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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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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有太大作为。否则以自己娘家的权势,足以让他永世难以翻身。

转眼间,担惊受怕,已是第四日。握着冬水日渐冰凉的手,看着她那酷似表哥的面容,桓夷光不知怎的,居然心痛如绞。

想来,当日冬水亲眼看着表哥倒在面前,也是这般万箭攒心的感觉吧。她觉着好笑而悲哀,自己竟真的傻到,被这外相蒙蔽了么?还是这短短数日之间,自己已真地把冬水当做自己最为亲密的人了呢?是真的亲如姐妹么,那最初的几句“姐姐”,自己还听不大惯呢。

也许,没有表哥,她们真的该是朋友吧。

“庾渊……”冬水病得恍惚,甚至忘记自己早已易容更名,不经意间,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就在梦语中淡淡道出。

只这两个字,惊起桓夷光一身的冷汗。

疾回头扫视了一番,见屋内再没半个人影,她的心才落了地。

“冬水,你可不能死啊——”没有旁人,她的胆子也放大了些,竟对着身边这个病人轻声呢喃起来,“我不会让你和表哥先见到面,你知道么?我不会……”

话戛然而止,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突如其来。

“夫人,后门来了个男子,口口声声要找少爷!我先要家丁拦着他,您要不要去看看?”小菊边喘边道。

是他来了?桓夷光心中大喜,忙携了小菊,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下楼去。

却不知,她二人的身影方离了小楼,早有两三个黑影躲在一旁,暗暗窃喜。

“这……是什么味道?”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呛得满脸生疼,感到不断有液体涌入喉中,苦辛交加,让自己几近窒息。

“是以药材蜈蚣熬出的毒汤!夷光,你离开了么?”她一霎那间明了过来,拼命挣扎,怎奈两手都被人死死按住,内息又提不上来,她的气力与普通女子已无甚差别。

滚烫的汤药被灌入内腹,顷刻间,五脏六腑如被千万把利刃割剜,痛得她浑身颤抖,几欲昏死。

“什么人?”天幸得,在这生死攸关之时,一声断喝炸响在耳边——这声音委实熟悉不过,她浑身力气一下子皆被泄尽,她知道,只要自己还留有一口气,此番也可被救得回转。

来人,正是李穆然。

那一声怒喝后,他已看清自冬水嘴角涔涔冒出的黑血,一时间,不禁怒发冲冠;桓夷光但觉眼前一花,就见那三个小厮早被打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哥哥……我、我……”冬水苦笑数声,又一连吐出几口黑血,向前一栽,直倒入李穆然怀中。而因方才那一番挣扎,她脸上面具也飘然脱落,露出本来面目。

那三名小厮早被李穆然以重手法震碎了内脏,业已毙命,而在场诸人中,唯有小菊一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得连退几步,连声尖叫。

“小菊,此事说来话长,你不要怕。”纵连桓夷光也不晓得自己竟会眼睁睁地见人杀人,却如此地安之若素。他们是该死,看着那三具死尸,她镇定自若,一边安抚小菊,一边望向李穆然:“您需要什么药材么?”

李穆然沾起少许药液,闻了一闻后,不禁皱起眉头:“麻烦姑娘。新鲜桑树汁液,愈多愈好。解蜈蚣毒,非它不可。”

“蜈蚣毒么!”桓夷光倒吸了一口寒气,那可是剧毒啊,“小菊,你多找些人手来!我记得城东,有好些养蚕人家!”

她脚步如飞,转眼间,声音已是自窗外传进小楼,渐渐不可听闻。

“傻孩子……”李穆然早将身上带的解毒丸尽数喂入冬水口中,然而那药熬得浓稠,她被灌下的又多,这些许丸药,不过杯水车薪吧。

“被你见到,又要怪我草菅人命吧。”他看了看地上那三具尸体,大伤脑筋,“也罢,就交予他们处理吧。”自言自语着,他扛起那三具尸体,一纵身,早出了木窗,再提几口气,已飞一般到了庾府之外——彼时他身份早已不同,即便是微服出行,亦会有仆随不离左右。

片刻不到,他就已回转,见冬水印堂间的乌青又深了一层,不禁暗暗担忧。

“冬儿,觉得如何?”他轻轻抱起冬水,生怕稍一晃动,她的伤势就再加重一些。

解毒药的药效兀自没有发挥,冬水依旧饱受折磨,经这一动,当即醒转。她仍自不肯在他面前服软,遂淡然笑道:“觉得很高兴,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是夷光姐姐叫你来的么?”

