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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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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那一箭是他此生最稳的一次,千万人里,直取要害。那一夜暴雨如注,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失声痛哭,也没人知道他何时白的头发。等到天亮兵退,左千秋站在皑皑白骨上,给妻子收了尸。
从此“雷沉玉台左千秋”名声鹊起,敬重他的,背地里也会骂他。一个人绝情成了这样,常人只觉得他是洪水猛兽,好似他们做将军的,天生就这么冷酷无情。
萧驰野很爱惜这枚扳指,但他也很畏惧这枚扳指。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会陷入两难,所以他从不轻言喜欢。
晨阳跟了他这么久,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爱什么酒,好什么菜,穿什么衣,真真假假全部混杂在一起,没人分得清。
离北,离北!
仿佛只有这两个字才是他无法遮掩的命门,他已经尝到了因为欲望而受制于人的滋味,他怎么能再为自己寻求麻烦。
萧驰野无声地坐起身,看向沈泽川。他抬起手,再用点力气,就能把这欲|望扼杀掉。
沈泽川如坠噩梦,他皱眉时鬓边皆是冷汗,背上已经湿了些许。
萧驰野俯身瞧他,见到了从没见过的沈泽川。
沈泽川陷在血潮里,浑身湿透,他摸一把,是血。这梦每一日,每一日地重复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沈泽川忽然细微地抽搐了几下,他紧抿的唇缓缓松开,随着冷汗呓语着什么。
他是这样地无助。
萧驰野如梦初醒,从那深沉的忌惮里得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他端详着沈泽川,宛如一头巨兽观察着猎物。
沈泽川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在那说不清的试探与忌惮之外,是更加说不清的同病相怜。
沈泽川觉得很疲惫,他已经不会再在梦中大哭,也不会再奋力扒着尸体。他认清了噩梦,他知道纪暮死了。
快点。
沈泽川犹如冷漠旁观的人。
快点结束吧。
他暴虐、阴戾地催促着,甚至想要这血泼得更旺,想要这雪下得更大。还要如何展示这场噩梦?他已经毫无畏惧了,这身皮肉和骨髓都被浸烂了!他是条啖着腐肉的野狗,脏水和憎恶只是他活着的证据。
沈泽川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抵住萧驰野的胸膛,在短短几瞬里,淌着冷汗平静地说:“睡不着吗?”
萧驰野胸口很烫,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沈泽川手掌的冰凉。他说:“吃太饱了。”
沈泽川说:“深夜睁眼见着个人,怂胆的就该被吓死了。”
“我听见你在叫我,”萧驰野面不改色地说,“总得听清楚是不是在骂我。”
“我骂你不在梦里。”沈泽川被他的体温烫到指尖,要收回去。
岂料萧驰野把他的手又摁了回去,说:“你冷吗?”
沈泽川还湿着双鬓,微微一笑,说:“是啊,我好冷。”
他又变回那充满诱|惑的沈兰舟,他根本不在乎萧驰野有没有被诱|惑到,他天生带着这样的本事,是个坏人。
萧驰野握住他的手,压去了床头,在这昏暗里嗅着他的味道,说:“你睡上我的床,心里明白我每夜在想什么。你说我厉害,沈兰舟,厉害的人是你。”
“啊……这可怎么办。”沈泽川还有点哑,无所谓似的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想做,”萧驰野俯首盯着他,“我想做。”
“换种法子让我死,”沈泽川任由他箍着自己的双手,“死在床上太没出息了。”
“我改变了主意。”萧驰野用空出的手抚开沈泽川濡湿的发,像是打量自己买下的珠宝,“我不要你死。”
沈泽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咬这脖颈为妙。”
“兰舟,”萧驰野叹息似的唤他,玩笑道,“我没咬,你就会放过我么?”
沈泽川看着他。
萧驰野说:“逗弄我愉悦吗?”
