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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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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变成孤家寡人,又能干得了什么呢?
也有那怀恨在心之徒,想要报复那些出卖他们的豪绅,但对方早有准备,没等他们动手,便先招呼上了,把人杀了往矿洞里一扔,世上就再没这号了。对于这类案子,衢州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先搁成悬案。然后时间一长,便不了了之了。
当然这是后话。
※※※※
“结束了吗?”巡视完已经恢复秩序的矿山,王本固仍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实在无法接受,长期困扰自己的梦魇,就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解决了。
听到他的问话,身边的蒋谊笑着拱手道:“全仗中丞大人运筹帷幄、英明指挥,这下您高升入京,定然指日可待了。”
“呵呵……”王本固闻言浮起微笑,看一眼毕恭毕敬的蒋谊道:“我一走巡抚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咱们是同喜啊。”
“多谢中丞栽培。”蒋谊喜不自胜道:“谊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两人笑一阵,王本固表情逐渐凝固,低声道:“可是,我怎么觉着,自个什么都没干呢?”说着目光迷茫道:“银矿依然不受官府控制,那些罪魁祸首依然逍遥法外,只杀了几只替罪羊而已……”
“可问题都解决了。”蒋谊低声劝道:“您已经可以交代了,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啊……”王本固缓缓点头道:“解决了,为什么我还觉着堵得慌呢?”
蒋谊心说那是因为许多事,你都蒙在鼓里的缘故,便住了嘴,任由中丞大人继续迷糊下去。
同样迷糊的不止王本固一个,还有孙铤和陶大临。为了避嫌起见,两人一直没有单独和沈默见面,只是作为浙江的普通官员,在经历整个事件,难免有‘不识庐山真面目’之感,所以这天沈默邀请他们同游常山白龙洞,两人便打定主意,要向他问个明白。
沈默并没有丝毫隐瞒,路上便将所有的内情坦诚相告了,陶大临和孙铤听完之后,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实在想不到,隐情竟如此之复杂。后面孙铤渐渐神态如常,但陶大临却一直落落寡欢,仿佛有话要说。沈默问他,他却摇头不吭声……不是不想说,就是没想好怎么说。
他不说,沈默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则专心赶路。从衢州城到常山七十里,一行人清晨出发,骑马到了常山山脉的天马山脚下……这座弓形的山脉东西横跨,状若奔腾的骏马,因此而命名。那白龙洞正好在马的后肚上,只能步行上去,沈默便留下侍卫在山下看马,其他人开始爬山。
天马山上树木成荫,郁郁葱葱,正是‘桃花过后山楂来、栀子杜鹃开满山’的盛春时节,见此美景,就连陶大临的脸上都露出笑容。沈默兄弟三个,在山间且行且啸,就着美景吟诗作对,心情好不舒畅。
快到中午时分,终于看到了那树林掩映中的白龙洞,只见那山洞十分的宽大,洞前还有小河潺潺流出,两岸葭苇掩映,杨柳摇曳,波光荡漾,锦鳞游泳。实乃一处洞天福地。
见河水清澈,早就口干舌燥的众人欢呼一声,全都跑过去洗脸喝水,沈默也掬着清亮的河水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掏出帕子擦擦手,便打量起洞边山壁上的石刻来。
其实白龙洞这个名字十分恶俗,仅沈默见过的,就有五六处,至于没见过的,肯定就更多了。但这一处白龙洞,却因为一个人在此讲学,而变得格外有吸引力。那人的魅力是如此之大,能让沈默跑出这么大老远,来瞻仰着山壁上的石刻。
只见山壁上印刻着六个斗大的楷体字道:‘王阳明讲学处’。
※※※※
嘉靖六年三月,五十六岁的阳明公在此讲学,这时候的王阳明,在经过长期征战和常年奔波之后,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但他那超凡入圣的思想和哲学,却也在这时候达到了最精妙的巅峰时刻……
这次讲学,也是王阳明最后一次公开的讲学,两个月之后,他被朝廷委任为左都御史,赴广西平叛,次年病逝。所以这里向来被王学门人,视为一处圣地,拜祭者络绎不绝。
沈默命人将祭品在供桌上摆好,亲手为阳明公上了香,然后率领众人恭恭敬敬磕了头,这才和两个兄弟仔细端详山壁上密密麻麻的石刻。
这些石刻大都是诗文,足有上百篇。又大都是王学门人所留,一篇篇看下去,能见到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字,以及他们做所的诗篇……当然大都在抒发对祖师的敬仰,也有些是讲述自己的心学体会,其中不乏引人深思的格言警句。
沈默和陶大临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孙铤低呼一声道:“还有阳明公的真迹呢!”两人连忙凑过去,果然见有首署名王阳明的长诗,曰《长生》。陶大临便轻声吟道:“长生徒有慕,苦乏大药资。名山遍深历,悠悠鬓生丝。微躯一系念,去道日远而……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为?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一句话道尽阳明之学,沈默反复低吟着,一时有些痴了。
待他神情复原之后,陶大临轻声道:“都说阳明公狂,看来真是如此,连古来圣贤都当成云烟,难道只有他的良知之学,才是对的吗?”