“她飞鸽传书。说你在庾家有难,我虽不敢轻信,却也不敢不信。”李穆然摇了摇头,“我宁愿我信错了。”

冬水哈哈一笑,但一张嘴,一口乌血却不可抑制地喷出:“我这么狼狈,真是始料未及……你的钗,我收到了。只是现在戴不起来……”她颤抖着伸手指向放在房屋一角的包裹,忽觉有什么水滴掉在自己脸上,仰头一看,只见李穆然正自悄然落泪。

“对于你我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伤……你哭什么?”冬水笑谑道,“我浑身都是伤,可还没哭呢,你羞不羞、羞不羞?”她连咳了数声,却扮了个鬼脸,强自抑制痛楚,伸手去刮李穆然的鼻子。

“死丫头,你来趟的哪门子的浑水?”李穆然一把打回她伸来的手,回手一抹泪水,怒目斥道,“我回谷离去时,已见到他的墓碑了。”

冬水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脸上:“墓碑……”她缓缓垂下头,兀地一阵心痛袭来,令她不自禁地紧捶胸口,浑身团作一团。

“毒又发作了?”李穆然一下子慌了手脚,桑树汁液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送到,当务之急,只能用内力强行逼毒了。

可是,以她现在的体质,可还禁得住内息冲撞么?

“前几日为人驱毒便受了内伤,内息已不大听我指令;而后又操劳过度,这内息,嘿嘿,不提也罢。”冬水冰雪聪明,察言观色间,早晓得他心里的担忧,“二十载的内力近于全废,还要劳烦你把涣散的内息一一归于正途。”

“那不是……走火入魔么?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李穆然暗暗叹息,大老远地奔波而来,却是要做苦力;然而看着一脸无辜状的冬水,他半分脾气也发作不出,“罢了,下次回谷,多带点药材,听话。”

“穆然哥哥,你与鲁大叔一样婆婆妈妈了呢。”冬水微笑道,任由着他握住了双手。

融融的温度自他手掌心缓缓传遍她全身,一时间,屋内悄然,纵连屋外的鸽鸣也可听得一清二楚。

李穆然仅将三条经脉的内息调顺,便已累得满头大汗。“冬儿,你我武功只在伯仲,只怕到时治好了你,我也要走火入魔了。”他笑道,轻轻松开双手,要歇息少许功夫。

余光一扫,这才发觉桓夷光与小菊早捧着个大瓷瓶候在门口,想来,是晓得二人疗伤正在紧要关头,才不敢进屋打搅吧。

“好快!”李穆然看着那满满一瓶桑树汁,不由得畅然嘉赞,“从哪里找来的?”短短时间,从城东来回,即便是轻功如他者,也不可能。

桓夷光忙将瓷瓶递予他:“药膳店。就在左近。他们将桑树生汁炙熟而饮,代茶解渴。”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微笑,“我们都买了来,应该来得及。”

“辛苦了。”李穆然点点头,将那瓷瓶凑到冬水口边,道,“都喝下吧。”

冬水深吸了几口气,笑道:“这是经过调制的上品,取小酒盏来,我喝上三杯,也尽够用了。全喝下……这解毒是以毒攻毒的道理,只怕到时,你又要为我解桑汁之毒了。”

她斜瞥了李穆然一眼,续道:“你是当官当得久了,谷中的绝学,早忘了吧。”

“随你吧!”李穆然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暗暗惭愧,又有些恼羞成怒,倘若不是关心则乱,他又怎会如此失了方寸。

