忙转了个身子,背对门外。“噼噼剥剥”的火燎柴声在静静的后厨响起,声音微弱,却仿佛传得很远。
庾福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将一摞浸染了烟火气的本子撂在案台上,道:“是。”正要转头出去,却觉放不下心,又低语道:“少爷,郝掌柜曾说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还说过,鸟栖高枝,人托明主……眼下他们是去了高处,但阿福却只愿留在明主身边。”说到这儿,他忽然愣愣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少爷,您不要关了玉宇阁,好不好?”
那膝盖碰地的沉闷声音,冬水听得清清楚楚。
“名声已败。不关门,又待如何呢?”冬水哑然失笑,“到时候,你每月的俸钱,我也给不起。”
庾福初来应招时的确是冲着那每月一两银子的俸钱,但后来被“庾渊”任重,心中感激,委实不愿离去,另谋别处生计。他听“庾渊”回话,心中一松,忙接口道:“玉宇阁的食客大半是朝廷要员,此时他们不肯上门,多半是怕了那句‘勾结外寇、里通外敌’,至于寻常百姓,他们但求饭菜可口美味,才没有精神去管旁人家事,更不用提朝廷政事。只是他们虽然仍肯前来,但所点吃食简单粗陋,付出的银钱决然抵不了我们的开销,才造成如今局面。”
冬水听他说得入情入理,大感意外,遂转而面向着他,温声道:“你且站起来,继续说来听。”
庾福胆量更放大了几分,当即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续道:“建康城云集四海人物,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知有多热闹。玉宇阁雕梁画栋,何不把楼上几层彻底改修,完全做成客栈模样?客从外来,车马劳顿,只求休憩处所舒适干净,自然来不及打探客栈背后底细如何。住客一多,自然不愁银钱。至于楼下大堂,就仍作以前模样,反正现在来吃饭的人不比以往,勉强些,也坐得下来。”
冬水越听越觉蹊跷,这段话讲得头头是道,方法也确是再好不过,然而实实在在,不似这伙计自己想出,更何况词语雅致如“雕梁画栋”者,只怕穷极这小跑堂的一生,也接触不到吧。
她微微一笑,道:“阿福,一直以来让你当个跑堂,真是委屈了你的才华。便依你之计,明日起咱们就大动工。待得竣工之日,我就任你作玉宇阁的掌柜,如何?”
庾福见“他”答应不关门,顿时喜不自胜,但听要升自己为掌柜,又忙退了两步,连连摆手,讷讷道:“这、这不成。这些个道道,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搔了搔后脑勺,憨憨笑道:“那个大娘告诉我时,我还当她是胡诌呢。”
冬水不禁长声一笑。她早猜到背后是有高人指点,才以“掌柜”之职相试庾福。倘若庾福方才居功自认,她可当真是连这最后的支持也要失去——要她将庾渊的心血放心交托,她岂可视同儿戏。
天幸得,她没有看错人。庾福纵然再机灵聪颖百倍,若心中藏私,她也宁可关了玉宇阁,将这有才无德之徒拒之门外。
“不必谦虚,这掌柜的位子,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只是最近咱们手头紧,俸钱仍然按着伙计的给,等客栈有了盈余,就是每月十两银子。”冬水一语诺下,不容更改,“那位大娘在哪?带我去见他。”
