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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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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太子朱标家的,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一听就是帝系,然后他儿子叫朱允炆、孙子叫朱文圭。但不幸的是,火生土之后,便再没生下去,因为朱棣夺了侄子的位,所以朱棣家的二十个字成了帝系……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朱祁玉、朱见深、朱祐樘、朱厚照、朱厚熜……一直到这一辈的朱载垕、朱载圳,无不严格按照祖训命名。
现在,朱载圳轮到的儿子,自然是‘朱翊’加个金字旁的字了。虽然朱棣的儿子也有很多,所以宗室里早就有不少‘翊’字辈了,已经占了不少的字,但这难不倒嘉靖皇帝,只见他从袖子里亮出三枚金钱……果然不愧是道君皇帝,穿上龙袍也没忘了他的专业工具……随手起一课,见是个‘艮’卦,便道:“那就用艮字,去配金字吧。”
“金字旁加个艮……”虽然不学无术,朱载圳也知道这个字念啥,当时就不高兴了,心说‘好么,俺原本是金,给直接降成银了。’
“朱翊银……”嘉靖却根本不看他的脸色,在那自顾自道:“不错,不错!”如此便成了金科玉律,谁也不能改变。纵使朱载圳有多不甘愿,也只能磕头谢恩了……
※※※※
给娃娃起了名,今儿又是大年初一,肯定要赏点什么压岁,嘉靖一时想不起来,便随口道:“朕该怎么赏这个小孙孙呢?”
其实皇帝也就是随口一说,但那边朱载圳闻言一阵激动,马上有了想法——既然名字上掉了成色,那就得在赏赐上挣回来了。金银有价、玉无价,比金子还贵的那就是玉了,而天下最值钱的玉,莫过于——那柄黄、玉、如、意了。即使倾尽四海之水,也浇不息景王殿下对那玩意儿的无比渴望。
朱载圳知道,在这种场合下,皇上是万万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心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世上可没卖后悔药的,顿时将袁炜的叮嘱抛到脑后,大声道:“请父皇把那黄玉如意赏给虎头……哦,不,翊银吧。”
嘉靖面色有些难看,心说仗着个屁孩子,还要挟上了?看看不争气的朱载垕,嘉靖暗骂一声‘笨蛋’,但至尊的体面在那里,还是点点头道:“陈洪,那如意现在何处?”
陈洪想了半天才道:“奴婢收在内库了。”他那次接过玉如意,便交给了随堂太监,然后就被打了个半死,关了整整一个月,前几天才刚放出来,完全把那玩意儿给忘死了,至今还没查看呢。
“去取来。”嘉靖下令道。
“是。”陈洪赶紧一瘸一拐的出去,虽然西苑和皇城仅一墙之隔,但也有老大一段距离呢。
所以景王妃将朱翊银抱到边上候赏,然后仪式继续进行……如果是在太祖成祖年间,该皇帝在宫中宴请群臣了,无奈乎现在大明国库空虚,这一福利也被削减了,只是赐一杯春酒、一碗水点心罢了,连点蘸醋都不给,理由是‘以节钱钞’。
但百官早已经精疲力竭,只求赶紧结束这繁冗的仪式,回家钻热被窝,好好睡个回笼觉;况且在这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站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喝冷酒吃凉水饺,与其说是享受,还不如说是受罪……沈默看到,张居正的鼻涕也下来了……
大家三两口吃到肚子里凉飕飕,然后磕头谢恩之后,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仪式。却还不能散伙回家,因为陈洪还没把那如意取回来,所以大家只能在寒风中傻等。只有沈默一个人,额头竟然隐隐见汗。
边上的高拱小声问道:“江南,你怎么还热吗?”
沈默擦擦额头,小声道:“出虚汗了……”
“唉,我也是。”高拱唏嘘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天嘉靖的转变太突然,景王那边又牢牢抓住机会,竟有一锤定音的架势,让他的心不停往下沉,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唉,看看再说吧。”沈默摇摇头,哪敢多说一个字。
高拱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住了嘴。
又等了一刻多钟,终于见陈洪满头大汗的出现了,只见他面色蜡黄,拖着条伤腿,也顾不得礼仪,便进了殿、上了御阶,伏在嘉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嘉靖听了面色一变,长长的眉毛不停抖动,面上的表情阴晴变幻,看看那朱翊银,又看看朱载圳,终是深吸口气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待陈洪退下,嘉靖缓缓对朱载圳道:“圳儿啊,换样东西吧,那个如意太重,怕压着孩子。”
“不怕……”朱载圳见又出岔子了,一阵急火攻心,竟应道:“我替他拿。”
“混账!”嘉靖板起脸来,低声喝道:“敢跟朕讨价还价?真是有恃无恐了?”