解毒之际,李穆然借蜈蚣毒原有的通络之效,逐一收拢冬水体内散乱的内息,当内息皆规正途,原本的内伤,自然不治而愈。

“终于是,大功告成。”听着遥遥的更梆之声,李穆然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只觉眼前一花,颇为疲惫。

冬水难得不受病痛纠缠,她辛苦了这些日子,早已阖闭双眼,沉睡过去。李穆然为她掖好被角,又呆呆望了她几眼,才披好了狐裘,便欲离去。

“李将军,我送您出门。”桓夷光目不交睫,一直守在门口,见他起身,忙上前施礼,引他下楼。

“有劳姑娘。”李穆然拱手还礼,轻叹了一声。想不到,最后守在冬儿身边的,竟是她的宿敌。

二人左右并行,却一路无话。月光融融,映在这二人身上,却愈发让这二人显得孤独无依。

到得后门,桓夷光止步,喝退了看门小厮,方要开口,却见李穆然蓦地一揖拜下:“日后,冬儿就有劳姑娘照看了。”他正心诚意,令桓夷光不禁动容。

“将军说的哪里话?”桓夷光忙扶他起身,道,“冬水就如同我的亲妹子一样,做姐姐的,自当全心全意地照看她。只是……”

她顿了一顿,终于缓缓道:“恕我直言,将军对她,是否一往情深?”

李穆然苦笑道:“这一点,恐怕仅她自己看不出来。”

桓夷光凄然一笑,道:“表哥已死,冬水与他早成天人之憾。做姐姐的,自然希冀妹妹得托良人,将军却为何迟迟不肯对她开口?”

李穆然并不回答,只是抬起头来,远远望向北方,道:“这一来一去,又延误了许多时日吧。”他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递与桓夷光,“桓姑娘,这张帖子你交予冬儿。她来与不来,我自然有数。”

“桓姑娘,后会有期。”街巷尽头,响起了几声唿哨。李穆然心中一紧,但终究是大步而去,未再回头。

月色之下,只留那一名如画女子,手持着那张大红的帖子,静静看着帖子正面贴金的双喜字,怔怔出神。

翌日傍晚,冬水醒转,她身上内伤尽褪,早回复神采奕奕。

桓夷光将那喜帖交到她手上,不料她只扫了一眼,便扯了个粉碎。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冬水怔怔出神,“为了所谓的志向,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冬水,你怎么了,不为李将军高兴么?”桓夷光满面的惊异,难免猜疑。

冬水微微摇头,起身在纸张上只写了个“喜”字,而后推了窗子,嘬口为哨,顿时招来白花花的十数只信鸽。

“去吧!”她将那纸卷入一只鸽子脚畔的竹筒,一挥手,十数道白光刹那间散开,雪白的羽毛纷纷落下,恍似飞雪。

“怎么是单喜字呢?”桓夷光一挑长眉,甚觉不解。

冬水仍旧是眺望天水相接处,淡淡道:“那位慕容氏,是如今后燕国主慕容垂孀居在家的侄女。既然不爱,应允了便是误了人家一生一世呐。”

“不爱?”桓夷光心头一惊:她不是不知道呢,而这句话,不仅怨责了李穆然,也道尽这数年来她为何懵懂始终。

“愿君得托大计,一展宏图。”冬水端容正色,望着窗外,一字一字说道。

又过了一日,冬水大愈,特意去看望了尚无法下地的庾桓氏与庾清,其人一喜一怒,都是出于言表。

当晚,桓夷光早等不及那故事的后续,二人方一回房,便连声催促。小菊因已被告知一切,故而也坐在一边倾听。

那日竹筏散裂,的确是蛇动的手脚。

冬水与李穆然只晓得蛇柔功出众,却不晓得蛇的水性,也是天下罕见,而蛇,正是姚苌为结果李穆然性命,安插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张王牌。

那蛇当时眼见力敌不过,他一心忠于姚苌,当即兵行险招撇下三位同伴,先行埋伏在长江之中。此时,他占尽天时地利,而筏上三【奇】人之中,会武功的【书】不通水性,通水性的不【网】会武功,自然早落败笔。

