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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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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恨她入骨,见她这么不顾死活地入塔,李穆然还是悚然动容:“好端端地,你进来送死么?”
慕容月冷然一笑,此刻那花容月貌已被毁得如同地狱恶鬼,这一笑直让冬水、李穆然两人寒毛倒竖,不由心惊。
“你是我丈夫!我自然随着你水里来火里去!她算什么东西,一介卑贱汉人,也配和我争么!”慕容月伸手一指冬水,向前努力走了两步,但已是强弩之末,眼见着便摇摇欲坠,再难坚持站稳。
李穆然没了心思再与她做此口舌之争,只淡然道:“慕容月,凭你一己之力,如今是再难出塔。咱们两边各死各的,我不去找你的晦气,你也别过来和我们过不去。人之将死,还是留点情面的好。”说完了,紧紧握着冬水的手,二人对视一笑,浑没将慕容月放在眼中。
“你!”慕容月一个打晃,终于失声哭号出来。她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之中,宠着疼着,满目下,再没一个人敢对她这么视若无睹。她自小就看不起汉人,然而爱上李穆然后,心中一直矛盾,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会对一名汉人动情,但又始终割舍不下。欲放难放,她心里挣扎了良久,但又碍于面子,将苦水都自己一个人咽下,是以性情愈发喜怒无常。她对李穆然好也不是,恶也不是,便只有这么一直傲下去。原以为下了那“当归”毒后就可让他永不离开,甚至便如那些官员对慕容垂那般的惟命是从,再不敢狂妄,却没想到,竟惹出这么一件惨事来。
她在木塔之下久久不见李穆然回心转意,终于断定他是决意与那汉人女子一起死在塔上。她虽也怕火,但到底看不过他寻死,是以拼了性命,也冲进了塔来。
“罢了!”慕容月气恨之下,忽地自怀中抽出一支匕首,用尽力气向李穆然掷去,道,“我就是拿这匕首削断了底下塔门的锁,自然也能削断她身上的铁链。你带着她滚吧!你们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言罢,掩面痛哭起来。
“你……”李穆然接过那支匕首半信半疑,然而匕首乍一出鞘,便有寒光迎面而来。他知胡人尚存游牧习俗,随身携带着匕首,以便在外出时随手就可切烤肉果腹,但却未料及,慕容月的匕首,竟是这般的一件宝物。他自不知,这匕首本是慕容垂之物,慕容月见过后爱不释手,便问叔父讨要了过来。
当下不容多想,但觉着手中匕首削铁如泥,转眼间就将冬水身上的锁链斩断。眼见整座木塔摇摇欲坠,火势业已蔓延到近前,他忙将匕首还与了慕容月,而后向她一揖拜下,软语道:“算我求你救了她,今生今世,李某都欠你这份人情。你等着,我带她下了塔,就上来救你。”语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见慕容月蓦然间回过头来,虽然那张面孔形容可怖,已辨不出五官何在,但依然能看得出来,她是在展颜欢笑。
“你拿着这个,就算你我相识一场,留个念想。”慕容月一时戾气尽消,竟是前所未有,第一次露出了温柔情态。
李穆然微微一愣,只觉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正是一支金凤步摇。
“滚啊!你做死么!”见他在这节骨眼上发起呆来,慕容月又大发了雷霆,狠命一推,将他向冬水推去了两三步。李穆然一怔,这才缓过神来,忙横抱起俨然不醒人事的冬水,顷刻间便飞身掠到了窗旁。
眼见塔下一片火焰,再无半分借力之处,只怕纵然他的轻功再高上十倍,这么贸然跳下,也会筋骨寸折,当场丧命。
“当真是天亡我二人么?”
