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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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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跟我当官,谁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众人听了心中不由一动,他们隐约能听出,沈默这是在说‘跟我走、有肉吃’啊,但更听出他话语中的警示之意。只是吃不准这里面是警示的意思多,还是拉拢的意思多,便无人敢随便放声,都望着最有智慧的陈府台,希望他能再探探口风。

陈丕德当仁不让,小声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次的情况很特殊?”他无疑是聪明的,从这个角度入手,留足了进退的空间。

“是啊。”沈默赞许的看他一眼,点点头轻声道:“别看我沈默耀武扬威,好像很有能耐,实际上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大人们之所以选我来办这个差,就是因为我能体会上意,不会把差事办走了样。”

“大人的意思是……”陈丕德又轻声问道:“这个大人,要换人了吗?”如此直白的问话。让所有人都瞪起眼来,想听听沈默是如何回答的。

沈默呵呵一笑,故弄玄虚道:“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后绽春蕾。时令变幻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左右的。”随着官越当越大,他的口风也越来越紧,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暗示你什么,但想用他的话做文章,是根本不可能的。

※※※※

不让众人多考虑是严冬还是春蕾,沈默接着沉声道:“诸位,边将不必问内阁。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随着朝廷在东南战场奠定胜局,整体的战略重心,必然要往北方移——现在的情况是,朝廷在东南积累了经验和信心,看到原先在军事上远逊于北方的南方诸省,都打造出了能打胜仗的强大军队,已经完全认定,北方不应该不行,不应该连南方都比不上。”说着有力的挥下手,略微提高声调道:“所以上至皇上、内阁,下至兵部、科道。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要下大力气整治九边!”

比起内阁的争斗,还是关乎切身的东西,更能吸引在场众人的心神,听了沈默的话,他们都陷入了沉思。

“杨顺、路楷、甚至还有更大的人物被法办,就是为九边军改大计祭旗。”沈默高声道:“从此以后,任何畏敌怯战、杀敌冒功、疏于训练、一触即溃,都将遭到最严厉的处置。”说着目光威严的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们不从此洗心革面,还要学那杨路二人的话,那说不得本官又要再跑一趟。”

众人赶紧赌咒发誓,纷纷保证绝不辜负沈大人的期望,好好训练,好好打仗云云……

毕竟这是庆功宴,最后还得转回到轻松愉快的调调上,沈默便对众人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毕竟咱们共同战斗过,深厚友谊的摆在这儿,我会尽量照拂你们的。”

“多谢大人……”众人哪还不知情由?一起起身施礼道:“我等必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好说好说。”沈默笑容可掬道:“今日同饮庆功酒、来日方长显身手!”

众人知道领导讲话完毕,纷纷上前敬起酒来,沈默知道要想真让北方人服气,酒桌上一定不能认怂,好在他久经沙场,任他们多少花样,统统来者不拒。这让宣府文武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心说酒品如人品,看来沈大人虽然心眼儿多、出手狠,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实在人儿。

※※※※

沈默的豪放也渐渐让众人没了拘谨,开始相互敬酒,觥筹交错,场面十分热闹。

这时,外面进来个小吏,伏在陈丕德的耳边轻声嘀咕几句,陈丕德点点头,让他先退下去,便小声禀报沈默道:“大人,崔老率城中的缙绅耆宿,前来捧场道贺。”

沈默闻言笑道:“欢迎欢迎啊。”说着对陈丕德道:“赶紧加桌吧。”陈丕德点头应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却被沈默叫住道:“让别人去吧,咱们得出去迎迎。”

“啊,我代大人迎一下即可。”陈丕德连忙道。

“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沈默摇头道。

果然,对于他的出迎,崔老等人感到十分惊讶,甚至有些觉着受宠若惊,连声道:“您是钦差,谁当得起您相迎啊?”

沈默拱手道:“崔老德高望重,怎么当不起?”