一路穿街走巷,黑云压城,越走眼前便越是阴郁,及到后来,纵连冬水也觉着脚下石路模糊朦胧。庾福停在一户破旧的院落门前,略露羞赧:“少爷,这是我家。那位大叔和几位前辈,都住在这儿。”
冬水上前轻轻推开柴扉,顿觉眼前一亮。院落虽然依旧破败颓废,但被收拾得十分整齐,一角的三四盆**早过花期,但仍傲寒盛放,堪称奇景。
她一望之下,心头郁闷立时减轻不少,当即双手相击,高声道:“姜大伯、姬叔,是你们来了么?”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女……庾家少爷的眼睛呐!”屋内人物“呵呵”大笑,一个不慎,险些道出冬水的真实身份。
继而,三男一女自一旁客舍步出,笑吟吟地看着二人。
这四人,正是姜粮、鲁樵子、姬回春、孙平。方才回话之人,则是向来快人快语的鲁樵子。
“少爷,你们认识的?”庾福愣在当场,百思不得其解。
孙平微微一笑,柔声道:“阿福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一开始我们就瞒着你。这位庾家少爷是我等忘年小友,我等听说近日玉宇阁有难,便想来建康看看。来了玉宇阁后,听说你是你家少爷最为信任之人,是以有意相交,才租住到了此处。”
“孙姨,究竟是何人……通传了消息?”冬水心里一震,感动莫名。这四位老者长居谷中早是习惯,能为她决然出谷,可见心里对她看得竟有多重。
“当然是穆……”鲁樵子又欲抢话,却被姜粮暗暗地掐了一把,痛得龇牙咧嘴。
仍是孙平回答:“玉宇阁的消息想来也被潜伏在建康的奸细传入了北廷吧。你晓得的,无须多言。”
冬水心领神会,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会想不到呢?玉宇阁的风言风语在市侩流传,事关庾家桓家是否反叛东晋,北廷派来的密探自然要费尽了功夫调查清楚。一旦查明,便会上报回国,李穆然在慕容垂手下任职,又怎会不对此格外留心?他抽不出身帮她解忧,又知晓依她秉性断然不会主动求援,出于无奈,只得飞鸽回谷。
这只怕是他自离谷以来,头一遭与谷中诸老联络。
“穆然哥哥,此恩此德,又要我怎生还得?”冬水微合眼帘,悄自叹息,但一转念,骤然蹙起了眉,“那探子倘或查得清楚,又怎会查不到他的名字?查到了他的名字,他在后燕,可还能保全性命么?”
想到此处,她双手暗暗纠结在一处,五内俱焚。若因救她一命,反害得李穆然丢了性命,她当真万死莫赎。
时至如今,她终究对自己的所学起了质疑。她自认学识不输古今大贤,孰料一意孤行之下,非但是一事无成,甚至拖累了旁人。
孙平温婉的声音再度响彻耳边:“庾渊,你既来了,可见是愿重整玉宇阁。明日就叫鲁樵子随了你去吧。至于你姬叔和姜伯……他们担心你的身子不好。”李穆然在信中略有提及当日来建康是为冬水疗伤,虽然说是一切大愈,这谷中老人们兀自放心不下——姬回春此番南行,几乎将半个药王庐随着自己一并搬来。姜粮与他毗邻而居,见他拿不动这许多东西,也欣然同往,只是来之前又在行李中塞了几袋子自己种出的谷稻。
冬水不禁失笑道:“鲁大叔陪我一起去修建玉宇阁么?我只是要间普通客栈,可不须什么暗道翻板,机关器括……”
话没说完,下半句早被鲁樵子蒲扇大小的手掌掠走:“你这小……臭小子,只知我会做机关、做木工器具,就小看我么?嘿嘿,你却不知,你鲁大叔最擅长的,正是木雕木刻!”
冬水怔住:“我怎地不知?”鲁樵子“嘿嘿”笑道:“你可还记得那‘乾坤箱’内的‘山海图’么?我又怎么不愿教你,只是这技艺是我公输一脉口传而下,我师父逼我立过重誓,倘若传与外姓人,他就在十八层地狱日日受刑,苦不堪言。你不肯单拜我门下,那小子又是李秦的脉下,我有什么办法?”