“愉悦,”沈泽川感受着萧驰野逐渐逼近,“看一头小狼束手无措的可怜样,我好愉悦。”
“那我们可以更加愉悦。”萧驰野说,“太后忍而不发,她答应给你什么?扔掉它兰舟,我给你更多。”
“嗯……”沈泽川笑起来,“我猜你给我的东西里不包括自由。萧二,你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想要的东西都写在眼睛里。你此刻想把我锁起来,是不是?”
“我想打条金链子。”萧驰野说,“这脖颈不戴东西太可惜了。”
“狗链子最初都是用来拴狼的。”沈泽川和他鼻息相闻,说,“我也想打条金链子,套在你脖颈上,讲一句话扯一次。”
“别吧。”萧驰野挑眉,“你那点俸禄掏干净也打不起。”
两个人鼻尖都几乎要碰上了,萧驰野的扳指就抵在沈泽川的手腕,捏得那儿都泛了红。
萧驰野说:“既然已经——”
沈泽川仰高头,亲到了他的唇。那柔软相碰,带着凉凉的嘲笑。
“你想不想疯?”沈泽川眼神癫狂,他呢喃着,“你敢么?撕烂我试试看啊,萧二,我才不在乎。”
萧驰野紧绷的弦“啪”地断掉了,那已经汹涌的波涛轰然涌出。他在这嘲笑和煽|动里,狠狠地压住人,像是咬住沈泽川一般地吻了回去。
色|欲混杂着杀机,仇恨纠缠着怜悯。他们两个人到底谁更可恨,谁更可怜?
潮湿的吻里交错着舌,萧驰野吻沈泽川,沈泽川竭尽所能地回应他。唇齿间有暧昧的舔舐声,欲望烧掉了两个不正常的人。
萧驰野捏着沈泽川手腕的手掌忽然放开,把他托着背部带起来,要亲密无间地相抵。
相互憎恶啊。
给对方染上属于自己的肮脏的污色,让仇恨也变成扯不断的线。这样活着太痛苦了,黑夜里的咆哮只有自己一个人听,不如撕咬在一起,血淋淋地成为一种依靠。
这命已经够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1':选自《随园食单》
第41章 兰舟
衣衫被推高,月光般流泻出来的肌肤触感冰凉。没有抚摸,只有撕扯。浓稠的夜色里化开了一泓春水,萧驰野掬着这汪水,他从情潮里艰难地撑起身,在喘息间看见沈泽川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沦陷的温度,甚至映着他此刻荒诞的举止。
萧驰野生出一股刀割般的快感,他把沈泽川揉热了,让这水激荡起来。他把沈泽川从云端箍在自己臂弯里,沉重地挤压着,放肆地舔咬着。他咬着沈泽川的后颈,像含着一口迷魂汤。
夜都湿透了,被褥被汗濡湿。四肢纠缠着在床上颠簸,萧驰野从仓促的碰撞里逐渐摸索到了快乐,他进步飞快,在那团软云里缴械,又在那团软云里勃起。他沉默地顶着沈泽川的要害,顶的沈泽川吃力的吞咽,脖颈无所顾忌地仰露在他的眼前。
萧驰野吻着这脖颈,捞抬着沈泽川的双膝。他再也不是坐怀不乱的伪君子,他是黑暗里直捣黄龙的凡夫俗子。他让沈泽川记不起茶时天坑,也让沈泽川忘不掉这激烈的交融。
他们都没有救命稻草,这一夜才是脱离苦难的放纵,快感像是焚身的烈火。沈泽川伸手去够床头,萧驰野把他拽回来,锁在怀抱里。
“来撒野啊,”萧驰野耳语,“你要我疯,你怎么敢跑?你不是想看谁更狠么,我不怕。”
沈泽川的脸颊蹭着被褥,闭眸喘息,这张脸上痛苦与承受不起的神情都是令人着迷的勾引。
他怎么长成了这个模样?