“呵呵……”沈默摇摇头道:“你曲解了阳明公的意思,他是说我们不应该拘泥于古人,哪怕是圣贤之言,也都是针对过去的事情,今人怎能完全照做?”
“那我们要遵循什么准则?”陶大临紧盯着沈默道。
“遵从良知。”沈默淡淡道。
“何为良知?”陶大临问道。
“知善知恶是良知。”沈默当然要这样回答。
“知道这个就可以了吗?”陶大临追问道。
“还要知行合一。”沈默回望着他,目光和煦的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兜这么大圈子作甚?”他不信陶大临不知道这些,现在却明知故问,显然别有他意。
“你说知善知恶是良知。”陶大临也不避让,沉声道:“又说要知行合一,可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善吗?你现在还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吗?”
“终于是憋不住了。”面对老朋友的指控,沈默也不恼,依旧微笑道:“我当然分得清。”
“你分不清。”陶大临是个正直的人,对沈默这套善恶不分、唯利是举作法十分不以为然,他觉着自己必须点醒自己的兄弟,以免越陷越深,道:“如果是非分明,就该惩恶扬善,就算一时做不到,也不该和那些恶棍们妥协……”顿一顿,他加强语气道:“你明明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九大家,是那些地方土豪,你却偏偏与他们讲和,还给他们利益,这不是善恶不分又是什么?”最后又质问道:“口口声声说知行合一,你做到了吗?”
“不错,看来你也对阳明之学下过功夫。”沈默也不急,笑眯眯道:“应该知道‘补生傅凤’的故事吧。”
陶大临点点头,表示知道。这是王阳明在著作中,所举的一个很有名的例子。是说有个叫傅凤的增生,因为家境贫困,而无法养活年迈的父母和傻子弟弟,于是不顾性命日夜苦读,想要靠读书来摆脱贫困,使家人过上好日子。但事与愿违,因为吃不饱,再加上学业太过辛苦,竟然卧床不起,患了大病,险些竟一命呜呼了。
“还记得阳明公怎么评价的吗?”沈默望着阳明公那句‘为君指周道,直往勿复疑’,不由暗暗感慨:‘只恨晚生了几十年,不能聆听先生的教诲,实在是人生大憾。’
陶大临露出思索的表情,他知道要是按传统儒家的思想,只讲动机而不讲效果,傅凤的举动可以说非常孝顺,要受到世人的称赞。可王阳明偏偏不欣赏,反而说他不孝顺父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人累病了,甚至累死了,父母弟弟又将无人供养,就算你动机再好又有什么用?
“到底该如何做到知行合一?”便听沈默云淡风轻道:“世人都知道‘知易行难’,如果你拘泥于某些道德教条的框框,不敢越出半步,行为必然受到约束,无异于作茧自缚,遇到的问题稍一困难,便会无计可施。”说着微微一笑道:“为何不先跳出那些的框架,用自己的‘良知’找出解决问题的良策,然后便宜行事,期于成功呢?”