他一阵气苦,忽地瞥见塔下站着三个人影似曾相识,忙张口清啸,以期援手。果不其然,啸声方起,便有竹哨声音相应而生,李穆然心头大喜,匆匆抱起冬水,一提气,便自塔上飘飘坠下。
他衣襟当风,袍袖鼓胀,遥遥看来,便似一只庞然鹰鹫。塔下一人瞧他落势愈加迅急,骤然间出掌如刀,登时砍下了一大截树干,而后暴喝一声,将那树干直推向那半空中的人影。
“王大哥好大的力气!”李穆然朗声一笑,身在半空之中,兀自不忘高声赞誉。
那男子接二连三地又掷出几截树干,亦是回以一笑,声如洪钟:“主公好俊的逍遥步!”但见李穆然长声一笑,踏足点上树干,而后借力轻越,便似凌虚御风,飘然如仙。
“王大哥过誉了。若能当真‘绝云气,负青天’,当下何至如斯狼狈?”李穆然最后一个翻身,安然落地,然而衣衫下摆到底是被火燎上,烧得焦黑。那两句话则出自《庄子·逍遥游》的北冥有鱼篇,亦是他这轻身功夫的名头来处。
他将冬水放在一旁,欲要再觅路回塔救慕容月,却听众人惊呼,继而轰然巨响,正是木塔完全坍塌。一片烟尘中,尚有余焰的木块四下崩散,李穆然晓得厉害,忙抱了冬水,呼喝大家后退。
“阿月!阿月!”一团混乱之中,一人不退反进,却是那痴情汉子——拓跋奂。他在李穆然离去后,就拼命缠着李穆然那两名亲信带他也去。因李穆然曾下令要护他安危,那两名亲信耐不住他以死相逼,只得一路打听着,也来了这木塔。只是他三人来到木塔时已迟缓许久,正看见慕容月冲入木塔,却不及阻拦。拓跋奂看得心肝俱裂,幸而他一时发愣,那两名亲信才得以夺下他自架自颈的钢刀,将他拖到一旁。
现下这木塔倏然摧毁,旁人自顾不暇,拓跋奂得了空闲,自是豁了命地向塔冲去。他没有武功,眼见着塔上一块巨木携着劲风坠下,不及闪躲,登时便被砸得脑浆迸裂,死在塔前。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李穆然心下黯然,想这男子痴情一生,终于落得如此下场,不禁连声叹息。忽而又道,“王大哥,你们兄弟帮我找出慕容月的遗骸,与这男子好生合葬一处。愿他二人来生来世,好成眷属吧。”
那王大哥点头称诺,问道:“眼下闯出这般祸事,邺城再也留不得了。敢问主公,有何栖身之所?”
李穆然道:“你带大伙儿连夜前去前秦长安。我等疗好了内子伤势,也去与你们汇合。”说到“内子”二字,他语声一涩,低头看向冬水,见她不知何时已悠然醒转,正自端瞧着那支金凤步摇。
冬水神情甚是古怪,自言自语着轻声道:“倒仿佛,在鲁大叔处见过这等机关。”言罢,伸手在凤翅上掀了两掀,又在凤身上轻弹三下,就听“啪”的一声,凤口张开,吐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雪白丹药。
她大喜,忙捻起那药丸放在鼻端轻嗅,顿觉一股清香沁入肺腑,一时间,腰间的灼痛也减轻了几分。“穆然,这便是解药了。”她仰头笑道,将那药丸喂入他口中,然而因这一番用力牵动原有伤口,不禁轻哼了一声,又痛晕过去。
李穆然微微一怔,但觉那解药入口即化,浑身上下登时清爽许多。他愣在当场,想起慕容月当时将这步摇塞在自己手中的情形,骤然间明了,在那个刹那,她已经立了死志,再没想过要生还。
他心中如倒五味瓶,注目了那木塔残身片刻,终究将冬水放在一旁,静静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这一瞬间,往昔的种种折辱与不快,尽被原谅。
(十五)割袍断义,聚散无常憾长空
莺飞燕旋,草木渐新。转眼间,已是仲春时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望着那满山的桃红,那素衫女子俏立屋畔,忽地捂住了胸口,微微骤起眉头。江北已是大好春色,想来,江南更是晴光艳阳,春意盎然。