萧驰野捏起他的下巴,吻着他,不让他喘息,不让他休息,在腰眼发麻的空隙里,浇透了他。
沈泽川还在余韵里打战,萧驰野没做停留,把人翻过来,再次挺了进去。
窗外的寒风呼声不绝,黑暗里交错着压抑的喘息。萧驰野淌着汗,一次又一次地吻着沈泽川。
他不想认输。
但是她已经被击败了。
萧驰野睡着了。
他的凶猛与愤怒皆化在了眉眼间; 变成带着点莽撞的不高兴。他握着沈泽川的一只手腕; 让两个人在冬夜里如同依偎,把那残忍的吻也变作了烫人的炉。
外边的雪下了一夜; 像柳絮轻飘; 没有风声。
天快亮时; 沈泽川抽出了手腕。萧驰野的手指追着他而去,在被褥间动了动。
门外的晨阳见沈泽川出来。
“校场。”沈泽川言简意赅地说道。
晨阳颔首; 要让开时; 瞥见了沈泽川唇上的伤,他欲言又止。
沈泽川看他一眼; 对他的心思洞察秋毫; 说:“近几日锦衣卫的重编调令该下来了; 这段时日,承蒙照顾了。”
晨阳说:“前些日子——”
“翻页的事情不提也罢。”沈泽川今日无端地有些冷情,他说,“日后大家行走阒都; 难免碰头。我谨慎行事; 也劝诸位禁军兄弟谨慎行事。”
晨阳一顿。
沈泽川却笑了; 他说:“禁军如今的好日子来之不易,但是风水轮流转,往后谁说得准呢。”
音落不等晨阳答话,他已经掀袍出去了。
丁桃拍掉肩头的雪,倒身下来,吊在半空摇晃; 叼着笔望着沈泽川的背影直皱眉。
晨阳见状,问:“怎么了?”
丁桃说:“你不觉得他今日有些难过吗?”
晨阳转头看见了沈泽川的袍角,说:“是吗,我看着还行,带笑呢。”
丁桃从胸口掏出小本,就这样吊着写了几笔,感叹道:“许是昨晚跟二公子打架的缘故,我听着动静不小。”
晨阳有些许尴尬,往上看了看,说:“骨津,你没教他通点人事吗?算算这小子也十六了,在离北都该娶妻了。”
骨津没回话。
晨阳说:“听着没有?”
“戴着棉花呢!”丁桃塞回小本,翻回去,摘了骨津一只耳朵的棉花,喊道,“津哥!晨阳叫你呢!”
骨津一个激灵,险些从上边滑下来。他推开丁桃的脸,皱着眉露出头,说:“什么?”
晨阳指了指丁桃,说:“把他打发了,卖掉添你这个月的酒钱。”
骨津勒了丁桃的脖颈,说:“称两也卖不了几个子。”
里边传来动静,三个人一齐噤声。半晌后,萧驰野出来了,他套着衣,眼睛扫了一圈,看向丁桃。
“过段日子大哥要入都,”萧驰野说话时唇间微痛,他用舌尖抵了抵,又迅速地放弃了,“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要报了。”
丁桃小鸡啄米一般地用力点头。
萧驰野顿了一会儿,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丁桃困惑地挠了把后脑勺,看完晨阳,又看骨津,最后看回萧驰野,说:“公子,我今日当差呢。”
萧驰野说:“让你盯的人呢?”
丁桃说:“走、走了啊……”
萧驰野没作声,待晨阳牵过马,他翻身上去,临出门时指了指丁桃:“把他给扔了。”
丁桃还没爬上马,闻言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晨阳和丁桃架起来了。他大惊失色,攥着自己的小本,说:“别啊,公子,公子!我近来没犯事啊——”
人已经被扔出去了。
晨阳扔完人上前,说:“主子,今日师父该到了。”
萧驰野二话没说,打马就往城外去。
* * *
沈泽川没有去枫山校场,而是冒雪回了昭罪寺。
纪纲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放人进来之后就赶着去买烧鸡。齐太傅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这会儿握着笔眯眼写着字,见他走进来,赶忙丢了笔招呼道:“兰舟!”
沈泽川掀袍端坐在齐太傅对面。
齐太傅说:“锦衣卫的调令要下来了吧,想往哪里去?”
