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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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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步退回了原地。

冬水目光一转,待得又一阵轻咳毕,蓦地朗声道:“自此以后,庾家上下,玉宇阁内外,就全交由庾清负责。事无巨细,皆须听任庾清安排!”

一语落定,再容不得更改。两队人皆尽失色,倒是庾福与小菊顷刻间转念过来,不待旁人再起议论,早各自踏前一步,向庾清躬身行礼。家中仆从向来也敬庾清为主子,是以对于易主一事,无甚想法;而玉宇阁诸人心中只认庾渊、桓夷光、庾福三人,他们看不起庾清身无长技,本欲异议,但见庾福已先向庾清敬称了“东家”,一时间,也只好臣服于这位二公子。

“哥……冬……我……”庾清见那二人上前行礼,一时先自懵了,不觉向后退了两步,牵着冬水衣袖,满目的忧忡无助。见他如此失态,冬水暗自摇头失望:当真以往尽是色厉内荏么?昔日那厉害角色,实是扶不起的阿斗么?她只道交待了便可放下大半事务,然而眼下看来,后边的路却还有很长。

而庾清自己,也料不到一旦大权在握,竟会这般犯憷。他以往如何捣乱,如何使心机,甚至是如何地想要毒杀了庾渊,都不曾惧怕,也不曾有过踟蹰。想来,在他的潜意识之中,压根就没有认为庾渊会中计,会被打垮,甚至会被自己害死吧。毕竟,兄长永远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出众,甚至已完美到了不可企及的高度。父亲的厨艺、雕艺、画艺都被他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幼他就被世人誉为神童,若不是因看不起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又不屑搅入官场,他的才学,抑或地位,亦当不输于谢家那两位权臣才是。

原以为,兄长会永远像小时候那样,照料看顾着自己,而自己,也永远不用负责这个家、这个玉宇阁。即便是在兄长离去的那几年,这些也都由庾桓氏管理着,不用自己费心,而若庾桓氏去世,到时兄长与冬水没了阻隔,自会双双南归。

他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甚至敢于违背纲常,向生母投毒,却不意,世事无常,竟会有此变故。也只有到了这一天,他才真正觉察到了自己终究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庾渊之死对他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

又过了十数日,“庾渊”终究这日一早,在房中被痰呛喉,就此一命呜呼。时人感怀于天妒英才,发丧当日,前来吊丧者竟不下万人。更有传言流于市井,说是厨家若诚心供奉庾渊牌位,便可保其生意兴隆,也可保当厨者技艺提升百倍。

此番,当真是前缘尽了。冬水匿身在远远的松柏林中,遥遥见那墓穴填整,一行人等逐渐散去,哀乐终止,兀自久久伫立,不肯离开。

“桓姐姐经这一年历练,无论家中抑或玉宇阁,均可独当一面;小菊在家人面前也自有了威信,庾福更将玉宇阁管得井井有条……”她原以为会放心不下庾清,但见他自从掌权之后宛如脱胎换骨,非但戾气全消,更增了谦虚谨慎,晓得向家里旁人请教,那么,自己再留下,已是无所事事了吧。

这就要去辞行么?

一时间,她有些无所适从起来。江南庾家呐,她这一年来,为这棘手之务常自寝食难安,然而如今终得解脱,不知不觉间,竟是想起与李穆然那“厮守一生”的约定来。

那些谎言,真的是难以原谅么?

那日的绝然,不知怎地,随着时日变迁,却也烟消云散了许多。只是,倔强如她,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抛却那缠绕一世的执念?又怎会轻易食言呢?即便……那时所言,尽是气话。

更何况,心里还有些许的不服气吧。毕竟也算是堂堂的兵家传人,在谷中玩六博棋时,她从未输给李穆然,谁能料到出得谷后,他仅略施小计,自己就输了个彻头彻尾呢?这口气,是说什么也咽不下去的。