李穆然见竹筏散开,不及多想已飞身而起,旋即在空中深吸口气,一个翻身,早抽剑直刺入水下。然而蛇的水性着实出神入化,前一瞬还得以在空中借阳光看到水中那团黑影,待得剑身入水,却是空荡荡的,再没半个人影。

然而李穆然一纵之后不可再纵,一击失手,眼见着面目便要随剑势浸入水中——一旦入水,谁也不敢担保会有什么凶险。

就在这一霎那间,斜刺里一根竹篙挑来,李穆然眼疾手快,登时一把握住竹篙,借力提气,终究稳稳踏上一支散开的竹杆。

“多谢!”他方看向庾渊,话还未说出,就见水底“倏”地甩出一道银光,带着水珠划了个半弧,正缠在庾渊脚腕上。继而那道钢丝一紧,水花四溅处,庾渊已被直扯入水。

“小心了!”庾渊被扯进江水的瞬间,一直在一旁试图维系竹筏的冬水不禁向前一跃,疾伸手抓住了庾渊的手腕,然而她体轻力弱,到底还是一并被拖进了水里。

“初春的长江江水,还真的是寒如冰呢。”讲到此处,冬水慢慢地举起面前滚烫的茶水,任由杯内氤氲升腾的热气弥漫在脸庞上,甚是惬意。

桓夷光默然许久,忽地问道:“你当时对表哥颇有微词,还如此舍身救他?”毕竟,这一跃,不仅跃入了冰寒彻骨的江水中,也是跃到了鬼门关之前。

冬水轻轻点头,微笑道:“不管怎样,那终究是一条人命。”

终究是一条人命……就如此简单?桓夷光只觉脸上微微发烫,有些惭愧:若换了个陌生人在她面前遇险,她会不会豁出自己性命救人呢?

不会,定然是不会。

身子一进水,冬水就觉鼻腔一阵酸涩难当,口鼻中不断涌进江水,让她喘息不得。

她处乱不惊,依旧紧紧握着庾渊手腕不肯放手,但另一方面,却努力摒住呼吸,睁开眼睛观瞧这水底一切。

自然,蛇容不得她有半分功夫逆转形势,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一道钢丝在水底蜿蜒游动,已到了她脖颈畔。

李穆然在江面之上看得仔细,眼见那钢丝勘勘回钩,忙立起手中竹篙,只听“啪”的一声,竹篙被钢丝裹上,一勒之下,入水一端顿时碎作四五片。可惜一难虽解,但那钢丝变换无端,三人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晓得蛇在何处。

恰在此时,冬水已沉到庾渊脚畔,然而那钢丝乃精炼而成,任她如何用力削砍,也断不开。瞧她嘴角不断冒出气泡,庾渊知她难以支撑长久,忙挽起她身子,用力向江面推去;然而就在即将功成之际,他脚下一沉,正是那钢丝紧勒,再度扯他回转。

此番拉扯的气力比起方才更甚,他身子一歪,原本已举到头顶的冬水随即滑落入水,白花花的水沫中,她的脸色乌青得可怕,嘴唇被死死咬紧,显然方才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气也被吐尽,委实再支撑不下去。

对方是要活活闷死他二人么?想通这点,庾渊不禁全身打起了寒战。的确,三人中,只庾渊可在江水中畅游无碍,只要牵制住了他,那二人一旦落江,都是死路一条。而蛇显然是怕了李穆然的武功,只待先躲在一旁溺死了冬水和庾渊,再慢慢炮制李穆然。

庾渊不禁低头看去,霎那间,隐约见到数丈外晃过一张惨白的人脸,那人面只一晃而过,却带着清清楚楚的笑意,他去得极快,几如飞梭,即便是鱼,那破水的速度也远远及不上他。

几乎是在同时,冬水也见到了蛇的面目。正是生死关头,一时情急,她竟用上周身气力,将手中宝剑狠命掷出。

那一剑被水势阻碍,到得蛇面前时,他虽不及防备,但剑也未伤及要害。宝剑刺入他左肩,暗红的血在江水中涌出即化,几乎看不出来,然而,他左手乏力,终究松开了庾渊脚上的钢丝。