“礼数不周,礼数不周啊。”崔老赶紧还礼道。

“尊老敬老才是礼数。”沈默笑着扶住崔老道:“何况我还要好好谢谢您老。”

崔老这才不再推辞,口中连声道‘惶恐’,被沈默扶着进了花厅,紧挨着他坐下。

“都坐下吧。”沈默招呼其余的官员士绅道:“今日不是鸿门宴,是咱们宣府的庆功宴,大伙不必拘谨。”凡是出席过那场夜宴的人,无不心领神会的笑起来,谢过钦差大人,在各自的座位上就坐。

待众人都坐下,崔老微笑着对沈默道:“今日喜闻在大人的英明领导下,我军凯歌高奏,在城外痛击蒙古黄台吉,而后一路追击,大破敌营,斩杀缴获无数。创数年未有之大捷!”说着看看那些同来的士绅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虽然上不得阵,可与将士们的心是一样的。听说咱们打胜仗,我们是太高兴啦,于是合计着备了点薄礼,冒昧来给大人和诸位将军道贺了!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中年男子,便将一份精美的礼单,双手奉到沈默面前。

沈默打开一看,除了一笔不菲的银两外,还有大量的酒肉粮油,棉衣棉被,正是普通士兵最需要的东西。不由发自内心的欢喜道:“崔老用心良苦,下官代将士们谢谢您老了。”如果崔老准备的礼物,除了金银财宝,就是绫罗绸缎的话,难免会被文武官员瓜分,下层士兵什么也得不到。但现在除了一笔给官员的银子之外,便尽弄了些普普通通的酒肉衣被,让那些官员没法贪污,才尽可能多的分到下面人手里。

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招,却让沈默对这个老家伙的印象大为改观,心说看来这老西儿也不是一味的自私自利。

※※※※

欢宴继续,喝到一定程度,便到了耍乐的时候。

缙绅们带来个戏班子,在花厅外上演着什么戏曲,锣鼓锵锵,丝竹悠悠,水灵灵的旦角儿不时的向内里抛个媚眼,惹得一干好色之徒,口干舌燥、心神不宁。

既然是劳军,就不会让功臣们只过眼瘾,缙绅们还掏钱包了宣府城最美最风骚的一些姐儿,来为众大人斟酒,陪他们说笑。当然,要是有急色的,借着酒左揽右抱,嬉笑玩耍,她们也是不会拒绝的。

当时的社会风气如此,聚众狎妓玩乐,并不算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因为士大夫们乐此不疲,竟被粉饰为‘风流雅事’,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边疆还是都城,都是如此。当你看到,就连七老八十的崔老也跟个嫩得出水的小女子玩得热热乎乎时,就该知道在当时人看来,这不过是一项社交活动,不必上纲上线。

最好的自然留给最大的,两个身材高挑火辣,面容娇艳欲滴的女子,一左一右靠上沈默,说是要给他斟酒。这么年轻俊俏,却又位高权重的男子,简直是红尘女子的克星,两个平素里也算十分有架子的妓女,和沈默说了没两句话,竟情不自禁的吃起他的豆腐来。这让对风骚女子无爱的沈默有些反感,不露声色的推开两个女子的小手,道:“本官更衣去。”说着看一眼那崔老,崔老朝他笑着点点头。

“奴家服侍大人。”两个女子还想寸步不离,却被三尺拦住道:“我家大人没下令,谁也不许靠近。”两个女子只好回席上等着。

沈默舒服的嘘嘘了一回,却先不回去,而是进了花厅边上的休息室,里面点着灯,燃着炭盆,坐着个姓崔的老头。

沈默摆摆手,示意老者不要起身,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歉意地笑道:“让蒙古人搅的,也没有登门造访,只能在这里和您说会话,还请海涵。”

“沈大人客气。”崔老呵呵笑道:“您能拨冗相见,已经让老朽喜出望外了。”

这时三尺进来上茶,然后退出去,将门关上,给二人留下交谈的空间。

屋里没了别人,崔老也没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老糊涂是装给糊涂人看的,跟聪明人谈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装。他笑笑道:“王学甫和张子维,对大人的评价,是出奇的高啊——说大人注定要做大明世史上前十位的人臣。”学甫是王崇古的字,子维是张四维的字。

这个评价太高了。沈默端起茶盏,啜一口茶道:“二位老兄不过是恰巧和我共事,所以说几句好话罢了。”

“呵呵,他们的话你不信。”崔老摇摇头道:“但杨虞坡的话,您总该信了吧。”虞坡是杨博的号,杨博跟王崇古是儿女亲家、张四维是王崇古的外甥,而这姓崔的崔秀山,又是杨博的表兄,虽然这只是晋党的冰山一角,却可以充分说明,这些老西是如何利用各种亲戚关系,建立起牢不可破的政治集团……这样虽不像别的朋党那么扩张迅速,声势浩大,但胜在关系牢固,配合默契。正向纵横两淮和宣大的晋商一样,走的是‘不显山来不露水、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保守路线。