吓得朱载圳赶紧跪下,连呼不敢。
“哼……”嘉靖这才面色稍缓,道:“朕有一颗最喜爱的夜明珠,就给翊银玩吧。”便招招手,陈洪凑过来,将个小盒子哆嗦着递给皇帝。
嘉靖打开一看,果然是鸽蛋大小的一枚珠子,还算拿得出手,便将其朝朱翊银一递道:“喏,拿去。”
‘打发要饭的吗?’朱载圳闷闷的接过,连谢恩都很勉强。
※※※※
大典结束,群臣恭送皇帝,然后退出皇宫。出去的时候,就没人要求秩序了,群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都议论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明明去取如意,最后却拿来了夜明珠呢?到底是皇上变卦了,还是另有隐情?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幕,大大的激发了群臣的兴趣,大家不顾疲劳,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这件事……有说可能皇上不舍得,有说可能那如意不翼而飞了,也有人说,珠子比如意更有意义,因为国姓就是‘朱’嘛,这位显然是景王的死党……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猜到真相的。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沈默和徐渭,却是打死也不敢说的。是的,那如意已经断成三截了,怎么拿来赏赐?
沈默回望着皇极殿,心说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不过应该不会怀疑到我了吧?
第六一七章 绝处逢生
结束了新春大典,嘉靖帝回到西苑,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那典礼上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几乎是恶狠狠的对跪在地上的陈洪道:“说,是怎么回事儿!”
陈洪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道:“奴婢回来后,便去找那东西,记得当时是让随堂太监放的,于是让他带着我去内库取,就看见那包袱被丢在角落,已经落上厚厚的一层灰了,显然是从没人碰过……”别看他话都说不成一块,言语间却全是为自己推托之意。
嘉靖身为腹黑大老板,怎能看不穿他这点小心思,冷哼一声道:“休说那些没用的,朕只要结果!”
“是、是……”陈洪赶紧应声道:“奴婢过去打开包袱,便捧着那水晶匣子往外走,出来院子里,随堂太监便失声叫道:‘如意碎了’,奴婢低头一看,果然见那如意碎成了三段……”
“好好的如意。怎么会碎了呢?”嘉靖厉声问道:“是谁弄碎的?”那玩意完好的时候,他不觉着珍惜,可一碎了,心里就杂草丛生,觉着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陈洪重重叩首道:“主子明鉴,当初奴婢接过来时,还是好好的,然后就交给随堂太监放在内库保存……然后奴婢便被主子关了禁闭,才刚放出来,实在不知道啊。”这话一出,好么,沈默的嫌疑直接洗脱了。
陈洪当然不想为沈默开脱,可他清楚记得,当初沈默高举着那水晶匣子时,里面的如意还是完整的;加上当时他心不在焉,光想着赶紧去谨身精舍,所以就没有按规矩、按常识、按道理的再次查看……当然,沈默当时已经做好了,只要他一打开包袱,就将那东西摔到地上,大叫‘陈洪抢东西了’的准备……因为一时的大意,他没有被当场栽赃,但这颗炸弹不过延时而已,其后果,也就是从两败俱伤,变成他一人独自享用。现在检查的是自己,接手的也是自己。如果说沈默有嫌疑,那他的责任第一个跑不了。
陈洪可以入选年度悲情人物了。曾经有个不惹是非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却稀里糊涂的错过了。直到麻烦缠身,他才追悔莫急,想说:‘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将其仔仔细细检查几遍。如果一定要加上次数限制,我希望是,一万遍啊一万遍。’
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陈洪也不可能再回到去年的那一天了,他只能默默吞下这枚苦果,也等于帮沈默过了关。
“那就是库里的问题了?”嘉靖果然被他拐到岔路上,心烦意乱的挥挥手道:“给朕彻查此事,是谁打碎的如意,查不出来的话,就一起领罪!”