“不知桓姐姐如何了?”冬水仰起头来,正见一队由南飞还的大雁,“我也该去了。”她思忖着,勉强捧着食篮,一步一步地挪向不远处的田地。
她走几步,便须得停下歇息一会儿,情知是腰间伤势尤未大愈,但想到已耽搁恁长时日,自筹也只有佯装着无恙,李穆然才会欣然应允,与自己一并南下,遂紧咬了牙关,撑着一口真气继续走下去。
她与李穆然当日离开邺城后,行不数里,便是个小小村庄。李穆然见她伤痛沉重,虽知未离危险,但还是入了一户农家,谎称二人逃避兵难至此,祈望收留。那家农户仅有一位张姓老汉尚存,其子其孙皆被抓去当兵,听闻乡人传语,已战死沙场;其儿媳病死,孙媳改嫁,是以老来孤苦,晚景凄凉。张老汉见他二人为逃避兵难而来,登时无端端地兴起了“护犊”之情,忙放二人入屋,好生安顿。
灼伤难医。穷乡僻壤如斯,饶是他二人皆通医理,但乏于药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穆然曾想改扮易容,重入邺城买办稀缺药材,无奈冬水委实担心他泄露身份,二人竟为之小吵一架,迫不得已,只好作罢不提。
然而雪上加霜。医理中所谓“冬水生春木”,正是意旨随着春日回暖,冬日封藏的热气升泄出土,虽使草木发生,却也使得痼疾复发,更令病疾难愈。冬水火毒几乎攻心,一时间,伤势竟然只重不轻,所幸李穆然熟识医理,又不惜自家真气,为她吊着一条性命,否则她早已呜呼哀哉。
那张老汉久而久之,却也瞧出个中端倪。他看出李穆然医术高超,正巧乡人多有病患,便隔三岔五,就带人来问诊李穆然。李穆然感他收留之恩,既不收诊金也从不推辞,转眼间,“神医”的名号就传遍了方圆百里的大小村落,每日里来者络绎,热闹得紧。
明知如此声势,迟早会引来麻烦,但一见到冬水那赞许欢喜的目光,李穆然便心软下来,再不好拒绝,只得顺水推舟,扮作了行医济世的郎中。时值清明前后,正该农忙。李穆然年幼时也曾向姜粮学过农活,眼见张老汉独自一人难以照应过来家里的两亩地,便趁闲时也去帮忙。他手脚麻利,兼且身具武功,气力较之常人要大上几倍不止。张老汉家中租不起牲畜犁地,李穆然当即亲手施为,只花一个上午时间,不仅翻好了张家的地,连同旁边四五户人家的地,也一并翻好,直令那十余位村人看得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到了晌午,太阳正当空,李穆然累了这一上午,倒也觉得肚中有些空空。正要与张老汉商量着回家歇息,忽听一位邻家兄弟笑道:“郎中大哥,嫂子看你来了!”
李穆然忙站直了身子,只觉阳光刺眼,遂用手遮在眼睛上,认了好一会儿,才见冬水双手抱着个食篮,正笑吟吟地坐在田垄边上,与一众大嫂媳妇们叙着话。
“伤还没好,怎地就不听话呢?”他想沉下脸,然而听了那邻家兄弟的话后,心中一暖,满脸泛的都是笑意,一时间,喜也不是,怒也不是,也只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笑着走到她身边来。
他还没走到,早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凝目一看,方见食篮之中,是就着粗面捏的十余个菜团。面团金黄,其间夹有翠绿的野菜丝,食材虽然再粗鄙不过,但经冬水精心调制过后,便化腐朽为神奇,即便大内御膳,也难相提并论。
见李穆然走近,冬水微笑站起,方要递菜团给他,却瞧见他双手上都沾满了泥土,遂拿油纸包了两个菜团,道:“穆然,我见那满山的桃花开得真是好看,你带我去,好不好?”
李穆然不接过菜团,只是勉强板起脸来,斥道:“真是胡闹。伤还没好就出来劳神吹风,非要再发烧才肯老实些么?”
