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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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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陈府台写就的笔录拿好,沈默朝众人笑笑道:“我就在隔壁等着,来得越早的,我就越高兴。”然后看一眼桌上的沙漏道:“还有一个半时辰了,过时不候。”便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送,吃力的迈步出了花厅。
大门一关上,便听里面传来路楷愤怒的声音道:“大家不要听这个瘸子挑唆,他这是想让咱们起内讧,让咱们自己打败自己!”
沈默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气得炸了肺道:“这个路楷,简直是活腻歪了。”
“是啊,就是他在这里面瞎搅合!”三尺接话道。
“我不是说的那个。”沈默摇头道,又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三尺只听到,好像是‘敢骂我瘸子’之类的。
※※※※
花厅外灯火通明,围满了鼠灰色的总督亲兵,沈默才发现,自己没法去隔壁。
年千户的心腹吴强,带队隔开了花厅与鼠灰色的总督亲兵,见沈默从里面出来,他赶紧过来行礼道:“这些人死活不走,让大人受惊了。”
沈默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那些疲惫而茫然的面孔,微笑道:“都回去睡吧,这么晚了,都困坏了吧。”
有道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那些亲兵见他虽然年轻,却身穿绯色官袍,都很是敬畏,没人敢口出不逊。领兵的千户礼貌性的问道:“敢问,您是钦差大人?”
“是啊。”沈默笑道:“此刻我代表皇上,你们是不是该行个礼呢?”
领兵千户真想抽自己,心说:‘我多嘴多舌干什么?’但人家钦差大臣的身份亮出来了,不用他下令,那些亲兵们便稀里哗啦的跪下磕头道:“给皇上请安,给钦差大人请安。”
沈默笑容可掬道:“皇上的安我肯定捎到,我的安,就免了吧,都起来吧。”见钦差大人出奇的和蔼,众亲兵怎么也生不起敌意来,闻言纷纷道谢。从地上爬起来,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格外亲近。
沈默便对众人笑道:“杨大帅是二品大员,宣大总督,谁敢动他分毫?所以啊,你们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人误以为,你们大帅要违抗朝廷……都散了吧,不要给他添乱了。”当兵的本来就简单,看着那飞鱼服上似龙的图案就胆寒,现在听了沈默的话,立刻打起了退堂鼓,相互间看了又看,但谁也不敢先走。
沈默便下令道:“来,都听我的口令——向后转!”‘哗啦啦’一片兵甲摩擦声,竟有大半亲兵听话的向后转,剩下小部分人,见大部分都转了,便也跟着转身。
见转眼间部队便失去了控制,那领兵千户都看傻了,只听沈默接着道:“目标营房,前进,走!”亲兵们没听见千户大人反对,便排着队从两侧门离去了。
不消一会儿,就只剩下那千户一个,苦着脸问沈默道:“大人,您能保证我家大帅的安全吗?”这属于事后补救的范畴了。
好在沈默很随和,点点头道:“本官向你保证。”
那千户这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到了门口时,回头看一眼,不禁苦笑道:‘这都算怎么回事儿?’
吴强瞪大眼睛,看着沈默三言两语,便将外面守了一夜的总督亲兵打发走了,对边上的三尺小声问道:“大人太厉害了!怪不得京里的太保爷爷们,都对他推崇备至呢。”
“这才哪到哪?”三尺与有荣焉。撇撇嘴道:“厉害的你还没见过呢。”
“少吹牛。”沈默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闻言回头对吴强道:“别听他瞎说,这人不大着调。”说完便进了隔壁一间。
望着沈默消失的方向,三尺朝吴强一伸大拇哥道:“厉害吧?这听力,无敌了!”说完跟着进了那间房。
吴强看着三尺得意洋洋的样子,暗笑道:‘你也无敌了。’
※※※※
沈默进了隔壁房间,才发现这是一间供客人娱乐的房间,用了很多的黄梨木、紫檀木,布置的典雅华贵,琴棋书画样样都有。
里面早点起了炭盆,炭盆边纹丝不动坐着个人,竟然是沈默口口声声,正在连夜审讯宣府军官的年永康。
年千户的眼睛是闭着的,沈默以为他睡了,便放轻脚步,却见他一下睁开了,两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沈默笑问道:“没睡啊?”