“是……”陈洪无奈之中,又有一丝庆幸,好歹没有让黄锦去查,不然自己的队伍非得被整哗啦了。
所有人都以为陈洪要倒霉,他却仅被臭骂一顿,便安然过关,这让很多人看不明白。难道年前刚被皇上打残了的陈洪,又得圣眷若斯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嘉靖对下面人的心思门清,自然不能让死对头去查陈洪了,不然还怎么平衡内廷的势力?他不是不想杀人,只是不符合自己的布置罢了。
※※※※
虽然如此,嘉靖还是憋了一肚子气,黄锦乖巧的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浸热了毛巾,小声道:“主子温温脸,解解乏吧。”
嘉靖微微颔首,黄锦便将毛巾拧干了,展平了,小心敷在皇帝的脸上,那温热湿润的感觉,让一夜未睡,至今没合眼的嘉靖皇帝,终于感到了放松,喃喃道:“这里面加了什么?”
“没敢乱加,就加了点红枣汁。”黄锦小声道:“这是奴婢跟苏州人学的,他们喜欢这样解乏。”
“唔,不错……”嘉靖缓缓点头,许久不说话。
黄锦以为他睡着了,便想蹑手蹑脚的退下,谁知手还没碰到毛巾,却听嘉靖幽幽道:“你相信命吗?”
黄锦愕然道:“命?”
“对,命……”嘉靖仿佛在对他解说,又仿佛自言自语道:“儒家是信命的,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佛家更是信命,他们劝人修来世,正是认为今世乃前世之果,早已在出生的一刻注定。”顿一顿,嘉靖揭下面上的白巾,递给黄锦道:“换一块。”
黄锦一边又浸了一片,一边轻声道:“主子不是常说,道家修长生,为的逆天改命吗?这样看来,道家是不信命的。”
嘉靖缓缓摇头道:“痴人啊,若不是信命在先,又何必苦求逆天改命呢?”
“这么说,主子也是信命的了?”黄锦小声道。
嘉靖顿一顿,回到原先的问题道:“你信吗?”
“奴婢当然是信的。”黄锦笑道:“好比奴婢吧,生就在个小山村里,爹娘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所以奴婢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不能读书当官、也没有别的出路;又因为家里孩子多,才会被卖掉。”说着辛酸的要掉泪道:“但奴才命中注定要服侍皇上,所以才会被李公公相中了,买回安陆王府,遇上主子这样的好主子,才过上了锦衣玉食、人模狗样的日子。您说奴婢能不信命吗?”
“命中注定……”嘉靖长叹一口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奴婢觉着是这意思。”黄锦轻声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嘉靖缓缓念叨着这句话,终于沉沉睡去,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黄锦小心琢磨这句话,觉着似乎是说景王,但也可能是说裕王,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端着盆子悄然退下了。
※※※※
嘉靖整整睡了一个白天。直到天黑才醒过来,吃了几个栗子面的小点心,喝了碗小米桂花粥,便感觉恢复了精神,对黄锦道:“把那些贺表拿来。”他就是喜欢看贺表,明知是空话、套话,却乐此不疲,甚至觉着是人生一大享受。
黄锦便带人将满满一箱子贺表拿来,嘉靖问道:“在京官员都上了吗?”
“回主子,都上了,连严阁老父子也没缺。”黄锦笑道:“臣子们祝愿皇上福寿安康的心愿,是什么也挡不住的。”
“小嘴真会说话……”嘉靖睡了一觉,也将那些心事抛到脑后,指着那箱子道:“打开,都搬到朕这来。”
“得令。”黄锦便将一摞摞贺表搬出来,搁到嘉靖帝的床边。
皇帝看贺表,虽然说是乐此不疲,但也不是饥不择食,对于那些书法不工的、辞藻不华丽的、赞颂没新意的,他只是略略扫过,骂一声‘狗放屁’,便丢到一边去了。只有三者兼具的,他才会仔细欣赏,反复阅读,甚至还会圈点勾画……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少的,一旦谁的文章能得此青睐,那恭喜了,加官进爵近在眼前。
所以明知是鬼话连篇的马匹文章,可一众梦想得皇上眷顾的官员,还是写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用心程度甚至超过了考进士时。无奈拍马屁这东西,你得有天分才行,不只是用心才行。
比如沈默和张居正,不可谓不用心,在嘉靖看来,文章固然写得好,却总少那么几分灵性,所以只能算是不错。倒是徐渭的文章,总让嘉靖扼腕,点评道:“要是拿出写《白鹿双表》一半的力气,他就能列入绝顶高手之列。”