冬水一撅嘴,两眼眨了眨,便泛了红眼圈:“我在屋里闷着,都快闷死啦。你了不起么?就你晓得医术不成?你咒死我好了!”言罢,一跺脚,竟伏到身旁一位大婶肩头呜咽起来。
不待李穆然再答话,一旁分吃到菜团的乡人早哄了起来:“穆然,难为你娶了这么个贤惠的媳妇,还不快些赔不是么?”他们与李穆然已混得熟了,打趣起来,倒也不必有所忌讳。
一时间,当真是众口铄金,纵然李穆然没有半分的错处,竟也被说得面红耳赤,辩驳不得半句。眼见冬水装哭装《奇》得惟妙惟肖,绕是他明《书》知是假,也不觉垂《网》下头来,好言好语地赔罪道:“冬儿,我带你去就是。”
听他答允,冬水旋即破涕为笑,牵了他的手,就向远处的矮山跑去。然而,终究是伤势未愈,方迈出两步,她便眉头一皱,一手扶住腰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穆然暗暗摇头,深吸口气,赶到她身前,正接上她前跌的身子,而后一弯身,便将她背了起来。
“有些时候,还是别太逞强的好。”李穆然微微一笑,放缓了步子,向那一片桃红行去。
以李穆然脚力,不到一刻功夫,二人早已到了桃林深处。
他毕竟有些疲倦,虽然背着冬水不算辛苦,但在正午走得多了,渐渐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二人终于停在一处阴凉下,和煦的春风拂过,四处落英缤纷,灿烂一如仙境。冬水掏出手帕,为李穆然轻轻擦去额上汗水,李穆然笑嘲道:“你果然是该走走了。总是在屋里呆着,光吃不动,都变重了许多。”
冬水倒也不气,也不顶嘴,只是又打开纸包,将菜团掰开,与李穆然一面分吃,一面轻声说道:“穆然,那天在木塔里,你说了一句话,我是极不高兴的。”
李穆然微微一怔,极快地回想了两三遍在木塔时的情形,但仍不得所以,忽而他脸色一变,道:“你是要反悔、反悔拜了天地么?”讲到最后几字,他心头一酸,竟别过头去,连送到自己口边的食物,也不置理会。
冬水“扑哧”一笑,另一手在他额上一弹,笑骂:“你这不是小孩子脾气么?拜天地便是拜天地,怎么能反悔呢?”她横他一眼,又道,“是另一句。你说‘那人情一事就算我食言也罢’,可有么?”
李穆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遂道:“不错。你当日不肯要我留下陪你,另当别论。”
冬水点了点头,道:“你认了就好。那么,今后我若有旁事求你,你自会答应我,不会再食言了?”
李穆然笑道:“那是自然。”
冬水又点了点头,却不继续话头,而是另启别言:“穆然,你说等咱们都老了,是什么样子?”边说着,边沿着土坡向远处的田野看去,目光中的憧憬与期许,不言自喻。
李穆然心中一热,笑道:“那就是儿孙满堂,一享天伦吧。到时候谷中再不会寂寞,孙姨师父他们怕是忙也忙不过来,再没人唠叨抱怨什么没有传人。冬儿,依你看,第一个孩子是该拜在我们法家门下,还是算你们兵家门下呢?”
冬水被他讲得满面飞红,又听他忽发问句,不禁佯怒道:“问你正经话,谁叫你乱扯这些了?”
李穆然在一旁装傻充愣,兀地一拍脑门,笑道:“是我乱扯了。若不给了鲁大叔,那樵子蛮性大发,谷里可再没安生日子。”
冬水想起鲁樵子的样子,也不觉失笑,但方一展颜,又忙敛了笑容,道:“你还乱说?”