如久犯骤离囹圄,庾渊早已觉得胸口快被江水冲击得炸裂,一脱束缚,便紧紧抱起了冬水,疾划数下,终抵江面。

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冬水与他死里逃生,均是一时忘形,竟而将蛇未死一事抛诸脑后。

李穆然在江面上已等得几欲发狂,瞧见二人终于冒出头来,安然无恙,不禁大喜过望,忙运起轻功,脚踏竹杆,手拨竹篙,来到二人身边。

他甫停稳,忽地眉头一紧,手中复又加快几分,而后右手发力,持起那大半截竹篙,狠狠向那二人身后数尺刺去。

如捕鱼一般,这竹篙一刺中的,大片大片的血在竹篙四周散开,须臾,彤红之中浮起那惨白的面目——尚自留有一丝笑容,大抵还希冀于在疏于防范的二人背后偷袭,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肩头处的出血虽不多,仍然暴露了行藏。

至此,一切凶险,终于全部过去。

讲到此处,冬水浑身颤抖:“倘若当日不掷出那剑,生死早已逆转,日后也免去这许多是是非非。”那是她第一伤人,是真真切切的伤人,且的的确确心里存了杀机。作为一个医者,当生死摆在自己面前时,天性的抉择,原来也是这么的直接,与贩夫走卒乃至地痞无赖,都没有区别。

“即使是以‘惩恶扬善’这般的借口,搪塞得了别人,可是始终蒙蔽不了自己的执念。”

执念,是啊,她自己也晓得这不过是傻得可笑的执念而已,然而既已成为执念,这一生一世,注定难以抛却。

人一旦有了执念,有些时候,就不那么近情理了吧。

此后,三人半游半划回了北岸,上岸头等事情,就是进了渔家厨房烤火取暖。三人围坐一圈,两两抵掌,冬水与李穆然潜运内息,终于过了两三个时辰,三人身上水汽褪尽。

“姑娘,九品中正制?”驱寒方罢,庾渊已迫不及待,追问起来。

经了方才同生共死一场,二人敌意已减轻许多。冬水莞尔一笑,道:“九品中正制出自曹魏本是不错,然而延传至今,与当年本意,早大相径庭。曹操当年兴起九品中正,本承继汉时孝廉,一心在选拔人才,抵抗传统士族;然而如今,九品中正已被士族利用,用来压迫庶族。”

“不错。”听她信口道来,庾渊对她自然刮目相看,“但又何来女子手笔?”

冬水淡然微笑:“莫急。我问你,这士庶之分,起自何人?”

“起自何人?”庾渊拧起眉头,士庶有别,那仿佛扎根在人心中,他虽然不屑,但自幼听母亲言传身教,多少也受影响,“姑娘知道么?”

冬水颔首:“自然。我再问你,当今天下,除玄学外,人们又最看重哪家言谈?”

庾渊毕恭毕敬地答道:“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近五百年,自是儒家。”

冬水“嗯”了一声,又问道:“儒家之中,以谁为尊?”

“孔孟二圣。”这个问题,便是三岁小孩也晓得。

“二圣么?不见得吧。”听到此处,一向沉默的李穆然也冷笑着插了话,他师从法家,对于其他,也多有涉猎。“我去烧菜来。”李穆然起身笑道,对于冬水那套歪理,他早已领教颇多。

“的确,这二人中,有一人勉强能担当‘圣’字;另一人,却决然谈不及这个‘圣’字。”冬水指尖在地上轻划,隐隐约约,是个“孟”字。

“孟子么?”庾渊愣在当场,不自禁地回想起了父亲当年所说的话:“《孟子》‘许行篇’里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嘿嘿,一派胡言呐。”

父亲庾期已去世七年,这七年来,他在母亲庾桓氏的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觉间,连这句教训也险些忘却么?