沈默能跟这些人接上头,还是靠了徐阶的联络,他直接一封信写给杨博,大意是‘你要是还当缩头乌龟,这次你的徒子徒孙们就得跟着杨顺遭殃了’,杨博审时度势,才给宣府的崔秀山写信,让他配合沈默。

有道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果没有晋党的配合,沈默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拿下杨路二人,如此强势的逼走周涂二钦差。但这一切都是在暗中密谋,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沈默跟晋党没有任何的配合,甚至还发生过冲突。

只有了解内情,了解晋党的人才明白,这些老西虽然一贯低调,但却是绵里藏针,这次只有棉花没有针,便是对沈默最大的配合了。

※※※※

燃烧的木炭微微作响,沈默轻声道:“杨公可安好?”徐阶告诉他,那个他从未照过面的杨博,是晋党的核心、灵魂人物,指挥者,必须要小心对待。

崔秀山点头笑道:“别看他明年就要六十岁了,可仍然开得三石硬弓,抡得百斤铁槊,比年轻人的体力还好呢。”

沈默知道他这是为后面的话在铺垫呢,便先一步问道:“杨公快服阕了吧?”

“呵呵,劳烦大人挂念。”崔秀山颔首道:“到明年二月,不算闰月,也满二十七个月。”

“这么说,转眼就到了。”沈默轻声沉吟道。

“是啊。”崔秀山看他不言语了,只好装作开玩笑道:“到时候还得大人帮着,在高部堂那里说几句好话。”就在沈默出京这段日子,冯天驭因为‘粗鄙’,被弹劾下台,但嘉靖没有如严党所愿,把太宰之位还给他们,却也没给徐阶的人,而是直接把高拱提上来,让他以吏部左侍郎,署领尚书事。署领就是暂时代理,那是不用经过廷推的,至于代理多长时间,就看嘉靖的心情了。明眼人都看出来,皇上这是铁了心,不让两党再抢夺吏部尚书的位子了……都说是让高拱捡了便宜。

“呵呵……”沈默失笑道:“崔老说笑了,像杨公那样简在帝心的重臣,现在又是朝廷用人之际,估计皇上早就虚席以待了吧。”

“哪里哪里……”崔秀山沉吟片刻,索性挑明道:“听说,皇上已经跟徐阁老,商量过对他的安排了?”

“好像听说,要么是三边总督要么是兵部尚书。”沈默笑笑道:“阁老也让我问问杨公的意思。”

“他的意思很明确。”崔秀山直截了当道:“当三边总督,不去敢劳什子兵部尚书。”大明原先九座边镇,后又设两镇,一共十一镇。十一镇各有巡抚,巡抚之上设三总督,为西北三边总督、东北蓟辽总督,还有这里的宣大总督。这三位边关总督,掌握着边镇的军政大权,共同守卫着大明绵长的边境线。

宣大总督管的是宣府、大同和山西省,这三个地方,简直是山西人的老巢,自然不能再让个老西儿当领导,不然到时候是听北京的,还是听太原的?况且以杨博对嘉靖脾气的了解,就算让他当这个宣大总督,他也不会干的……整天被皇帝惦记着,那该是多恐怖的事儿。

第六一零章 话别

就像这个年代,农民买了东西,大都要秋后算账一般。沈默与崔秀山的会面,也是徐党与晋党秋后算账,支付报酬的时候。徐党借助晋党取得了一场极其重要的胜利,同时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除了杨博只能在三边总督和兵部尚书二选一外,晋党要求将王崇古由山东巡抚调任福建巡抚,张四维由陕西汉中知府调任浙江宁波知府,以及其余七名地方官员,从北方调任南方沿海地区,其中两个知府,五个知县。

这十个人员调动的要求,将晋党的老西儿风范尽显无疑——第一务实,他们没有要求任何朝中的职务,就连德高望重的杨博,也弃兵部而选择三边,无意掺和到朝廷的争斗中;第二发财为重,看到开海禁后,白银从海外滚滚而来,已经占据淮扬盐利和北方边地贸易的山西人,又将触角伸及南方沿海……虽然避开了徐阁老和沈默的禁脔——南直隶,却往浙江福建广东大肆布局——这些财商高人一等的家伙,显然认识到随着苏松因外贸而富甲天下,地理位置更优越、海上贸易更悠久的东南沿海各省,必然纷纷要求开禁,在这场财富大增长中分一杯羹。