年永康摇头笑笑道:“这种时候哪能睡着?满脑子都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真那么干!”沈默坐在他对面,反复烤着双手道:“不过我敢跟你打赌,他们会招的。”
“大人说的当然不会错。”年永康轻声道:“有线人看到,杨顺最亲信的卫队长,今天下午关城门前,出城往西北边去了。”
“西北边?”沈默轻声道:“板升?”他之所以能够料敌先机,攻其不备,除了天赋和经验之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情报的重视——在插手任何事情前,他都会进行大量的准备工作,搜集对方的情报,以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次虽然来得仓促,没法提前准备,但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他对宣大的情况,了解个大概了。
“是的。”年永康忧虑道:“老夫人和两位公子,还在板升待着呢。您说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不好讲。”沈默皱眉道:“不过赶紧把他们接回来是正办?”说着啧一声道:“怎么跑去板升了?”
“当时卑职也是吓坏了,唯恐她们被总督府抓住,所以才送去那地方避难。”年永康小声道:“我这就去把他们接回来。”
“嗯。”沈默点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年永康被他吓着了,骂一声道:“最烦拿女人和孩子做要挟的,一点格调都没有。”
沈默闻言笑笑道:“也许咱们过度紧张了。”
“不管怎么样。”身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年永康不容许有丝毫的大意:“卑职已经派了人手,只要他一回来,立马就把他抓起来!”又怕沈默迂腐,不同意这样做,他又添一句道:“这节骨眼上,小心没大错。”
沈默自然无不同意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当然照你说的办。”
※※※※
沈默突然发难,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汇总了年永康的情报后,慎重作出的决定——年永康告诉他,宣府城内存在着强大而稳定的潜势力,这股势力并不隶属于任何一派,而是自成一派,只为自己的利益负责。
任何人……哪怕是堂堂总督,想要在这里顺顺当当做点事情,就必须跟这些人妥协,否则必然处处受阻,寸步难行!
这并不是宣府独有的政治生态,事实上,从辽东到宣大山西、到陕甘三边,只要有军镇的地方,就必然有这种情况。因为从朱元璋定下世袭军户制度那天起,就注定了某些家族会一直统领九边之军。百多年来,各地的世袭武将世家又相互通婚,更强化了这种关系……虽然因为政治地位低下,不能掀起什么风浪,但在他们的地盘上,谁也没法取代他们!
当然,宣府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因为这里一直是与蒙古人贸易的中心,所以山西商人常年经营在此,他们通过拉拢贿赂以及联姻,成功的与武将们融为一体……其实双方也是各取所需,军队需要商人们采买各种军需物资,商人们需要有军队的保护,才能大胆跟蒙古人贸易。
至于文官们,他们早就没了操守,深陷其中,其实已经半商半官了……
但让沈默欣喜的是,这个文武商相互勾结的集团,竟然跟严党的关系并不亲密,虽然绝对称不上敌对,但是若即若离,并不接受严世蕃的招安,甚至还因为某些原因,跟杨顺的关系闹得很僵。
沈默敏锐地察觉,这是一个突破口,所以毫不犹豫策划了今夜的反客为主,在酒席上,当着杨顺的面,对那些文官武将许诺,只要揭发首恶,便保其余人等无事。
很直白的一招‘挑拨离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但沈默赌的就是他们不在一条船上,遇到危险便会各顾各的!
所以路楷虽然对他的算盘清清楚楚,但无奈人性如此,这些年杨顺又没好好念经,遇到事情怎么求佛?为了能说服大伙一致对外,路楷好话说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换不到哪怕一点积极的回应,气得他一屁股坐在杨顺身边,咕嘟嘟喝一肚子凉茶,对他道:“大帅,你也说两句嘛。”
杨顺面如灰土,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愣是没听清路楷的话,闻言愣神道:“你说什么?”路楷只好再说一遍,他这才‘哦’一声,无奈地看着那些神色飘忽的官员,道:“诸位,做人不能只看一时,他姓沈的虽然嚣张一时,但大明终究还是严阁老家说了算,你们今天要是把我俩卖了,就不怕小阁老秋后算账吗?”
路楷点点头,跟着附和道:“诸位不要忘了,大家都不干净,拔出萝卜就会带起泥,谁要是觉着自己不怕带,现在就可以去隔壁,舔姓沈的屁眼去!”
众人还是不作声,终于把路楷逼急了,抓住边上人的肩膀道:“你倒是放个屁啊!”