庾渊暗自叹息,但觉惭愧难当,终于回道:“姑娘所指,是否‘劳心劳力’之说?”

“然。”冬水续道,“但这‘劳心劳力’一说,却非孟柯天生所想,乃后天教育而成。”她浅笑,“孟母三迁。这个典故,天下传颂得太久了。”

庾渊哑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刨根寻底,结果是这么的出乎意料。

冬水淡淡道:“孟母以为,在墓地抑或市集都有碍孟柯成长,只有书院之旁,才可助他成才。若再想一步,这岂非以为墓地旁的人或市集中的人,难以成才?书院可代表劳心,市集多为劳力,我有没有说错?”

“这……”明知她强词夺理,却辩驳不得。

“天下间三百六十行,无人可以定论何谓高尚,何谓低贱。”冬水正色道,“英雄不问出身,然而又有几人做得到?及至如今晋国,士族看不起庶族,也无非是与孟母一般的心思。他们自以为出身正派,成长之际远离腌臜,便高人一等,便理所应当成才进阶;而出身低卑之人,即便是克服了身周环境的影响,展现出超人才华,也始终低人一头。整个国家,都是中了孟母之毒!”

庾渊被她讲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躬身拜道:“姑娘高见卓识,远超吾辈。”

“冬水,今天就先讲到此处吧。”

想不到,这日竟是桓夷光先阻断了回忆。她听这儒家思想,毕竟是费神费力,更何况,此时她心里更有其他的担忧。

“那日来毒你的,应是庾清指使。你要怎么办呢?”

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呐。

冬水瞑目凝思,良久,方道:“就算了吧。人证均被灭口……”讲到此处,她蹙紧了眉头——明察秋毫,有时并非一件好事,“即便当面对质,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停了停,续道:“派来的人一个也没有回去,我也毫发未损,他应当晓得厉害,不会造次了。”

“应当?”桓夷光摇了摇头,道,“你也不敢肯定啊。庾清若晓得这二字,也不会有此次的行动。依我看,还是……”

“还是……解铃须得系铃人呢。”她饮尽杯中茶水,静静地看向冬水。

冬水不由得轻咳两声,莞尔道:“姐姐是要我,以本来面目去劝他么?”

桓夷光默然颔首。

“不错,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冬水笑语呢喃,然而眉头却愈蹙愈紧,毕竟,一旦分寸掌握不当,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怕只怕,在此处一旦露了面目,他会苦缠不休。”冬水连咳数声,眼前忽然一亮,“小菊,你为我备些药材来。我要麻黄、黄药子、曼陀罗、艾叶。”

小菊忙站起了身子,道:“是。现在就要么?”

“慢着……”冬水拦下了她,凝眸沉吟道,“不好去张师傅处拿的。也罢,明日咱们去药店买吧。”

“这些药,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一旁,桓夷光开口问道。

冬水嫣然道:“是迷迭香的方子。这些药材多少都带些毒性,会让用者产生幻觉。到时半真半幻,才好脱身。”

次日正午,趁院中人少,冬水换上小菊衣衫,乔扮为庾府一名丫鬟,悄步进了东院。她的衣衫上已洒满迷迭香的粉末,事先也服下了薄荷醒脑丸,再加上自身内力深厚,确然是万无一失。

她一路小心翼翼,而因庾清正在午睡,故而东院的仆从几乎全都不在。未遇阻碍,她已进了庾清房间,但见庾清正斜躺在塌上,床脚是一叠粉碎的瓷片,想来临睡前,又发了脾气。

“与庾渊相比,他当真仅是个任性的孩子而已。”望着那叠瓷片,冬水不禁回想起初遇这位庾家二少爷的情形。

那时,这男子站在她面前,怒斥她是妖女,然后口口声声,要她把庾渊还来。

那一年,他已二十三岁,然而因为自幼就被庾渊保护宠溺,举止行为,竟如同十三岁的少年一般幼稚可笑。就是这样不通世事的孩子吧,一旦喜欢上了,就全心全意地去维护;同样,一旦恨上了,就至死不休地去破坏。

至死不休啊,那又该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执著。冬水前行两步方要叫醒他,一时又犹豫不决:她可以劝他回转么?