李穆然微一蹙眉,仿佛思索个极大难题,少顷,他骤然间眼前一亮,道:“是了,是我失策了。若给了鲁大叔,墨伯伯非要和咱们拼命不可。最妙的法子,莫过于一胎双生,一人一个,谁也不得罪。”
见他沉思之状,冬水只道他闹得够了,却不意他竟想出这般歪点子,一时间,当真是要给气死,遂脸色一青,就站起身子要离去。李穆然瞧她当真发怒,忙伸手拽住她,正色道:“冬儿,果真是我乱说了。你今日避人耳目,要我到此来说话,自是有要紧事,不值当生我的气。”
冬水微微颔首,道:“的确。”她只说了这两字后,又不只当如何开口,默然许久,才微微一笑,道,“穆然,我还是有些害怕。沙场上刀枪无眼,朝堂中人心险恶,始终在刀口上混日子,即便富贵了,又能保得什么呢?你看张老汉,他辛苦一生,拉扯大了儿孙,却还是落得晚景凄凉,这一辈子,全都毁在征战之上。穆然,你可忍心看你师父,也是这般收场么?你走后,我曾见他偷偷哭过十余次,你走的第一个月,他一下子像是老了三四十岁……”
她的话已讲得再明白不过。李穆然脸色一凛,终于打断她的话,问道:“这就是那‘人情’所求,是不是?”
冬水轻轻咬着口唇,蓦然跪在地上,道:“是。穆然,算我求你吧。我们负了毛姐姐,不再去长安了,便直接回去谷中,过完余生,不好么?”
李穆然慌忙抱她起身,道:“这算什么,也值得如此么?”看他如此轻易便答允下来,冬水一阵喜极而泣,想起拿“人情”相要挟,又觉好生惭愧,遂哽咽道:“我毁了你一生理想,你却不怪我么?”
李穆然朗声一笑,道:“傻丫头。”他方要再说“那理想永远也完成不了”,然而到底多留个心思,将后半句话又吞回肚中。毕竟,天下间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心追求着功名利禄,冬水也为此歉疚着,他又何必定将实情相告。
冬水心事落定,只觉百骸轻松,伸手抹去脸上泪水,笑道:“那就说定了,你以后再要反悔,便是小狗。”她与他复勾了小指,才算作罢,续道,“你先回谷,等我去江南庾家交代完了,我便也回去。”
李穆然却摇了摇头,问道:“你一个人,可应付得来么?再要中毒受伤了,可怎么办?每日介飞鸽传书叫我来回跑,可是麻烦得很。我还是陪你一起吧,庾清再要捣乱,我就对他不客气。”
冬水本是想要他一起南下,但怕他介意庾渊故情,才要他回谷等候,不料他自荐同往,当真喜不自胜。一时之间,她心中异常踏实安稳,只顾着高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句,却听李穆然又道:“只是,你也须得应我一件事。再过上七天,腰伤方可痊愈。这七天之中,不许再擅自行动。”
“好。”知晓自己伤势如何,他都了然于胸,冬水纵然心有不甘,也只有老实听话。
冬水伤势大好后,二人结伴南下。
李穆然兀自担心冬水伤势,遂只由着万里追风驹缓缓前行,往往一天下来,连以往的半日路程也未走到。冬水念及万里追风驹是匹宝驹,便提议二人买两匹普通快马代步,放了万里追风驹,让它自行去寻毛氏故主。然而二人赶了万里追风驹四五次,那良骏却似认准了李穆然为自家主人,无论如何也要随在他身边,到得后来,竟是龇着一口板牙,紧紧咬着李穆然衣袖不放。二人啼笑之余,只有作罢。
二人燕尔新婚,一路走来,如胶似漆,只觉近得建康一分,便离厮守终生近得一分,委实难以久待。第九日上,二人距离长江只差一日路程。眼见前方树影重重,正是一座密林。林外有座茶寮,杏黄色的布幡随风招摇,屋后冒着浓浓炊烟。
二人走了半日,都觉有些饥饿,便将万里追风驹系在一旁,进到茶寮之内,点了几盘小菜,一笼包子,一壶淡茶,稍作休息。
粗茶淡饭,味道并不可口,甚至饭菜料理得也不甚干净。冬水只尝了几筷后,便被一块石头硌了牙,登时没了胃口,正要叫来伙计,忽听旁桌几人高谈阔论间,一人高声道:“你们可听说了么?前秦长安被慕容冲攻下,符坚逃至五将山,却被后秦俘虏,后又被姚苌在新平佛寺拿弓弦勒死,首级被割下,吊在城楼上,好不骇人!”