‘卟……’那人吃了一肚子萝卜,腹中本就真气荡漾,被他一激,果然放了个响屁。
众人先是一阵愕然,旋即忍俊不禁,都吃吃笑起来。
“笑个屁!”路楷恼羞成怒,一脚踹倒了椅子,手臂绕圈指着众人道:“是同进退,还是死道友,给个痛快话吧!”
便有人想要启齿,却又听路楷道:“但我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了,非把知道事情,一股脑说出来不可!”
此言一出,想开口的也不敢说了,只好继续耗下去……
※※※※
‘喔、哦、喔……’鸡叫头遍了,外面虽然漆黑一片,但众人知道,天快亮了。
众官员相互看看,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那陈府台终于起身,朝杨顺和路楷分别拱拱手道:“大帅,路大人,咱们平日里其实交情不错,不到万不得已,兄弟们还是会站在二位这边的。”
杨顺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却听路楷冷声道:“说,让他说下去!”
避开路楷那要杀人的目光,陈府台干咽口唾沫道:“但是现在……那边军营已经被抄了,锦衣卫的手段咱们也知道,就是个铁人,也能撬开口,到时候那些人招了,大帅和路大人一样没法过关,我们还得跟着倒霉……”
边上又有人插嘴道:“而且那些被带走的,都是我们的亲朋好友,要是我们不想法救他,他们可就是个死啊!”
话说开了,众人再无顾忌,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说法,但都是一个意思——死道友不死贫道,您就认了吧。
“难道不怕我们把你们的事情招出来?”杨顺瞪着眼睛道:“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哈哈……”那邢将军呵呵笑道:“您以为朝廷不知道我们干了什么?错,兵部、内阁、皇上都一清二楚,上百年来都容忍了,就不信这回忍不了!”
“你们……”杨顺气得脸都紫了。
“大帅,别跟他们浪费口水了!”路楷起身,走到门边,打开厅门道:“既然你们决心已下,那就请走吧,只是以后别再回头求我们!”
第六零零章 宣府欢迎你
寒星寥落,天黑云淡。
总督府,重重保卫中的待客厅中,沈默与年永康亦是一夜未眠,为了打发时间,驱走睡意,两人一直在下棋。年永康行伍出身,喜欢下象棋,对围棋不甚感冒,沈默虽然跟他相反,但还是乐意奉陪。
起先年永康还是兴致勃勃,可楚河汉界,走马飞象来了几局,都被杀了个落花流水,他终于知道双方棋力差的太远,便渐渐失去了对弈的兴致,捏着个棋子迟迟不肯落下,问沈默道:“大人,要是那些人不来怎么办?”
沈默端起茶杯,啜一口香茗,微笑道:“他们要是不来,说不得,咱们就得真干了。”
“哦……”年永康点点头,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道:“那可就把事情闹大了。”
“是啊。”沈默颔首道:“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能那么干。”说着微微一笑道:“不过我有信心,天亮之前会见分晓的。”
“大人一直很有信心……”年永康笑笑道。
“哦?”沈默看他一眼道:“看来你还是心里打鼓呀。”说着神秘一笑,低声道:“我给你吃一个定心丸——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年永康有些糊涂道:“难道还有什么厉害角色在宣府吗?”
“没有……”沈默摇摇头,一指那棋盘道:“好比这下棋,你不能只盯在一隅的厮杀上,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其实这宣府好比战场,我们、杨顺路楷,还有那些宣府土著,就像对垒的三方军队,阵前冲杀固然很重要!但真正决定胜负的地方,也许在战场之外数百里,你明白吗?”
年永康有些似懂非懂道:“大人的意思是,运筹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虽不中亦不远矣。”沈默颔首道:“你是我老师的恩人,便也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瞒你说——现在的朝堂虽然看似一切照旧,实则已经到了黎明前的黑暗,转折的关键点。这是各方势力都心知肚明的,所有人都在为那个时刻,全力做着准备,一次次看似平地突起的事件,都是一场场殊死的较量!”说着看他一眼,缓缓道:“宣府这里也不例外。”话也只能点到即止,再说多了就不合适了。
年永康听得惊心动魄,好半天才干咽唾沫道:“这么说,这回咱们是赢定了?”
“不能那么说。”沈默摇头道:“还是好比打仗,哪怕统帅谋划再高超,后勤供应再充足,前线将士不拼死作战,想要取胜也是枉然。”
“我明白了……”年永康缓缓点头道:“大人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应该抛开一切顾虑,痛痛快快搏一把!”