于沈默来说,自然是不愿晋党晋商染指南方,但这种事情,还轮不着他决定……徐阶在写给杨博的信中,已经答应会给他十个官员平调的名额,所以沈默虽然深感肉痛,可还是得大方答应下来。

见所有要求都得到满足,崔老十分高兴,捻着胡子笑道:“我们山西人永远是大人的朋友,也请大人转告徐阁老,以后有什么事情,只需知会一声,我们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默点头笑道:“我会带到的。”说着起身道:“咱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也该进去了。”

崔秀山便撑着拐棍慢慢起来,想起什么似的笑道:“瞧瞧我这记性,还有给大人的一份贺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千万收下。”说着不带一丝烟火气的,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搁在桌上,便飘然去了。

为了避嫌,沈默没有跟崔秀山一同出去,而是又在火炉边坐下,将那信封把玩良久,心说这么沉这么厚,这得多少银票啊?才撕开封口,掏出里面的东西,却不是想象中的银票,而是一本文契样的玩意儿。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家名为‘日昇隆票号’的半分干股——沈默对这家票号很是熟悉……当初若菡整合苏州票号当铺,创建‘汇联号’,在淮扬的山西商人,便想要斥巨资收购‘汇联号’,却被若菡坚决的拒绝了。随后当汇联号的生意,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家名为日昇隆的钱庄也挂牌营业了,无论是经营范围,还是服务手段,全都跟汇联号一模一样,且由八大晋商联合担保!仗着晋商在长江以北的深厚影响力,日昇隆的买卖蒸蒸日上,与汇联号分据南北,至少在表面上不分轩轾了。

这崔秀山明面上的身份,正是日昇隆在宣大一带的‘坐镇东家’——在一般府城的分号,都是掌柜的负总责,只有最重要的五处地方。如京城、扬州、太原、济南、宣大,才有股东坐镇,监督指导,延揽客户。

现在崔秀山拿出千分之五的日昇隆股份来,绝对称得上是大手笔,即使以最保守的算法,也能价值白银三十万两,且是每年分红、子孙不息的……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日昇隆的生意永远兴隆下去。

“这些老西儿,算盘打得叭叭响啊。”沈默将那文契递给三尺道:“看来要大举进军江南了,便先给我这五分干股。觉着我为了发财,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只要日昇隆生意兴隆,这玩意儿便会一直增值、年年分红;要是生意不好,这玩意儿便会贬值,甚至一文不值……所以在崔秀山看来,以后在跟汇联号的竞争中,沈默最少不会偏帮后者,一碗水端平了。

“看来他们也以为。”三尺将文契小心收好,轻笑道:“大人在汇联号也是拿干股的。”

“嘿嘿。”沈默笑笑,突然道:“这个不要夫人知道。”

三尺一愣道:“收干股的事儿吗?”

“嗯。”沈默点点头,有些心虚道:“你收起来,到时候直接开你的户头,分红也直接存在日昇隆,不要夫人知道。”

“哦……”三尺恍然道:“大人是要攒私房钱?”

“去你的。”沈默翻白眼道:“这叫……这叫机动资金,狡兔三窟知道不?”

“知道了。”三尺点头应下,心说这不还是私房钱?却又忧心忡忡的问道:“您要是成了他们的股东,是不是会帮他们说话呢?”

“球!”沈默笑骂一声道:“我要是敢帮他们,怕是连家门都进不去了。”说着压低声音道:“我这叫将计就计,将来你明白了。”

※※※※

欢宴之后,席终人散,沈默也到了回京的时候,但在启程之前,他信步来到了锦衣卫据点内,在年永康的陪同下,来到后院中,一个单独的小院内。

此刻雪霁天晴,阴霾初开,沈炼父子两人正手持竹扫帚,认真的扫雪……因为父子俩已经被皇帝勾决,所以必须等待特赦才能重获自由,沈默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改善一下他们的生存环境。

见沈默进来,沈衮恭敬地行礼道:“沈大人。”

沈默尴尬地笑笑道:“师兄还是叫我师弟吧。”说着朝沈炼恭敬的施礼道:“师傅。”

沈炼点点头,轻声道:“屋里说话吧。”

沈默便对沈衮和年永康道:“都进来吧。”

“你们在外面等等。”沈炼却道。

沈默只好独自进屋,面对着自己启蒙的老师,这位杀伐决断的大官人,仿佛一下回到了当年在沈氏族学中时,平息凝神,正襟危坐。偷眼打量着沈炼,却见他仿佛老了许多,虽然腰杆仍然笔挺,但头发花白了一片,更重要的是,往常总挂在脸上的愤世嫉俗,也消失不见了。