向来保持在绝顶高手行列的,有徐阶、袁炜、严讷、李春芳四人,他们的青词写得好,马屁拍得妙,所以嘉靖一看是这几个人的贺表,就立刻来了精神,道:“妙文来了,妙文来了。”果然这次四人不失水准,都捧得皇帝浑身舒坦,尤其是袁炜的文章,更是让嘉靖龙颜大悦,甚至提起笔来,将其中一段骈文摘抄下来,准备让他写成对联,挂在精舍中。
只见上联是‘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下联是:‘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多好的文章啊!”嘉靖不住点头,笑眯了眼道:“这个袁炜确实是人才,可惜朕不能升他的官,便赐他麒麟服、赏百金,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吧。”麒麟服是公侯伯的服饰,袁炜以二品而服,可谓是莫大的殊荣,便只因一片马匹文章得到了。
但无论如何,见皇帝这么开心,黄锦也是高兴的,心说:‘今晚应该好对付了……’作为皇帝的服务人员,他也压力很大,过年都捞不着休息,还得时刻紧绷着心弦,就盼着能轻松一下。
快活的时间总是飞快流逝,不知不觉三更鼓响,黄锦小声道:“主子,今晚就看到这吧,咱们等明儿再看。”
“唔……”嘉靖也觉着两眼发酸,但仍然意犹未尽道:“再看最后三份。”说着目光在一大堆尚未看完的奏章里寻索,便看到一本蓝色封皮的,他不由皱起眉来道:“用这么素的面子,这人好不懂规矩。”便信手拿起,先看了看名字,原来是刑科给事中吴时来的折子,不由笑道:“我说嘛,原来是狗都不理的言官。”
他原本只打算一浏览,便丢到一边,谁知只看了一眼,便愣在那里了。
只见那有力的银钩铁划间,没有他见惯了奴颜婢膝、谀词如潮,只有一声声惊雷般的控诉,控诉权相严嵩‘朋奸罔上、窃主权威’,控诉其子严世藩‘颐指公卿,奴视将帅’,控诉其党羽‘剥民膏以营私利,虚官帑以实权门’,高呼‘今边事不振由于军困,军困由于官邪,官邪由于执政之好货。若不除去严嵩父子,陛下虽宵旰忧劳,边事终不可为也!’,强烈恳请皇帝‘除恶务本’!
※※※※
黄锦只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堪,握着奏本的手也青筋突起,终于将其重重拍在桌上,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道:“混账!”
屋里的宫人,闻言赶紧跪在地上,黄锦陪笑安慰道:“皇上息怒啊,息怒,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可发不得火。”
“有人存心让朕不痛快!”嘉靖提高声调道:“让朕怎么息怒!”说着把吴时来的奏本便甩到了黄锦的脸上。
黄锦赶紧打开一眼,不由也是哎呦一声,道:“好胆大的一人啊。”
“给我找。”嘉靖一脚踢翻那些尚未看过的奏本道:“看看里面还有没这样的东西,把那些狗东西全都找出来!”
黄锦只好带着人跪在地上翻找开来,嘉靖则气得歪在靠枕上,直直地望着一盏宫灯,两眼中放射出幽怨的光。
就这样到了五更天,满头大汗的黄锦小声禀告道:“主子,找完了。”
“有吗?”嘉靖也不敢他,冷冷问道。
“有……但是不多。”黄锦小声道:“就两本。”
“你还想有几本?”嘉靖狠狠瞪他一眼,拿过那两本奏章扫两眼,见内容大同小异,便烦躁的丢回去道:“眼里还有没有朕,难道朕的话已经没人听了吗?”黄锦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过了很久,嘉靖才发完了火,对黄锦道:“你把这三本奏章,送到严嵩府上,问问他……”说到这,嘉靖才想起老头刚刚死了夫人,叹口气道:“你去看看他,再带一担御膳房的什锦点心,什么也别说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是。”黄锦小声应下,见天快亮了,赶紧去后面厨房,命人把点心备好,待宫门一开,便领着两个挑担的小太监,往西长安街上的严嵩府上去了。
严家新丧,门上对联是蓝色的,灯笼也是白色的,写着‘严府’的匾额,也被白绸扎成的大花遮住了,迎客的门子,也都是一身重孝,见穿着大红蟒衣的公公来了,倒也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恭迎。
黄锦道明来意,门子便请他里面进,过不一会儿,严嵩的孙子、严世蕃的儿子严鸿便出来,只见他披麻戴孝、身心憔悴,朝黄公公行礼道:“祖母新丧,寒家失礼了。”
“大公子节哀。”黄锦还礼道:“咱家先给老夫人上炷香吧。”
严鸿便将黄锦领进正厅,偌大的相府正厅,已经成了老夫人的灵堂。
黄锦恭恭敬敬地上了香,贤孙磕头还礼,他才找出严鸿出来,轻声问道:“皇上让咱家来看看老阁老,不知他老人家能不能?”