“不错。”沈默赞许的颔首道:“你的悟性确实好啊。”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不该仅仅屈就在宣大,你应该获得更广阔的舞台。”
这个就是悟性不好也听得懂,年永康激动单膝跪下道:“谢大人栽培!”
沈默笑着把他扶起来,道:“我这个外人,也只能提个建议,关键还看你做得怎样,做得好才会有人买账。”
这时鸡叫头遍,年永康轻声道:“天快亮了……”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不管好的坏的,结果都快出来了。”一句话泄露了他的心理,原来也不是那么笃定。
一刻钟后,结果果然出来了,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沈默轻声问道:“什么事儿?”年永康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颤抖。
“大人,陈府台带着诸位大人,在外面求见。”三尺缓缓道。
沈默几近凝固的表情,立刻舒缓下来,跟年永康相视一笑,高声道:“快快有请!”
※※※※
几家欢喜几家愁,看着手下文武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最终只剩下他跟路楷两个,杨顺心中充满众叛亲离之感,咬牙切齿道:“老路,事已至此,我们只有跟他们拼了!”
路楷也一脸灰败,重重点头道:“既然不给我们活路,咱们还在乎什么!只能拼死一搏了!”
“好,既然你也同意。”杨顺道:“我这就召集亲兵,把他们端了!”
路楷哭笑不得道:“我说的拼,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压低声音道:“姓沈的毕竟顶着钦差的名头,咱们不能跟他动武。”
“都这时候了,还管他钦差不钦差?”杨顺两眼瞪得跟牛眼一样,道:“随便编个理由,就说他得病死了报上去,小阁老会替咱们打圆场的。”
“唉,今时非比往日了。”路楷摇头叹息道:“小阁老也救不了咱们……”
“你太悲观了吧,老路。”杨顺不认同道。
“想想吧,一个小小的四品御史,单枪匹马来宣府,竟敢将地方文武一锅端了。若不是后面有人撑腰,他敢吗?”路楷阴着脸道:“除非他疯了。”
“谁在给他撑腰?”杨顺道。
“除了徐阶还有谁?”路楷恨恨道:“也只有那老东西,能说动杨博那老滑头了!”
“杨博?怎么又扯上杨博了?”杨顺彻底被他搞糊涂了。
“怎么会扯不上杨博?”路楷恨声道:“今天咱们坏就坏在被人算计了……别忘了,那个崔老儿是杨博的表兄,那帮人全都听他的,今天这老头冷冷淡淡,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肯定是心里有鬼。”说着拳头攥得嘎嘣响道:“我看八成,他来前就嘱咐好了那些人,准备把咱们卖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杨博要这样做?”杨顺仍然不信道。
“为什么?”路楷冷笑道:“他明年开春就要服阕了,你和许纶碍着他的事儿了呗。”
“他不是那样的人吧……”路楷无力的一屁股坐下道。
“怎么不是?”路楷道:“知道吗?小阁老笑看文武百官,说‘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好像听说过……”杨顺道:“一个是小阁老、一个是陆太保,另一个好像就是杨博。”
“小阁老多高的眼界?”路楷道:“陆炳自不消说,那杨博当时不过区区甘肃巡抚,却能让小阁老如此推崇,你说他是不是个人物?”
“杨博……”杨顺轻念一遍这个本家的名字,摇摇头道:“扯远了,还是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有道是‘自助者天助之’。”路楷一脸恨意道:“好在咱们也有后招!”说着附耳在杨顺边上,悄声嘀咕道:“等黄台吉来了,大帅如此如此……”
“啊,真的要……”杨顺话说一半。想到自己刚才都要拼命了,也狠下心道:“好,就这么办!”
※※※※
天亮时分,沈默完成了对宣府官员的问话,得到了他们每人一份的供词,并有他们的签字画押;当然,他也发誓保证,这次的事情不会牵连到在场人等,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有时候为了换取对方的支持,做出一些妥协是必须的。
抚摸着那厚厚一摞供词,沈默长舒口气。对忐忑不安的众人笑道:“有了大家的指证,这案子便可以结了——那杨顺和路楷左右联络,表里为奸,畏敌怯战、谎报战功、残害百姓、欺瞒朝廷,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就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们了!”说着还幽一默道:“除非把他们接到天上去。”
虽然很不好笑,众人却十分努力的附和笑道:“邪不压正、邪不压正嘛……”
“说得好。”沈默颔首笑笑,伸个懒腰,哈欠连连道:“诸位可以回去了,折腾一晚上,都困坏了吧?”