“老师……”见沈炼也打量着自己,沈默轻唤一声道:“您受苦了。”

沈炼摇头轻笑道:“我有这么好的学生,福气大着呢。”

沈默叹口气道:“让老师在这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六年,学生羞愧难当。”说着拱手道:“等此间事情一了,学生便立刻派人前来,接老师回绍兴去。”

沈炼笑道:“你错了,为师在保安州的六年,安居乐业,快乐得紧。”说着轻叹一声道:“我不打算再挪地方了,这辈子就住在保安州了。”

“老师……”沈默轻声道:“您有什么难处吗?只管跟学生说就是。”

“没有。”沈炼摇头笑道:“不要想太多,有机会你去新保安看看,那里明山秀水,天高云淡,引吭高歌、不亦快哉?燕赵豪迈、击鼓舞剑、快意人生、不亦快哉?”说着微笑道:“比起满是脂粉味、酸腐味和铜臭味的南方,我觉着那里更适合我。”

“可是?”沈默轻声问道:“我两位师兄呢?还有小师弟,他们怎么办?”这年代只能回原籍参加科举,当然到了沈默这个层面,是可以利用户籍制度的漏洞,让考生在异地参加科举的,但以沈炼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所以沈衮和沈褒将来要么不参加科举,要么就得回绍兴应试,那里的教学质量可比宣大强之百倍了,如果在这边念书,只是回去参加考试,怕是连秀才都中不了。

“他们啊,想去哪都行,干什么都可以。”沈炼道:“只是有一桩,我沈炼的子孙都不能当官……所以回不回原籍,没什么关系。”

“不能当官?”沈默吃惊道:“为何?”

“这个……”沈炼当然不能说——我觉着当清官太苦、当好官太累、当昏官尸位素餐、当贪官给祖宗丢脸,当恶官难逃一死,想来想去,当官都不是个既能心安又能身安的活计,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断子绝孙?

毕竟沈默就是当官的。

※※※※

沈炼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道:“拙言,你为为师做得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不必再管我,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老师,您这是哪里的话?”沈默轻声道:“您的恩情,学生一辈子都还不完。”

“好好做官,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是对为师最好的报答了。”

沈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学生不过是个国子监祭酒,就是想做事,也没得机会。”

沈炼沉声道:“严党快要失势了……”

“哦?老师怎知?”沈默心说,难道已成尽人皆知的秘密?

“臭小子,小瞧我!”沈炼笑骂一声,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神采道:“严党要杀我,你却能把我救下来,还能把严党的宣大总督直接拿下,这些再明显不过的现象,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老师英明。”沈默笑道:“严党确实快完了啊。”

沈炼的面色沉了下来,淡淡问道:“徐阶跟你怎么说的?”

沈默寻思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他告诉我,严党虽然不至于马上消亡,但江河日下已成定局,我可以适当的出来做些事了。”顿一顿,轻声道:“他对我说,准备外放我去济南,当一任山东巡抚,再磨练一下资历……他说我太年轻,身居高位不是好事。”说着看看沈炼道:“老师以为如何?”

“你如今最大的软肋,确实是太年轻,二十五岁就成了四品高官,这既是你的幸运,又是你的不幸。”沈炼捻须望着沈默,缓缓道:“为何是幸运自不消说,为何是不幸,你明白吗?”

沈默轻轻摇头,虽然他不是完全不知道,却就是喜欢听沈炼教导,便听沈炼道:“一般来说,做到四品高官的人,身边都已汇聚起一定的圈子,这圈子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可能是比他官大的,也可能是比他官小的,可能是跟他整日见面的,也可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势力,一个人得有了势力,才能左右逢源,才能干一番大事业!”

沈默点点头,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又听沈炼继续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身边除了同乡好友、同榜进士外,很难凝聚起这样的一些人,所有人都对你客客气气,甚至恭恭敬敬,却不肯跟你深交,更不会将你引进他自己的圈子,对不对?”

沈默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缓缓点头道:“老师说的不错……我自问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待人真诚、出手大方,从不斤斤计较,也不得罪同僚,但释放的善意总是被消极对待,尤其是科道言官们,似乎很不愿跟我打交道……”除了那些同年同科的兄弟外,跟他关系铁的,尽是些道士、太监、特务之类的,而正经的朝廷官员,却寥寥无几。这让沈默感到十分沮丧,道:“就拿前几个月的事情说,严党对我下手,不仅无人相帮,还纷纷落井下石,险些让我完蛋。”说着看向沈炼道:“请老师为学生解惑?”