“你不怕走歪了吗?”陶大临沉声问道。
“所以时刻不能忘了良知。”沈默正色道:“所谓良知,知善恶也,但善恶的标准,却不能一成不变。士兵在战场上杀人不是恶,但平时杀人却是;人善待邻家的孤寡算是善,但善待自己的儿女却不算。所以致良知也必须分情况,做大事要讲大良知,做小事要讲小良知……让衢州矿山不再成为祸乱的根源,让朝廷和百姓免于暴乱的危害,这是我的大良知,只要最后的结果是积极的,我可以放弃一些小良知,哪怕因此被人诟病也无所谓,因为我只遵从自己的良知。”
这时边上的孙铤也道:“拙言说的对,既然出来做官,当为朝廷和百姓考虑,这才是我们的良知。”说着笑笑道:“至于个人的良知,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陶大临面色变幻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七五零章 天下熙熙(下)
当东南倭寇被基本消灭,南京、赣南、衢州的内乱也接连平定后,因为种种弊政,在大明南方积蓄的破坏力量,终于释放完毕,虽然各地还有零星盗匪,但在久乱之后,民心思定,终究起不了什么大波澜了。
但在这一年里,大明朝并不太平,四川的白莲教蔡伯贯起事,已经连破合州、大足、铜梁、荣昌、安居、定远、璧山等七州县,号称十万、据险而守,连战连捷,最后在大足建元大宝,国号大唐。这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海内震动,天子暴怒,立刻下令将其剿灭。
可四川的官兵已经被打掉了士气,巡抚刘自强自家人知自家事,赶紧向朝廷求援,务必另派大员,前来指挥剿匪。内阁准了他的请求,并令兵部举荐人选,结果兵部认为,东南经略沈默,就是最好的选择。一些身居要职的京官,也纷纷附和这个说法,一时间舆论都认为,东南经略经略西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但沈默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任命的,他读阳明公的著作,知道先生平生最难过的事情,便是沦为了朝廷剿灭叛乱的刽子手……不要天真的以为,官场上能有公平存在,你越是能干,就越容易被利用,如果在平叛中表现太突出,那么恭喜你了,只要国家一有叛乱,当权者便会立马想到你,这辈子就奔波在大明的穷山恶水之间,指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杀吧。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你一直做的优秀,你的品级肯定会直线蹿升,不用多少年就会官居一品,甚至被封为伯爵、侯爵什么的。但这些崇高的品级,除了能让你多拿一些俸禄外,没有任何作用。当你满身伤病,英年早衰的时候,才会悲哀的发现,昔日那些窝在京里,不显山、不漏水,甚至一直让你瞧不起的同年、后辈,已经悄然爬到了六部尚书,甚至入阁为相,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成为你遥不可及的上级,一言就可以决定你的升迁去留……
这种悲剧不止存在于军事将领,对一切外官亦是如此,哪怕你在地方有千般好,却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心,只这一桩,便让你终生无望入阁拜相。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极不合理,却真实存在着,沈默不能视而不见,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去,否则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他将沦为边缘人物。再想超过别人就困难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从去岁赣南平叛后,便痛快的答应兵部的请求,放头号大将刘显率军入川,并慷慨的拨付了一年的军费……按理说,这个钱应该是四川出的,所以刘自强十分感激他,兵部和内阁也专门嘉奖了浙江。
同时他趁热打铁,连上了三道奏疏,称自己已是‘不堪重负、心神俱疲、疾病缠身’了,请求结束外放,回北京休养。但当时东南还未平定,朝廷不可能中途换人,于是徐阁老好一番闻言安慰,并向他许诺,只要把衢州的问题解决了,就把他召回京来。
沈默这招可谓一石三鸟,首先是以退为进,让北京放松警惕,相信他一心回京,当然不会再担心他权柄过大,尾大不掉之类,这样他便可以做许多以前不敢干的事儿,而不担心被猜忌;其次,徐阶为了安抚他,只能给他更大权力,让他可以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第三当然是预备好回京的后路,一旦在江南的布局完成。便立刻请徐阁老兑现承诺,把自己召回京城,绝不拖泥带水。
※※※※
衢州的事情还未收尾,沈默便称病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上船回杭州休养,接连数月不理政事。按说他这番作态,朝中大员就是再信任他,也不能强求他去四川了。但这次北京出人意料的执着,竟派了钦差携御医前来为他诊病……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皇上对重臣的隆恩,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但沈默知道,他们是来看自己,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逼人太甚了!”在松篁交翠的狮峰山下,龙井村中,陪同大人疗养的沈明臣,正在发着脾气:“他们这是要出大人的丑!”