感到胸口一阵烦闷,她探手轻轻抚上小腹,心中无端端地一乱:“这个孩子,来得诚然是有些突兀了。”想到前几日将怀胎一事告知庾清,庾清一时接受不来,竟痛责她在庾渊尸骨未寒之际就移情他人,实在凉薄之至,比起桓夷光的痴情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这么想来,自己再留下,只会令他徒增气恼,而桓姐姐与他之间的隔膜,也应就此消除才对。

冬水无法再在庾家住下,暂且安身于江岸畔的“沉鱼居”,亦即早年的“冬水居”。庾清、桓夷光二人待丧事完毕,亦赶来此处晤面。

冬水与二人表明去意,桓夷光自是久久不舍,却不意庾清竟也一直担心着此事,是以早想出对策。但听他当即正色端容,说是要诚心习练庾渊的技艺,日后方好真正当家。

他这说辞委实拒绝不得,冬水见他诚意上进,心下也是欢喜,便当场应允,只是须得庾清拜己为师。

桓夷光在旁大感愕然,但见冬水执意要庾清对己三跪九叩,亦料想到冬水自是有她的道理,便不加阻拦,反是稍稍地推波助澜。

倒是庾清心下明了,他知冬水早已晓得自己的一片心意,眼前定下这师徒的名分,一来是就此断了自己的痴想;二来,更是避免日后常常见面,彼此尴尬。他心中一苦,不过此刻他对庾渊的兄弟之情早已强过对冬水的爱慕之情,故而毕恭毕敬,一丝不苟地行了拜师大礼。

冬水欣然收徒,此后,便开始悉心教导庾清。因庾渊亡故,玉宇阁生意复又欠佳,冬水就先自厨艺教起,期望庾清在此先有建树,方好掌勺玉宇阁,重立往昔庾渊那“天下第一名厨”的招牌。

自然,为了重兴玉宇阁,冬水迫不得已,只有不辞劳苦,在玉宇阁中帮厨。她一旦进了后厨便浑然忘我,独自一人包揽上百道菜,忙得过火时,竟全然忘怀平复胎息。庾福、桓夷光、小菊、庾清四人在旁看得胆战心惊,总算冬水自己处方的安胎药有着奇效,一切有惊而无险。

然而,相比起玉宇阁的辛苦而言,冬水倒是更为担心着另一件事——若说庾渊的厨艺是好得出奇,那么庾清的厨艺只能用“差得离谱”四字形容。此子于烧菜做饭上的天份可以说是与庾渊截然相反,较之桓夷光的小手笔,其境界诚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冬水如何耐心教授,庾清所烧的菜始终徘徊于乞丐掩鼻、饿鬼止箸的地步,便是抛在路上,瘦骨嶙峋的野狗见了,也是退避三舍,眼神中现出无比畏惧。整整两个月过去,庾清半分进展没有,绕是冬水看在庾渊的份上一再容忍,也是被气得几乎吐血,只觉眼前一片绝望。

那菜,不是太咸,便是太辣,不是过于甜腻,便是酸得倒牙,最绝的是竟能焦生同锅,纵然冬水见多识广,也不禁为之绝倒。她身为庾清的授业师父,所谓“在其位谋其职”,自有义务尝尽庾清所烧菜肴,方可指出他的缺憾。她有苦难言,几番怀疑自己尝过这许多古怪东西后,不知来日分娩,会生出什么歧胎来。所幸所尝不多,自己又可不时开小灶慰劳口舌,那臆想不过杞人忧天。

不知不觉中,四时轮转,由夏经秋,由秋转冬,眨眼间,又回年关。

这日,又值正月初六。傍晚时分,送走了前来贺辰的桓夷光、庾清等一干人等,冬水在“沉鱼居”中独影徘徊,一时间,只觉不胜冷清。

细细掐算时日,再过半个月左右,便应是临盆的日子,然而,却尚未准备好,该当如何面对这弱小生命。

她自幼不识亲生父母,不知读《孝经》之时,几度泪打襟衫,是以,断断看不得自己亲子亦尝失祜之苦。怕只怕,当日割袍断义,所说的气话伤李穆然过深,就算此刻她能够委屈求全,但依他孤高的脾性,知她是为了孩子方肯原谅,也不肯再回头。

怨只怨,他二人都是一般无二的倨傲倔强,自以为心有灵犀,却不知珍惜,只利用着这份难得默契,相互作弄,便如此生生错过,再难相守。

的确,是相互作弄。试想她当日身在他的计中,又可曾全然真心待他,可曾未怀鬼胎呢?虽说她的筹谋与李穆然的诡计形如背道而驰,谁又说得清,本质不是殊途同归呢?