众人纷纷笑道:“大人辛苦了。”便起身纷纷告辞,那邢将军却站住脚,轻声问沈默道:“大人,既然事情了了,您看能不能跟锦衣卫说说,把那些军官们都放了啊?”众人闻言也站住脚,都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些人大都是他们的亲朋下属,当然要保了。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目光扫过这些面露央求的人,竟然摇摇头,缓缓道:“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众人一下紧张起来,焦急问他道:“大人不是说好了,不追究他们责任了吗?”还有着急的更是道:“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哪知沈默和年永康相视而笑,都笑得十分开心。众人正不知所措,就听沈默对年永康道:“年千户,你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好的。”年永康点头笑道:“诸位大人请放心,钦差大人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因为锦衣卫根本没去军营,也没有抓走什么军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众位回去便知。”年永康伸手道:“请吧!”
众人便将信将疑的离开了总督府,也不回家,径直往军营去了,到了一看,果然一切如故,既没有人被抓走,也没有什么悬赏。这时那原以为被抓走的罗副总,打着哈欠出现在众人面前,奇怪道:“大清早的怎么跑这来了?”
众人这才相信,原来军营里什么都没发生……
“球,原来是诈我们!”那邢将军啐一口道:“奶奶的,被人当傻子耍了。”不少人也很郁闷,道:“是啊,这个钦差大人,狡猾狡猾地,诳得我们都以为这边要露馅,结果一股脑全招了,连讨价还价都不敢……结果,竟然是虚张声势!真是太气人了!”
但也有对沈默赞不绝口的,那被他称赞了书法的陈府台便捻须道:“钦差大人端的是好计策,咱们边军彪悍,不像京营那么温顺,锦衣卫也不敢贸然闯进军营抓人,万一造成哗变没法收拾,事情闹大了,皇上肯定会治他的罪……甚至不用皇上,杨顺便能以稳定军心为借口,请王命旗牌斩了他!”
众人听了不由点头,陈府台便一脸欣赏道:“他这招啊,叫‘擒贼先擒王’,出其不备,把杨顺一抓,士兵们群龙无首、又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再诳着咱们把供词招了,把案子办成铁案,就更没人把杨顺当总督了,宣府城自然乱不起来,他就只有功没有过了。”
“这人真是大胆啊!”众人琢磨着,确实是这个理,但倘若易地处之,他们可不敢这么干。
那邢将军想了想,服气道:“这人,还真是沈大胆,俺老邢是服了!”
据历史学家考证,宣府人一直管沈默叫‘沈大胆’,应该就起源于此,但真正成就他‘大胆’之名的,却是后面又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
看着弟兄们都没事儿,宣府的文武官员们也放了心,倦意涌上心头,一个个哈欠连连,便不管什么变天不变天,各自回家困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宣府的文武官员竟接到通知,命他们马上穿戴整齐,赶往东城门外,集合恭迎钦差大人!
大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传话的人传错了,钦差大人已经在城里了,怎么还要出城恭迎呢?
“应该是恭送才对吧?”陈府台的疑问很有代表性。
但前来传话的小吏很肯定道:“我们也问过,但钦差大人的侍卫长,强调是恭迎,而不是恭送。”
“这是唱得哪一出?”陈府台心里嘀咕,却丝毫不敢怠慢,赶紧穿好官服,坐轿赶往东城门,心说:‘小心无大错,大不了白跑一趟。’等到了城门口,却见大家伙已经基本到齐了……这就是沈默那一晚上折腾,给众官员留下的心理阴影,试问谁还敢惹这么个胆大包天,心机深沉的主?
众人互相问道:“让你来恭迎还是恭送?”结果都说是‘恭迎’。
“那到底是进还是出?”众人倒不怕等,却不知该面朝哪边等。
“甭管是进,还是出,反正都得恭着。”还是邢将军有主意,道:“咱们两边都看着呗。”于是分作两边,观望着城内和城外,看看到底是出还是进。穷极无聊,这些家伙竟开了盘,赌待会儿到底是出恭还是入恭。
过不一会儿,便见沈默的轿子从城里翩然而至,那些赢了的欢呼道:“果然是出恭吧!”输了的便很沮丧。
轿子到跟前,沈默下来,笑道:“为什么一半笑逐颜开,一半哭丧着脸呢?”