时维六月,沈默穿着宽松的道袍,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道:“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坑爹呢这是。”
“坑爹?”余寅拿个铜壶蹲在根碧绿的竹管边,接着从龙井泉中引来的清水,瞪大眼睛问什么道:“什么意思?”
“就是算计着想把我坑了。”沈默挠挠头道:“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
“大人知道有人在算计您?”这下余寅和沈明臣全都瞪起眼道:“什么大人物非要和您过不去?”联想起去年沈默吃得暗亏,对方一定是个能量比沈默还大的人。
“这个真不好说。”沈默心里其实有猜测,但没有证据的话,他不会说出来,只是摇头道:“北京太远,西苑发生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应该不难猜吧?”沈明臣道:“接连想要暗算大人的,必然是视大人为威胁的,有资格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多,同时有能力的,就更少了吧?”他对京城的大小势力不甚了解,只能凭着感觉说。
“是不多。”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扇柄支着下巴道:“一时也猜不出是谁蔫坏,索性先不想,过了这一关再说。”
“过这一关不难。”余寅将铜壶接满,搁在小炭炉道:“问题是大人以后何去何从?”
“哦。”沈默的身子前探,微笑问道:“君房兄有何妙招?”
“他们不是探病吗?大人就真生一场病给他们看呗。”余寅最近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看来人不是不会笑,只是有时笑不出来而已。
“不是我说你,老余,出的什么臭主意啊!”沈明臣闻言大摇其头道:“就算能瞒天过海,可大人的‘病’也就坐实了……大人真要成了病号,四川是不用去了,但只能回家养病,短时间内别指望能回北京。”
“句章兄说得有道理。”沈默点点头道:“这招确实毒哇,不论结果如何,都够我喝一壶的。”本来‘称病婉拒’就是官场常用的手段,谁也不会去较真,看你到底真病了没。但对方不讲规矩、将这一军,的确让人十分难受。
“呵呵……”余寅笑道:“我给大人设计的这病,却既能让您过关,又可以马上回京休养。”
“哦?”沈默欣喜道:“什么病这么好,快快道来。”他知道余寅从不打诳语,这样说就是有把握了。
“白虎历节,怎么样?”余寅嘴角微微上翘道。
※※※※
七月里,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当然人还没来拜见,他的资料便已先摆在沈默桌前。
这人叫王篆,字绍芳,湖广夷陵人,生于正德十四年,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其父王良策,号柱山先生,乃是海内知名的大儒,向来教子甚严。
这个人的经历颇有传奇色彩,嘉靖三十四年乡试考中举人,竟然没有马上参加会试,而是直接出仕任江西吉水县知事。七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王篆参加会试,考中进士,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这次来杭州宣旨探视之后,便直接接任浙江巡按,看来是朝廷重点培养的官员。
当沈默见到他本人时,顿觉朝中大员的眼光不错,此人个子不高,但仪表不凡,气度沉稳,更难得的是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完全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是张狂无度,就是唯唯诺诺,看来良好的家教和从政的经历,确实使他受益匪浅。
他打量王篆,人家也在打量着他,只见这位闻名天下的东南经略,靠坐在一张软椅上,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但精神不错,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只是大热的天,他竟穿着厚厚的棉布长袍,一条左腿上还盖着薄被,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见王篆看自己的打扮,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唉,让王大人见笑了,这几日没下雨,我还算好些了呢……”说着叹口气道:“真是有什么别有病啊。”
“部堂风华正茂,正如旭日东升,只是一时病痛,很快就会好的。”王篆恭声道:“下官奉命前来宣旨,来之前元辅特意嘱咐我,既然大人身体不便,就不必跪接了。”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沈默摇头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说着便撑着起身,动作却缓慢如古稀老翁,王篆赶紧上前搀扶,他却要摇摇头,坚决要自己来。
就这么个起身下跪的动作,沈默做起来竟十分吃力,只见他将大部分力量都压在上身,两条腿每蜷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等完全做完时,已经是额头见汗了。
见沈默如此年轻,又如此病态,王篆不由暗暗叹息,便在摆好的香案前,宣读了大明嘉靖皇帝的圣旨……内容以褒奖抚慰为主,并官进一级,为从二品中奉大夫、政治卿,食双禄,赐穿斗牛补服,至于一应赏赐自不消提。
这赏赐着实不低,虽然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你的官场地位,可不就靠这些虚的东西来展现吗?