说到底,她又何德何能,可去怨他、怪他什么?

经了这几月的思度,眼见又到生辰,想起那些年的约定,她默默地和自己打了个赌。

于是,一只信鸽,在大年夜时,翩然北去。

那一天,她对自己说,若是穆然守候在冬水谷中,若是他收到这信鸽,若是他尤肯南下,便不计往事,依旧和好如初;但若天道有违……若天道有违,又该如何?

殊不知,那信鸽北飞冬水谷之际,李穆然却远在襄陵,随同符丕,正与鲜卑族裔慕容永激战。战火烽烟之中,那男子手持一杆金槊,嗜血无数。只是在战鼓雷动中,仿佛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鸽鸣,顿时,他斜仰着头,却只见漫天飞雪,大如鹅毛。

旋即,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至。

那么,他若收到信了,应该就是在今天,来这昔时的“冬水居”吧。冬水的脸色忽红忽白,不顾北风冷寒,大敞着门,一心一意注目着来径。

夜色深沉,一如李穆然的双眸,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他是……不会来了吧。

轻啜着杯中醇酒,冬水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借酒浇愁”这四字。然而,她医者的意念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阻住了她这肆意妄为的想法。

酒入愁肠,势必伤身呐。更何况,还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能那么放纵。

“酒尚温,此时喝下,尚能暖身养胃。等喝完了这一小瓶,便该收拾收拾,早些休息才对……”

她对着自己,一句一句地说着。仿如真的化身成为一名大夫,对着旁人耐心劝慰,而那旁人的伤痛,却完完全全地事不关己。当一个人清醒到了极点,原来,任性些、洒脱些,竟早已成为了妄想。

她淡然地笑了,昏昏沉沉地,终于头贴在冰冷的桌面上,睡熟过去。

远远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沿着那一道蔓延在桃柳间的长径走来。“吱呀”一声,方方合拢的木门被推开,看着那沉睡中的憔悴女子,那人影不觉一晃,旋即蹑手蹑脚地,一只手饱含着爱怜疼惜,抚上她的额头……

翌日,日上三竿,冬水终于醒来。捧着尚有些晕眩的头,想起昨晚,似是喝得有那么一点酩酊的意思,但依她心智,也决然不会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在醉中,犹自能拖着沉重身子,回到房内歇息才对。

何况,酒步蹒跚,倘若摔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么,自己应就是歇在正堂了才对,又怎会不知不觉地,安枕床榻呢?

她心神一乱,忽听卷帘摇动,凝神瞧去,却见一人端着一碗热汤,缓缓走近。

认出那人身份,她不禁笑了,轻轻欠身,道:“孙姨,又劳您费神,冬儿真是过意不去。”

来人正是孙平。她看冬水醒来,忙上前扶她坐好,又将那一碗汤水递上,方责道:“将为人母,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们讲一声?”

冬水脸上一热,轻吐了吐舌,笑道:“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讲……穆然他,没有回谷么?”

孙平神色一沉,露出些许担忧:“没有回谷。这次他是前去襄陵作战,战况不比以往。纵然他有着通天彻地之能,但主帅无能,怕是要有些凶险。”她身在谷中,但对天下战事,了解得比冬水犹要透彻。

果然还是去了。冬水心中一凉,她怕的便是这一点,所以这一年来,刻意避开,甚至不去听食客传言。可惜躲还是躲不过,终究还是知道了。

主帅无能。这么说来,是符丕领军了。曾闻符丕为人平厚老实,性子缓和,往昔在符坚手下任将,尚算可靠,但而今要自己处事决断,便往往心头犯憷,拿不稳主意。想来,他乏于魄力,终非帅才,一旦阵前对垒,最易犯下的错误,就是贻误战机。

那正是兵家大忌。只怕李穆然感念当年符坚的知遇之恩,对前秦太过忠诚,虽知符丕免不得一败,仍任由予取予求,试图力挽狂潮。但那般的形势,又岂是他一人之力,便可挽回?