冬水听他越说情绪越是激昂,生怕庾福起了疑心,忙笑道:“真是笑话,你不教,我就不会么?这玉宇阁的一桌一椅,都是出自家严手笔,我还怕学不到雕刻?不如明日咱们就在阁内比试一场,看看究竟谁的手下技艺更为精熟。”
鲁樵子受不得激,当场应下,旋即又叹道:“可惜墨非攻不在此处,否则让他看看我这更胜鬼斧神工之技,教他再不和我顶嘴。”
“樵子,你又旧病复发了呢。”孙平哂笑道,鲁樵子想起那博弈往事,顿时脸上一红,不再开口。
次日,鲁樵子随了冬水一同改修玉宇阁,庾福、桓夷光二人在旁帮手,但见满院子木屑翻飞,却看不清二人手中动作,只知一眨眼的工夫,门窗隔廊就变化而出,其上图案或梅兰竹菊、或山君龙王,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庾福看得啧啧称奇,心头如人搔痒,终于按耐不住也取了锯凿等物前来帮工。他笨手笨脚,一片好心之下,帮了不少倒忙。冬水性格和善,仅仅微笑不语,怎奈鲁樵子火爆脾气,心疼那木板报废,竟将之骂了个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不出七八日,玉宇阁上上下下焕然一新:一楼桌椅被擦得锃亮如新,二楼雅间宽敞精致,三四楼的客房则舒适讲究。新加上的器具与原有的建构相得益彰,无外于画龙点睛,令这人间仙境更增了神韵,甚至那辉煌灿烂的御笔亲书——“玉宇阁”三字,在这建筑本身的映射下,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福星高照,重新开业不出几日,便有大笔生意自行送上门来。
这日冬水忙碌一天,总算筹备妥当一切事宜,正要离去,忽见孙平挪步上前,故作神秘道:“这几日自有贵人上门,你可要多加注意。”
冬水一怔,欲待再问,只瞧着孙平微微笑着走远,不肯再多说什么。冬水会意一笑,她深知这谷中“兵圣”心细如发,胸怀韬略,往往所见所想,远超常人,想必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会作此推断。
既然如此,她只耐心等待就是,何必定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然而,晚间她方返回了庾家,就见桓夷光一身素衣,竟是周身挂孝。
“莫不是……”她心中一惊,却顷刻间推翻了原本的想法——若是夷光之父大渐,她身上的孝服断不会如此齐整,她的神态,也不会这般平常。
“是桓冲叔祖父。”桓夷光淡然道,那般位高权重之人,纵然和她有着血缘之亲,在心中也是远似天边云彩,不可高攀吧。
“是桓冲呐。”冬水舒了口气,顿悟孙平所指。
桓冲位高权重,对晋室忠心耿耿,此番灵柩由荆楚返回建康,沿路州府官员,势必跟随来京吊丧。桓家即便富可敌国,可也住不下这许多人,而这些官员相互攀比,俗语中“穷家富路”,纵然银钱不多,也会掏出所有家当争住京中最豪华奢侈的酒楼。
玉宇阁装潢修饰堪比皇宫,又与桓家沾亲带故,值此非常之时,想来即使当朝圣上听到了那些市井流言,也有心放他们一马,更何况其他人呢?
翻身一役,便在此时呐。
这般处心积虑地打着死人的主意,冬水着实始料未及。
“小菊,传我话给庾福,要他速派伙计去买上几匹黑布白绢,玉宇阁全员戴孝,以奠桓老将军在天之灵。”冬水轻嗽了几声,莫名地竟心虚了几分。
小菊不解道:“前日方开业,今日就挂孝,可不是折了好好的彩头么?”
冬水“嘿嘿”冷笑道:“傻丫头,咱们越是挂孝,住店的就越多,甚至越肯大手大脚地花银子……这些官场中事,你自是不知。”
的确,官场中人最是虚伪狡诈,只要面上好看,私底下如何胡作非为,彼此之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假如玉宇阁喜气洋洋,这些官员纵然眼馋,到底碍于颜面,谁也不肯入住,是以要引得客似云来,唯有反其道而行。
望着小菊远去的背影,冬水慢慢仰坐在木椅上,只觉百骇轻松。她忙碌了这一阵后,早已浑身酸痛难当,这时一直紧张的心弦骤然舒和,顿时再难自禁,忽地仰起头,轻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有几多酸苦凄凉,只有这些局内之人,方可体会。
“等过了这一阵,就又是年关。”冬水笑着笑着,头渐渐侧向木窗,双眸遥望远方:阴雨绵绵中,长江江面和天色相融,无法分辨清楚,“穆然哥哥已经成亲,可还会回谷续约么?”