沈泽川说:“銮舆司,凑在御前。”
齐太傅颔首,看见他唇上的伤,转而问道:“外边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沈泽川静了片刻,说:“皇上如今有海良宜保驾护航,只怕朽木也能充栋梁了。我当日救萧二,是皇上登基已成定势,杀了他反而会乱了棋盘。”
“棋盘乱不算什么,怕的是方寸乱。”齐太傅看着他,“待在萧二身边的日子里,可有了什么新看法?”
沈泽川擦着指尖沾到的墨,用了半晌思考,才说:“他生在了萧既明的后面,太可惜了。这一生压得住他便罢了,若是压不住他。”
沈泽川看向齐太傅,没再继续说。
齐太傅反而说:“兰舟,你还没有明白。”
沈泽川微怔。
齐太傅站起身,踱了两步,望着院中雪,忽然长叹一声:“你杀了纪雷。”
沈泽川停下擦拭。
齐太傅难得深沉,他说:“兰舟,我们受困于此,凭恨而存,却不能叫恨所杀。五年前你做不出这样的狠绝的事,五年后你已经独当一面,做得干脆利落。我授你诗书,却不要你被恨操控。杀生难成仁,坠得太深,会回不了头。心魔不除,你便永远困在梦魇之下。纪雷该死,一刀了结也是死。想想端州的日子,我不愿你走着一条冷心冷情的路。你说萧驰野生在萧既明后面太可惜,我要与你说的恰恰相反。”
“你试想一下,如若今日纪暮是离北世子,他把你留在阒都,除了无可奈何,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宝剑锋从磨砺出,萧驰野就是剑,他自己尚且没察觉,兄长多年给予他厚望,离北从未吝啬属于他的夸奖。他如果是废子,溺爱他才是让他痛快的选择。可是萧既明不仅带他出征,还放手叫他带兵。既然已经退无可退,交出弟弟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痛苦吗?五年前萧驰野在离北不懂得收敛,如今他已经学会克制骄纵。口传身教的一切都可能会浮于表面,唯独从痛苦中自己领悟到的才是绝招。萧既明是个好哥哥,萧驰野最不可惜的便是生在了萧既明后面。兰舟,这本该你最明白的情谊,如今却成了你最不明白的情谊。”
齐太傅停顿许久,有些沉郁,他再次看向沈泽川,跪下身,用干枯的手掌缓缓拍了拍沈泽川的发顶。
“先生授你以诗书,许你表字为兰舟。兰生玉阶淡然之,舟渡苦海驱无涯,胸襟纳百川,眼界拓万泽。你是好孩子,杀人不过点头地,恨难却,心却不能变。兰舟,兰舟啊,不是还有师父和先生吗?怎的要把自己逼到那个境地。这五年里的不痛快,说一说也好。”
沈泽川怔怔地望着齐太傅。
“二十五年前,太子殿下离去。我日日都在盼,夜夜都在怨,我恨不能身替那一剑,恨不能手刃仇敌。我熬在怨恨里,成了这个模样。我做了你的先生,我,”齐太傅略微哽咽,“我要你为我杀宿仇,却不能要你变作忘记自己是谁的刀……你是个人啊,兰舟,不要忘记端州无拘束的日子,纪暮虽死,却不是因着你而死,是天如此,命难回!你从茶石天坑里出来,不是负罪而生,是他的生,是那四万军士的生!傻孩子,纪纲那样小心谨慎,怎么还是让你误了自己,怨错了人!”
沈泽川闭上眼。
他听见纪暮的呼唤,又想起了萧驰野的味道。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他迷恋着那味道是为什么。那是烈日的爽朗,是能让他逃离茶石天坑的光。
哪怕须臾也好,忘记血潮与箭雨,忘记寒冷和尸体。端州的日子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太远了,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他甚至已经无法记起纪暮欢笑时的脸,他坠入了梦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
纪暮死了。
怎么那一日死的人不是他呢?