瞧她目光闪动,孙平微微摇头,问道:“这孩子是穆然的了?唉,在谷中接了你的飞鸽传书后,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果然不出所料。”

冬水将头微微一低,道:“孙姨,此事太过复杂,我已经有些力有不忒,您帮我出出主意,好么?”继而,整理了头绪,将离谷之后的一切,详细道出。

洋洋洒洒,足足讲了两个时辰,方全然讲完。她一面说着,也一面回忆着这些日子的经历,一时怦然心动,一时愁绪萦绕,一时释然,一时愤然,但说到木塔中的情形时,却不自禁地愣住了。

她想起割袍断义之日,李穆然的辩解。他说,在那木塔之中,他所言所行,皆出自真心,半点做不得假。

然而她是气昏了头,只注重了他此前的瞒天昧地,不肯深想。此番回思,才骤然开悟:他又何尝算计过会中蛊毒?自从离开毛氏军营,一切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外,而火烧木塔,更是如此。

怔怔地,心中仿佛有着什么被无形的绳子勒紧,而后又是一松,让她透不过气来:那三万条人命,又怎么办?

“所以,我当原谅他么?”冬水讲罢,心力俱疲,不觉身子一侧,就靠在了孙平怀中。眼下,唯一可依靠的,也只有这慈母般的怀抱了。

孙平听得哑然,轻轻抚着冬水后背,想了良久,方道:“冬儿,你自己已有了答案,何必还要问我呢?只是……唉,你们都是一个脾气,那天把话说得太满,你不肯给他台阶下,也不肯给自己台阶下,这次好不容易给了台阶,却又可怜缘悭分浅。找我来问,也就是想再要个好的台阶,不是么?”

她句句话都砸在冬水心坎上,冬水身子一震,虽然想否认,但不自觉中,还是颔首。

孙平淡淡一笑,抱着冬水,道:“傻孩子,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天分极高,可是心肠柔软,其实,是不适习兵法的。在谷中,穆然从小到大都在让着你,但他心机深沉,向来输得不着痕迹,才给了你这种假象。那三万人命,我不能说穆然做得全然错了,却也不能说他无过。只是,你细想一想,他明明知道你不愿伤生,为何执意骗你?”

冬水不假思索,便恨声回道:“他自己都说了,若不骗我,我才不会嫁他。他也承认是自私,承认本要骗我一辈子,我还要怎么想?”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又赌起气来。

孙平摇了摇头,道:“他要你伤了三万人命,本意却是要救下前秦的数万条人命。更何况,以穆然的心思谨密,断然不会没有想到一旦被你知晓真相,他会面对何般境地。冬儿,你信孙姨一句话,孙姨我阅人无数,但只对穆然一人,我看不透他心中真正所想。”

冬水不禁诧然,她虽知李穆然的城府深不可测,却也从未想过,他已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连孙平都开口说看不透他,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看透他呢?但听孙平续道:“偏生穆然又喜欢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就更加得难以捉摸。就拿此事而言,他与你所讲,多半非他真心意思,只是他太过逞强,你既然以为他如此不堪,他就也不愿多加分辨,免得输了一口气啊。”

冬水眼前一闪,记起去邺城路上,与李穆然所谈。是啊,他身中剧毒之际,也是因不愿输了这一口气,所以不肯施恩图报,更何况现而今,被挚爱之人误解呢?他孤高自许的执念,与自己珍视人命的执念,委实是不相伯仲、难较高低。想到此处,她脱口问道:“孙姨,依您觉着,他应有何隐衷呢?”