(十)奇门遁甲,绝地早订来生盟
在庾家过了大年,大年初二之后,四位前辈说要回谷,冬水想起初六约定,当即应允亲送四人回谷。桓夷光担心留在庾家无法稳住大局,遂借口回家探母,带了小菊一并回去娘家。
庾清见二人“分道扬镳”,正中下怀。送别“庾渊”时,竟一反常态,率先表态在哥哥和嫂子离去的这段日子里,家中的大小事务,他定会处理得井井有条。冬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巨石,得以安心返谷。
一路无事。五人皆骑快马,仅用三日时间,便到了谷口,正赶上冬水赴约。
此番回谷,一踏入了最后的山林,五匹良骏便鸣嘶不前,似被何物所惊。冬水不明所以,惶然前视,只见林子漫着冲天的阴森,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杀戮血腥透林而出,令万物死寂,天地哑然。
“孙平,这是怎么?”看着林子与出发前相较面目全非,鲁樵子不禁大恼。眼前的这林子仿佛自己有了生命,自觉地拒绝着来人;而倘若要他再去其中伐木,竟不知斧头应对向哪棵树——它们再不是独立的一棵棵树木,而是连气一体,对其中的任何一棵树木动手,无疑便是与整座森林为敌作对。这股逼人气势,纵然他的祖师公输班亲来,也对之无可奈何。
“孙姨,是你布的阵法?”冬水并未见过这阵法,只觉其中生克纵横,环环相扣,当真多看上片刻,也要头晕脑胀。
孙平颔首笑道:“我等此行过久,生怕谷内有事——你也知道,这四面八方并不平静。出谷前,只是布了极简单的九宫八卦阵,这些时日闲来无事,又找到不少八卦阵的记载,便飞鸽传书入谷,麻烦你周姨在外围的林子里,重现了这‘武侯八卦阵’。”
“武侯八卦阵?”冬水倒吸了一口寒气,肃然起敬。传说三国之时彝陵战罢,刘备败逃孤城白帝,陆逊大军追随而至,却被诸葛孔明所摆石阵所阻,若非得孔明岳丈相助,那十余万大军,只怕要在那石阵之中尽被困死。
孙平稳举马鞭,遥指林阵,道:“冬儿,这阵以林木摆就,只怕比之石阵,更为难认。八卦阵你早已熟稔于心,眼下我就考考你,此阵生门何在?”
冬水微微一笑,细细地看了看林子,暗暗掐指心算。九宫者,除去原有的八卦,另添中宫,寄于坤宫之中。将九宫与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相结合,即可摆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绝阵。
八卦阵一但开启,便无休无止,若非由生门入阵,即便具通天之能,也唯死而已。
拇指指端在其余指尖上一掠即过,少焉,冬水已心中了然:“生门在‘坤宫’之中,取厚土之相,承天载物。”
语罢,她浅笑着拨转了马头,于林子西南方一马当先,直冲进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阴霾中。素衫白马,如同一道光剑,顷刻间刺穿了林中弥漫而出的雾霭,现出曲折蜿蜒的道路。
“诸位老友,请罢。”孙平嫣然一笑,紧随其后。
鲁樵子脸上却有少许的不快:“孙平,这林阵好不容易才摆出,又有好一段时日不许我来伐木了吧?”
看着这大汉一脸的难过,宛如垂髫孩儿无法玩耍一般委屈,余人皆作大笑,笑声震得林木簌簌,大块大块的积雪自枝丫间落下,令众人身上都沾染不少。
“我们回来了!”冬水方方遥遥望见谷中茅屋,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的高兴,疾呼起来。她的声音顺风而去,环山皆起回应,声音袅袅回旋,不绝如缕。
谷中余老听到他们的说笑声音,一早就候在谷口:这只怕是冬水谷自建谷伊始至今,唯一一次郑重其事的迎接,也是唯一一次迎接这许多人归谷。
马未停稳,冬水便飞身下马,等不及扑入迎面跑来的周蝶怀中。
“周姨!韩叔!李叔……”这次的离别委实漫长,令她对他们的想念难以抑制如往,在这个刹那,几乎难以逐一呼唤诸人——只因为满心的欣喜兴奋化作团团热气,堵在胸口,堵在咽喉,甚至让她难以呼吸。
周蝶几被冬水撞倒,不禁微微一笑,道:“谷内早已备好了饭菜。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咱们大家要好好地庆贺庆贺。”
本命年?冬水愕然,旋即想起,的确,不知不觉地,自己竟已满了二十四岁。
原来竟活了这许多的时日了么?一时之间,她悲喜交加。这恁长的岁月,她由黄口小儿长成亭亭少女,这变化让她身边的人欣然无比,甚至如周蝶这般超脱的智者,也难以免俗,而她又何以无法展颜一笑呢?
成长,并非仅仅为时日更迭,岁月变迁;更多的,则是她无法承受的种种过往,种种难以避及的经历。
若她从未长大,永远停滞在襁褓时刻,是否李穆然不会离谷?是否庾渊不会离家?更是否,她这许多亲人,不会变化?
也只有此时,她才开始注意,这些将她养大的“父母”,鬓边早已生出了华发,斑白如同肩头的雪花。那么的自然,让人无法将这生命的缓慢蚕食视作一种残酷。
由着周蝶拖着她进了屋子,她才从那突如其来的恍然所失中清醒过来。
自然,桌上的饭菜是她最喜欢的饺子。然而,另有不同。
她肖鸡,这些饺子就摆做“金鸡报晓”的图案,其中每一个则被细心捏作各种形状,有鼠有兔,有神仙有佛像,甚至还有《山海经》、《淮南子》中记载的种种珍禽异兽。
她愣在当场,轻轻夹起一只饺子,注视了良久,才抬头问道:“他回来了?”