严鸿小声道:“爷爷悲伤过度,这几日茶饭不思,一直歪在那里,也不知能不能见客。”明显是严嵩有吩咐,来客一律不见。
“是有重要的事情。”黄锦也不用钦差压人,只是将那三本奏章从袖中掏出来,递给严鸿道:“给你爷爷看看,我在这儿等着,好歹回个话,我也好回宫覆命。”
严鸿意识到问题严重,点点头道:“公公请偏厅用茶,我这就拿给爷爷看。”
“去吧。”黄锦和蔼地笑笑,严鸿便拿着那三个奏本,快步往后院去了。
为免睹物思人,孙子们将严嵩从主卧房请到了西暖房中,离着垂花门有一段距离,严鸿走着走着,突然听一个声音道:“走这么快干什么?”
他赶紧止住脚步,行礼道:“爹……”原来叫住他的,正是严世蕃。
严世蕃看不惯严鸿的木讷,严鸿也看不惯严世蕃的荒淫无度,所以父子俩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有些冷漠。严世蕃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道:“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几本奏章。”严鸿小声道:“宫里的黄公公拿来的,说给爷爷看看。”
“越来越不像话了!”严世蕃呵斥道:“不是说过,什么事情都要请示我吗?你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
严鸿瘪瘪嘴道:“本想先给爷爷看了,再去告诉爹爹的。”
“哼!”严世蕃不悦道:“你爷爷老了,心情又不好,少去麻烦他。”说着伸手道:“拿来!”
严鸿只好将三本奏章递给严世蕃。
严世蕃随手打开一本,看的他大惊失色、汗如雨下。但看到第二本,脸色便恢复了正常;当看到第三本,竟然面露喜色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真是爱死这三个宝贝了。”
第六一八章 欲罢不能
“半死梧桐残病身,老妻一念一伤神……”严阁老静静躺在安乐椅上,双目无神的望着房顶,他已经一动不动半天了,连盖在身上的毛毯,滑落到地上,都毫无察觉。
自从夫人逝世以后,老严嵩便仿佛被带走了三魂六魄,只留下个空空的躯壳在人间,他少时读《长恨歌》,总是对唐明皇晚年的太过痴情不以为然,但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可以没有事业、甚至没有子女,但不能没有老伴啊……
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了却没了老伴,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下去?
“唉……”一声苍老的叹息。此刻的严嵩,哪里还有什么雄心万丈,八十多的高龄,浑身的病痛加上妻子离世的打击,让他心灰意懒,终于在除夕夜里做出了决定。写好了奏章,准备出了夫人的头七,便进宫去见皇帝。
他刚刚要有些迷糊,却听‘笃、笃、笃’的一阵敲门声响起,然后是严世蕃的声音道:“爹……”
严嵩却不应声,严世蕃又敲门,又叫,如是再三,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冲进来道:“爹,您没事吧?”只见自己老爹一动不动地躺在安乐椅上,毯子也滑落地上,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老头,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就彻底没戏了!’便箭步冲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试一试严嵩的鼻息。
“我没死……”严嵩终于出了声。严世蕃的胳膊一下悬在空中,嘴角抽动道:“那就好,差点吓死我。”
严嵩仍没睁眼,只是缓缓道:“难得啊,你还能关心下老爹的死活……还以为你光想着怎么夺情呢。”所谓夺情,是跟丁忧相对,丁忧者祖制也,是父母去世,官员必须停职守制的制度。文官二十七个月,武将一百天。丁忧期间,居丧的人不准出来做官,如无极特殊的原因,国家不可以强招丁忧的人为官。但因特殊原因国家强招丁忧的人为官,叫做‘夺情起复’。
“瞧您说的。”严世蕃笑道:“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我不关心你,谁关心您?”
“你是怕我死了。”严嵩终于睁开眼,目光中满是揶揄道:“你没理由赖在北京,对不对?”
被老爹说中心事,严世蕃老脸一红道:“您把我想成啥人了?”
“不管你怎么想的,都不要白费心机了。”严嵩指一指对面大案上道:“我已经写好了辞呈,只等你娘头七之后,便入宫向陛下请辞。”这都不知第几次辞职了,但与以往以退为进的把戏不同,老严嵩这次确实是去意已决了。
顺着老爹所指,严世蕃果然看到书案上静静躺着一本奏折,不由一阵血往上涌,竟要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但那张胖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一阵白。气得都哆嗦起来。
“好好……”严世蕃想不到,老爹竟这样糊涂了,他从袖中亮出三本奏章道:“您这有一本奏折,我这却有三本,您不妨先瞧瞧这个!”说着把那三本奏章拍到严嵩膝上。
严嵩不想看,严世蕃就拿起一本给他念,念完一本再换另一本,一直把三本念完了,又咬牙道:“怎么样,有何感想?”