师父没有责怪就是最大的责怪,挣不脱的是一辈子的负罪感。他没有办法对齐太傅坦言,他日复一日,终于杀掉了自己。
萧驰野是另一头的倒影,有着他没有的一切。他观察着萧驰野,试图笨拙地模仿,让自己像个人。他无法对任何人说,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沈泽川是个面目狰狞的杀手。
他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
沈泽川在齐太傅的手掌下垂眸,像是个聆听教诲的孩童。他虔诚地听话,却在这个刹那间,觉察自己已经无法流泪。
他喉间微动,最终宽慰道:“先生……说得是。”
* * *
三日后锦衣卫调令下达,调派原本八大营的指挥佥事韩丞为锦衣卫指挥使,把锦衣卫十二所人员重调,沈泽川从驯象所到了銮舆司,葛青青由百户升迁为所镇抚。
沈泽川的新腰牌上有“随驾”二字,銮舆司是个顶好的去处,挨着皇帝,最容易得圣上青眼。
萧驰野由原本的禁军总督,兼任八大营都指挥,落实了阒都巡防的大权。他自打那夜后,迎了左千秋,一直住在枫山校场,直到沈泽川离开禁军宅院,两个人也没有再碰面。
“主子,”晨阳侍奉在侧,对萧驰野低声说,“原本安排的是驯马司,谁知调令下来了,竟成了銮舆司。”
萧驰野解着只九连环,手上动作一慢,说:“那就人家不稀罕。”
晨阳说:“可他去了御前,不是更容易招致杀身之祸?海阁老当初可是力劝先帝杀了他的人。”
“刀口上讨债,他的心就不在奉公守法上。”萧驰野扔了九连环,说,“纪雷死了,韩丞是八大营补差来的,锦衣卫如今就是无主之地,他这会儿上去,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晨阳沉思片刻,说:“他若成了……”
“他若成了,”萧驰野看向校场,“便有了爪牙。”
晨阳没有贸然说话。
少顷,萧驰野说:“锦衣卫是纪家人的天下,他有纪纲做盾,再拿旧情为刃,想上去,简直易如反掌。我们虽然插不进人手,却能扼制住他的契机。升官发财总要有个由头,御前不出乱子,他就只能被压着动不了。禁军既然有了巡防重任,何必再劳驾锦衣卫?”
晨阳说:“属下明白了。”
萧驰野喝了口水,又沉吟片刻,说:“挑个隐蔽的地方,摆桌席。我与他架要打,饭也要请。”
他抿紧了被咬过的地方。
“……到底算是同门师兄弟。”
第42章 红梅
萧驰野把席定在了百官宴之前; 晨阳去送的帖子; 却是葛青青来接的帖。
“兰舟近来在御前办差,没个空闲; 便由我来替他接。”葛青青收了帖子; 与晨阳寒暄罢了; 才说,“禁军如今风光无限; 晨副将也忙吧?”
“总督日日累于案牍; 我们跟随伺候的,没有忙的说法。”晨阳吃了茶; 说; “葛兄这次因祸得福; 升了所镇抚,前途无量,才是真正的风光,。”
两个人虚与委蛇; 话都说得和和气气; 尽量不显得那么难看。最近锦衣卫与禁军多有摩擦; 生了些许龃龉,正是相看两厌的时候。
待茶都换了一盏,晨阳才起身告辞。葛青青把人送出门,里边的沈泽川掀帘而出。
“这帖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葛青青把帖子递给他,“真的要去吗?”