即便是姜粮这般的种谷神农,也无法有这般精巧的手工,而庾渊已死,天下间有这般技艺的,除了她自身,便是同样研习过庖丁绝艺的李穆然。
记得清楚,他当年只是对庖丁的武学之说感十分的兴趣,诸如那句“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对于这些饭食做法等,他虽也学,却是马马虎虎地带过,甚至讥笑什么“只有姑娘家家的才学这庖厨之技,大丈夫志在四海,岂可拘泥于这盈尺不到之地……”
然而,他如今竟是一改往昔么?
自从离谷之后,他改去许多,从那本“玉筋篆”的《韩非子》,到如今这满桌热气腾腾的“金鸡报晓”,她几乎已经数不清。
只可惜,有时改得让她心中温暖,笑靥如花;有时,则改得让她如堕冰窖,难以接受。甚至,她已经拿不准,究竟过了这六年之后,自己能否记起二十二岁的他?
当年那个身着麻衣的清瘦人影,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模糊不清。
“我和师父定过誓约,一日不达理想,就一日不回谷中。如今既然见过了你,自然该当离开。”
尤记得四年前唤他入谷时,他的推搪。那么,如今回来了,就是达到理想了?达到怎样的理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理想么;抑或是因为那门亲事的缘故,而借裙带达到的理想呢?
“我回来了。”李穆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几许欣喜,也有几许疲惫。这句话说出,竟真的仿佛久历行程的游子,在厌倦了奔波劳顿后,终于踏回家门。
“这是今年的礼物。”李穆然微笑,转到她身前,“如何?”
一刹那,如骨鲠在喉,冬水连连笑叹数声,过了半晌,竟问了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林外的阵,你如何破的?”
一如往昔,李穆然轻弹一下冬水的眉心,笑道:“都与你一样不学无术么?我要行军打仗,自然出谷之后,仍要修习阵法。”
“是了。”冬水缓缓低下头,她在外之时为旁事扰心,早将这些抛诸脑后,无暇顾及,但转念一想,又不禁稍有得意,“我没再学,却也能辨得生门,还是比你强些呢。那你回来,嫂子也不问么?”
李穆然淡然一笑,眼中的神采却不自禁地缓缓暗去:“我回家来正大光明,她又能管得什么?”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似隐有极大的憎恶,如同怨责冬水不该在此时此景,提出这个问题。
冬水一惊,方要再问,被李秦一口打断:“冬儿,我一看见这臭小子就来气,他做的东西我不要吃。你去下厨拌几个冷菜,给我们下酒好不好?”
“还不肯原谅你么?”冬水对李穆然悄悄伸了伸舌头,便嫣然一笑,跑进后厨。
“好了,你说吧。”冬水的身影方一消失,李秦便拍了拍手,赫然换了一幅脸孔。
李穆然点了点头,他是昨日进谷,以一日时间与授业恩师和解如初,自非难事。他自怀中掏出一只木匣,随着他这一探一取,木匣之中“轱辘”乱响,可见是盛了什么浑圆的物事。
“孙姨。”李穆然将木匣高举过头,而后竟然跪倒于地,“冬儿在这谷中,虽不属于任何一家,但她最喜兵法,您待她又一向视如己出,故而这件事情,一定要您答应不成。”
绕是孙平自诩多谋,此刻也是束手无措,猜不出堪不透李穆然此举何故。
“啪”的一声,木匣被李穆然启开,顿时一道华彩映射而出,直晃得孙平睁不开眼睛。待定了神,孙平才看清那匣中乃是何物。匣中赫然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珠身赤红似火,周体光润如玉,恐怕纵是大内皇宫,也找不到堪与比拟之物。
“这物事,我们不要,冬儿也不会要。”孙平欣然一笑,将匣盖扣回,满室的彤红顿消,“冬儿的脾性你了解,纵然再贵重千倍百倍的东西拿来当聘礼,她若不肯答应,仍是不肯答应。”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得孙姨。”李穆然道,却不收回匣子,仍放到了桌上,“冬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自非这区区财物可以比拟,但聘礼便是聘礼,我既拿了出来,便万无收回之理……纵然她不答允,我也不会反悔。”
孙平淡然道:“纵然她不答允?穆然,经了这六年的游历,你还是一如以往那般执拗呐。”她轻轻坐正,不露喜怒,只是倒了杯酒,双手捂着瓷盏,仿如暖手。
李穆然拿不准她的意思,无奈之下,慢慢偏头看向后厨,口中喃喃自语:“终有一日,她总会答允。”
少顷,阵阵香气充溢了整间屋子,冬水端着凉菜拼盘,恭恭敬敬地摆在李秦、墨非攻、姜粮几位谷中“酒徒”面前,笑道:“我过几日就要回去。李叔若是馋得狠了,大可来我们玉宇阁呢。一切花销都记在晚辈账上,不好么?”