听了这话,冬水不禁心中一震,忙看向李穆然,见他面色如常,只是将茶水一饮而尽,又静静地将茶杯放回到桌上。
但听那桌上余人道:“‘狗咬狗,一嘴毛’,他们多乱上一阵,咱们就能多享一时太平,再好不过。赵大哥,那前秦现下如何?”
那赵大哥道:“都城被人攻下,自是狼狈若丧家之犬。长子符丕忙乱中在晋阳即位,但东躲西藏的不成体统。倒是他的侄子符登,尚自知晓临危不乱,整饬了军队,伺机夺回长安。”
余人点头叹息,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道:“我在长安卖丝绸时,与符登亦有过一面之缘。他英武不凡,骁勇善战,前秦的王子皇孙之中若有重兴霸业者,除他外,不做二想。”
赵大哥赞同道:“确是如此。年前我从长安逃难出来,也远远地见过他一眼。只是他麾下大军太过残忍,当时我若被抓到,恐怕早作了他人肚中食物,再不能和几位在此畅谈。”
另一人接口叹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咱们这厢太平是太平了些,可是税赋沉重,却又叫人活不下去。”
那商人道:“可不是么?四大士族骄奢淫逸,一出生,便是穿金戴银,可怜你我平民百姓,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就都平白无故地被榨取了去。”
话到此处,几人情绪愈加激昂。一旁茶寮伙计却被吓得满脸泛白,忙上前赔笑道:“几位大爷,此处虽是乡野之地,这般的话,也请尽量少说些吧。我们还要做生意,隔墙有耳……”
几人被那伙计说得好大不自在,那赵大哥当场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睛,喝道:“怎地,你这店家连话也不让我们说么?也罢也罢,就都散去罢。”语罢,丢下几枚铜钱,一众人骂骂咧咧,大摇大晃地出了茶寮。
冬水见那几人走得不见了踪影,李穆然却犹自怔怔发呆出神,便摇头轻叹了一声,道:“这些打打杀杀、朝廷无道的,听来徒增气恼,但也无可奈何。总之,等咱们回了谷中,便与之再无瓜葛。”边说着,边给他面前的茶杯中倒茶。
滚烫的茶水落入那茶杯之中,却听几声轻响,那好端端的茶杯竟然一下裂作了四五瓣。茶水溅在李穆然手上,他这才一抽手,缓过神来。
一旁伙计见茶杯无端碎裂,忙赶上前来赔礼道歉,李穆然却挥了挥手,不言不语,只是放了一小块碎银在桌上,便携了冬水出了茶寮。
出得茶寮后,二人依旧南下。李穆然好似失了魂魄,竟不上马,一味闷头前行。冬水随着他缓缓步行,越想越是生疑。那茶杯碎裂,清清楚楚地,是被他内力剧震所致。他对符坚之死这么地在意,当年又怎会叛变了前秦,转投慕容垂帐下?