“呵呵……”沈炼安慰的笑笑道:“如果你现在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五十二岁,坐在同样的位置上,遇到同样的遭遇,即使没有皇上的保护,也很有可能化险为夷……有道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家在朝中都有帮手,你却没有,当然要吃亏了。”说着叹口气道:“没办法,这世上人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你这个年纪,应该是默默无闻,在衙门里端茶送水,苦熬苦等的小角色,现在却名满天下,官位又太高,让人家一辈子都撵不上。对绝大多数官员来说,这太不均了!”他指着沈默呵呵笑道:“所以人家不喜欢你,那是有道理的,无论人家怎么讨厌你,怎么对付你,你都得接受,必须习惯。”

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那老师说,我该怎么办?”

“一个字,熬。”沈炼道:“慢慢地熬,却又不能熬得稀里糊涂,要用心熬,精心熬、处心积虑的熬,才能熬过去,熬出头,熬成事!”

沈默缓缓点头道:“这么说来,老师是同意我去山东了?”

“错。”沈炼摇头道:“要你熬资历,和外放山东两码事……难道在北京就不能熬了吗?”

“在北京的话,我现在进一步就是侍郎。”沈默轻声道:“实在太显眼了。”

“为什么一定要往上升呢?”沈炼沉声道:“记住,内阁首辅才是你的目标,为了这个远大的理想,哪怕暂时的忍耐、停滞、和倒退,都是可以接受的。”

“老师的意思是?”沈默轻声道。

“想法子兼任翰林学士!”沈炼一挥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道:“要是袁炜不肯让给你,你也得弄个侍读学士,教导庶吉士,稳下心来,踏踏实实教他两届,就够你受益终生的!”说着一脸快意的笑道:“六年以后,你的同年同乡们,也都该升到五品以上了,你的学生也开始在朝中扎根了,你的底子就夯实了,年龄上也不那么突兀了,便可以图谋入阁,然后……继续熬。”说到这,他都有些泄气道:“内阁不看能力,论资排辈,你晚一天入阁,就得排在人家后面,非得等前面的都退了才能上位。”

“不过你也不必太灰心。”看沈默摇头苦笑,沈炼摇摇头道:“内阁里的地位,还要看谁跟皇帝关系好,谁在百官中有影响,谁自身的本事大,如果厉害的话,后来居上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那个到时候再说。”沈默笑道:“学生还是先入了阁再说吧。”

※※※※

沈默给老师斟一杯茶道:“那么去山东有什么不好的呢?”从本心说,他更向往外放,去当个封疆大吏、一省之长,可以获得渴望的权力,做一些自己梦里都想做的事。

“去地方诚然不错,如果你的目标,仅仅是造福一方百姓的话……”沈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可如果你想入阁,甚至成为首辅,就绝对不能外放。”说着烦躁的一挥手道:“总之这件事上,徐阶做的不地道,他就是想让你吃了暗亏,还得感激他。”

“为什么?”这话从没人跟他说过,沈默错愕问道。

“我来问你,历代内阁首辅,可有是布政使、巡抚、乃至总督出身的?”沈炼反问道。

第六一一章 凯旋

自从成祖设立内阁制度至今,一百六十年间,大明朝一共出了四十四任首辅,扣除那些数次罢官、数次复任的、还有个改过名的,共有三十二人。

再扣掉那些当了几个月就下台的,能真正坐稳这个位子的,就只剩十九个。这十九位中,除了张璁也就是张孚敬外,其余皆是翰林词臣出身,其中解缙、胡广、杨荣、杨士奇皆从词臣骤起,得位最为容易。

而后再无可骤起者看,或要按部就班、或要另辟蹊径、或要有极端的好运气。按部就班者如曹鼐、徐溥、刘健、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宏、李时、夏言、严嵩都是从翰林及六部,由六部而入阁;李贤有拨乱反正之功,以太宰托孤进位;陈文是这些人中,在地方任官位最高的——云南右布政使,而后便任詹事府詹事、礼部尚书、入阁;刘吉虽然官声极差,人称越弹越大的‘刘棉花’,却也是一步一步从翰林到六部到内阁走上来的。

另辟蹊径者,如徐有贞起自夺门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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