孙平叹道:“咱们都看低了穆然才是。我猜不到他真正的理想,只知道,那飞黄腾达的说法,不过是一种托辞,也许于他而言,仅是达到理想的必经之路。至于此番骗你,只怕是在那理想与你之间,委实难舍其一,方出此下策。他这一生,仕途固然坦顺,无奈符坚虽是明主,可惜盛期已尽,穆然他又是重义重情之人,眼下跟随符丕,恐怕已与那理想相悖。他心中的苦,并不比你要少呐。”

“如此么?”冬水听得痴了,只觉自己所见浅显,确乎不配“兵家”二字。她心中忽喜忽悲间,蓦地听孙平一叹,道:“冬儿,穆然他着实可怜,你还是原谅了他吧。”

“可怜?”冬水一奇,复听孙平叹道:“是啊,他可怜呐。你李叔一生精明,却在此事上犯了糊涂。他当时好强心重,生怕韩难会将这得意弟子自他手中抢走,便在穆然幼时,就将他的身世全然讲出。穆然当时才六岁,又怎能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那之后,穆然感激李秦的活命大恩,对他言听计从,但却将自己的心事都藏了起来,就此不肯示人。我若想得不错,这理想,大抵也与他的身世有所关联。”

冬水默然,不禁心中暗悔:是了,穆然从不过母难之日,从不提自家身世,自己便也随之遗忘,自不知他心中苦楚,较之寻常弃子,要更深百倍。

那么,等这孩子诞下,就北上寻他。这次,即便是自己颜面丧尽,也要劝他回还。

(尾声)关山远渡,宏图永绝痴人梦

 安置好冬水后,孙平飞鸽回谷,召了谷中诸老一并南下,照料冬水。

诸人勉强挤住在“沉鱼居”中,每日争吵不断。鲁樵子不时提起要北上抓了李穆然回来,无奈总被冬水与孙平拦下。而李秦则扬眉吐气,整日介在韩难面前宣称李脉法家又有传人,令余人忍俊不禁,均觉他一代大才,始终在此处看不开,活脱脱便似名垂髫顽童。

半月后,冬水平安生产,诞下一子。李秦等人想了诸多名字供她选择,然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聒噪纷乱,她左右为难,念及与李穆然因诓语而散,终于轻叹一声,给孩子起名为“信”。

她本想这就北上去寻李穆然,但姬回春摆出重重医理,定要她好生将养四五个月时间,方可经受旅途劳顿。她自身冠绝杏林,何尝不晓得其中因由,耐不住姬回春、鲁樵子、孙平三人合起伙来,都发了脾气,只得点头应允。

而这短短的五个月时间,到底还是没有闲暇。首要之务,自然还是要教好庾清。庾清和她几乎都已放弃,但想到庾家的绝艺不可就此失传,庾清还是咬牙坚持。总算他还并非太过无可救药,从上一年初夏学到这一年仲夏,手下料理的饭菜已经可以让人勉强入口,堪称极为惊人的进步。

庾清虽然依旧对她心存依恋,但经过这许多事情后,那往昔的温情终究是一分分地淡去,无影无踪。偶有心酸,也不过是看她抱着那婴儿,怔怔出神时。

他晓得,她此时所想,早非业已亡故的兄长。

伴随她这些时日,他心中隐隐约约的忿忿不平,也化为了泡影。他知道,她对庾渊始终没有忘怀,这并非移情他恋,只是在挚爱与至亲之间的抉择。他也知道,在她心中,那个至亲的分量,也许还会更重一些。

而自己,无论与谁相比,都是微不足道。

他既彻底死心,便真心敬冬水如自己师父,到了五个月的时限,诸人之中,竟是他头一个提议给冬水送行。当是时,他已痛改前非,诚心诚意地希望冬水能早日与李穆然和好:她是经历了太多苦痛了,但愿上天对她,亦能公平一些。