严嵩垂着眼皮,默不作声。
“您不说,那我来说!”严世蕃怒目圆睁道:“您想着退休就完了?不可能!完蛋还差不多!”说着觉着语气有些重,便耐下性子道:“爹,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徐阶这头狰狞怪兽,不把咱爷俩连骨头都吞了,是决不罢休的!因为咱们挡着人家的路了——因为天下有无数官员仰仗着咱们,不管咱们在朝还是在野,都以咱们的马首是瞻,不把咱们除去,徐党就没法取而代之!所以赵贞吉有退路,鄢懋卿有退路,唯独咱爷俩没有退路!只有一直前进,一直赢下去才能活命!”
严嵩木然良久,才缓缓道:“我们什么都不要,退得干干净净,难道谁还能赶尽杀绝?别忘了,大明朝不是他徐阶的,还是皇上说了算的!”
严世蕃心说:‘原来存了这么个念想……’他知道皇帝可能会念旧。不追究严嵩,自己也有可能活命。但乖乖跟老夫回乡三年,等再出来时,恐怕已是沧海桑田,自己所有的权势地位都变成过眼云烟。更可怕的是,自己的仇家太多了,他们会耐心等到嘉靖一死,或者老爹一死,再来报答自己的……
绝对不能失去权势、绝对不能离开北京!稍稍的动摇后,严世蕃坚定了本来的想法,一撩一角,跪在严嵩面前道:“爹,您还记夏贵溪?!”
严嵩原本一直恹恹的靠在椅背上,闻言一下子寒毛直竖,面前幻化出那个让他怕了一辈子的高大身影……
※※※※
嘉靖朝初期,张璁以‘大礼议’投机上位,成为内阁首辅,大肆党同伐异,一时间权倾朝野。就是这样一位大佬级人物,却被一个无名小卒,单枪匹马干掉了。
那个人就是夏言,字公瑾、号桂州。严嵩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但无论以何种标准。夏言夏贵溪,都是他最服气的一个!夏言这人生得身材魁梧、眉目疏朗、还有一口美髯,绝对的美男子……当然,严嵩不是因为这个佩服他,也不是因为他三品同进士出身,却能当上内阁首辅。
而是因为夏言在当兵科给事中时,得罪了睚眦必报的张璁,张首辅便扬言要给他好看,他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走狗众多,企图发动人海战术,全方位发动攻击,消灭掉这个不听话的小科员。
按说当时两人实力上的差距,不啻于蚂蚁和大象,夏言除了求饶就是等死,没有第三条路。但当同年悄悄跑来向他报信,替他担忧时,夏言却毫不畏惧,视张璁等人为土鸡瓦狗。
事后证明,他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建立在强大实力基础上的自信。原来夏言虽然科举成绩不高,但那是因为他写的文章太过犀利,不和‘中正平和’的调子,自然不能取得好名次。但这种文笔用在骂战上,却是所向无敌的,后世还有个美好的称呼,曰‘杂文高手’。
而且他的嘴皮子,比笔杆子还要厉害,号称‘第一能战’!面对着张璁手下十几个言官的轮番进宫,夏言毫不含糊,犀利还击,不管对方用什么方式进攻,他都能将其打得落花流水,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结果,越战名气越大,夏言的官也越来越大,支持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张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一次诬告夏言的案件中翻了船,取代他的,正是当初不放在眼中的小小科员,夏言夏贵溪。
就是这样一位牛人,后来的下场却身首异处,成为一百年来唯一被处死的首辅,而导致他悲惨命运的,正是严嵩。
严嵩和夏言的同乡,夏言发达之后,严嵩便着力巴结,当时严嵩的名声尚好。出于老乡情谊,夏言对他十分关照。然而最终,夏言还是发现严嵩这个人,没有是非观、没有道德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个口蜜腹剑的奸臣。
夏言这个人,刚直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要不也不会跟张璁那么不对付,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投机钻营之人,偏偏严嵩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夏言对他那一套深恶痛绝,希望这人离自己越远越好。
于是夏言不再给他面子,甚至数次狠狠折辱于他,但并没有立即将其撵回江西去……因为夏言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心软,不想把人往绝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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