“为何不去。”沈泽川打开帖; 看见萧驰野苍劲张狂的字体。
“萧二最近已经有了打压锦衣卫的势头,咱们的任务,被禁军挨个截胡,他又正受着圣恩宠信,这会儿若想要做什么……”葛青青逐渐停下了声音。
“他想做的事情再明显不过。”沈泽川合上了帖子,“他要压制锦衣卫,把阒都变作他只手可遮的天,让皇上只能依靠着他的禁军。不出所料,他还要再给锦衣卫几脚。”
“正是如此,此刻带着纪叔去赴宴未免太冒险了。”葛青青说道。
沈泽川随手把帖子扔桌上,说:“事关左千秋,他不会在这上面下套子。”
葛青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沈泽川的唇上伤已经好了,他披上氅衣,说:“我出去一趟。”
沈泽川涉雪外出,今日雪不大,风却盛。他到了东龙大街,钻入了香芸坊对角的藕花楼。
奚鸿轩最近作了些词,谱上曲子给东龙大街的姐儿们唱,竟然还成了盛况。最妙的是,他把藕花楼台子下边掏空了,填入敞口铜缸,上边只铺一层木板,又从厥西买了批新雏,训练多日后在脚踝上系着铃铛,在台子上跳起舞时木屐踏着步子,铃声合入铜缸,空灵美妙。
这会儿台上还唱着他的词,他捏着折扇,倚躺在三楼藤椅上合眼听着。丫鬟只着素袜,踩在氍毹上没声响,跪在珠帘外边,细声软语地说:“二爷,来客了。”
奚鸿轩没睁眼,把扇子合了。
丫鬟便起身,为沈泽川掀帘。
沈泽川入内,见奚鸿轩脚边也跪着个女孩儿,正给他揉着腿。
“请沈公子坐。”奚鸿轩还轻轻打着拍,专注在唱曲儿上。
那跪着的女孩儿膝行过来,要为沈泽川脱鞋。沈泽川抬手制止了,坐在椅子上。
奚鸿轩待一曲终止,才坐起身,一边喝着茶,一边用扇子点了点女孩儿,说:“这人是新的,不脏。”
沈泽川没看。
奚鸿轩反倒笑了,瞧着他,说:“你该不是真跟了萧二吧?怎么着,为着他,还要守身如玉?”
沈泽川鬓如浸墨,在这暖屋里,却衬得眉眼疏淡,真有点不食烟火的意思。他说:“叫我来闲话少说。”
奚鸿轩打开折扇,胖身挤满藤椅,他说:“咱们是兄弟,看你待在萧二身边挨了苦,今日就是让你来痛快痛快。要说可怜,还是你沈兰舟可怜。从前让萧二踹了一脚,落了病根,如今又要与他假意周旋,他还真是你的魔星啊。”
“是啊,”沈泽川倒也不避讳,像是无可奈何,“就是这么个混账。”
“但我看他也没打算给锦衣卫留个余地,”奚鸿轩说,“兰舟,枕头风也没吹进去嘛。”
“你是个痴情种。”沈泽川接了女孩儿呈来的热帕子拭手,转眸一笑,那进门时的凉薄便消失无踪,不知不觉地润成了他惯用的神色,“几年如一日地惦记着自己的亲嫂嫂,睡一次,就恩上心头,爱得不行。可我与萧二不过是露水情缘,哪算得上有情?”
“这么听着,”奚鸿轩拿起筷子,“你们就是玩玩而已?”
“玩儿也有讲究。”沈泽川说,“大家在床上滚一遭,那是各有所需,快活了便过了,日日都惦记着,不就没那么纯粹了么?”
奚鸿轩合掌大笑,说:“好!好兰舟,我就怕你被他擒住了软肋,忘了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弟兄。来来来,尝尝这道菜,这是琴州快马加鞭送来的野蔬,御膳房都没有的好东西。”
两人拣着菜用了点。
奚鸿轩说:“萧二嘛,是个狠角色。过去没留意,让他在秋猎里露了锋芒,如今藏是藏不住了,他就索性要跟人硬干。他接了八大营的军务,却把要职都给了亲信,八大家谁也没落着实权,他又把面子上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根本拿不住把柄,你说,气不气人,讨不讨厌?”