除非,是符坚属意于他,令他成为内应。
她不敢再想下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寒气,一翻身,拦在李穆然面前,寒声道:“穆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奇)李穆然脚下一顿,凛了凛心神,强笑道:“什么事?冬儿,你莫要多心。”
书)冬水一咬银牙,忽地抽出长剑,直指他胸口,涩声道:“你还要骗我不成?你眼下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便是瞎了,也看得出来你有心事。你……你根本就没有投靠过慕容垂,是不是?”她说出这句话后,浑身抖个不停,长剑剑尖便在李穆然胸前晃来晃去,带出一道道的亮光。
网)李穆然身子一震,直视她的眼睛,但见她满目疑虑和伤痛,知晓她既不愿自己再骗她,也不愿听到那个“是”字。但是,故主已亡,此时的他,终究是无心无力再去隐瞒,遂点头道:“是。符坚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投靠慕容垂,一来是为了牵制住他无暇南顾,否则以他的二十万大军,又怎会耗时一年,才攻下邺城;二来,符丕是邺城守将,若落在慕容垂手上,唯死无他,我受符坚与他的知遇之恩,自然要保他完全。”
不料他坦然道来,冬水只觉心头一空,呆了一呆,又问道:“那么,你与毛姐姐是旧识了?在秦岭时的一切,都是做戏给我看么?”这变故实在巨大,令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只觉柔肠百转间,忽然口中一腥,便“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李穆然心中一急,正要扶她,却觉一阵劲风扫面而来,倘若不是及时后撤,恐怕一只臂膀便被她一剑斩下。他闪到一旁,只觉着平日间的巧舌如簧均被忘到九霄之外,此刻只剩下结舌难言,若再行解释,就只怕越描越黑。想了良久,才讷讷道:“冬儿,就算如此,但在木塔之中,我所言所行皆出自真心,半点做不得假。”
冬水气极反笑,道:“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么你是承认,在秦岭的一切,当真是做戏了?绊马索、血迹、脚印,都是假的?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毛姐姐千方百计要赚我投效前秦,怪不得她开口便是‘封王挂帅’,怪不得你说要帮我做主!李穆然,好个连环计,亏我自命通学兵法,却连你一成都赶不及!你好、你好……”她说到痛心之处,兀然间胸口气滞,然而盛怒之下竟是自暴自弃,回手一掌拍在心口,登时又吐出两口殷红的鲜血来。
她伸手一抹嘴角血迹,而后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而下:“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也会与旁人串谋着来骗我!若连你也信不得了,这世上,我还能信什么?”她泪落如雨,忽地一咬牙,便一剑刺向李穆然心口。
这剑去势又急又快,更兼李穆然本就无意躲避,只听一声轻响,剑尖已刺入李穆然胸口,然而只入了不满盈寸,到底未再刺深。冬水见他甘愿受剑,霎那间脸白如雪,忙抽回剑身,顿了顿足,将长剑狠狠掷在地上,别过脸去。
李穆然长叹一声,回手点上“膻中”穴阻住血势,道:“毛氏在此前曾与你有过邂逅。她求才若渴,便要我帮想法子……此事是我太过自私,你打我骂我罢了,莫要折磨自己。只是那日林中遇险,就算不是做戏,我也定会要你先走,我来断后。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这点么?”
冬水一时语塞,然而,骗了就是骗了,纵然他当真能够做到那些,也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听李穆然续道:“往事已矣。咱们说好了要相伴一生,就忘记以前的事情,不好么?”他见冬水渐渐止泪,便大着胆子,探手扶上她肩膀。
然而他的指尖方触碰到她的麻衣,冬水竟平地里退开两步,道:“相伴一生?倘若今日若没听到这番话,我若还被蒙在鼓里,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骗我一辈子呢?”她眼神如刀,刺得李穆然一阵心恸。他张了张口,想说不是,可是答案究竟是什么,彼此都再清楚不过。
不知僵持了多久。眼看着冬水缓缓靠上一棵大树,将脸埋在双手之中,身子微微颤抖,李穆然终究开口,问道:“冬儿,假如我在此前坦诚一切,你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么?假如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骗你,眼下你又怎会嫁我?”
冬水被此语气得几欲吐血,然而极怒过后,终归空澄。她静了一静,忽而拍起手来,冷笑道:“此话说得极是。你若不骗我,我怎会嫁你?我当真是瞎了眼。李穆然,你我就此别过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干系!”语罢,一转身子,大步向南行去。
李穆然大惊失色,忙抢上两步,一把拽住她衣袖,急道:“冬儿,你我已拜了天地,结为夫妇,什么叫做‘就此别过’、‘再无干系’?此事确是我大错特错,可难道就没有半分的挽回余地么?”他二人从小一并长大,这二十余年之中,自然多有争执,但李穆然每每道歉,冬水便不再介怀。他从来都不知道,天下间有什么事,会让她当真恨上自己,无论如何赔罪认错,都难令她回心转意。即使他这次扯下这弥天大谎,伤她如此沉重,他也曾以为待得二人相处日久,木已成舟,即便被她发现真相,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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