冬水自是早已等得颇为焦急,无奈上路之后,信儿却耐不住暑气燥热,竟生了一场大病。事有缓急,她心疼孩子,只得掉转马头,先行回到谷中,借山中清凉为儿驱疾。

虽有姬回春打了保票说会妥善看顾信儿,但她母子连心,到底不肯独自离去。这一番耽搁下来,再行动身,已是九月。

其时天高气爽,晴空万里,这一路缓缓行去,却没半分心思赏景怡情。

彼时,西燕内乱,慕容冲在长安被宗族所杀,新帝慕容永东迁,至长子。姚苌入主长安,正式称帝。北方拓跋圭自称代王,建立北魏,与慕容垂的后燕屡屡争战。而孙平所料未错,前秦于襄陵一战大败,被慕容永直逼到并州(应是指现在的山西),眼见并州在大军压境之下,也是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踏上行途,但见前方兵荒马乱,哀鸿遍野。饶是冬水平素间坦然自若,却也稍有忐忑,唯恐一步行差,便陷入乱军,无从脱身。她孤旅独行,又有孩儿拖累,免不得步步为营,怕被歹人算计,甚至“重操旧业”,易容改貌,化身为一名年老妇人。

她方向着并州走了几日,便听沿途传来消息,说是符丕败走,南退时正撞上东晋冯该的大军,他溃不成军,堂堂一国帝王,竟惨死沙场,死后谥号也只图了“哀平”二字。残余军队四散奔逃,部分与符登合并一处。诸将推了符登为帝,纠集力量,却打着为“族祖大秦天王”复仇的旗号,陡然转攻向长安姚苌。

此番转攻,确乎打得后秦有些突如其来,只可惜连年征战败逃,早令前秦元气大伤,是以兵卒止步于长安城下,竟而由突袭转为僵持,形势再度逆转而下。

冬水得知一切时,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原来转了这么大的圈子,究竟还是要回到长安了结夙愿。日前听闻穆然已被封为前秦汉王,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那个莫名的理想,还没有达到么?那个理想能是什么呢?

若称王犹非所想,那他难不成,还是要当皇帝么?

想起当年在邺城地下迷道,那百人喊他“主公”的情形,冬水不觉失笑:他该不是有着这般的野心才对。孙姨说那理想大抵与他身世相关,难道是要借身份之便,找寻自己亲生父母?可何必如此麻烦,他若问李秦,李秦又怎会瞒他?

思来想去,终觉愈来愈是迷糊,而也终于觉着,自己确是看不透他,或许,自己也是太过小看他了吧。

但眼见着前秦每况愈下,即便他称王称帝,究其极势,尚自不及对方一将一帅,如此的“飞黄腾达”,可还有否意义?冬水暗暗摇头,极目远望,但见村落零星,夜幕笼罩下,几许火光跳来耀去,可见那村落之中,留住之人已是少之又少。

“这应是到长安城前,最后的人家了。”她思忖着,想到翌日的冒险,更增几分忧忡,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信儿,念及军营凶险,毕竟不敢带他一起前往。遂咬了咬牙,打定主意,要先将这孩子寄托此处,待得说服了李穆然,再一家人团团圆圆,共同归谷。

这村落四周长年战伐,村人但凡有些手段的,早逃到了别处,剩下这几户,或者穷极无法,或者老弱无力,总之各有各的苦处。冬水身上带足了银两和粮食,见一户人家已穷得几日未曾揭锅,忙拿出自家食物与众分吃。她此举无非救人性命,那几人感恩戴德,登时答应帮她照料孩子。冬水见他们可怜,心头一软,又想到自己明日前去,尚不知可否保得性命,便留下数锭银两,说若明日黄昏她倘未回转,就请诸人带信儿一并南下,到建康城找到玉宇阁,自然可得托身之所。