沈泽川见着那桌上有道黄瓜丝,他一筷都没碰,说:“萧二在南林猎场破釜沉舟,赌的是皇上能记着情谊放他走,可这期望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最后反倒被六部盯得紧。如今回不去了,他就只能在阒都确保自己有实握的兵权。禁军比起八大营,譬如流萤与皓月,虽有用,却没那么有用。他眼下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从前二十四衙门里还有潘如贵,东厂怎么着也能挫一挫他的锐气,可如今潘如贵一死,东厂也跟着式微。好嘛,这偌大的阒都,还真没个能扳得过他萧策安的人物了!”奚鸿轩吃了口菜,又说,“我近来也没有那么得宠了,皇上如今听海良宜的话,打定主意要做个盛世明君,没那么愿意跟着我玩儿了。”
沈泽川吃完了东西,不紧不慢地说:“一个人,活了二十多年,早已定了性子,如果仅仅为着几句话便能痛改前非,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难事。”
奚鸿轩顿筷,说:“你的意思是……”
“海良宜是君子中的君子,”沈泽川搁了筷,“是澄澈见底的水,他遇着当今圣上,就好比水挨着热油,迟早要炸开迸溅。薛修卓已经到了这个位置,怎么不愿意更进一步?内阁么,他又不是没资格,此刻中枢缺的就是人才。”
奚鸿轩沉吟不语。
沈泽川说:“如今外敌当前,八大家怎么还能分而散之,各自为政?你已经做了奚家的主,所谓风水轮流转,机会已经到了手跟前,你要放过不成?”
奚鸿轩也搁了筷,他用帕子拭着汗,看向沈泽川,说:“你要我联通八大家,携手对付萧二?”
沈泽川说:“萧二只是其中之一,如今文臣得宠,连带着太学也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不出几年,寒门庶子纷纷入仕,到时候八大家混惯了日子的贵子怎么办?若是寒门成势,新贵崛起,二少,八大家可就不再是‘八’大家了。”
奚鸿轩说:“即便如此……也太棘手了。且不说别的,那姚温玉是绝不会同意的,他是海良宜的亲传学生,这些年游学大江南北,结交的才子贤士数不胜数,他决计不会与我们联盟。”
沈泽川笑道:“八大家,只说是八大家,没道理就是这八大家。姚家不成,换一个就是了。”
奚鸿轩不吃了,他推开椅子,在屋内走动,半晌之后,看向沈泽川:“可你有什么办法让萧二不要动?他要为皇上保驾护航,就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若是仅仅他一个,那我也不怕,可他后边立着的是离北铁骑,有萧既明在,萧策安既碰不了,也伤不得,太难对付了!”
“萧既明是厉害,可他的威风在边陲。”沈泽川撑着首,隐在阴影里的眸子看不清,他给了奚鸿轩最后一把火,“阒都是你们的地方,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想要萧二自顾不暇,法子多得是。”
奚鸿轩陷在沉思里,竟没觉察沈泽川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他问:“什么法子?”
沈泽川无声地笑了,他说:“萧二的势,全依赖于皇上的信任。他们兄弟多年,吃酒的日子那么快活,又有救命之恩,所以一时半刻确实没法子。但是情谊这东西,就好比秋露挂枝,日头一足,晒一晒就没了。”
奚鸿轩看着沈泽川,又记起雨夜的纪雷,刚才咽下去的山肴野蔌在胃里搅动。他强撑着没露出形,笑说:“你既然胸有成竹,便说吧。”
沈泽川离开后,奚鸿轩又躺回藤椅上,让人撤了桌子。他翻身艰难,须得人扶,这会儿无端觉得闷得慌,让人把窗子开了。
薛修卓从隔间出来,奚鸿轩感叹道:“你也听着了?他幸好生成了沈卫的儿子,若叫他得了势,只怕比萧二还要难对付。”
“用人须得用对法子。”薛修卓倒着茶,“这世上没人无欲无求,沈兰舟也有弱点,只要拿捏住了,再狠的狗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就是没找着啊。”奚鸿轩用扇子敲着眉心,“我看他待萧二也冷情,分明是下床之后翻脸不认人。这样的妖孽,羞辱他、吹捧他,全部都没有用,你甚至威胁不到他。”
薛修卓咽着茶,也笑了笑,温文尔雅地说:“着什么急呢?就照他说的做,成与不成都是萧二的祸。等到了时候,他总会露出目的的。”
沈泽川下了楼,倒没急着走。老鸨迎了他,只知道他是奚鸿轩的贵客,谄媚道:“爷望什么呢?望一望,都不如亲自试一试。”
沈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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