“哥,你不要走!”睡梦中的男子突然大吼了一声,双手前抓,一把紧紧拉住了冬水双手。他握得太用力,生怕那双手会消失不见,指甲深深掐在肌肤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冬水不由得一挣,却没有挣开。双手传来的痛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庾清是梦到了他么?那一句话喊得如此真切急迫,他哪里是恨庾渊,正如他对于这个家一样,他是爱之愈深,责之愈切呐。犹如孩子一样,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该跟随着自己的思维,一旦发觉自己被排斥其外,抑或发觉其中的不完美,就陷入了天大的绝望中,宁可同归于尽。

“傻孩子啊。”冬水微微摇头,眼前的这男子虽大她三岁,但在她眼中,就如自己的小兄弟一般。是这样一个小孩子,她又能责怪什么?

“醒来吧。”冬水轻晃他两只手,随着衣袖摆动,曼陀罗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当真是熏人欲醉。

那双大手缓缓松开,然而在双眼睁开的瞬间,又紧紧合拢:“你……你来了……”庾清只疑犹在梦中,一刹那间,竟而失语。

“我……我给你倒茶,你、你坐。别客气,别客气。”他忽地咧嘴笑开,容光焕发,仿佛天下间的阳光都集中在这小小木屋中,让一切暖洋洋的。

他喜极忘形,不及冬水反应过来,已用伤腿支起了身子。正要向茶案走去,却觉腿上痛楚如万蚁啮咬,他身不由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你……唉。”冬水眼疾手快,忙扶他坐回床上,见他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上兀自一片喜意盎然,也是无可奈何。

“冬儿,你是特意来看我的,不去看他,对不对?”庾清满脸赤红,不敢抬头看她眼睛,只是揪着冬水衣角,绕来绕去,不停地打着结又解着结,可见心里着实紧张。

冬水听他依旧赌着气,不禁微微一笑,柔声道:“庾清,世事变迁,很多事情奈何不得。他有他的苦衷,你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闻言,庾清身子一颤,脸色顿时煞白:“冬儿,你太好心了。你可知道,他回来之后第一句话是什么?他因为受不得清苦而遗弃了你,你还为他说好话?”

“他是……”冬水语塞,想不到,当日一句气苦之语,竟留下这般话柄,“为了应付老夫人,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否则,老夫人又怎会原谅他?”

“那么他另娶旁人呢?”庾清步步紧逼,“你们暗中还在一起么?”

料不及这一向冲动莽撞的男子也会有精明之时,冬水不自禁地头疼,喃喃道:“是啊,我们还在一起。娶亲也是为了防人耳目。”

“这么说,夷光妹子的一生一世,也被他害了?他回来是为了什么?”庾清执拗异常,既认准了,凡事都只往坏的想。

冬水一惊,忙摆手劝道:“不是不是。夷光她知道这一切的。他回来……是为了尽孝吧。”

庾清仰面狂笑:“尽孝?真是可笑,早几年呢?”

“早几年……那都是我的不好。”冬水被他问得心烦意乱,心知他行事偏激,故不能将实情告知,这一番谎话编下来,早已汗流浃背。

“什么你的不好?这样的家,尽不尽孝的,也没什么意思。”庾清冷笑道,“你们恐怕都是被他骗了。冬儿,你跟了我,我帮你向他出气,好不好?”

难不成是曼陀罗用得太重?冬水起了一身冷汗,竟疑惑起是药配得有差。的确,曼陀罗有刺激之效,可还不致引起如此的胡言乱语吧。

“庾清,你就听不进我的一句话么?”冬水脸色寒如秋霜,委实是被对方缠得没了耐性。

庾清一怔:“你生我的气么?”

“不错。”冬水见他面现惶恐,遂点了点头,板着脸道,“你若再给他捣乱,我永远也不原谅你。”语罢,她站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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