将信儿安置妥当,她心头一块巨石落地,当晚改回原貌,趁着夜色,便驾马西去。

一路上所见荒芜,行到丑时,忽而眼前一亮,远远的,竟是白花花的一片,在月光幽映下,无端端地,泛起一阵萧索与凄凉。

她看清已近军营,忙翻身下马,凝目望去,但见遥遥的素幡招展,其中拥着斗大的一面军旗,上书“符秦”二字,鲜红如血。隔得再远一些,则是稍小的数支军旗。而大抵五里开外,最靠南的一面旗帜尤为显眼:那上面是“玉筋篆”所书的“汉王”二字,当真“画如铁石,字若飞动”。这一片军营连绵如海,彼时宛如经霜历雪,十余座军营,遍竖丧幡,放眼看去,这一片白光,几乎将半边天,也映得亮了。

看了良久,冬水心中蓦地一紧:这该是全员挂孝。而能劳如此架势,这已逝之人的身份,实在不可小觑。

是穆然么?她脚下不知不觉一绊,轻功一滞,险些绊倒地上。然而抬头一看,又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面“汉王”的旗帜迎风飘扬,她勉力一宁神,寻思若真是他,这旗子早应撤下,再不会伫立于此。

她深吸口气,加快了脚步,向南迅急掠去。

此际前秦与后秦交锋,前秦大半落于败势,兼且符登虽有帅才,却残忍无道、好杀嗜血,渐渐失去人心,眼见照此下去,免不得终有一天众叛亲离。冬水与孙平早已看到前秦前景颓败,她二人也相信以李穆然心智,亦当早已清楚,怕只怕李穆然兀自放不下“知遇之恩”,而被冬水话语所伤后更增偏激想法,宁肯随着前秦一并死了,也不能放弃。事到如今,这势态发展早已与他的理想南辕北辙,一直守候着前秦,实已算得仅为纯粹的道义。

不到半个时辰,她已到那座军营左近,眼见守备森严,心知不可贸然闯去,遂放缓了脚步,四下徘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慢慢挪近了营寨,但四围原木高竖,除了有守备进出之处,再无旁地可自由出入。她知李穆然治军严谨,自己如此突兀地闯来,张口就要见什么“汉王”,这些士兵非但不会放自己入内,只怕还要当自己是敌方奸细,格杀勿论。她一时无措,只有呆立寨下,隐匿在一旁高过人头的野草中,愁绪万千。

良久的等候。朝阳初上,耳听四下雀鸦吵噪,冬水愣愣望着这道高高木墙,兀然眼中一热,兴起无限感慨。已不记得是自怎样的矛盾中走出,她却终究放下了重重纠葛,原谅了他的种种欺瞒,然而走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之间只隔这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屏隘,但又不知要怎样越过么?

正自怃然,忽听身旁响起一人冷冷声音:“是你来了?”

她大惊失色,一瞬间周身冰凉,眨眼间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她忙一回首,见那人着一身普通兵士衣服,外边又罩一件丧服,面容寻常,只是目光敏锐,隐隐透着机警和敌意。

“是……仙兄?”冬水搜肠刮肚,想起这男子的身份,然而,只隐约记得李穆然对他的敬称,终究叫不出全名。

那昔日卦师不变脸色,兀自死死盯着她,道:“你负了主公,怎么还来?”

是自己负了穆然么?冬水一怔,不愿与这男子口角,便只微笑带过,道:“仙兄,当时都是我错了。你能进军营么?”

那卦师冷笑一声,随手一指自己身上,道:“若进不去,我穿这衣衫做甚?你要见主公?”

冬水有求于人,听他出言不逊,倒也都强自忍了:“仙兄,托您带他来此见我一面。此生此世,小女子均感你大恩大德。”

她如斯委曲求全,不料对方铁石心肠,始终不为所动。这卦师乃李穆然手下至为忠心之人,他亲眼见到当日李穆然回到军中是何其的魂不守舍,又是何其的形销骨立,他知自己所料未错,那女子虽未杀李穆然,却已令李穆然心死如灰,是以愈发地痛恨冬水,此刻见她又来找寻主公,岂能令她“诡计”得逞,再害主公沉沦入劫呢?

他依旧冷笑,仰头瞟向木墙,道:“主公说你冰雪聪明,你怎么不知自己去找他,偏要麻烦旁人?我刚打探了消息,可不能和你久聊了,这就告辞。”语罢,拔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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