众人心说,还不是让你‘出恭’闹得吗?陈府台躬身道:“有人见了大人高兴,有人想到要跟大人分别,正悲伤呢。”
“分别?”沈默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问道:“为什么要分别?”
“不是通知我们来送您吗?”陈府台道。
“哦?”沈默回头瞪一眼三尺道:“你是怎么传话的?”
三尺委屈道:“卑职反复强调了,是恭迎钦差啊。”
“确实是这样说的。”众人这下糊涂了,道:“可是大人明明往外走啊。”
“去恭迎钦差啊。”沈默说着望向远方道:“瞧,这不来了!”
众人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山道上望去,只见一支长长的队伍,从山上奔驰而下。
“钦差大人,敢问来者何人?”陈府台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默一本正经的答道:“钦差啊。”
“那您是?”众人心说,难道他是个假货?不对呀,当时杨顺验过那手谕了,确实是皇上写的啊!
“我当然也是钦差了。”沈默看众人都被绕糊涂了,哈哈笑道:“谁说只能有一个钦差了,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众人正在惊讶间,那钦差的队伍到了,当先的掌旗官高声道:“钦差大人至此,还不速速跪迎。”
众人赶紧先跪地恭迎道:“臣等恭请圣安……”当然沈默是不会跪的,因为他也是钦差,钦差见钦差,谁也不跪谁。
簇拥着钦差大人的卫士闪身开来,露出其真面目,竟然是兵部右侍郎涂立,沈默笑着拱手道:“见过涂大人。”
涂立虽然是严世蕃的学生,还比沈默高一级,却丝毫不敢怠慢……这不稀奇,只要是京官、只要还长眼睛,看过了京里的一场场惊心动魄,都会深刻认识到,这位小沈大人,已经是谁也动不得的了……
两人亲热的见礼之后,陈府台代表宣府官员,向新来的钦差大人,表达了殷切的慰问,道:“请二位钦差大人进城。”
谁知那涂立虽满面倦容,却强撑着道:“再等等吧,省得一会还得再出迎。”
“啊?还有钦差呀?”
第六零一章 憔悴人见憔悴人
什么多了都不值钱,可钦差这‘玩意儿’,每一个都代表皇帝,再多也得小心伺候着,一众宣府官员只好跟二位钦差大人,等在城门口,恭候第三位钦差大人驾到。
过了不到两刻钟,山道上果然又驶来一支队伍,等到近前,那掌旗官果然喊道:“钦差大人驾到,百官还不恭迎!”大伙只好再跪一次。
待看清来人,乃是刑部右侍郎周毖,沈默和涂立拱手道:“见过周大人。”周毖下马还礼道:“见过二位钦差大人。”
陈府台这次学聪明了,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三位上差,还有什么人要迎吗?”
“是啊。”三人异口同声道:“还有一位钦差呢。”
陈府台这个汗啊,竟脱口道:“这么多……”
涂立和周毖有些意外的看看沈默道:“皇上命都察院、兵部、刑部、北镇抚司,四部衙门平行查办此案,难道陈大人不知道吗?”
不只是陈府台,所有人一下子都惊呆了,全部难以置信的望着沈默,心中狂叫道:‘沈胆大啊、沈大胆,竟敢连这种事情都敢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看到众人一片诧异。周毖奇怪地问沈默道:“怎么,沈大人没有知会他们吗?”
沈默厚着脸皮道:“这个嘛……好像没说。”
周毖和涂立一下变了脸色,追问道:“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第四位钦差的队伍也到了,沈默打个哈哈道:“这个稍后再说,咱们先接人吧。”两人只好先把疑团压回心里,跟着望向山路上。
宣府城的官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沈大人分明是打了个时间差,先一步把案子办成铁案,等这三位来了,也只能徒呼奈何,无力回天了。
※※※※
北镇抚司来的是朱十三,看见他沈默心里就笑了,二比二了,人数上也不吃亏了。
朱十三漂亮的翻身下马,朝几位大人团团作揖道:“竟是卑职来的最晚,让三位大人久等了。”
涂立还没说什么,那周毖先没好气道:“比起沈大人来,咱们都来晚了。”他直觉沈默定然有什么鬼名堂。
朱十三笑道:“沈大人要营救老师,提前一步来,也是正常的。”
“那……”周毖终于道出心中的疑问:“怎么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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