李秦苦笑了几声,道:“你李叔老了,可走不动这许多路。若是你能留在谷中,自是再好不过。”言罢,有意无意地斜瞥了李穆然一眼,竟不知这一番话是说予谁听。
李穆然被这句话说得脸上一热,心知师徒之间虽然冰释前嫌,但李秦对他离谷一事依旧是耿耿于怀;更何况,如今他还妄想将冬水也扯入这乱世之中,再不回还。
冬水看出李秦心中不畅,自然也看出这二人间的不和,当即强笑两声,试图消解这种尴尬气氛:“李叔说笑呢。等我交待了那边的事情,自是留在谷中,哪也不……”
那个“去”字还没说出口,陡然被李穆然拉转了身子:“冬儿,你随了我去,好么?”
“什么?”冬水一个恍惚,脸上的强笑更为勉强地支持在原处,如同被一瞬冻僵。
李穆然静静地看着她,不再重复。他自是晓得,冬水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因自己所提非分,太过出乎意料。
冬水看着他怔怔发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地轻笑一声,道:“是又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要我出谷……便似五年前一样么?”
李穆然缓缓摇头:“不是。”
“那便不成。”冬水身子一颤,坐到孙平身边,再也不看李穆然一眼。
“冬儿,吃饭吧。”孙平夹了饺子放在冬水面前的瓷碗内,良言温劝,试图打破这满屋一霎那间的寂然。
“嘿,吃饭,吃饭。”见有人动箸,早已食指大动的鲁樵子按捺不住,顿时喜笑颜开。
李秦将桌上无人理睬的木匣探手取过,道:“穆然,这劳什子就由为师代你保管,你何时要拿走,便知会我一声。”
“多谢师父。”李穆然口中发苦,偷眼瞅向冬水,却见她仿佛也是食不知味。大好的生日,只为那一句话,便落得这般地步,他暗暗懊悔方才的一厢情愿。他深知她的脾性,但看她宁愿蹉跎自误,还是不由得怃然惆怅。
一顿饭吃得烦闷无比。当晚,冬水百般寂寥之下,终于悄自溜出冬水谷,顶着凛凛寒风,沿着少小走熟的道路,行到一处高峰之上。
借着林子树顶落雪反射的淡淡白光,八卦阵的全图,尽在眼底。她童心乍起,抽出随身长剑,在峰顶积雪中,倏然挥舞,眨眼功夫,便画好了一幅简图。
“当真是抛下了好久的功夫。”她心头一叹,凝目看着这一幅简图,细细揣测其中种种变化。然而这“武侯八卦阵”玄机重重,岂是她一时之间便可推算得出?看了少顷,方推出“开门”变化,她便觉胸口沉闷,双鬓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不禁右手发力,一剑直直钉入雪下泥土之中,这才依仗着剑身之力,勉强站稳。
“早猜到你是来了这里……需我帮忙么?”
后心一热,一股纯厚内力传入督脉,立时解了她的种种不适。而自入“开门”之后,眼前那千军万马的幻象也随之烟消云散。冬水轻轻吐出一口白气,道:“这阵法果然精妙无比,一但行错,心魔便起,难以抑制。”
李穆然接过她手中长剑,哂笑道:“所以说,你白日间能看穿生门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聪明,倘若日后要你也摆出这林阵拒敌,只怕就不行。”
冬水冷哼一声,道:“你便会?会了,还不是用去害人?”
李穆然慨叹笑道:“这话若被孙姨听到,不治你‘大不敬’的罪过么?”
“孙姨与你不同。”冬水淡然道,仍俯下身子,全神贯注于那简图上。
“《孙子兵法》有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