※※※※
传旨完毕,王篆赶紧上前一步,搀起沈默道:“部堂快快请坐。”待把沈默扶到座位上坐好,他便退后两步,向沈默叩首行礼。待起身赐坐后,恭声道:“部堂劳苦功高,贵体微恙,皇上和元辅十分挂念,故派了太医与下官同来,为部堂诊治。”
沈默一脸歉意道:“区区小可,竟劳圣上和元辅挂念,实在是罪过。”说着主动道:“太医在哪里,快请进来吧。”
侍卫便下去传唤,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出现在堂前,向沈默行礼道:“在下太医院医官金学逑,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沈默微笑着赐坐道:“有劳金太医千里迢迢而来,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在下的本分。”金学逑道:“何况能为经略大人效劳,在下甘之若饴。”
沈默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太医真会说话。’便笑着点头道:“承蒙错爱,本人就不客气了。”说着笑笑道:“您就给我看看吧。”
金太医点点头,王篆赶紧让开位子,并帮他拿着药箱。金太医也不客气,坐在沈默边上,从箱子里拿出手枕,请沈默伸出手来,便微闭双目,切起脉来。
屋里针落可闻,待把脉结束,金太医又仔细检查了沈默的双腿,又问他道:“大人曾经长期暴露风寒中吗?”
“别的医生也这样问……”沈默点点头,面色忧愁道:“现在想起来,我这病是十多年前,担任浙江巡察使时落下的,那时候正值冬季,江南又冷又潮,我却要东奔西走,露宿野地是家常便饭。”说着微微皱眉道:“这么多年双腿关节一直麻木肿胀,倒还能忍受,但自从在赣南待了一年,就厉害多了,常半夜发作,双腿疼得像被虫子啃噬一样,整宿睡不着觉,尤其到了天亮前最厉害,不过白天轻很多,所以我索性都是晚上办公,白天睡觉了。”
听了沈默的话,金太医微微点头,坐直了身子。边上的王篆问道:“大人得的什么病?”
“大人因为风寒湿毒入体,又没有及时治疗,以至风邪遍历关节,结果经脉结滞,血气不行,畜于骨节之间,与血气搏而有斯疾也。”金太医缓缓道:“但毕竟年轻气盛,一直没有明显症状,但去年在赣南山中,又受了风寒,终于导致病症发作。”
“这种病厉害吗?”王篆又问道。
“其疾昼静而夜发,发即彻髓酸疼,乍歇。其病如虎之啮,又在寅时最重,故名曰白虎之病也。”金太医看他一眼道:“看大人的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必须要马上诊治,否则……”
他打住没往下说,但王篆已经明白了,一脸焦急道:“部堂大人可是我大明朝的栋梁,你要尽全力治疗。只要能治好他的病,甭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就算是龙肝凤胆也只管开出来就是。”他面上的关切之色不似作伪,如果沈默看走眼,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心计……太深了。
※※※※
“没那么多名堂,白虎病又叫历节,其实得这种病的人很多。”金太医道:“也没有什么包治的灵药,无非就是内服外治之法,内用‘八珍丸’、‘阴火痛风方’、外用针灸拔罐……这些方子想必以前的大夫都已经开过了,但到了大人这种程度,想去根是不可能了。”顿一顿,又道:“我有个偏方,发病时用醋加葱煎热,外敷痛处,应该能为大人延缓疼痛。”
听了他的话,沈默面色灰暗道:“难道我要痛不欲生一辈子吗?”
“是啊。”王篆也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金太医慢吞吞道:“但不是医生可以办到的。”
“什么办法?”王篆奇怪道:“医生都办不到,还能指望别人吗?”
“这病是由风寒湿邪引起,只要搬到北方干燥之地,平时出入坐轿,不受风寒,自然也就不痛了。”金太医道:“不过大人当官不自由,所以医生也没办法。”
“那……”沈默低声问道:“入川行吗?”
“那里虽然风小,但湿热多阴雨,还一年到头下雾,你说呢?”金太医有些生气道:“恕小人无礼,大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没资格想三想四了,按我方才说的去做,还能继续做官,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否则,十年之内,必定不能自理。”
王篆终于没有疑问,回去后按所见写了报告,加急发往京城,十天后,终于有了下文,允许沈默在妥当安排防务后,可回京休养。
一个没人注意的细节是,那金太医乃是崔延的弟子……
第七五一章 凉风起天末(上)
不得不承认,经过十年的苦心积累,沈默已经织成了一张硕大的网络。其实力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虽然都知道他很强了,但他暴露在外的只是冰山一角,你根本体会不到他真正的力量,所以总是被他无害的外表迷惑。
难道他一次次过关,都靠的是运气吗?显然不是。就拿这次应付钦差来说,那边王篆还没出京城,沈默便已经得到了他和金太医的全部资料,周密分析之后,找到了金学逑和崔延这条线。
通过询问崔延,沈默知道此人的祖宅,被汝阳王朱睦槿占据,一直在打官司想要回来,虽然汝阳王也不算什么大鸟,但也不是一个小小医官能撼动的,金太医为此事一直心情郁闷。
于是崔延给金学逑写信,告诉他祖宅的事情,沈经略会帮他搞定,当然他前提是沈默得有机会回北京,说话才能管用。金学逑收到信,自然明白了题中之义。何况师生关系摆在那,便配合沈默一起,把王篆给糊弄过去了。
其实金学逑的医术很好,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便知道沈默的病是装的,要是沈默不把他买通了,肯定难以过关;若是做得着了痕迹,也没法瞒过精明的王篆。虽然看上去,沈默总是不费什么力气便能过关,其实他的功夫下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意思。
归期一定,沈默反而不急了,他大约能感觉到,这次离开江南,恐怕数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完成他那庞大的布置。
首先是布局官场。其实这些年下来,他的同年和学生,早就遍布东南六省,只是大都官位偏低,大多数同年刚熬到同知一级,或者在省里担任职务,只有极少数已经担任知府之类的要职。但这就让沈默无需大动干戈,就可从容让自己的人,占据东南的半壁江山。
他虽然没有任命六品以上官员的权力,但他对东南六省的官员。有着绝对的调配权,只需将一些露脸的任务交给自己人,甚至只要沾点边,就能搭上剿匪胜利的顺风船,顺理成章的加官进爵,且现任吏部尚书郭朴,是高拱的同乡死党,两人正在谋求入阁,想团结一切力量跟徐阶抗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卖好给沈默的机会……郭朴虽然不认识沈默,但高拱深知他的厉害,认为用些许官位换得让他两不相帮,就算是赚到了。
所以沈默的安排几乎无一落空,当然他的吃相斯文,只把重心放在沿海一带,以及一些重要的沿江城市上,这夹杂在徐党大规模的官员清洗中并不显眼,而且他的人仍然无一担任巡抚、甚至连布政使都没有,所以并不显山露水。
沈默没有被冲昏头脑,他知道自己的人普遍资历尚浅,虽然去岁到今年是官员晋升的黄金时机。但拔得太快,无异于揠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还是按部就班地来,别小看只为他们缩短三年五年的工夫,将来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
在政治之外,工商业的布局更是紧锣密鼓,虽然大明的工商业在蓬勃发展,但问题亦很严重。要说明的是,中国工商业发展的上个高峰——宋朝时期,官营经济占据主导地位,民营只能是补充而已。但到了本朝,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私营工业占据了生产的绝大部分比例,官营工业基本上无法与之相比。
本朝整个社会呈现的景象是,民间的工业不断壮大,而官营工业不断萎缩。比如丝织业,官营的三大织造局,每年有十万匹的造解任务,以供上用赏赐。其实负担并不是很大,因为仅苏州一地,每年就能生产过百万匹的丝绸。但即使这样,织造局也很难完成造解任务,有时甚至完成不到一半。与旺盛的民营织造能力,形成了悬殊的对比。
而且与人们日常认知相反的,官营的织造质量,也远远不如民营,以至于每每御用之物,尽数委托民间,不敢自己动手。
再比如官营织染局,在成、弘以后,就逐渐衰落了,其规模不要说与芜湖相比,就是比起江浙一带的私营染织场,也是远远不如;还有制瓷业,民窑发展的非常快,容量也比官窑大的多,以青窑为例子,官窑每座烧盘碟器皿二百多件,而民间青窑每座可烧器皿千余件。景德镇的民窑的窑身和每窑产量要比官窑大三四倍。
沈默做过统计,嘉靖四十三年,景德镇的三千座窑中,官窑仅有百余座。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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